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晚来天欲雪
回到郝叔的旅店时已经是傍晚，想到一整天没有管在床上昏睡的盛小予，尹淮一阵担心，怕她乱跑，怕她饿肚子，简直已经化身操心老爹。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在睡觉，怎么敲门都敲不醒。
此时郝叔在楼下的天井处朝着楼上的尹淮喊：“小伙子，没吃饭吧？要不要下来一起吃？”
尹淮闻声从楼廊往下看，郝叔在院子里架了一个烤火架，那是一个传统的锅炉悬挂在炉火上，大骨浓汤烧得滚烫鲜香，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食材，肥牛、羊肉、鸭血、青菜，应有尽有。
这是，火锅？不同于江淮的辣锅，无蹊的火锅清淡很多，骨汤提鲜，食材烫熟后大多靠蘸料调味。即使自古都有辣锅看不起清汤锅的鄙视链，但是在这样寒冷的冬日，尹淮还是被这鲜美的汤锅馋得咽了咽口水。
“真的吗？”不知道盛小予什么时候醒了，从尹淮身后窜出来，探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眼睛放光地看着郝叔以及那蓄势待发的火锅料们。
“来吧！”郝叔笑的很慈祥，就像自家的爷爷一样。
盛小予拽着尹淮的胳膊就往楼下冲，一点不客气。尹淮本来被化工厂的记忆折磨得难以呼吸的心情一下被扫荡一空，慵懒地被女生拖着走，还不时露出无奈的微笑，一副“我是被胁迫的，不是自己想吃”的表情。
这家旅社就只有他们一对客人，郝叔煮了一大锅的骨汤，工工整整地摆上三副碗筷，正仔细地撇着浮末，给小予他们盛汤。看来这家店就是郝叔一个人的，他也没有家眷，难得可以和这么多人一起吃一顿火锅，好像比起盛小予，郝叔还要更高兴一点。
阿七和五五离开以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火锅了，这种适合一家人团聚的食物对独居老人实在是不算友好。前几天的跨年夜，家家都传来热闹的团聚声，郝叔一个人烫着泡面，缩在暖炉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屏幕里正放着小孩子才看的动画片，他苍老的眼睛居然流下了眼泪。最可怕的不是孤单一人，而且让习惯了孤独的人尝到了承欢膝下的甜头后又再次把他打入孤寡中，这种寒夜，郝叔已经很难再一个人熬过。
盛小予狼吞虎咽地喝着汤，拿起筷子把还没怎么熟的牛肉往嘴里放，被尹淮一筷子打掉后，委屈巴巴地哭丧着：“没关系啦，我已经金刚不坏了。”
“呵呵呵……”郝叔见盛小予这幅单纯可爱的样子不禁笑出声音，怎么会一个这么大的姑娘，跟五五一样等不及一块牛肉熟透。真是有趣。
“谢谢您啊，老板，我们可以给您付钱。”尹淮夺取了盛小予的汤勺使用权后，不忘跟郝叔致谢，能在这样寒冷的冬夜有这样一锅家常的餐食，是他们两个落难者难以想象的。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郝叔还在一个劲地给气呼呼的盛小予夹菜，完全一副对小孩子的宠溺态度，“你们寒冬腊月的来我们无蹊做什么呀？我们这没什么好玩的。”郝叔自在地和他们闲聊着。
“我们是来找人的。”盛小予边往嘴里塞肉，边口无遮拦地说着，完全有奶便是娘，在小姑娘眼里郝叔已经完全值得信任，这信任的原由便是他给自己夹了满满一碗的肉。
尹淮有点责怪地看了小予一眼，却也没有很在意，点头默认后接着往锅里下菜，对盛小予没把门的嘴不赞成也不阻拦。本来唯一的线索就在郝叔这家店，看这老板对自己也没有恶意，总是要慢慢问清楚的。
“那找到了吗？”郝叔接着问。
“没有……”小予想着来无蹊的计划仍然是一筹莫展，看着锅子下方的炉火出神。距离蓝予失踪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他们一路披荆斩棘，虽然大难不死，却也毫无收获。总算到了郝叔的店，却也有点无从问起蓝予的下落。一家旅社，半年来会接待多少客人，蓝予可能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过客，要求一个老人家记得，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我也在找我的孩子，他们失踪了小半年，也没找到。”郝叔见盛小予这幅落寞的表情出言安慰道，本来他不想再向别人提起阿七和五五的事情，但是此时却觉得这姑娘面目可亲，有让他想起自己失去的小孩。
尹淮和盛小予都一并抬头，带着有些惋惜的神色看着郝叔。果然不出尹淮所料，郝叔的孩子定然遭遇不测，这家满是儿童痕迹的旅社才会没有儿童踪影。这人世间，确实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的悲剧。
“是……走丢了吗？”小予小心翼翼地问。
“说来你们也不会信。”郝叔仍旧盯着炉火看，对于阿七五五消失的原由他已经不愿意再提起。
“我们一路北上，也许见过呢，您说说吧。”盛小予不依不挠地追问。总觉得郝叔的沉默另有隐情。
“他们……是消失的。”郝叔终于还是说出口，对这个面善的小丫头他毫无隐瞒，就像当时那个电视台的记者来找自己的时候一样，她们俩有着一模一样的诚恳和善良，让人愿意把真话说给她听。
消失的？盛小予的心跳好像忽然漏了一拍，本来拿着碗的手腕一松，碗筷直接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在空气里发出清脆的声响。蒸腾的热气在空气里冒着白色的烟。
“诶！别动别动！”郝叔有些急，想去找扫把来把这危险的碎片扫掉。尹淮却先一步站起来，安抚郝叔说没事让他来。说着，他便一转身去寻扫把来收拾现场。
盛小予没有去管摔坏的瓷碗，反而拽着郝叔的手，一个劲地追问：“什么叫消失的？他们是你的谁？”
郝叔被这姑娘的反应吓的有点懵，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阿七和五五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给盛小予听。随着他的叙述，小予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在听见五五消失成细碎的光点时，她的手几乎在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姑娘，是太冷了吗？”郝叔以为小予颤抖的原因是因为天气太冷了，这无蹊的寒夜自然刺骨，他们一群人又在屋外吃饭了许久，小姑娘的身子大概扛不住。郝叔刚想起身给她寻一件外衣来披着，却被小予拽着阻止。
“那您没有去报案或者上访吗？”此时尹淮回来了，他平静地问道，显然也听见了刚刚郝叔叙述的故事。
“有啊，但是没什么用啊。警察也拿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没办法。”郝叔有点落寞地低下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说，“后来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这件事情，但是也无疾而终。这种荒诞的事情，根本没有人会相信的。”
“记者？是夷陵电视台吗？”盛小予忙开口，关于蓝予的一丝线索终于快联系上了。
“嗯……我不太记得了，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吧。当时他们一群人来采访我后，有个女记者还来了我家几次，她看着我手机里阿七和五五的照片还很是感触。但是忽然就离开了，还问了我……对，我把他们捡回来的那个化工厂的地址。”郝叔尽力回想着当时关于蓝予的记忆片段，那个善良的记者是这段时间来唯一真正关心孩子的人。郝叔记得很清楚，她看着照片时候心疼的表情骗不了人，那是一个母亲的表情。
化工厂。
尹淮觉得背脊一凉，看来蓝予消失的真相已经和总部扯不清关系了，而这个废弃的化工厂显然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危机重重，若是盛小予一头脑热地冲过去，自己真的没有把握保护好她。还好今天自己先去探了路，但是从白天的观察来看，那里确实是废弃多年，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正在尹淮陷入沉思的时候，小予掏出手机，翻找出一张照片跟郝叔确认道：“那个女记者，是不是这个人？”照片上是蓝予入职的证件照，笑容温和，带着专业主持人的自信与精致。
“对！就是她，小蓝嘛。”郝叔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之前来这里的记者，很是惊喜，怎么眼前这个小姑娘有她的照片？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她是我妈妈。”盛小予激动的几乎要落泪，她抓着郝叔的手一个劲地摇。这好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小予这几个月来寻找母亲的最后希望。
“是你妈妈？”郝叔也不可置信，难怪他一见到盛小予就觉得这姑娘很眼熟，原来是和几个月前来采访自己的女记者是母女。她们俩都有着极其聪明的眼睛和温和善良的表情，此时听闻眼前的姑娘找的就是这个记者，郝叔一时间有点为难。毕竟蓝予从自己这里得知了化工厂的地址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听闻电视台的人不久也就离开了无蹊，再没有人来追究阿七和五五的失踪情况。郝叔真的没办法给予眼前这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姑娘任何帮助。
“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去了哪里？或者，跟她在一起的还要什么人没有？”小予病急乱投医地胡乱问着，把郝叔整的更加内疚。
郝叔又一五一十地把和蓝予的交集复述了一遍。蓝予除了跟自己要了化工厂的地址，并没有再说过什么话。至于要去哪里，以及和谁在一起，郝叔真的一无所知。
“化工厂……化工厂……”盛小予从郝叔的叙述中只知道蓝予对他口中的化工厂很感兴趣，显然之后是去了那里。她一个机灵就站起来，几乎打算现在就冲去化工厂。
但是尹淮还是冷静地把她摁住，比起失去理智的盛小予，他还关注到了郝叔故事里更重要的线索，他对着郝叔说道：“你说，那个记者翻看了好久阿七和五五的照片？”
没错，就是这个，蓝予几乎把郝叔的手机相册翻完了，对于一个记者，应该不会这么没有隐私观念地翻看别人的手机，而蓝予的情绪也是从看完照片后才变得不正常，甚至说，她看完照片后的表现有点过于激动了。
“对啊。”郝叔说着掏出手机，准备给尹淮也看一看，这是阿七和五五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尹淮顺势接过，也开始没礼貌地往前翻开，一口气看到了相册的尽头。阿七和五五几年来毫无变化的样貌也在尹淮的眼中匆匆闪过。尹淮是细节怪物，才翻看了几张他就发现了端倪，直到全部看完，他也和蓝予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里浮现起盛一一和生生的面孔。他可以比蓝予还确信，阿七和五五就是总部遗留的实体化Sive，他们由于实体化的情况不稳定，在遇见郝叔后的几年内消失，这是很常见的Sive更替，并不是所谓的失踪。这在尹淮的印象里有非常多的例子，他在听闻郝叔的叙述后就已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在看完照片后这个猜想被完全证实。
尹淮把手机还给了郝叔，转头看着情绪稍微控制住的盛小予，他在女生的耳边轻声说道：“他们都是Sive，你妈妈应该也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尹淮没忍心把之后的话说出来，蓝予定然是知道了原来像盛一一这样的非人类也是会消失的，她担心一一也会迎来这一天，所以急于去探究真相，定然是不顾一切地去了危险的化工厂。
“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郝叔看出了这两人窃窃私语的异常。
尹淮和盛小予都欲言又止地看着郝叔，他们也不忍心告诉这个老人，阿七和五五本就不存在于世间的事实，他们的消失是必然。但是看着郝叔那张祈求真相的脸，盛小予也说不出一句谎话。这样的命运，也将在我的身上上演，我只是比你侥幸一点罢了。
盛小予看着空气中非实体化的盛一一，一阵心酸，看来蓝月梦魇是真的，盛一一迟早也会消失。
“他们……一定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活的好好的。”盛小予斟酌了良久才开口道。盛小予说这话不是无端地安慰，这而是有根据的。不管是阿七、五五还是盛一一，他们都是人的衍生，就算有一天盛一一真的消失，但是盛小予还在人间，带着关于盛一一的记忆和身体，继续前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是消失，她们只是彻底地融入了新的身体里。但是这样的话在常人看来，不过就是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词
郝叔放下了无谓的期待，连政府、电视台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怎么会期待一个小姑娘给自己答案呢？于是郝叔欣然接受了盛小予这句宽慰，毕竟，除了自我安慰，又还能怎么样呢？
天空忽然之间飘起了白雪，这是早春的第一场雪，在无蹊的寒夜里徐徐降落。旅店的屋顶上很快落满了白色的雪尘，世界变得一片宁静。本来一片离愁的气氛被夜雪打断，除了咕咕沸腾的锅炉声，天地间就剩下这飘雪的声音。郝叔沉默地看着无蹊的第一场春雪，即使每一年的冬天都能看见这样的雪，却在今日显得格外美丽。
盛小予和尹淮也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在夷陵难得一见的春雪，轻柔的雪花在夜空中款款飞舞，一片一片地落在头上，肩上和所见之处的任何地方。小予伸出手掌，试图去接住其中一朵纷飞的雪花，那晶莹的小冰晶，在碰到手掌的温度后就很快融化，凉丝丝的触感让小予居然心生一丝感动。它们像是自然对这几个孤独的人的无声慰藉，代替着离开的人安慰他们无尽的想念。
骨汤火锅仍旧在炉火的烹煮下冒着蒸腾的白烟，家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只有这一小火炉有着温度，却根本无法温暖这三个沉默的人。无蹊，带走了尹泽生，带走了阿七和五五，带走了蓝予，带走了这世间他们唯一眷恋的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此时郝叔在楼下的天井处朝着楼上的尹淮喊：“小伙子，没吃饭吧？要不要下来一起吃？”
尹淮闻声从楼廊往下看，郝叔在院子里架了一个烤火架，那是一个传统的锅炉悬挂在炉火上，大骨浓汤烧得滚烫鲜香，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食材，肥牛、羊肉、鸭血、青菜，应有尽有。
这是，火锅？不同于江淮的辣锅，无蹊的火锅清淡很多，骨汤提鲜，食材烫熟后大多靠蘸料调味。即使自古都有辣锅看不起清汤锅的鄙视链，但是在这样寒冷的冬日，尹淮还是被这鲜美的汤锅馋得咽了咽口水。
“真的吗？”不知道盛小予什么时候醒了，从尹淮身后窜出来，探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眼睛放光地看着郝叔以及那蓄势待发的火锅料们。
“来吧！”郝叔笑的很慈祥，就像自家的爷爷一样。
盛小予拽着尹淮的胳膊就往楼下冲，一点不客气。尹淮本来被化工厂的记忆折磨得难以呼吸的心情一下被扫荡一空，慵懒地被女生拖着走，还不时露出无奈的微笑，一副“我是被胁迫的，不是自己想吃”的表情。
这家旅社就只有他们一对客人，郝叔煮了一大锅的骨汤，工工整整地摆上三副碗筷，正仔细地撇着浮末，给小予他们盛汤。看来这家店就是郝叔一个人的，他也没有家眷，难得可以和这么多人一起吃一顿火锅，好像比起盛小予，郝叔还要更高兴一点。
阿七和五五离开以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火锅了，这种适合一家人团聚的食物对独居老人实在是不算友好。前几天的跨年夜，家家都传来热闹的团聚声，郝叔一个人烫着泡面，缩在暖炉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屏幕里正放着小孩子才看的动画片，他苍老的眼睛居然流下了眼泪。最可怕的不是孤单一人，而且让习惯了孤独的人尝到了承欢膝下的甜头后又再次把他打入孤寡中，这种寒夜，郝叔已经很难再一个人熬过。
盛小予狼吞虎咽地喝着汤，拿起筷子把还没怎么熟的牛肉往嘴里放，被尹淮一筷子打掉后，委屈巴巴地哭丧着：“没关系啦，我已经金刚不坏了。”
“呵呵呵……”郝叔见盛小予这幅单纯可爱的样子不禁笑出声音，怎么会一个这么大的姑娘，跟五五一样等不及一块牛肉熟透。真是有趣。
“谢谢您啊，老板，我们可以给您付钱。”尹淮夺取了盛小予的汤勺使用权后，不忘跟郝叔致谢，能在这样寒冷的冬夜有这样一锅家常的餐食，是他们两个落难者难以想象的。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郝叔还在一个劲地给气呼呼的盛小予夹菜，完全一副对小孩子的宠溺态度，“你们寒冬腊月的来我们无蹊做什么呀？我们这没什么好玩的。”郝叔自在地和他们闲聊着。
“我们是来找人的。”盛小予边往嘴里塞肉，边口无遮拦地说着，完全有奶便是娘，在小姑娘眼里郝叔已经完全值得信任，这信任的原由便是他给自己夹了满满一碗的肉。
尹淮有点责怪地看了小予一眼，却也没有很在意，点头默认后接着往锅里下菜，对盛小予没把门的嘴不赞成也不阻拦。本来唯一的线索就在郝叔这家店，看这老板对自己也没有恶意，总是要慢慢问清楚的。
“那找到了吗？”郝叔接着问。
“没有……”小予想着来无蹊的计划仍然是一筹莫展，看着锅子下方的炉火出神。距离蓝予失踪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他们一路披荆斩棘，虽然大难不死，却也毫无收获。总算到了郝叔的店，却也有点无从问起蓝予的下落。一家旅社，半年来会接待多少客人，蓝予可能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过客，要求一个老人家记得，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
“我也在找我的孩子，他们失踪了小半年，也没找到。”郝叔见盛小予这幅落寞的表情出言安慰道，本来他不想再向别人提起阿七和五五的事情，但是此时却觉得这姑娘面目可亲，有让他想起自己失去的小孩。
尹淮和盛小予都一并抬头，带着有些惋惜的神色看着郝叔。果然不出尹淮所料，郝叔的孩子定然遭遇不测，这家满是儿童痕迹的旅社才会没有儿童踪影。这人世间，确实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的悲剧。
“是……走丢了吗？”小予小心翼翼地问。
“说来你们也不会信。”郝叔仍旧盯着炉火看，对于阿七五五消失的原由他已经不愿意再提起。
“我们一路北上，也许见过呢，您说说吧。”盛小予不依不挠地追问。总觉得郝叔的沉默另有隐情。
“他们……是消失的。”郝叔终于还是说出口，对这个面善的小丫头他毫无隐瞒，就像当时那个电视台的记者来找自己的时候一样，她们俩有着一模一样的诚恳和善良，让人愿意把真话说给她听。
消失的？盛小予的心跳好像忽然漏了一拍，本来拿着碗的手腕一松，碗筷直接砸在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在空气里发出清脆的声响。蒸腾的热气在空气里冒着白色的烟。
“诶！别动别动！”郝叔有些急，想去找扫把来把这危险的碎片扫掉。尹淮却先一步站起来，安抚郝叔说没事让他来。说着，他便一转身去寻扫把来收拾现场。
盛小予没有去管摔坏的瓷碗，反而拽着郝叔的手，一个劲地追问：“什么叫消失的？他们是你的谁？”
郝叔被这姑娘的反应吓的有点懵，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阿七和五五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给盛小予听。随着他的叙述，小予抓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在听见五五消失成细碎的光点时，她的手几乎在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姑娘，是太冷了吗？”郝叔以为小予颤抖的原因是因为天气太冷了，这无蹊的寒夜自然刺骨，他们一群人又在屋外吃饭了许久，小姑娘的身子大概扛不住。郝叔刚想起身给她寻一件外衣来披着，却被小予拽着阻止。
“那您没有去报案或者上访吗？”此时尹淮回来了，他平静地问道，显然也听见了刚刚郝叔叙述的故事。
“有啊，但是没什么用啊。警察也拿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没办法。”郝叔有点落寞地低下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说，“后来有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这件事情，但是也无疾而终。这种荒诞的事情，根本没有人会相信的。”
“记者？是夷陵电视台吗？”盛小予忙开口，关于蓝予的一丝线索终于快联系上了。
“嗯……我不太记得了，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吧。当时他们一群人来采访我后，有个女记者还来了我家几次，她看着我手机里阿七和五五的照片还很是感触。但是忽然就离开了，还问了我……对，我把他们捡回来的那个化工厂的地址。”郝叔尽力回想着当时关于蓝予的记忆片段，那个善良的记者是这段时间来唯一真正关心孩子的人。郝叔记得很清楚，她看着照片时候心疼的表情骗不了人，那是一个母亲的表情。
化工厂。
尹淮觉得背脊一凉，看来蓝予消失的真相已经和总部扯不清关系了，而这个废弃的化工厂显然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危机重重，若是盛小予一头脑热地冲过去，自己真的没有把握保护好她。还好今天自己先去探了路，但是从白天的观察来看，那里确实是废弃多年，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正在尹淮陷入沉思的时候，小予掏出手机，翻找出一张照片跟郝叔确认道：“那个女记者，是不是这个人？”照片上是蓝予入职的证件照，笑容温和，带着专业主持人的自信与精致。
“对！就是她，小蓝嘛。”郝叔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之前来这里的记者，很是惊喜，怎么眼前这个小姑娘有她的照片？
“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她是我妈妈。”盛小予激动的几乎要落泪，她抓着郝叔的手一个劲地摇。这好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小予这几个月来寻找母亲的最后希望。
“是你妈妈？”郝叔也不可置信，难怪他一见到盛小予就觉得这姑娘很眼熟，原来是和几个月前来采访自己的女记者是母女。她们俩都有着极其聪明的眼睛和温和善良的表情，此时听闻眼前的姑娘找的就是这个记者，郝叔一时间有点为难。毕竟蓝予从自己这里得知了化工厂的地址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听闻电视台的人不久也就离开了无蹊，再没有人来追究阿七和五五的失踪情况。郝叔真的没办法给予眼前这个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姑娘任何帮助。
“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去了哪里？或者，跟她在一起的还要什么人没有？”小予病急乱投医地胡乱问着，把郝叔整的更加内疚。
郝叔又一五一十地把和蓝予的交集复述了一遍。蓝予除了跟自己要了化工厂的地址，并没有再说过什么话。至于要去哪里，以及和谁在一起，郝叔真的一无所知。
“化工厂……化工厂……”盛小予从郝叔的叙述中只知道蓝予对他口中的化工厂很感兴趣，显然之后是去了那里。她一个机灵就站起来，几乎打算现在就冲去化工厂。
但是尹淮还是冷静地把她摁住，比起失去理智的盛小予，他还关注到了郝叔故事里更重要的线索，他对着郝叔说道：“你说，那个记者翻看了好久阿七和五五的照片？”
没错，就是这个，蓝予几乎把郝叔的手机相册翻完了，对于一个记者，应该不会这么没有隐私观念地翻看别人的手机，而蓝予的情绪也是从看完照片后才变得不正常，甚至说，她看完照片后的表现有点过于激动了。
“对啊。”郝叔说着掏出手机，准备给尹淮也看一看，这是阿七和五五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尹淮顺势接过，也开始没礼貌地往前翻开，一口气看到了相册的尽头。阿七和五五几年来毫无变化的样貌也在尹淮的眼中匆匆闪过。尹淮是细节怪物，才翻看了几张他就发现了端倪，直到全部看完，他也和蓝予一样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里浮现起盛一一和生生的面孔。他可以比蓝予还确信，阿七和五五就是总部遗留的实体化Sive，他们由于实体化的情况不稳定，在遇见郝叔后的几年内消失，这是很常见的Sive更替，并不是所谓的失踪。这在尹淮的印象里有非常多的例子，他在听闻郝叔的叙述后就已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在看完照片后这个猜想被完全证实。
尹淮把手机还给了郝叔，转头看着情绪稍微控制住的盛小予，他在女生的耳边轻声说道：“他们都是Sive，你妈妈应该也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尹淮没忍心把之后的话说出来，蓝予定然是知道了原来像盛一一这样的非人类也是会消失的，她担心一一也会迎来这一天，所以急于去探究真相，定然是不顾一切地去了危险的化工厂。
“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郝叔看出了这两人窃窃私语的异常。
尹淮和盛小予都欲言又止地看着郝叔，他们也不忍心告诉这个老人，阿七和五五本就不存在于世间的事实，他们的消失是必然。但是看着郝叔那张祈求真相的脸，盛小予也说不出一句谎话。这样的命运，也将在我的身上上演，我只是比你侥幸一点罢了。
盛小予看着空气中非实体化的盛一一，一阵心酸，看来蓝月梦魇是真的，盛一一迟早也会消失。
“他们……一定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活的好好的。”盛小予斟酌了良久才开口道。盛小予说这话不是无端地安慰，这而是有根据的。不管是阿七、五五还是盛一一，他们都是人的衍生，就算有一天盛一一真的消失，但是盛小予还在人间，带着关于盛一一的记忆和身体，继续前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是消失，她们只是彻底地融入了新的身体里。但是这样的话在常人看来，不过就是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词
郝叔放下了无谓的期待，连政府、电视台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怎么会期待一个小姑娘给自己答案呢？于是郝叔欣然接受了盛小予这句宽慰，毕竟，除了自我安慰，又还能怎么样呢？
天空忽然之间飘起了白雪，这是早春的第一场雪，在无蹊的寒夜里徐徐降落。旅店的屋顶上很快落满了白色的雪尘，世界变得一片宁静。本来一片离愁的气氛被夜雪打断，除了咕咕沸腾的锅炉声，天地间就剩下这飘雪的声音。郝叔沉默地看着无蹊的第一场春雪，即使每一年的冬天都能看见这样的雪，却在今日显得格外美丽。
盛小予和尹淮也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在夷陵难得一见的春雪，轻柔的雪花在夜空中款款飞舞，一片一片地落在头上，肩上和所见之处的任何地方。小予伸出手掌，试图去接住其中一朵纷飞的雪花，那晶莹的小冰晶，在碰到手掌的温度后就很快融化，凉丝丝的触感让小予居然心生一丝感动。它们像是自然对这几个孤独的人的无声慰藉，代替着离开的人安慰他们无尽的想念。
骨汤火锅仍旧在炉火的烹煮下冒着蒸腾的白烟，家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银装素裹的天地间只有这一小火炉有着温度，却根本无法温暖这三个沉默的人。无蹊，带走了尹泽生，带走了阿七和五五，带走了蓝予，带走了这世间他们唯一眷恋的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