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众生皆苦
让许临震惊的是，这间小小的茅草屋里容纳着上百个衣不遮体的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更让许临震惊的是，岚嫣似乎对这些孩子的赤裸习以为常。
“岚姑娘，他们这是？”
“这里缺煤缺柴，他们靠在一起还能暖和些。”
“可这少男少女不穿衣服挤在一起，成何体统。”
“体统？”岚嫣冷笑了一声，“快饿死的人还讲究这些干嘛？不如一捧稷米实在。”
岚嫣掏出那锭银子，轻喊了声，“君良！君康！”
一个少年迅速翻身来到岚嫣面前，许临见他面容已经浮肿，动作却利落，这里所有孩子都死气沉沉，只有他和岚嫣说话时能带着一点难得的朝气。
褚君良俏皮道，“孩儿祝阿母上元安康。”
许临奇怪他和岚嫣年龄相仿，怎会是母子，却听岚嫣问道，“诸君康去哪了？”
诸君良道，“君康说今日过节，要给弟弟妹妹们弄吃食。”说罢，动了动黑到发紫的脚趾，“就一双草鞋还被他穿走了。”
岚嫣道，“改日再送几双过来。不过你们出门不许欺人，不许偷抢。”
诸君良道，“孩儿饿死也不敢给阿母丢人。”
岚嫣点了点头，将锭银交予了诸君良，“好歹是过节，今日做饭时多放些米，少放些水。”
诸君良接过银子，笑道，“等君康把鞋穿回来，我再出去。”
岚嫣嗯了一声，随后领着许临去了门外，长叹一口气才对许临展颜道，“公子别见怪，其实这些孩子往日里对我很是尊敬，今日大约饿得动不了。”
许临诧异道，“这些都是姑娘的孩子？”
岚嫣点头道，“是啊，不过我可生不下这么多。他们都是没了爹娘的孤儿。”
望着无垠积雪，岚嫣笑道，“我遇见第一个孩子时也是这般大雪。那时他为了保护他妹妹尸体，正和其他几个孩子拼命。眼见要出人命，我赶紧吩咐身旁护卫将抢尸体的孩子赶跑。”
“他们为何要抢尸体？”
岚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道，“人死了，那不就是一堆肉么。”
“我见那孩子拼得血肉模糊，还守在妹妹身旁。于是劝他把妹妹埋了。他却说‘不成，会有人挖出来吃。等妹妹身子烂透了再埋。’”岚嫣转头看许临一脸震骇，说道，“奴家当时听完，也和公子表情一样。”
许临苦笑道，“众生皆苦。”
岚嫣抬头望天，正好一片雪花飘进瞳孔中，叹道，“是啊，后来那孩子让我给他起个名，被人呼来喝去的时候也好知道自己是谁。我当时想的也是众生皆苦，只望诸君安康。便给他起名诸君康了。”
“那刚才的诸君良是他弟弟？”
“恰恰相反，是君康的仇人，抢尸体的领头人就是他。我刚给君康起了名字，他便跳出来说也要个名字。君康一见他就要拼命。那孩子道，‘给我来个名字，我再不吃你妹妹，今后谁想吃我还帮你护着。’我看他戾气太重，只盼此君良善，所以给他起名‘诸君良’。”
许临点头道，“原来如此。”
岚嫣继续道，“自那天之后，陆续又收养了很多孤儿，将他们养在这茅屋之中。他们很乖巧，大的会主动照顾小的，尽量不给我添麻烦。我要他们不许吃人肉，他们就饿死也不会吃。”
岚嫣再说话时，眼睛已经红润，“可是我已经三年没有再收养孤儿了，我不敢出门，怕一出门又有成片的孤儿望着我收留。我不知道为何连年丰收，孤儿却越来越多。不知道为何有的人片刻不敢休息，还是被活活饿死。更不知道为何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却拥有了一切。”
许临看着岚嫣，这个问题历史告诉自己答案，但却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岚嫣深吸口气，调节一下情绪，勉强笑道，“这是奴家自己拦得差使，不敢麻烦公子。只盼公子偶而想起与奴家这段缘份时，能来看看他们。”
许临失声道，“岚姑娘，你？”
岚嫣吐气如兰，轻声道，“公子不是想知道今夜白马寺谁想杀奴家，答应第二件事奴家就可以讲了。”
许临似乎猜到岚嫣的条件是什么，于是呆立风中，不肯言语。
岚嫣用袖子一抚，简单清去门前积雪，缓缓坐下道，“今夜岚嫣一个人去死就够了。”
风霜划脸，许临没有表情，没有言语。
岚嫣悠悠道，“奴家从不怕死，临死片刻可能会怕，但至少现在还算平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屋孩子，还有小宛。他们还要人照顾，公子若答应，那雪地救公子的情谊就算清了。如此任性的要求，还请公子答应。”
说罢，竟深深一跪。
许临赶忙扶起，也随着岚嫣坐在门前。
见许临坐下，岚嫣才娓娓道，“为何要在白马寺杀奴家其实也简单，无非是上一辈的权利斗争。我乃陈蕃之女，当年梁翼位高权重，把持军权不够还要染指司徒，明明胸无点墨，却要做文臣之首。于是趁皇帝率群臣去白马寺礼佛之际，我父陈蕃当着百官考较梁翼七个问题，问题浅显，梁翼却支支吾吾，慌不能言。我父当即喝道，‘如此草包，安能领率天下文臣？’皇帝虽与梁氏结为姻亲，也不愿看梁家独大。于是觐封爵位以示安抚，司徒一职却未再提。”
许临点头道，“原来还是梁家人。难怪徐家村会找你帮忙。”
岚嫣称是，随后道，“后面的事就不用再说了，无非是几场斗争下来，陈家输多赢少，落个一败涂地，史书上已见得多了。”随后又咯咯笑了起来，“当年输的是若梁家，说不定就是梁婵雪地救公子，而奴家用红珊瑚砸坏翡翠屏风了。”
许临也跟着笑了，笑容中却有几分舍不去的苦涩。
“公子知道奴家虽入娼门仍是完璧，当日奴家解释是洛阳子弟不屑，其实不完全如此。更多还是因为梁翼既想折辱陈家，又垂涎奴家美色。将陈家满门皆斩，单把奴家没入贱籍。我本想一了百了，多亏明珠姑娘处处护我周全，让我断了求死的念头。”
许临道，“明珠姑娘外冷内热，多谢她了。”
岚嫣继续道，“我既被梁翼瞧上，洛阳纨绔自然收了心。这倒是间接帮我，毕竟大将军不发话，谁也不敢碰我。这几年梁翼屡次派人接我入府，都被拒了，有几次想强行纳我，也被明珠杀了回去。看今天情形，应是对我耐心用尽，只想报当年白马寺受辱。”
许临想着世仇如此，梁婵虽不能解，但也应找她一试。
正想破局之策，忽听身后砰地一声，诸君良猛地开门，将许临撞飞在雪地中。
诸君良开门笑道，“阿母，我刚从柴火堆里翻出一双草鞋，这下又能出门买米了。”
岚嫣微笑道，“早点回来，省的弟弟妹妹没人照顾。”
诸君良点头称是，见许临还雪地里摔着，赶忙过去扶起，问道，“你是阿母情郎？”
许临本想拒绝，却莫名答道，“可以是。”
岚嫣面露惊讶，却也未多做解释，只是远远瞧着二人。
诸君良上下打量了许临一番，问道，“你叫什么？”
“许临许江仙。”
诸君良点点头，飞奔出了院门。
“岚姑娘，他们这是？”
“这里缺煤缺柴，他们靠在一起还能暖和些。”
“可这少男少女不穿衣服挤在一起，成何体统。”
“体统？”岚嫣冷笑了一声，“快饿死的人还讲究这些干嘛？不如一捧稷米实在。”
岚嫣掏出那锭银子，轻喊了声，“君良！君康！”
一个少年迅速翻身来到岚嫣面前，许临见他面容已经浮肿，动作却利落，这里所有孩子都死气沉沉，只有他和岚嫣说话时能带着一点难得的朝气。
褚君良俏皮道，“孩儿祝阿母上元安康。”
许临奇怪他和岚嫣年龄相仿，怎会是母子，却听岚嫣问道，“诸君康去哪了？”
诸君良道，“君康说今日过节，要给弟弟妹妹们弄吃食。”说罢，动了动黑到发紫的脚趾，“就一双草鞋还被他穿走了。”
岚嫣道，“改日再送几双过来。不过你们出门不许欺人，不许偷抢。”
诸君良道，“孩儿饿死也不敢给阿母丢人。”
岚嫣点了点头，将锭银交予了诸君良，“好歹是过节，今日做饭时多放些米，少放些水。”
诸君良接过银子，笑道，“等君康把鞋穿回来，我再出去。”
岚嫣嗯了一声，随后领着许临去了门外，长叹一口气才对许临展颜道，“公子别见怪，其实这些孩子往日里对我很是尊敬，今日大约饿得动不了。”
许临诧异道，“这些都是姑娘的孩子？”
岚嫣点头道，“是啊，不过我可生不下这么多。他们都是没了爹娘的孤儿。”
望着无垠积雪，岚嫣笑道，“我遇见第一个孩子时也是这般大雪。那时他为了保护他妹妹尸体，正和其他几个孩子拼命。眼见要出人命，我赶紧吩咐身旁护卫将抢尸体的孩子赶跑。”
“他们为何要抢尸体？”
岚嫣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道，“人死了，那不就是一堆肉么。”
“我见那孩子拼得血肉模糊，还守在妹妹身旁。于是劝他把妹妹埋了。他却说‘不成，会有人挖出来吃。等妹妹身子烂透了再埋。’”岚嫣转头看许临一脸震骇，说道，“奴家当时听完，也和公子表情一样。”
许临苦笑道，“众生皆苦。”
岚嫣抬头望天，正好一片雪花飘进瞳孔中，叹道，“是啊，后来那孩子让我给他起个名，被人呼来喝去的时候也好知道自己是谁。我当时想的也是众生皆苦，只望诸君安康。便给他起名诸君康了。”
“那刚才的诸君良是他弟弟？”
“恰恰相反，是君康的仇人，抢尸体的领头人就是他。我刚给君康起了名字，他便跳出来说也要个名字。君康一见他就要拼命。那孩子道，‘给我来个名字，我再不吃你妹妹，今后谁想吃我还帮你护着。’我看他戾气太重，只盼此君良善，所以给他起名‘诸君良’。”
许临点头道，“原来如此。”
岚嫣继续道，“自那天之后，陆续又收养了很多孤儿，将他们养在这茅屋之中。他们很乖巧，大的会主动照顾小的，尽量不给我添麻烦。我要他们不许吃人肉，他们就饿死也不会吃。”
岚嫣再说话时，眼睛已经红润，“可是我已经三年没有再收养孤儿了，我不敢出门，怕一出门又有成片的孤儿望着我收留。我不知道为何连年丰收，孤儿却越来越多。不知道为何有的人片刻不敢休息，还是被活活饿死。更不知道为何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却拥有了一切。”
许临看着岚嫣，这个问题历史告诉自己答案，但却没人能告诉她答案。
岚嫣深吸口气，调节一下情绪，勉强笑道，“这是奴家自己拦得差使，不敢麻烦公子。只盼公子偶而想起与奴家这段缘份时，能来看看他们。”
许临失声道，“岚姑娘，你？”
岚嫣吐气如兰，轻声道，“公子不是想知道今夜白马寺谁想杀奴家，答应第二件事奴家就可以讲了。”
许临似乎猜到岚嫣的条件是什么，于是呆立风中，不肯言语。
岚嫣用袖子一抚，简单清去门前积雪，缓缓坐下道，“今夜岚嫣一个人去死就够了。”
风霜划脸，许临没有表情，没有言语。
岚嫣悠悠道，“奴家从不怕死，临死片刻可能会怕，但至少现在还算平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屋孩子，还有小宛。他们还要人照顾，公子若答应，那雪地救公子的情谊就算清了。如此任性的要求，还请公子答应。”
说罢，竟深深一跪。
许临赶忙扶起，也随着岚嫣坐在门前。
见许临坐下，岚嫣才娓娓道，“为何要在白马寺杀奴家其实也简单，无非是上一辈的权利斗争。我乃陈蕃之女，当年梁翼位高权重，把持军权不够还要染指司徒，明明胸无点墨，却要做文臣之首。于是趁皇帝率群臣去白马寺礼佛之际，我父陈蕃当着百官考较梁翼七个问题，问题浅显，梁翼却支支吾吾，慌不能言。我父当即喝道，‘如此草包，安能领率天下文臣？’皇帝虽与梁氏结为姻亲，也不愿看梁家独大。于是觐封爵位以示安抚，司徒一职却未再提。”
许临点头道，“原来还是梁家人。难怪徐家村会找你帮忙。”
岚嫣称是，随后道，“后面的事就不用再说了，无非是几场斗争下来，陈家输多赢少，落个一败涂地，史书上已见得多了。”随后又咯咯笑了起来，“当年输的是若梁家，说不定就是梁婵雪地救公子，而奴家用红珊瑚砸坏翡翠屏风了。”
许临也跟着笑了，笑容中却有几分舍不去的苦涩。
“公子知道奴家虽入娼门仍是完璧，当日奴家解释是洛阳子弟不屑，其实不完全如此。更多还是因为梁翼既想折辱陈家，又垂涎奴家美色。将陈家满门皆斩，单把奴家没入贱籍。我本想一了百了，多亏明珠姑娘处处护我周全，让我断了求死的念头。”
许临道，“明珠姑娘外冷内热，多谢她了。”
岚嫣继续道，“我既被梁翼瞧上，洛阳纨绔自然收了心。这倒是间接帮我，毕竟大将军不发话，谁也不敢碰我。这几年梁翼屡次派人接我入府，都被拒了，有几次想强行纳我，也被明珠杀了回去。看今天情形，应是对我耐心用尽，只想报当年白马寺受辱。”
许临想着世仇如此，梁婵虽不能解，但也应找她一试。
正想破局之策，忽听身后砰地一声，诸君良猛地开门，将许临撞飞在雪地中。
诸君良开门笑道，“阿母，我刚从柴火堆里翻出一双草鞋，这下又能出门买米了。”
岚嫣微笑道，“早点回来，省的弟弟妹妹没人照顾。”
诸君良点头称是，见许临还雪地里摔着，赶忙过去扶起，问道，“你是阿母情郎？”
许临本想拒绝，却莫名答道，“可以是。”
岚嫣面露惊讶，却也未多做解释，只是远远瞧着二人。
诸君良上下打量了许临一番，问道，“你叫什么？”
“许临许江仙。”
诸君良点点头，飞奔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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