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鋼】 卷一 第十六章 入心魔
天光四散趨雲霧，風中暖意入心頭，枝上杏花已放春。
她說她最愛杏花白，入喉香氣味醇厚，若他回來得再晚些，這輩子她的魂魄就只能在杏花樹下回想那杯穿腸毒藥的美好了。
石破雲手握百辟，冷眼望著那些因畏懼而泯滅良心的村民，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們究竟是如何待她的。
簡陋的小屋被落上鎖，大至門扇，小至窗框，周邊堆滿薪材，有人提著油，有人握著火折，靜待指示欲燒掉心中讓人害怕的魔。
她居然成為他們恐懼的魔！
他不意外、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人心易變，脆弱得不堪一擊，誰信誰便是傻子，並且註定要吃虧。而他，也曾經天真的信以為真，卻落得怎樣的下場？
為什麼，她要讓自己走到眼下這步田地？
“滾開！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傢伙！”石破雲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
難道他們一點也不惦念她從前付出的過往？居然趕盡殺絕，對她使出這般狠毒手段。
“小子，別多管閒事！那女人對村裡做了什麼，你不知來龍去脈，休得妄言！”
“我只曉得你們不知恩義、過河拆橋！”他說得咬牙切齒。“不感恩戴德也罷，今日做出此舉，跟畜生有什麼兩樣？”
“她讓惡氣包圍村落，令孩子們心神不寧、失魂恍惚，我們有此決定，是萬不得已的做法。”其中一人說道，其餘人頷首附和，心意甚堅。
“她死你們就能安心？若不死，你們坐立難安，是嗎？”看看！這是個怎麼樣的世道？
“她只能死，不能活著離村，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會危害人心！”
石破雲忍不住冷笑，“范范，妳聽見了嗎？這就是妳要維護的人啊！妳守護的是一群狼子野心，披著人皮的豺狼虎豹！”
不待他的勸阻，村長下令。“動手！”
轉眼間，火光四散竄上青天，石破雲立馬拔出百辟往前一劈，凌厲刀風剮過眾人腳邊，令他們跪倒在地，抱著傷腿哀號不止。
他不願傷人，卻不得不為之。若再晚些，就只能替范清瑟收屍了。
一個箭步躍上前，石破雲劈開重重鎖鏈，在火光益發盛大之前，破門而入。
“范范！”他大吼，不信眼前所見的荒唐之事。
他們當真不讓她有活路可走，並且將她視為妖物，企圖將人燒毀殆盡。
范清瑟兩眼無神，單薄的身子被落上鎖，捆綁在床板上，無法動彈。四肢佈滿紅痕，甚至流出殷紅血色，全是她企圖掙脫的表徵。
石破雲砍斷她腳上箝制行動的腳鏈，不斷地喊著她：“范范！妳清醒點。”
湛亮的眼眸死死地，如灘死水沉靜，失去美麗的光澤，是萬念俱灰的絕望。她為何成了眼下這淒慘模樣？
“范范，聽到我說的話嗎？”
屋內煙霧瀰漫，纏在她身上的鐵鍊太緊，石破雲不敢貿然斬斷，怕是誤傷了她。
她滿臉淚痕，淚水溼了又乾，乾了又溼，不難想見她的心底究竟有多痛，石破雲恨死自己，為什麼他無力將她的人生推向一條平安的道途？
抱起她，石破雲一手握著百辟，帶她衝出火場，李氏和妞妞心急如焚往裡瞧，見到他們倆平安無虞，暫且鬆一口氣，可當再看見范清瑟淒慘的模樣，不禁眼眶熱了起來。
石破雲朝她母女倆搖頭，要她們切莫靠近。村裡就這麼一丁點兒大，若是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歸回是她們找來，豈有在此安生的餘地？
李氏抱起妞妞不敢向前再行一步，和其他前來湊熱鬧的村民相同，離得遠遠地，然後眼見他們的狼狽。
她身上有傷，石破雲輕手輕腳地將人放下，低語喊道：“范范，是我！我回來了，妳聽見沒？”
一滴淚水從范清瑟眼角滑落，好半晌她的目光才凝聚在他的臉上。“原來……是你啊……”
“知道妳有難，所以我回來了。”石破雲在重重的鎖鏈裡找個空隙，讓百辟置入其中，運氣一行，鋒利刀身斷了鐵鍊，徹底還她自由。
艷白布衣破爛不堪，石破雲解下外衫罩在她身上。“有我在，沒人能傷妳，這點我保證。”
“破雲，既然要走，你應當走得遠遠，遠到再也不回來。”
“妳要我放任妳被這群狼心狗肺的村民活活燒死？”他忍不住激動起來，她為何要說出這種話？
“你總是這樣，離開了又回來……”她落下淚，渾身疲憊，覺得像是死過一回，神情憔悴萬分。“我不喜歡、不喜歡你這樣對我……”
“范范，別說話，妳身上都是傷。”
她使勁抬起手，捉著他的衣領，淚水不斷地奔流。“如果要走，就不要回頭……你說要別人守護我的幸福，為什麼又要回來牽動我的心？”
石破雲沉默，眼見她的淚水重新佈滿清瘦的臉龐，神態如是風中殘花搖搖欲墜，好似一口氣過不來，便會就此死去。
“我讓你帶著鎮魂鋼走，為什麼又要回到這裡？”他對她，真的一點眷戀都沒有？如果沒有，又何必要回來？
“我若沒回來，妳就會死。”
“我死了，你會不會後悔？”
“會！”他會比誰都自責，絕對！
“但是，你卻還是不會想要守護我，對不對？”待安頓好她之後，他又會離開，她比誰都清楚。
他沉默，始終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心思百轉千迴，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笑得悽楚，眼裡見不到勝利的快慰。
“我明瞭、我明瞭，你的眼裡，從來都不曾有我。我不想認輸……不信你真會走很遠……這一次，我沒有輸、沒有輸！在你心底，我還有一點點的位置。”她知道，他的良心不讓他離得太遠，但是那種感情，不叫愛情。
“妳試驗我？”她的話如是旱天雷，打在石破雲心底，震撼不已。
“你說過，人心不可信。”她不信，所以想求個分明。
石破雲忍不住動怒，口氣惡寒。“妳把祕密告訴了我，然後讓自己的性命捏在別人手中。若我走得再遠些，妳必死無疑！”
她怎麼能夠這樣待他？若有個萬一，他這輩子都會活在罪惡之中！
“所以，我在妞妞身上留個引，讓她去找你。要是你走得毫不猶豫，就當作是我賭輸了這場局。”
那日在谷底為妞妞鎮魂，她意外興起此念頭。
“妳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想把鎮魂鋼帶走。從你取走它的當下，我就已經清醒。它就像是我身上的一部份，它等同於我的心臟，當有人掐著你的心，你會渾然無所覺嗎？”
她居然讓那麼重要的東西，硬生生地讓他拿走，對於她的做法，石破雲不可置信，極為憤怒。
“這輩子，我靠著吞噬魘魔而活……拿別人的惡夢餵養著鎮魂鋼，只有如此，我們才能和平共存與世。”
她竟然沒有把最關鍵的事告訴他！
抱著她，石破雲渾身感到惡寒。“為什麼？”
“我是故意……不說的。”
“然後呢，讓自己抱著恨意而死？像個傻子一樣的死去！”她不斷地考驗著他，究竟想要得到什麼？他差點就害死她了！
“對你，我沒法恨，也不會恨，你一定有萬不得已的苦衷。”她就是傻，傻得沒藥可醫。
“我沒有苦衷，是妳把我想得那樣高貴！”他拿走鎮魂鋼就是要驅走夢魘，她到底曉不曉得他有多自私？“告訴我，妳現在這麼狼狽，是不是因為鎮魂鋼不在身邊？”
范清瑟頷首，輕輕撫著他的臉，看見他眼中痛苦的情緒，她多想開啟自身的能力，來窺探他的心中到底有多痛。可是，鎮魂鋼不在身上，她與凡人無異，甚至虛弱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你聽見我因鎮魂鋼未來早逝而難受，所以才決定帶走……為什麼要心疼我，卻不想擁有我呢？”就是因為不夠喜歡，才做不到的，對不對？范清瑟多想問，但是她開不了口，害怕聽見事實，自己又會傷心。
他掏出鎮魂鋼讓她握住。“別再說了，我帶妳療傷。”他再次逃開她的問題，也同樣迴避自己的心意。
總是這個樣子，讓她感到無奈又傷心。“破雲，你逃避的是我的心意，還是你自己的？”不聽不看，是他一貫作風嗎？
“我沒有。”
“你有，只是不願承認。視而不見，你才能心安，對不對？”假若沒有今日這件事，他還會漠視她的心意。
范清瑟一手覆上他的心口，感受他激動的心跳。“你從來不聽聽自己心裡怎麼說的，對不對？”
石破雲抿緊唇，多害怕她拆穿自己的偽裝。
即便是她，也不行！
◎◎◎
當石破雲將她一把抱起時，驀地察覺到身處的黃土泥地裡，正隱隱顫抖。悶沉沉的地聲自腳底傳上，鑽入耳裡的聲響，教人打從心底顫寒，如是地底雷鳴。
他趕緊退了幾步，仍然感受到地底的震盪，墨黑的瞳眼裡滿是訝然。
頃刻間，兩人面前的黃土大地開始塌陷，形成巨大圓坑，幾乎是眨眼間出現陡峭而圈壁的岩壁，深不見底。
“怎麼會……突然地陷了？”抱著范清瑟，石破雲望著腳邊的大坑膽顫心驚，範圍之廣，令人咋舌。
大坑往裡頭望去漆黑一片，甚至還有冷風不斷吹撫而上，卻無帶上任何塵土細沙，委實令人感到詭異至極。
許多村民見此狀，莫不尖叫連連，四處逃竄。唯有他們仍留在原地，似乎要將此刻異象以眼記錄得仔仔細細。
范清瑟握著鎮魂鋼，一顆心被揪得緊緊，耳邊響起族長臨死前對自己百般囑咐，歷來繼承鎮魂鋼的人，無不做足準備等候這一天的來臨。
而她，也是！
事到如今，預言成真了。
一股渾沌之氣自坑底席捲而上，包圍住蔚藍天際，春光已然消失，瘴氣所到之處，百鳥落下、枝葉枯萎，失去盎然生氣。
“都怪妳、都怪妳！無端端來此造孽！”幾個留在原地見到此景的村民，莫不指著范清瑟鼻頭罵道。
石破雲瞠眼，見她被羞辱一股氣要發作起來，若不是她阻止，他們恐怕要傷得更重了。
“別怪他們。”靠在他肩上，范清瑟喟口氣。“之前村裡的孩子，也因為我的緣故受到驚嚇，他們恨我、怕我、氣我也是應該的。”
鎮魂鋼離身，那些躲避的魘魔莫不伺機而動，徘徊現身，驚擾稚童，身子骨弱的，見巨大黑影蟄伏周身，嚇得六神無主、懼意盤踞於心，無法振作。
“是不是因為鎮魂鋼被我帶走的緣故？妳究竟還有多少事情隱瞞我？”大坑在前，石破雲很難不與她聯想在一塊。
先前耳聞李氏的說法，他抱持著相當程度的懷疑，認為村民對她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今此情此景，石破雲再也無法置若罔聞。
“你惱了，原來也會生氣。”這是否能證明，他將她擱往心裡？
“我氣妳不顧自身安危，凡事都往險地裡走！”若他再晚些、再晚些的話，石破雲已經不敢再想下去。“就算妳不掛心自個兒，也要體諒關心妳的人。”
范清瑟眼眶微熱，因為他的話而顯得激動。他知不知道說出這樣的話，會讓她更想牽絆住他。
“告訴我，這大坑不是妳造成，妳與這一切毫無關連。”方才天還透藍得發出光彩，如今卻烏雲蔽日，灰濛濛地籠罩著大地。
范清瑟原本握著鎮魂鋼，而後展開手時，本是素淨的指圈內突然出現一圈古老刻文，石破雲不懂其意，問道：“交給妳時，還沒有刻文，裡頭是什麼意思？”
閉上眼，她深吸一口氣，朗道：“天坑現世、災厄降臨，龍無首、身異處，惡氣沖天，末日在即……”
她以為，這輩子不會遇上天坑降臨這一日，至少她希望不是自己遇見。然後在未來的某一日，臨死之前，將此重責大任交予下一任繼承者，繼續守護這方天地，並且在亂世之中扮演撫慰人心的角色。
石破雲望著深不見底的天坑，耳聞她的話而感到渾身顫寒。“妳確定妳看得懂那些字的含意？”
“沒有，我看不懂。”她也不知鎮魂鋼內有文字，這般久遠的古文，她壓根兒不懂。“是它告訴我的。”
“誰？”
“鎮魂鋼。”
石破雲沉下臉，不信自己所聽見的，簡直是一派胡言！“如果不是早就認識妳，我會認為妳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范清瑟苦笑，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著實荒唐。“我以為它僅是一則故事，一個傳奇罷了。”
每個群聚的部落，都有屬於自己的神話，經過口耳相傳，歷經歲月的洗鍊，大多佚散在人心之中，不可追回。而范清瑟也清楚，他們無文字記載，更容易出現誤謬的情況。
然而事實不然，更代表每一任繼承者是用多麼嚴謹的心，去看待自身的使命，以及維護鎮魂鋼的存在。
令范清瑟不禁汗顏，她卻利用它來測試石破雲，假若因此喪命，也是理所當然遭到報應，她不會怪誰。
“但是，它卻發生了。”石破雲不曾想過他心中的魔，有一日會來到現世之中。
在兵荒馬亂、動盪不安的局勢裡，他比誰都渴望能夠回歸於安逸平靜的生活，並且盼望再無煙硝漫天的戰事發生。
而今，她的話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你……後不後悔遇見我？”見到他訝然的神情，范清瑟極為不安，害怕他用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
石破雲望著她，清楚讀出她眼裡的懼意。“還好，是我遇見妳。”他頓了半晌，才又開口。“要不，讓妳獨自承擔了。”他不忍，也不願。
他的話，讓范清瑟心底一緊，眼裡熱意來得很急，埋在他肩頭，她咬著唇不敢哭出聲來。
好在，他還肯回頭尋她，還肯陪她走一程……就算是短短的一段路，她已是知足。
她說她最愛杏花白，入喉香氣味醇厚，若他回來得再晚些，這輩子她的魂魄就只能在杏花樹下回想那杯穿腸毒藥的美好了。
石破雲手握百辟，冷眼望著那些因畏懼而泯滅良心的村民，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們究竟是如何待她的。
簡陋的小屋被落上鎖，大至門扇，小至窗框，周邊堆滿薪材，有人提著油，有人握著火折，靜待指示欲燒掉心中讓人害怕的魔。
她居然成為他們恐懼的魔！
他不意外、真的一點都不意外！
人心易變，脆弱得不堪一擊，誰信誰便是傻子，並且註定要吃虧。而他，也曾經天真的信以為真，卻落得怎樣的下場？
為什麼，她要讓自己走到眼下這步田地？
“滾開！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傢伙！”石破雲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以洩心頭之恨。
難道他們一點也不惦念她從前付出的過往？居然趕盡殺絕，對她使出這般狠毒手段。
“小子，別多管閒事！那女人對村裡做了什麼，你不知來龍去脈，休得妄言！”
“我只曉得你們不知恩義、過河拆橋！”他說得咬牙切齒。“不感恩戴德也罷，今日做出此舉，跟畜生有什麼兩樣？”
“她讓惡氣包圍村落，令孩子們心神不寧、失魂恍惚，我們有此決定，是萬不得已的做法。”其中一人說道，其餘人頷首附和，心意甚堅。
“她死你們就能安心？若不死，你們坐立難安，是嗎？”看看！這是個怎麼樣的世道？
“她只能死，不能活著離村，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會危害人心！”
石破雲忍不住冷笑，“范范，妳聽見了嗎？這就是妳要維護的人啊！妳守護的是一群狼子野心，披著人皮的豺狼虎豹！”
不待他的勸阻，村長下令。“動手！”
轉眼間，火光四散竄上青天，石破雲立馬拔出百辟往前一劈，凌厲刀風剮過眾人腳邊，令他們跪倒在地，抱著傷腿哀號不止。
他不願傷人，卻不得不為之。若再晚些，就只能替范清瑟收屍了。
一個箭步躍上前，石破雲劈開重重鎖鏈，在火光益發盛大之前，破門而入。
“范范！”他大吼，不信眼前所見的荒唐之事。
他們當真不讓她有活路可走，並且將她視為妖物，企圖將人燒毀殆盡。
范清瑟兩眼無神，單薄的身子被落上鎖，捆綁在床板上，無法動彈。四肢佈滿紅痕，甚至流出殷紅血色，全是她企圖掙脫的表徵。
石破雲砍斷她腳上箝制行動的腳鏈，不斷地喊著她：“范范！妳清醒點。”
湛亮的眼眸死死地，如灘死水沉靜，失去美麗的光澤，是萬念俱灰的絕望。她為何成了眼下這淒慘模樣？
“范范，聽到我說的話嗎？”
屋內煙霧瀰漫，纏在她身上的鐵鍊太緊，石破雲不敢貿然斬斷，怕是誤傷了她。
她滿臉淚痕，淚水溼了又乾，乾了又溼，不難想見她的心底究竟有多痛，石破雲恨死自己，為什麼他無力將她的人生推向一條平安的道途？
抱起她，石破雲一手握著百辟，帶她衝出火場，李氏和妞妞心急如焚往裡瞧，見到他們倆平安無虞，暫且鬆一口氣，可當再看見范清瑟淒慘的模樣，不禁眼眶熱了起來。
石破雲朝她母女倆搖頭，要她們切莫靠近。村裡就這麼一丁點兒大，若是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歸回是她們找來，豈有在此安生的餘地？
李氏抱起妞妞不敢向前再行一步，和其他前來湊熱鬧的村民相同，離得遠遠地，然後眼見他們的狼狽。
她身上有傷，石破雲輕手輕腳地將人放下，低語喊道：“范范，是我！我回來了，妳聽見沒？”
一滴淚水從范清瑟眼角滑落，好半晌她的目光才凝聚在他的臉上。“原來……是你啊……”
“知道妳有難，所以我回來了。”石破雲在重重的鎖鏈裡找個空隙，讓百辟置入其中，運氣一行，鋒利刀身斷了鐵鍊，徹底還她自由。
艷白布衣破爛不堪，石破雲解下外衫罩在她身上。“有我在，沒人能傷妳，這點我保證。”
“破雲，既然要走，你應當走得遠遠，遠到再也不回來。”
“妳要我放任妳被這群狼心狗肺的村民活活燒死？”他忍不住激動起來，她為何要說出這種話？
“你總是這樣，離開了又回來……”她落下淚，渾身疲憊，覺得像是死過一回，神情憔悴萬分。“我不喜歡、不喜歡你這樣對我……”
“范范，別說話，妳身上都是傷。”
她使勁抬起手，捉著他的衣領，淚水不斷地奔流。“如果要走，就不要回頭……你說要別人守護我的幸福，為什麼又要回來牽動我的心？”
石破雲沉默，眼見她的淚水重新佈滿清瘦的臉龐，神態如是風中殘花搖搖欲墜，好似一口氣過不來，便會就此死去。
“我讓你帶著鎮魂鋼走，為什麼又要回到這裡？”他對她，真的一點眷戀都沒有？如果沒有，又何必要回來？
“我若沒回來，妳就會死。”
“我死了，你會不會後悔？”
“會！”他會比誰都自責，絕對！
“但是，你卻還是不會想要守護我，對不對？”待安頓好她之後，他又會離開，她比誰都清楚。
他沉默，始終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心思百轉千迴，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笑得悽楚，眼裡見不到勝利的快慰。
“我明瞭、我明瞭，你的眼裡，從來都不曾有我。我不想認輸……不信你真會走很遠……這一次，我沒有輸、沒有輸！在你心底，我還有一點點的位置。”她知道，他的良心不讓他離得太遠，但是那種感情，不叫愛情。
“妳試驗我？”她的話如是旱天雷，打在石破雲心底，震撼不已。
“你說過，人心不可信。”她不信，所以想求個分明。
石破雲忍不住動怒，口氣惡寒。“妳把祕密告訴了我，然後讓自己的性命捏在別人手中。若我走得再遠些，妳必死無疑！”
她怎麼能夠這樣待他？若有個萬一，他這輩子都會活在罪惡之中！
“所以，我在妞妞身上留個引，讓她去找你。要是你走得毫不猶豫，就當作是我賭輸了這場局。”
那日在谷底為妞妞鎮魂，她意外興起此念頭。
“妳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想把鎮魂鋼帶走。從你取走它的當下，我就已經清醒。它就像是我身上的一部份，它等同於我的心臟，當有人掐著你的心，你會渾然無所覺嗎？”
她居然讓那麼重要的東西，硬生生地讓他拿走，對於她的做法，石破雲不可置信，極為憤怒。
“這輩子，我靠著吞噬魘魔而活……拿別人的惡夢餵養著鎮魂鋼，只有如此，我們才能和平共存與世。”
她竟然沒有把最關鍵的事告訴他！
抱著她，石破雲渾身感到惡寒。“為什麼？”
“我是故意……不說的。”
“然後呢，讓自己抱著恨意而死？像個傻子一樣的死去！”她不斷地考驗著他，究竟想要得到什麼？他差點就害死她了！
“對你，我沒法恨，也不會恨，你一定有萬不得已的苦衷。”她就是傻，傻得沒藥可醫。
“我沒有苦衷，是妳把我想得那樣高貴！”他拿走鎮魂鋼就是要驅走夢魘，她到底曉不曉得他有多自私？“告訴我，妳現在這麼狼狽，是不是因為鎮魂鋼不在身邊？”
范清瑟頷首，輕輕撫著他的臉，看見他眼中痛苦的情緒，她多想開啟自身的能力，來窺探他的心中到底有多痛。可是，鎮魂鋼不在身上，她與凡人無異，甚至虛弱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你聽見我因鎮魂鋼未來早逝而難受，所以才決定帶走……為什麼要心疼我，卻不想擁有我呢？”就是因為不夠喜歡，才做不到的，對不對？范清瑟多想問，但是她開不了口，害怕聽見事實，自己又會傷心。
他掏出鎮魂鋼讓她握住。“別再說了，我帶妳療傷。”他再次逃開她的問題，也同樣迴避自己的心意。
總是這個樣子，讓她感到無奈又傷心。“破雲，你逃避的是我的心意，還是你自己的？”不聽不看，是他一貫作風嗎？
“我沒有。”
“你有，只是不願承認。視而不見，你才能心安，對不對？”假若沒有今日這件事，他還會漠視她的心意。
范清瑟一手覆上他的心口，感受他激動的心跳。“你從來不聽聽自己心裡怎麼說的，對不對？”
石破雲抿緊唇，多害怕她拆穿自己的偽裝。
即便是她，也不行！
◎◎◎
當石破雲將她一把抱起時，驀地察覺到身處的黃土泥地裡，正隱隱顫抖。悶沉沉的地聲自腳底傳上，鑽入耳裡的聲響，教人打從心底顫寒，如是地底雷鳴。
他趕緊退了幾步，仍然感受到地底的震盪，墨黑的瞳眼裡滿是訝然。
頃刻間，兩人面前的黃土大地開始塌陷，形成巨大圓坑，幾乎是眨眼間出現陡峭而圈壁的岩壁，深不見底。
“怎麼會……突然地陷了？”抱著范清瑟，石破雲望著腳邊的大坑膽顫心驚，範圍之廣，令人咋舌。
大坑往裡頭望去漆黑一片，甚至還有冷風不斷吹撫而上，卻無帶上任何塵土細沙，委實令人感到詭異至極。
許多村民見此狀，莫不尖叫連連，四處逃竄。唯有他們仍留在原地，似乎要將此刻異象以眼記錄得仔仔細細。
范清瑟握著鎮魂鋼，一顆心被揪得緊緊，耳邊響起族長臨死前對自己百般囑咐，歷來繼承鎮魂鋼的人，無不做足準備等候這一天的來臨。
而她，也是！
事到如今，預言成真了。
一股渾沌之氣自坑底席捲而上，包圍住蔚藍天際，春光已然消失，瘴氣所到之處，百鳥落下、枝葉枯萎，失去盎然生氣。
“都怪妳、都怪妳！無端端來此造孽！”幾個留在原地見到此景的村民，莫不指著范清瑟鼻頭罵道。
石破雲瞠眼，見她被羞辱一股氣要發作起來，若不是她阻止，他們恐怕要傷得更重了。
“別怪他們。”靠在他肩上，范清瑟喟口氣。“之前村裡的孩子，也因為我的緣故受到驚嚇，他們恨我、怕我、氣我也是應該的。”
鎮魂鋼離身，那些躲避的魘魔莫不伺機而動，徘徊現身，驚擾稚童，身子骨弱的，見巨大黑影蟄伏周身，嚇得六神無主、懼意盤踞於心，無法振作。
“是不是因為鎮魂鋼被我帶走的緣故？妳究竟還有多少事情隱瞞我？”大坑在前，石破雲很難不與她聯想在一塊。
先前耳聞李氏的說法，他抱持著相當程度的懷疑，認為村民對她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而今此情此景，石破雲再也無法置若罔聞。
“你惱了，原來也會生氣。”這是否能證明，他將她擱往心裡？
“我氣妳不顧自身安危，凡事都往險地裡走！”若他再晚些、再晚些的話，石破雲已經不敢再想下去。“就算妳不掛心自個兒，也要體諒關心妳的人。”
范清瑟眼眶微熱，因為他的話而顯得激動。他知不知道說出這樣的話，會讓她更想牽絆住他。
“告訴我，這大坑不是妳造成，妳與這一切毫無關連。”方才天還透藍得發出光彩，如今卻烏雲蔽日，灰濛濛地籠罩著大地。
范清瑟原本握著鎮魂鋼，而後展開手時，本是素淨的指圈內突然出現一圈古老刻文，石破雲不懂其意，問道：“交給妳時，還沒有刻文，裡頭是什麼意思？”
閉上眼，她深吸一口氣，朗道：“天坑現世、災厄降臨，龍無首、身異處，惡氣沖天，末日在即……”
她以為，這輩子不會遇上天坑降臨這一日，至少她希望不是自己遇見。然後在未來的某一日，臨死之前，將此重責大任交予下一任繼承者，繼續守護這方天地，並且在亂世之中扮演撫慰人心的角色。
石破雲望著深不見底的天坑，耳聞她的話而感到渾身顫寒。“妳確定妳看得懂那些字的含意？”
“沒有，我看不懂。”她也不知鎮魂鋼內有文字，這般久遠的古文，她壓根兒不懂。“是它告訴我的。”
“誰？”
“鎮魂鋼。”
石破雲沉下臉，不信自己所聽見的，簡直是一派胡言！“如果不是早就認識妳，我會認為妳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范清瑟苦笑，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著實荒唐。“我以為它僅是一則故事，一個傳奇罷了。”
每個群聚的部落，都有屬於自己的神話，經過口耳相傳，歷經歲月的洗鍊，大多佚散在人心之中，不可追回。而范清瑟也清楚，他們無文字記載，更容易出現誤謬的情況。
然而事實不然，更代表每一任繼承者是用多麼嚴謹的心，去看待自身的使命，以及維護鎮魂鋼的存在。
令范清瑟不禁汗顏，她卻利用它來測試石破雲，假若因此喪命，也是理所當然遭到報應，她不會怪誰。
“但是，它卻發生了。”石破雲不曾想過他心中的魔，有一日會來到現世之中。
在兵荒馬亂、動盪不安的局勢裡，他比誰都渴望能夠回歸於安逸平靜的生活，並且盼望再無煙硝漫天的戰事發生。
而今，她的話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你……後不後悔遇見我？”見到他訝然的神情，范清瑟極為不安，害怕他用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
石破雲望著她，清楚讀出她眼裡的懼意。“還好，是我遇見妳。”他頓了半晌，才又開口。“要不，讓妳獨自承擔了。”他不忍，也不願。
他的話，讓范清瑟心底一緊，眼裡熱意來得很急，埋在他肩頭，她咬著唇不敢哭出聲來。
好在，他還肯回頭尋她，還肯陪她走一程……就算是短短的一段路，她已是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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