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抵达

    闲聊过后,玉继续带着两人往前走。

    但不知为何,楚苟感觉自己手臂上的鳞片隐隐发烫,本该疲惫的路途,他却越走越轻松,好像这扭曲蜿蜒的道路与他的心灵相契合了,他找到了正确的跨越这条路的方法,他的行动姿态越发灵活,就像一条游蛇,沿着闭环的路轻灵地游动。

    玉和诗人惊讶地望着楚苟敏捷向前的身影。楚苟甚至很快超过了玉,一口气到达了莫比乌斯之路的终点。

    在诗人气喘吁吁赶上他后,问他怎么会走得那么轻松,楚苟也很迷茫:“不知道。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蛇。飞快地向前游动。”

    身后的路途实在让人头晕目眩,最后诗人和楚苟也分辨不清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这里林木葱郁,和莫比乌斯之路的开头仿佛没什么区别。

    玉带着楚苟和诗人来到一处洞穴前。这洞穴深而窄,只能容许一人通过,但不知为何,高度有三人长。三个人一个接一个地进入。进去后,入目便是一片漆黑,只有极遥远处有一抹亮光,朦朦胧胧。

    三人往着那抹模糊的亮光前行。本以为是很遥远的路途,没想到走了十来分钟,就看到光晕变大,走近后,那光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至具化成一个洞口。三个人从洞口出去。

    刚跨出洞口,甫一抬头,诗人就忍不住惊叹出声。

    好一座高大巍峨的石城门,城墙上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的雕纹,城墙头矗立着一架架冰冷森寒的弩炮,对准着前方,看起来蔚为壮观。

    玉转过身,说道,“我就送你们到这了。我要回去了。”

    他淡然地抖了抖自己绿色的衣袖,走向了那扇城门。

    楚苟喊住了他。

    玉回过头。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呢?”楚苟问。

    玉笑笑,意味不明,有点讽刺地,“很快的。”这讽刺仍旧是温和的,并非针对楚苟。与其说是讽刺,它倒更像是一种悲哀。

    城门处停着一辆车,车身涂着鎏金纹路,看起来却并不高贵,反而有种暴发户的气质。当然了,这话楚苟只敢在心里吐槽一下,肯定不敢说出来。从车子里走下来一位少女,挽着高高的发髻,露出洁白修长的天鹅颈,姿态端凝优雅。她弯腰为玉拉开车门,护送他上车之后,自己再坐回车上。她自始至终没有看楚苟和诗人一眼,仿佛那只是令人毫不在意的两棵杂草罢了。

    楚苟和诗人走向城门,旁边的偏门开了一扇小口,像是特地为他们所留。

    就这样,他们来到了山之城。

    他们只能前往XC区,那里住的都是落魄的穷苦人。XC区一位旅店老板看到两人虚脱的模样,误将他们认作快饿死的流浪汉,好心将他们收留。作为交换,他们必须为旅店老板干一些杂活。

    XC区林立着的,都是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还有七拐八拐、岔路无数的小巷子,人们的目光冰冷,看向他人时都蕴含着敌意。路上有酒瓶,还有宿醉瘫倒的酒鬼。小孩子蔫儿坏,用皮球砸带着黑斗篷的诗人,叫他“巫婆”。

    唯一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是XC区的入口处,立着的一块崭新亮丽的牌子,上面投影着鲜红的字体:【毕生效忠皇家】。路过的人对这块牌子视而不见,神情麻木,只顾着回到自身的老鼠洞。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XC区破烂的老房子边上,立着一家豪华的会所。里面传来轻扬的乐声,仿佛天上人间。

    XC区在官方处,并不叫XC区,而叫【卧龙岗】。只不过大家都习惯称它【XC区】罢了。草芥之人,本该无名无姓;草芥之居,拥有官方称谓,那就不尊重了。

    楚苟和诗人在这里呆了一个礼拜后,在某一天黄昏,旅店的老板特别兴奋地招来两人:“喂!我们后天打烊!给你们放假!”

    两人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胖乎乎的老板一脸神秘:“有好戏看了!”他等着两个小伙计捧哏,没想到两人如此没眼色,不搭理他,他很是失落,没什么劲儿地宣布了他灵通的消息,“慢吞吞又要挨揍了。”

    “慢吞吞是谁?”楚苟和诗人的第一反应。

    “喂,你们到底是不是山城人啊。”老板很不满,“还是说你们出生得太晚了,都不知道过我们皇帝的小名啊?因为皇帝从小讲话很慢,太后很不喜欢,就叫他慢吞吞。这么说来,你们一定没见过慢吞吞挨揍的场景,可好玩了,他小时候老是挨揍,全城的百姓都爱看。”他说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一脸回味。“只不过,后来慢吞吞长大了,都不挨揍了,我们都没什么好戏看。东市的菜场那边,也只有砍头好看了。可是,哪场砍头的戏会有皇帝挨揍好看呢?”

    两人被震惊住,一时无语。

    诗人扶了扶帽兜,幽幽地说了句:“我想起了一个叫武姜的女人,她就给她倒着出生的儿子取名为‘倒着生’。”

    楚苟听不懂,他也不知道武姜是谁。但他更没设想过,他和玉重逢的地点是在一个礼拜后的一个菜市场上。

    人山人海,将通往菜场的路挤得水泄不通。身边都是窃窃嘈嘈的议论喧哗,还有在大人腿边钻来钻去的小孩儿,人人喜笑颜开,就像是要迎接一场盛大的节目。

    菜场中间有一片圆形被空开,一个高台上,立着一个高高的十字架,玉就像受难的耶稣,被绑在十字架上。他无悲无喜,静静注视着下方欢腾的人群。他看起来并不在意被人以此种方式瞩目,更不惮于和下方的人群对视。准备看他笑话的人们接触到他的目光,竟是产生一种自己在被看笑话的感觉。这一瞬间,仿佛受难者和旁观者的位置完全颠倒了一般。他们赶紧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接下来只敢将视线投注到那狠狠挥舞的鞭子上。

    当楚苟好不容易挤入现场,他看到的就是玉被绑在十字架上,一个穿着铁甲衣的士兵狠狠地用藤鞭抽打他的背部,圆台上洒落着一滴一滴的鲜血。

    但是玉看起来如此的坦然,甚至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深沉的悲哀。而竟然连那悲哀也不是留给自己的——他此时此刻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哀怜,没有一分是留予自身,而是献给台下的观众。

    楚苟慌忙问身边的人,但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晓皇帝为何挨揍,只模模糊糊地回答他“大概又是惹太后生气了呗”。他们沉浸在这片狂欢的海洋中,开心得几乎丧失理智,但又不知自己为何而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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