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浮生镜 > 第五章 祭品

第五章 祭品

    元婉是很久没到外面来了的,外面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于是眼泪便更汹涌地流了出来,每一次啜泣,大口混着湿气的空气便被她吸进鼻子里,她呛了一两下,打了两个喷嚏,眼泪却不再流了。

    她强睁了眼睛,看见许久没见的街道,沿路没有其他人,街道上正滚着泥水,大雨把街边放着的大缸灌溢了出来,街边的门都紧闭着。远远的,她听见雨声里,夹杂着的一两声锣响。

    元婉抬头去看元成,他紧紧抿着嘴,目光直视着前方,直直地向前走,一点儿没低头,抱着她的手湿漉漉的,似乎是雨水,又似乎是汗水。她看左右那些撑伞的人,偶尔有两个人看看她,便又撇过去了,但大多低垂着眼帘,盯着地面,神情却似乎很是宽慰。这几个人是镇上的农户,元婉见过两三次。

    元成夹着元婉,果真走到了元家门口,元家的门是开着的,里面有许多人来来去去,元婉曾见过几次的外公外婆却不见影子,瞧见元婉进来,那些人忙碌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多数又低下头去,有些摇了摇头,只有两个仆从迎上来,领着元成和元婉到里间的一个屋子,元成顿了顿,把元婉放下来,终于再一次看向元婉,他唤她:“小婉。”

    元婉低下头,她不再追问他自己父母去哪了,也不再看他,只是两只手绞得死紧,放在身前,元成想去摸她的头,手刚触到她的头发,顿了顿,就收了回来,元婉仍然惊得退了一步,她抬头去看元成,伸手去碰他,却又把手收回来,只好嗫嚅地唤他:“舅舅。”

    元成叹了口气,说:“小婉,这是你母亲以前的屋子,你便在这里住下吧。”

    元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元成叫人为她洗漱更衣,便离开了。

    元婉换上干净衣服,便有人端上饭菜与她吃,她扯扯身上精细的衣料,坐在板凳上,面前的小几上摆了一碗稠粥,还配了两样小菜,送菜来的女人把碗筷摆上桌子,抬头迅速把元婉看了一眼,元婉觉得那眼神怪极了,她望着眼前的粥,肚子已经空瘪,一声声咕噜噜的响声从肚子里冒出来,她羞窘地摸摸肚子,却没有动筷的意思,她有些想哭,有股泪意似乎涌上了眼角,她摸了摸,眼角是干的。

    那女人瞧着她,忽地低声劝她道:“孩子,你吃吧。”

    元婉转头去看女人,又看看粥,低头掩了眼,轻声说:“我等爹娘,我爹娘呢?”

    女人微微叹了口气,声音里有几分哽咽,但被她强压下去了:“你爹娘说不回来吃饭了,叫你先吃,没关系,吃吧。”

    “是吗?”元婉睁开了眼睛,看向她,问。

    “是的。”女人回答了,便把头低了下来,伸手抹了抹眼皮,不吱声了。

    元婉于是点点头,她捧起粥,把粥倒进嘴里,温热的粘稠的流体滑进食管,到达胃部,带起她身子一阵战栗,她立刻止住了,抬头看看那两碟小菜,还是没有动筷,她把碗倾了倾,小口吮着碗边的粥粒。女人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起身推门出去了。

    元婉小口喝完了粥,下了板凳,摸摸房间里的桌子,椅子和床,在梳妆台边上停下来,梳妆台上有一面镜子,此时里头模糊地映出她的影子,她摸摸镜子,把梳妆台的一个抽屉打开,里面是些胭脂盒子,她打开一个,里面还是半满的,只是许久没人用过,已经变了颜色,她把胭脂放回去,关上抽屉,把另一个抽屉打开,里面有些珠宝首饰,有银钗子,珍珠串成的珠花,有金子打造的耳环,她伸手把一条项链拿起来,那坠子上是一条鱼,金光闪闪,鱼嘴里衔着一枚翠绿的珠子,她想起自己的石鱼来了,她把项链放下,摸摸自己的胸口,觉得空空的。

    门被打开,元婉赶忙把抽屉关上,转过身来,是那个送饭的女人进来了,她到桌边把碗筷收起,见元婉望过来,便冲她宽和地笑笑,忙忙推门出去了。

    元婉在元宅里住了些天,雨一直没有停过,天便一直是阴暗的,门口有人把守着,她又是许久没出去,没人来点灯,她也不需要这东西,她便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那些送饭的仆从进来,她总一个个地问他们,问爹娘在哪,什么时候来接她,她们的回答总是“快了,快了”,却从没有准确的音信。

    元成每天都会来一次,元婉想开口问他爹娘什么时候来,可喉咙里这句话被堵住了,她不敢问他。元成常常也不说话,只是看她一会儿,塞给她一块糖,便径直出去了,元婉只把糖全藏在枕头底下,并没有吃。

    元宅的日子,元婉总吃得饱饱的,她已经老长时间没有感受到这样舒适的生活了,可她仍然心里空空,常常觉得恐慌,时间过去,她的恐慌感与日俱增,可爹娘怎么也没有出现。

    有一天早上,元成进了院门,还带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破布烂袄的老太婆,那婆子脸上抹着些古怪的油彩,左右脸颊各三道,身上笼罩着某种草药刺鼻的味道,手里拿着一把小幡,杵在地上作拐杖用法,幡上有奇怪的图纹,波浪线里,画着几个动物,抽象得不知是些什么,只看得见其中一个约莫是个人形。这婆子正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元家的摆设。

    元成带她见了元婉,元婉从床上跳下来,看看那婆子,问他舅舅:“舅舅,这老婆婆是谁?”

    “她是……”元成看了看元婉,哽了一下,把视线扯开,咽了口唾沫,才慢慢答道:“大夫……”

    那老婆子上前去,伸手拉拉元婉的胳膊,绕着她转了一圈,用那双眯缝的小眼睛把元婉上下打量一番,元婉瞧瞧那老婆子,忙把脑袋别过去,问:“大夫?舅舅,我是病了吗?”

    元成抿着嘴不说话,那老婆子瞧了许久,倒“嘎嘎”笑起来,那声音像是陈年的椅子不堪重负的响声,她低声说:“这就是献祭的童女了?不错,真不错,河神一定会喜欢的,呵哈,大水将息,我镇安定啊。”

    元成急得打断她,开口斥她道:“神婆,你怎的能这样说出来的!”

    那老婆子又笑了,指着元成,嘻嘻着不停地笑:“不过是个小女娃子,哪懂得这些,你想得太多了,元公子。”

    听到这里,元婉慢慢抬头,睁大了眼睛看向元成,唤他一声:“舅舅。”

    元成转过头去,低头见她直直盯着自己,身子不由向后歪了歪,又直起来,问:“怎么?”

    元婉看着他,把字字咬得清晰,她问:“我爹娘呢?”

    元成似乎叫她惊了一下,几乎脱口叫道:“你爹娘不要你了!”

    那婆子在边上吃吃笑起来,元婉把脑袋垂下来,她摸摸眼睛,仍然是干的。

    元婉喝了一口酒,微微笑起来,又似乎是叹息,说:“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可其实我懂许多,比他们知道得多。”她伸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下,又笑了:“这得怪父亲。”

    我为她斟上酒,她把酒端起来,喝得越发慢了,她收起笑,低垂了眉眼,道:“只是,我知道,又能怎么办的?”

    那日之后的一个清早,元婉被叫醒,那时候天没有亮,水汽把天色变得灰蒙蒙一片,雨仍然下着,淅淅沥沥,在屋上轻声响着,溅起屋外地上的积水,只是这些声响,大部分都叫人群的脚步声掩盖了。

    几个妇人把元婉拉起来,拎着她穿进一间屋子,那间屋子只开了一扇门,最后进来的妇人关上门后,那屋子便是门户禁闭,一片阴暗了,屋子里头点着许多根鲜红的蜡烛,蜡烛围成一圈,中央摆了个大浴桶。

    那老太婆在屋子里圈圈转着,嘴里叽叽咕咕念叨什么,每念一句,便从怀里的布袋里挖出些粉末撒在浴桶里,等她念叨完,站到一边去,妇人们把元婉剥光了摁进桶里,给她结结实实地洗了个澡,元婉闻到那浴桶里,浓得近乎粘稠的艾草香味,刺鼻得她连打喷嚏,几乎要呕出来。那些妇人用她们长满厚茧子的粗糙的手,把元婉上下刷洗一遍,搓得她浑身的皮肤红痛得厉害。

    元婉由着那群妇人摆弄,坐在浴桶里,远望着那婆子,婆子正站着看,时时低声咕哝,听不出她讲着什么,见元婉望过来,婆子也望望她,再望望天花板,嘻嘻笑出声来。

    妇人们把元婉从桶里头提出来,她身上已是浓郁的艾草气味,她们把水换过,把元婉扔进桶里重新刷洗一遍,才让她换上了干净衣服,这是一件素色的丝质长裙,层层地把她身子裹了起来,元婉身子瘦弱,这衣服罩在她身上,十分松散,妇人找了条丝带,把她的腰束起来,衣服才算扎实了。

    她们没有为元婉准备鞋,一个妇人把她抱起来,送到另一个房间里。

    这似乎是元府的主屋,元婉不曾想的大的屋子,但其中的摆设已被搬走,许多支檀香插在周边,一层层把屋子包起来,只剩下一条通路,通到中央的一块厚木板上,那檀香气浓得呛人鼻子,混着元婉身上的艾草气味,叫她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块木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丝质物,周边摆着米饭,香炉,果品之类,人们把元婉安置在那些东西中央,叫她别乱动,便急急出去了。

    那大雨仍然在下,且愈来愈急了,到了近午时的时候,雨珠卷成了一道密帘,那些人的影子在帘外穿梭,元婉坐在软软的垫子上,只觉得外面一片模糊的影子闪动。但她还能听见,人们的脚步,杂着雨声,混成一团,越发乱了。

    隔了雨,似乎有一两声锣响,但听不真切。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