第六章

    电话那头又说道,“回来来后勤这里签字领被褥。”阿季默默扶额,觉得很有多嘱咐两句的必要,“你买套四件套就可以了,酒店这边会提供床垫和被子内胆。”

    “哦哦,好,我知道了。”马鸣凡挂了电话,随便填了套四件套就匆匆回了酒店。

    阿季已经不在后勤处,马鸣凡签了字,麻利的单手拎起包裹就往外走,却被沉重的包裹猛的拽了个趔趄。

    马鸣凡措手不及,只能顺着劲丢开了包裹,那四四方方的布袋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没想到酒店提供的床垫这么有分量,马鸣凡正跟那包裹大眼瞪小眼,旁边有人乐不可支的笑开了。抬眼看去,是个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小女孩,看起来刚成年的样子,她冲马鸣凡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姐姐,你好勇。”

    马鸣凡低眉臊眼的踢了那包裹一脚,心想:这都什么事啊。

    女孩走过来,弯下腰抬起包裹的一角,“来吧,姐姐,我帮你拿回宿舍。”

    那女孩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浑身是劲,表面看起来是两个人一起抬包裹,实则大半的重量都在女孩那边,马鸣凡手忙脚乱的跟在后头,不仅分担不了多少,还因为看不见路,险些摔个大马趴。

    女孩见马鸣凡如此不中用,三下五除二就把包裹全揽在身上,弄得马鸣凡除了羞愧就是羞愧。

    好不容易把东西都弄进了房间,女孩拍拍手上的灰,笑容明媚的向马鸣凡介绍自己,“姐姐,我叫谭溪,是在前台接待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马鸣凡。一鸣惊人的鸣,不同凡响的凡。”

    谭溪笑起来,“真是好名字,你家里一定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吧。姐姐,你是大学生吗?”

    马鸣凡不好意思道:“还行吧,这名字是我爷爷给我起的,我刚毕业。”

    谭溪眼睛里闪起对她的崇拜,“我看你文文静静的,一看就像是大学生,那姐姐,你学历都这么高了,怎么还来酒店上班啊?”

    马鸣凡挠挠头,干笑了两声:“我学历也不高,而且我专业课学的不好,绩点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工作,就先跟同学一起出来试试。”

    “绩点?”谭溪明显不懂马鸣凡吐出来的这几个专用名词,她努努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姐姐你在哪个岗位啊?”

    马鸣凡:“还没定呢,经理说我先做实习,等过段时间再正式上岗。”

    谭溪不解道:“嗯?还能这样?我都没听说过酒店里有实习生。”

    马鸣凡脑海里回闪过经理那张笑盈盈的长脸,心里觉出几分被欺骗的味来。

    可合同都已经签了,事到如今,她只能赌经理多少还有点良心。

    “这样吗?”马鸣凡丧气的弯下腰,拆开包裹把压缩的床垫掏出来,“可能是有新规定吧,我也不太懂。”

    谭溪卖力的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用力捅向床垫的塑料封口,随着气体源源进入,干瘪的一卷床垫慢慢舒展开。

    马鸣凡摸摸自己的口袋,只摸到前天剩下的两颗话梅糖,她把这略显寒酸的谢礼放在谭溪的手心,“今天谢谢你了,我这刚来也没别的东西,改天我给你带点零食。”

    “没关系,姐姐。”谭溪倒是不嫌弃,她还回来一颗糖,“一人一颗。”

    马鸣凡勉强笑了笑,拆开糖纸丢进嘴里,发酸的糖味融化在嘴里,像极了这几天的生活。

    其实毕业理应是快乐的,终于离开了苦读十多年的课堂,不用再日复一日,风吹雨打的去上课,再也不用担心考试,还可以成为自由的大人。

    但这快乐的滋味之外,又隐隐透着酸涩。

    离开校园,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孩子”这个身份,倒不是马鸣凡有多幼稚,她只是还没接受这种,独自一人,不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兜底的生活。

    她像被踹下悬崖的雏鹰,迎着狂风,却展不开翅膀。

    一鸣惊人,不同凡响。

    这是父母长辈对她寄予的希望,可马鸣凡似乎从来没有达到过,她很普通,读书是中等生,长相也卡在中维,向上或向下都不太容易,平平淡淡,却有不清不楚的痛苦。

    她说不清这痛苦是什么,她没有雄心大志,也不觉得自己能多出人头地,也不敢轻易堕落颓废,她清楚那不是她想要的。

    既然不想向下,又难以忍受中庸,其实向上,就是内心真正期盼的吧。

    可惜,她既不敢承认自己的欲望,又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谭溪离开后,房间里又归于平静,马鸣凡收拾好床铺,把自己重重丢进被窝里,脑海里思绪万千,但此刻,马鸣凡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直到被灯光和嬉闹声吵醒,马鸣凡疲惫的睁开眼,看见面前陡然多了三个人。

    本就窄小的房间更显拥挤。

    那三人对房间里凭空出现一个人毫不意外,想来是经理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

    马鸣凡坐起身,打量起她的舍友来。

    看起来年轻都不大,其中两个身高体量差不太多,都偏瘦,另一个,看起来倒是比马鸣凡还要矮上半头。

    她们也在悄悄观察着马鸣凡,四个人除在一种都想开口,又都不愿意率先开口的奇怪氛围里。

    最终还是马鸣凡忍受不了那奇怪的氛围,她故作开朗的探出头,“你们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叫马鸣凡。”

    此话一出,空气中透明的膜立即被戳破,另外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七嘴八舌的介绍起自己来,“我叫赵永鑫,她叫孟雪,我俩是同学。”

    另一个矮个子女生说:“我叫梁瑶。”

    介绍完众人又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马鸣凡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努力的继续找话题,“这样啊,你们都是实习生吗?”

    名叫梁瑶的小个子女生摇摇头,“不是,我是寒假工,下个月十号开学我就不干了。”

    那两个女生跟着说:“我们也不是,我们是客房保洁。”

    马鸣凡:“……”

    合着这酒店就她一个被骗的实习生吗?

    住进所谓的实习生宿舍,却没遇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一个实习生,马鸣凡躺回床上,哀叹了一声,“不是说员工宿舍是两人间吗?”

    孟雪应道:“是啊,像那些前台,后勤,餐饮部的,他们都是两人间,只有像我们这种保洁和临时工,才被塞进四人间,厕所又小,还没有热水。”

    “什么!”马鸣凡一下子坐起来,她刚才累极了,想着先躺会再去洗澡,结果现在说卫生间没有热水!

    外面零下两度,没有热水,是打算让人学龙猫干搓吗?那你起码提供点沙子啊!

    越想越气,马鸣凡索性从床上爬起来,跟着孟雪挤进了卫生间,“那,你们洗澡怎么洗啊?”

    孟雪手一指,角落那有一个大水桶,“接点水,我们买了烧水棒,就这样淋着洗。”

    这条件比上学要艰苦太多了,没想到这么豪华的一个大酒店,给员工住的地方竟然能这么差。

    马鸣凡扶着门框长吁短叹,现在天都黑了,她又实在懒得再出去跑一趟,尚港市这个鬼天气,又湿又冷,出去一趟,能给人骨头缝里冻出冰碴。

    孟雪瞧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没有提前准备,善解人意的说:“没事,你今天可以先用我们的,不过,洗澡得快点,这厕所里没有浴霸,洗的慢还容易冻感冒。”

    马鸣凡千恩万谢的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看着黄色的烧水棒在水里缓慢的冒着虚弱的泡泡,哀叹又涌上心头:这都什么事啊。

    烧水棒烧了接近二十分钟,那桶水才有温热的感觉,马鸣凡贴在门缝里朝外喊:“那个,孟雪,请问一下怎么烧了这么久,那水还是温温热的感觉啊?”

    孟雪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就是这样的,它烧不了多热,快洗吧,一直插着费电。”

    马鸣凡在脏死和冻死之间,艰难选择了后者。

    宁死不屈一般在寒风中脱掉衣服,咬着牙,抖着腿,勉勉强强算洗了一个澡。

    推开门,马鸣凡几乎是逃一般冲到了床上,裹在被子里抖抖索索的擦头发。

    孟雪见状,提醒道:“马鸣凡,你还是把头发剪短一点比较好。”

    马鸣凡正冻得怀疑人生,猛然听见这话,不解的嗯了一声。

    孟雪:“经理给你排班了吗?”

    马鸣凡:“排了,给了我一张表。”她朝窗边的行李箱扬扬下巴,房间里仅有的一张桌子早已被东西摆满,马鸣凡只能以行李箱代桌子,把一些随手要用的东西放在上面。

    孟雪走到窗边,从下面抽走了那张表格,她看了一会,说:“还好,这周给你拍的都是早班,要是以后排的晚班多,你就知道还是剪短头发比较好,忙起来没时间洗。”她摆摆自己的头发,摘掉了修饰用的发包,下面只绑着一条萎靡不振的低马尾,短短一截,像个丑陋的小扫把。

    马鸣凡擦着头发没说话,她对自己的头发挺爱惜的,虽说大一那阵报复性熬夜掉了很多头发,但她这几年为了养发,不染不烫,早睡早起,终于养成了一头还算不错的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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