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二

    我只是影子，是她的影子，她主宰着我的一切。

    我生活在黑暗里，那是一片寂静的黑暗，只有一扇窗和外界相连，那里散发出白色的光，将一小片空间照亮，我拼命跻身那片光亮，抓住窗框，向外面张望，可我什么也看不到。我知道，只有她站在窗前，与我对视的时候，我才能通过那扇窗，窥见外面世界的角落，那个世界那样缤纷，惹花了我的眼，同我身处的那片黑暗这样不同。

    她看着我，眼睛里一片暗沉，温和又凄茫，然而那瞳孔深处，又似乎隐含着微微的疯狂，她看着我，很认真，很仔细，我竟觉得有些幸福。

    然而当她离开，我便只能再度沉沦进那粘稠的黑暗，我禁不住背靠窗户，无力地滑坐下来，黑暗同悲戚抓住了我的脚踝，它将我向远处扯去，我只能紧紧抓住背后的窗户，做一些无谓的抵抗。哽咽，哽咽，我心中怀着忧伤，冷汗浸湿我的额角，我突然无限渴望。

    我嫉妒她，我嫉妒她，我疯狂地嫉妒她啊！她主宰我的生命，她生存在那样多彩缤纷的世界，她拥有那样广阔的自由啊！我向那窗户尽力伸手，我的面前，有一片幽幽的白光，将我的脸颊照亮。

    彷徨，彷徨，她的眼里饱蘸凄惶，我的心里有歇斯底里的吼叫，但那些尖嚎被堵在了我的喉口，我深深地胆怯。终于，我鼓起勇气，向她诉说我的心情。

    “你好。”我说，“我爱着你。”那不是尖刻的诅咒，确实我心底里最真切的吟唱，是，是，是，我妒忌她，但我亦爱着她，她是我的主宰，她是我的一切，我那样爱她，正如我疯狂地妒忌她。

    她失手摔了镜子。她可以听到我的声音，我感到狂喜，我能感觉到那一丝可能性，我能取代她，进入她的生活，这是多么伟大的恩赐。

    “你好。”我笑着说，“我爱着你。”

    她买了许多镜子，将它们布置在房间的每一角，因此我能时时刻刻看见她，看见那个世界的边角，我深深地注视她。我最爱的人，我向你表达爱意，我最恨的人，我向你表达恨意。我把她眼角的纹路刻在心底，记住她发丝反射的光，我伸手描摹她的眉眼，那是和我相同的模样。许多汹涌的情绪涌上喉头。

    “未来，你不再孤独。”我说。

    “……是因为你么?”她问我，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怀着热烈的期冀。

    我顿住，轻轻闭上眼睛，转而露出笑来——“是的。”是，是，是，相爱的人怎么会孤独，正如我爱着她，她也爱着我，我们原来只是相互依存。

    她的眼睛越发闪亮，含着恋慕和疯狂，她时刻带着微笑，像是服下最甜的蜜糖。有一天，她问我:“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碰到你么?我想碰到你。”

    我看着她，笑起来，说:“有的，有。”

    “触碰镜子，触碰我，我将走进你的世界，走进你的生活，陪伴你，永远。”

    她的脸上泛起红光，眼神变得热烈充满期望，她伸手触碰镜子，我伸手去碰她的手指，我仿佛听到血液的流动，我感受到她指尖的温热，传导到我身体的每一处。啊啊啊，如此温暖。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好，我爱着你。”

    我走出了黑暗。

    尾声

    她站在镜子里，拍打着镜面，向我着急地喊叫，我隔着镜子描摹她的轮廓，轻轻地笑。我终于走出了囹圄，这样美妙。

    我伸手打碎镜子。

    我的手被镜子的碎片割伤，现在，我吮着手指上的血迹，怀念着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