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牢中对

    黄昏时分,钱克清回到县衙之时,已经一脸庄重冷峻,匆匆走上台阶,便吩咐值衙的衙役:“蒋班头回来,让他立即来见我。”

    “老爷,蒋班头已经回来了,在大堂等你。”

    钱克清阔步走进大堂,蒋奉安、蒲修行、谢三儿正坐在大堂喝茶聊天,钱克清叫了一声:“蒋班头,随我来。”

    便脚步不停,匆匆向后衙走去。

    三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蒋奉安随即起身,向后衙追去。

    “奉安,查的怎么样?”

    后衙书房,钱克清并不坐下,待蒋奉安进屋,回身劈头便问。

    “没什么线索,大人!”

    蒋奉安走进书房,立即就庄重起来,钱县令没有家眷,后衙并非禁地,他倒是来过几次,但进书房,还是第一次,而且,是谈案子。

    凭直觉,他意识到此次谈话可能会被载入史册,说话,便万分小心:“沙守备是昨日卯时遇害,三位使司大人当时都在巡守府中,跟王大人开晨会,沙守备这四位上司,似乎都没有作案时间。”

    “确定吗?”

    “确定,大人,都是找他们的轿夫,从侧面核实的。”

    “很好,奉安。”

    钱克清表扬了一句,随即沉默不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蒋奉安站在原地,心中忐忑不安,但钱克清不说,他也不敢主动打听案情。

    许久,蒋奉安试探道:“大人,三天,是否破不了案?”

    “不!”

    钱克清从沉思中惊醒,眼神如冰,看着窗外的落日余晖,徐徐道:“破案在即!”

    蒋奉安愕然的眼神中,钱克清向他大致讲了粮库水渠的事情。

    蒋奉安却更加疑惑:“大人,排水渠,为何不是对方疏忽所致?又因何认为破案在即?”

    钱克清笑了笑,一边梳理思路,一边向蒋奉安解释:“奉安,我们可以如此假设,有人为了盗粮,使用了大量的人、或者妖,肩挑背扛,从粮库把粮食运出去,而且,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一定选择了最近的路线;

    其次,运粮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久而久之,地上被踩出一条路,而且非常清晰,作案之人为了掩盖证据,便将这条路,伪装成一条排水渠,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高明的主意;

    其三,不知为何,这条渠却被挖得外高内低,稍一注水,水居然倒流,这个疑点,绝非侯行和苏尘所认为的,是疏忽所致。”

    钱克清戛然而止,笑语盈盈的看着蒋奉安,蒋奉安心跳忽然加快,瞬间明白过来,这是领导在考验自己。

    蒋奉安,随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经受住了考验:“这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破绽,即使今日苏尘没有发现,一旦下雨,也会真相大白。”

    钱克清满意地点了点头,接口道:“不仅如此,留此破绽之人,真正的目的是利用水渠,指明粮食被运走的方向。”

    “西峰山?”蒋奉安脱口道。

    “西峰山!”钱克清缓缓点头。

    石破天惊,曙光乍现。

    蒋奉安佩服得无以复加,如此复杂的案子,毫无头绪,钱县令接手第二天,就取得如此突破,这读书人的脑袋,是门压过的吗?

    想了一下,却又皱起了眉:“大人,还有很多疑点的,沙守备究竟如何被杀?如果有人长期往外运粮,为何重兵把守之下,这么长时间却无人发现?水渠,跟沙守备有没有关系?”

    说完,沉重地看着钱克清。

    钱克清轻轻摇了摇头:“奉安,奥、卡……母剃刀,懂吗?不用那么复杂,我们眼下就干一件事——找粮,找到粮食,一切迎刃而解,凶手自动现身。”

    蒋奉安略一思索,立即清楚得醍醐灌顶,缓缓踱了两步,忽然下定决心:“大人,我今晚就带人进山,明日,一定查他个水落石出!”

    钱克清非常感动,他带蒋奉安进书房,一来为保密,二来就是为了进行动员,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蒋奉安竟主动请缨,真不愧是优秀班头。

    “好!”

    钱克清也不客气,拍了拍蒋奉安肩头:“你多带几名衙役去,还有,从现在起,所有案情你我二人掌握即可,绝不能让他人知晓!”

    “是,大人,不过人多反而动静大,我就带老蒲和谢三儿。”

    “可靠吗?”

    “只要大人还是县令,只要我还是班头,就绝对可靠。”蒋奉安非常聪明,如此高的风险,他需要换钱县令一个承诺。

    钱克清温暖地笑了:“当然,只要我是县令,你就必须是班头。”

    说完,双眼直视蒋奉安,正色道:“奉安,记住了,千万小心,即使一无所获,一定活着回来。”

    蒋奉安心中发烫,嘴上笑话县令婆婆妈妈的,心中却有一股暖流融融而过。

    钱克清却非常认真,咬牙道:“我不是危言耸听,奉安,咱们端别人老巢,你想想,别人会不会玩命?”

    “我知道了,大人。”蒋奉安掂出了分量:“我回家安顿一下,今晚半夜出发。”

    “等等。”

    钱克清叫了一声,回头走到墙边,从墙上取下一柄刀,读书人带刀,是很常见的,甚至是一种时尚。

    蒋奉安并不奇怪钱克清有刀,却很奇怪他为何此时拿刀,刀,他蒋奉安多的是。

    钱克清并不废话,走到蒋奉安面前,突然将刀抽出半尺。

    没有仓啷的金属之声,没有灿然的刀锋莹莹。

    一把普通的刀,通体如乌金一般幽黑,森然而内敛,出鞘之时很安静,仿佛囚龙脱困一般,只是轻轻低吟了一声。

    瞬时,房内无比安静,仿佛时空都被凝结,刀锋凛然的气势,震慑了天地之间一切邪秽!

    “乌桓刀!我老师南宫千寻赠与我的宝物,你带上它,寻常人或者妖不堪一击,只是要小心,如遇眼中生蓝光之人,你们只需做一件事。”

    “何事?”

    “逃!”

    蒋奉安吸了一口凉气,脑中闪过王章润压制苏尘之时,眼中莹莹的蓝光。

    钱克清见蒋奉安不解,徐徐解释到:“刀是至宝,但你们修为不到,无法将其功力发挥到至臻境界。”

    “大人,你可以吗?”蒋奉安有点好奇,脱口问道。

    钱克清不语,只微微一笑,把刀递给蒋奉安,柔声道:“去吧,奉安!”

    钱克清跟蒋奉安依依惜别,苏尘却在对老何进行爱国主义教育,钱克清中午请的大餐,其实是面条,苏尘叽叽咕咕地抱怨,却连吃三碗,还倔强地给自己加了两枚鸡蛋。

    因此,他中气很足:“咱们的时代,像你这样的,可以申请低保,每个月有点固定收入,温饱是可以解决的,遇上逢年过节,街道还有点慰问,出去坐个公交,逛个公园,是不花钱的,日子有保障,安享晚年是没有问题的。”

    “那,咱能不能向国家申请个老伴儿?”老何用词越来越专业,口中,一股葱爆羊肉的味道。

    葱爆羊肉,老苍头送的!

    老苍头虽然长得辟邪,好在脑子也不太好使,钱县令让送饭,他就送,钱县令没让停,他就不停。

    虽然明知苏尘跟钱县令出去了,中午并不在,还是往牢里送了午饭,一大碗葱爆羊肉,全部便宜了老何的狗肚子。

    苏尘心中吐了个槽,妈妈叉的,老子吃面条,你倒吃羊肉!

    嘴里却笑道:“我们的时代,女子地位很高,都是女的挑男的,你虽然父母双亡,但没车没房,哪个女的看上你,那真是……”

    “真是啥?妖爷,真是有福?”

    “真是瞎了!”

    一阵哄堂大笑,两边牢房的犯人,都隔着栅栏听苏尘讲故事,虽然都不相信,但打发无聊的时光,也是一种消遣不是?

    “妖爷,妖爷,你给咱算算,像我这样的,在你们的时代,会怎样?”马六听的兴致勃勃,便跃跃欲试。

    “你嘛!”

    苏尘笑着看了看马六,真像算命大师一般侃侃而言:“年轻好动,没有事做,国家可以先给你发救济金,然后给你培训,帮你联系工作,直到你能自食其力为止。”

    “那妖爷,可咱就是不想做事,就想在家躺着,身边还有个娘子侍候,有没有这样的呢?”

    “这个嘛,还真有一个职业,比较适合你。”

    “职业?什么职业?”

    “坐牢,牢底坐穿!”

    苏尘大笑一声,点燃了监狱欢乐的气氛。

    苏尘随即起身,走到栅栏边,边上的囚犯“忽”的一声向后退去,苏尘却看着躺在干草上的韦爷,揶揄道:“你这样的,也可自食其力,当个城管,干个保安,也算物尽其用。”

    韦爷不说话,只是阴郁地盯了苏尘一眼,随即翻身,面朝里,并不说话。

    那一抹眼神,却在苏尘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痕,奇怪,仇恨不像仇恨,愤怒不像愤怒,他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们的时代那么好,你为何要跑到我们这里?”

    嘲笑的声音。

    苏尘回身,身后,一名青袍术士,眉清目秀,神情俊朗,

    云扶摇!

    苏尘面红耳赤。

    云扶摇朗声宣布:“奉巡守大人之命,狱中巡妖!但有妖孽,就地正法!”

    牢头满脸堆笑:“云爷,您请!”

    云扶摇傲然走到过道尽头,潇洒回身,原地立定,随即眨眼,眼中青光弥漫,囚犯们惊恐的目光中,云扶摇轻轻转动眼睛,从左至右,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片刻,云扶摇扫描完毕,再眨一下眼睛,眼中恢复澄澈的光辉,对牢头淡淡一笑:“钱县令恪尽职守,牢中,并无妖孽。”

    犯人们都松了一口气,牢中的氛围,重新恢复生机。

    云扶摇挥挥手,命牢头退下,自己却走到苏尘牢门前,默默注视着苏尘,许久,轻声问道:“你来自千年之后?”

    苏尘有点不好意思,他已经看出来,云扶摇是个明白人,简单问一句话,就撕开了苏尘所有的伪装、直击本质,是啊:“你的时代那么好,你跑到我们这里做什么?”

    好一把锋利的奥卡姆剃刀!

    苏尘很想跟他聊聊,却有点怕他的犀利,便转守为攻:“你不信?”

    “我信!”

    云扶摇轻松接招:“就像我们的世界,有人、有妖、有术士,有佛、有道、有读书人,在你看来如此怪诞,对我们却是每天的真实,你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

    “都是人,我们为什么不能首先选择相信,而不是彼此质疑?”云扶摇淡淡一笑,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苏尘石化了!

    仿佛被一道极其明亮的闪电击中,他心中泛起沧海桑田般的涟漪,此时此刻,他觉得云扶摇就是神,来自亘古之外,穿越幽冥之远,如此善解人意,如此洞穿万里,赫然出现在他面前,就为了说一句:“我信!我们都是人!”

    人,多么自然而然的标签,可是此时此刻,对苏尘而言就是现代社会的手机、身份证,没有这个标签,他是活不下去的。

    苏尘,被击中心灵!

    但很快,苏尘却冷静下来,他做过销售、开过公司,知道人心险恶,要时刻保持警惕。

    云扶摇的话,说得过于漂亮了,而且,他是那个王八蛋巡守的人,是敌是友,现在根本说不清!

    心情极度震荡之下,苏尘轻轻问了一句:“你,贵姓?”

    “敝姓云,云扶摇,是一名术士,能说说你们的时代吗?”云扶摇是一个非常有好奇心的人,作为一名术士,这是很好的素质。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到你们这儿旅游一下而已,你相信吗?”苏尘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先释放善意,无论如何,善良是人沟通的基础吧。

    “我相信!”云扶摇笑着说道。

    “你相信?”苏尘很诧异:“你为何相信?你会看相?”

    “是的,而且看得比你好。”云扶摇笑了,笑得很调皮,眼睛,很澄澈。

    “你,怎么看相?”苏尘张大了嘴。

    “用这个!”

    云扶摇轻轻闭眼,随即睁开,眼中,青气一片。

    “天翳眼!”云扶摇淡然一笑。

    苏尘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套妖脸识别系统,却有点不信,便问道:“这,能看出来我是人?”

    “你是人,不是妖,这一点很确定,但是,跟我们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从母亲胎中出来,经过产道,便入了三界轮回,而你,好像是轮回之外的人。”

    苏尘热血沸腾,那岂不是说,我是神,苏神!随即勃然大怒,妈的,老子剖腹产,没经过产道,就不是人啊!

    突然诡异地一笑:“你不是要听我们世界的故事吗?来,就从生理卫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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