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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不入苦处,不信神魔

    我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聊天上,偷偷溜了出去。这一趟,是想去我生父的坟地,跟他念叨念叨,因为我做的那个梦,始终都有一种是他要把母亲拽到地下陪他的感觉。

    出大门看见我姥爷正跟我大爷唠嗑,俩八十多岁的老头,耳朵又不灵,也是连比划带猜地交流着,这会儿我大爷正好要往回走了,我姥爷看见我,问我干啥去,我走到他旁边告诉他要去我爸坟地,他问我能不能找到,用不用陪我去,我说能找到。

    我一个人往山上走,我生父按照老家的规矩,中年横死,是不能进祖坟的,在我们自留山找了一个地方葬了。我多年未回来祭奠,清明和过年也都是我继父去给上坟烧纸的,这次只能凭着印象往山上走,正是树木茂盛的时候,山里被树荫遮的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一条下过雨被冲得十分泥泞的小路。隐约记得就是这片位置,这次来却感觉多了很多树,找不到了那个坟包了,再往前走就要到别处的山上去了,没办法又硬着头皮回家。小时候我就有点害怕我爸的坟地,那时候年纪也小,看着棺材角支棱出来了,像戳在我心窝子上一样,又难受又觉得诡异,而且我生父死相比较吓人,那时候正盛夏,事出突然也没有准备,就在家办的丧礼,尸体在常温下放置三天多,盖棺的时候已成巨人观,我和母亲看他最后一眼,他眼睛流出血泪,随后七窍流血,走的非常不甘心,整个过程给我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以前总能感觉他的魂魄在家附近转悠,过了这么多年了恐惧才逐渐减淡。

    回到家里,一伙子人正聊的火热,我二姨说我老姨就像个半仙儿似的,在家给我妈算,问各路神仙这次是冲撞到了谁,结果发现是我生父的爷爷奶奶(也就是我的太爷太奶)怪罪了,而且我生父也来拉她走,我听着玄玄乎乎的,母亲不信,说怎么能冲撞到爷爷奶奶呢,净瞎说。我说那怪罪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太爷太奶没迁坟之前就是合葬在我家菜地的边上,前两年把故去的人一起迁到一块儿了,菜地边就空出来一块儿,我妈把那地界也垦出来种了豆角和黄瓜,我刚看见的时候就说我妈太不讲究,怎么把那点地也给用了,我妈说,他们迁走了,那地界就不是他们的了,就能用。我觉得人家好歹埋那那么多年,你给占了人家肯定不乐意。

    这边我老姨也应大家的要求证明一下真是冲撞了,很简单,就一碗水三根筷子,我一听这就是立筷子嘛(东北那段时间立筷子很火的),我对这些现象就是半信半疑态度,凑热闹去看,正常来说三个筷子是确实没法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站起来的,但是我老姨一边嘴里念叨一边手上摆弄,念叨的类似于,“我姐这次生病是不是冲撞了哪个人?”说到我生父的时候三根筷子真的在水里紧紧地抱在一起,我就惊呆了,没有科学证明的事情就是会让人心生敬畏,我这一刻有点庆幸,幸好没找到坟,不然说了不好的话也不太像话啊……这三根筷子站了好几分钟,我老姨又念叨,“姐夫,知道你走的时候被压在石板下双腿不能动弹,你行行好,让我姐的腿好起来。”然后让我往水里吐口唾沫,她就把水倒了。我老姨说,“也是奇怪,正常来说,念叨念叨这魂就走了,我姐夫,怎么也送不走,几次都是缠住不放的样子。”这后面怎么解,她也不懂了。

    我说,“我也有点感应,想去找坟地也没找到。”我妈问我去坟地干啥,我说要去骂骂我这不懂事的爹,死了二十多年也不消停。我妈说这没有去跟鬼怪讲理的道理,而且我太年轻了也镇不住鬼,别也被抓走了。我觉得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那怎么不把他的老相好抓走给他生男孩,活着时候跟原配打了闹了,死了想起原配的好,有点不要脸皮。

    我姥姥说也不能光看鬼神,像我妈这病是先得了实病在身,虚病没有这么大威力,一般被缠住都是精神不济。我姥爷说,不然就晚上去给我生父烧点纸,敬点酒,念叨两句,我妈占的地不然就拔掉,两棵黄瓜,不吃也不会怎么样。

    我妈不同意拔黄瓜,最多就是明年不再种这点地,今年还是不能浪费。

    我爸把我二姨、老姨和大舅妈分别叫出去,问她们要不要准备送终的衣服,二姨和老姨都不同意,说我妈看状态还不至于这么快,而且我妈也不同意买送终衣服,说这种衣服在地下也得不着,还不如穿点自己平时穿过的衣服。我大舅妈的意思是应该提前准备,当时查资料说胰腺癌后期会浮肿和黄疸,肚子也会鼓起来,她建议要买大两号的寿衣,买一双大点的皮鞋。

    我问继父这几个人的意见不统一怎么办,继父说那就按照我姨们的意思办,这边儿毕竟是亲姊妹,一个娘生的,跟隔层肚皮的还是不一样。

    之后这些亲戚就撤了,我姥姥在这住几晚,其他人都走了。

    继父说晚上去给我生父烧点纸,我想了想,决定手写一封信烧给我生父。

    信的具体内容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意思是,生父一生正直,最终落了意外横死的下场,作为女儿能理解他对于生命戛然而止的不甘心,但母亲已经重病,希望他泉下有知,能不要再雪上加霜让母亲更难治愈,即使不考虑我,也要考虑傻姐姐,母亲在世一日,我姐能过一天好日子。多年在外未尽孝,我深知自己作为子女做的不足,但北漂不易,一个人打拼的辛苦希望生父体谅。父女一场,所存记忆不多,但我记得冬季大雪,父亲送我上学,坡陡路滑,他背着我上山滑倒时候紧紧地护住我的情景,也记得为数不多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情景。生于这样的家庭,怨过恨过,逃过悔过,但仍感激父母予我生命,来此一遭,不会枉过。

    天色渐晚,继父陪着我去生父的坟地,我才发现这里种了几棵小树苗,正好把坟地挡住了。

    继父告诉我要怎么拜,怎么敬酒,然后他就很难过地说,希望我生父能让我母亲在世间多活两年,现在才六十岁出头,哪怕再给五年的时间,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了。

    我把这封信烧了,我说,“爸,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灵验,在BJ的日子那么难,我就觉得可能没有人保佑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一次是念叨让你保佑我的,但是如果真的有效,我只希望你能让我妈好起来,不然靠我,我怎么撑得起来这个家呢?”

    我有个朋友,她老讲自己去算命的事情,我虽然自己也去拜佛,但是我总觉得靠这些是没法达成自己想要的愿望的。她说,“不是能不能达成的问题,是我真的太难了,不入苦处不信神魔,但凡有别的办法,我都不愿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呀。”

    这一次,我大概明白了那是一种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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