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为爷爷是学术评审委员会首席专家,我成了全省学术界最大的受害者。

    我自认为在学术上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这几年带组做的几个课题也是有声有色。可是每当到了评奖的时候,爷爷总会反复强调一句话:“坚决不评关系奖、人情奖”。

    因为我跟爷爷的“关系”和“感情”,我的课题回回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要是仅仅挡着我一个人就算了,可是跟着我一起熬夜加班的同事们招谁惹谁了。

    今年我又因为评奖的事儿跟爷爷大吵了一架,爷爷说若想让我的课题参选,除非在报奖名单里把我的名字拿掉。我摔门而去,满脑子都是三个字:凭什么?!

    为了突出重围,我带着课题只身到京城参加学术年会。

    课题报告做完,学界泰斗赵老太亲自为我做了点评。她对我的成果大加赞赏,点评过后千人大礼堂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这种场面让我激动的一时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在讲台上哽咽起来。

    近几年赵老太一直缠绵病榻,已经好久没有在正式场合公开露面了。今天竟然能亲自出来当评委,而且对我的课题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

    正应了那句话:有时候上天没有给你想要的,不是因为你不配,而是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我是抹着眼泪回到座位上的,在心中郁积了好几年的阴霾终于一扫而光。

    这时有人拍着我后背说:“可以啊兄弟,今天可是真露脸了。”

    我没有理会背后,只是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后面的人问我写啥。

    我说:“老太太刚才夸我的那几句话我得赶紧记下来。拿回家至少够我在酒桌上吹十年。”

    背后的人噗嗤笑出声来。“瞧你那点儿出息,你在台上的整个过程哥都给你拍下来了。”

    我猛然回头,竟然是已经失联多年的宿舍老大!

    毕业后老大只身到南方去闯荡,再无音讯。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老大重逢,真是福无双至今日至啊!

    晚饭的时候老大来接我。还跟着一位身高能有一米七几,“盘圆条顺”的靓妹。

    见面后靓妹主动与我握手,口称:“六弟你好。”

    “六弟?”见这靓妹年龄要比我小十几岁,我疑惑地看着老大。

    老大小人得志般笑道:“老六,叫嫂子。”

    我上前捶他一拳道:“还真是禽兽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老大开了一辆明晃晃的跑车把我带到一家挂着“深夜食堂”招牌的日式酒馆。

    我先把老大拉进宿舍微信群,又把他名牌跑车和靓女老婆的照片发到群里。

    兄弟们一阵惊叫连连,接着又是骂声一片,不到半分钟又纷纷把视频打了过来。

    兄弟见面,纷纷以牲口相称,老大一边开怀回怼一边给大家讲起这些年的奋斗历程。我们隔着屏幕其乐融融,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大学宿舍。

    老大这些年发过传单,卖过保险,干过中介,送过快餐。正生活无望的时候,遇到了现在的老板。老大也争气,发扬诸葛亮扶保刘备的精神陪着老板创业成功,如今在一家颇有名气的眼科医院混成了人力主管。

    老大问我这些年过得怎样。

    我把自己当年毕业如何通过了一家广州医院的面试,如何被学生处扣着派遣证不放被迫在省内就业,后来又是如何仅仅以副教授的身份成为医院学科带头人的经历跟老大讲了一遍。

    听完我的经历,老大好像对我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问的问题也越来越专业,越来越深入:

    你们白内障超声乳化设备是什么型号的?你的团队每年能做多少台手术?人工晶状体的采购价格是多少……

    专业方面的问题我随口就能回答,但是价格和费用方面的问题我平时并不太留意,只能说个大概。有些问题说不准的,老大还会掰开了继续往下问,直到打破砂锅问到底。

    就这样,鲜啤喝了一桶又一桶,不顶饿的天妇罗、寿喜烧点了一盘又一盘,晚饭和夜宵连到了一块儿,一直到夜深人静我们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老大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到了宾馆老大才问我:“老六,在你们医院像你这样的带组副教授,月收入最多也就一万出头吧?”

    这个问题让我猛一愣神。

    “老大,你咋算的这么准啊,一下就扒到底裤了。”

    老大直摇头:“你们医疗组每年能做一千多台手术,听着感觉不少。可是你们医院的白内障手术都是按着扶贫项目在计费,刨除医保报销和专项补助之后患者相当于在免费做手术。”

    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对呀,白内障患者绝大多数有是收入很低的老年人群。把白内障设计成免费手术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没钱治病而成了残疾。”

    老大点点头:“是的,你们这么做是很好。但是这样一来,这也就意味着你们科医生护士的收入注定不会高,工资一旦给多了,医院的收入连人力成本都不足以覆盖。”

    原来老大是怕兄弟受穷啊,我笑道:“在咱家里我这一万块在家里已经算是高薪了,你知道村里有多少人月收入不到一千吗?”

    老大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感叹道:“改开整四十年了,你依然在搞你爷爷那一套公益医疗。”

    第二天,老大又把他老板带来介绍给我认识。刚一见面,老板便握住我的手说:“久闻刘教授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啊。”

    老板安排的午饭精致丰盛而又不显铺张,喝的葡萄酒也是老板家里的酒窖自酿的。昨天刚见过面的那位“嫂夫人”在一旁殷勤地为我夹菜,举止优雅,说话得体,一点儿也不像是二十出头的毛丫头。

    老板对我的学术论文和技术专长如数家珍,把我对手术技巧的改良称作“技术创新”,把我参编的那本只有三百页的专业书叫作“鸿篇巨著”,对我的称呼也是一句一个“刘教授”,把“副”字都给去掉了。

    这种超规格的礼遇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杯中的红酒还没下去多少,我的脸已经红到耳根去了。

    后来话题转了弯,老板说:“我诚挚地邀请刘教授加入我们医院。我相信您的才华一定会助力我们医院的发展,我也保证为您的事业提供最好的平台!”

    我之前从没考虑过要加入什么民营医院,但是人家老板的这种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态度确实让我感动。

    我只好表现出对老板瞧得起我的受宠若惊,然后表达对老板盛情相邀的无比感动,最后又向他说明了服务家乡、故土难离的情节。

    一旁的老大对我表现出一脸的嫌弃。

    “老六,十动然拒的套路你已经玩儿的这么溜了吗?”

    我想解释,却被老大抬手制止。他把一根食指竖在了我的面前。

    我问这是啥意思。

    老大说:“年薪一百万!”

    我把他的手拨到一边,“别逗了大哥,我就是累死也挣不来那老些利润啊。”

    老大收住了戏谑的表情,指尖一下下的点着桌面笃笃作响,认真地说道:“你们做一台白内障手术,医保和残联能给你们两千八,刨除成本几乎没有利润;我们医院一台白内障手术都是八千起,纯收入都是五千往上,你说能一样吗?”

    这么高的手术报价和刚才开出的年薪一样让我目瞪口呆。

    老大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天鹅站在井台上看井底之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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