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之城

    城外的大道上，离开的人很多，汇成一条汩汩逃亡的人流。

    楚苟从山麓下出发，没入了这条人流。但走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南北两条岔路。

    楚苟并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他很随意地问了一个人，“老兄，你往哪里去？”

    “北方有个叫山之城的聚落，与世无争。我想，我可以寻一座小城度过余生。”这个人的回答颇有诗意。此人带着黑色帽兜，立着衣领，只看得到他一双黑色的忧郁的眼睛。和衣着同样严实却脏兮兮的楚苟比起来，气质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

    “那我也去那里吧。”楚苟决定。

    黑眼睛的人有点诧异，“你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吗？那你和我一起吧。”

    “我想找到一个去除掉鳞片的方法。”楚苟说。

    “噢，那你跟着我是没有结果的。我对于现状已然接受。我只想享受一段静谧的时光罢了。5号城接下来可能要迎接来一场大变动，政治、经济上重新洗牌，我可不想呆在风暴中心。”

    “可我同样没有想去的地方。”楚苟说。

    就这样一路说着，一道是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黑帽兜的身影，一道是穿着破破烂烂长袖长裤的身影，并肩朝着北方的路走去了。

    路口有一块投影屏，上面放映着几个字【前方森林，过夜危险】。

    楚苟和黑眼睛的人并没有把这提示放在心上。他们一路交谈着。

    “你想要去除鳞片，首先要知道你为什么会长，对吧？”黑眼睛的人提出问题。

    “是的。”楚苟承认。

    “那你也是最近长出来的吗？”黑眼睛的人继续问，那样子非常专业。

    楚苟想想，“不是的。其实，我已经长了有两年了，都在手臂上，但不是很严重。那两年，我刚来到5号卫星城，来了一个月就开始长鳞片……我呆了几个月就出城了。幸好情况并没有加重。”

    黑眼睛的人若有所思。

    “那你呢？”楚苟好奇这位临时同伴。

    黑眼睛的同伴笑笑，“我没有长。我无所求，如果追求宁静也是一种过错的话，那我早就变成蛇，或者什么怪物了。事实上，内心越守静，就越容易维持人形。”

    楚苟很惊讶：“难道这真的和内心的欲望有关？可是，我并没有什么欲望。”

    黑眼睛的同伴颔首赞同，“确实。一个连前路都不清楚的人，我也想象不到他会有什么欲望。”这讲得有点尖锐刻薄了。很快，他又补充，“内心的虚无，大概也算是一种欲望吧，一种追求欲望的欲望。”

    “追求美色、物欲、权力……这些欲望，就像是一个黑洞，一刻不停地吞噬着人的精力；可是你的内心虚无，就是一个白洞，吞噬着你精神，包括你自己的声音，就是因为一无所有，就迫切地需要什么东西去补充，但是这世间，没有一种事物，能够补充虚无啊，这白洞就无时不刻地产生一种令人发疯的白噪音。从这种角度来讲，你的欲望更难填满啊。”黑眼睛的人感叹着。

    楚苟感觉他的理由有点站不住脚，“那按照你这么说，我的异化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严重。事实上，我只长了少量的鳞片。”他捋起袖子，将劲瘦胳膊上的少量白鳞片给黑眼睛的同伴看。

    同伴只是耸耸肩，轻描淡写打岔了，“噢，那我也不是专业的医生。山之城的人们对于养生颇有讲究，或许你可以请教请教他们。”

    楚苟啼笑皆非，“医生？这个时代哪还有医生啊。你说得是上古时代吧。现在一个人的一生早就在他出生的时候注定了。人的体质、健康与否是由基因决定的，人的命运是由他监护人员的地位决定的……”

    他的同伴似乎不想再听这些了，那双忧伤的黑眼睛看着楚苟，“一看就知道你出身五大卫星城，你们那边的人的生活就是一条平直的线，很多时候你们讲话也像一条线，用脚都猜得出来你们下一句想讲什么。那么我问你，你现在在路上奔逃的命运，也是由你的监护人员决定的吗？”

    楚苟一时语塞。

    “那不就得啦。噢，对了，我们好像要穿过一片森林才能达到山之城。”黑眼睛的同伴如是说。

    楚苟大惊，“好像？你没去过吗？”

    “当然咯。谁没事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呢。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啦。”黑眼睛无辜地瞅着楚苟，“你不觉得，正是因为不曾经历过，路上未知的风景才是最有趣的吗？”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入森林，穿过一片灌木，前面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流。两人在溪流边上歇了会脚。黑眼睛的同伴和楚苟分享了他的食物。

    楚苟根据他在山里生活的经验，从附近的树木上摘了些可食用的果子。

    楚苟说，“对于我来说，这种经历，可以有趣，也可以无趣。”

    同伴无聊地用小树枝拨弄着溪水，他吃东西的时候，依旧没有摘下他的帽兜，但不经意间能看到他笔挺的鼻梁，可以想象，是个能吸引很多少女的美男子。他如此回答楚苟，“那对你来说，就是无趣。因为你的内心一无所有。你不知道什么叫有趣，什么叫无趣。”

    渐渐地，落日西斜，森林里的光线黯淡了下来。天色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