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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终曲Ⅰ】

    “要见龙首,须经通报,请暂等片刻。”

    一个时辰前,拦门的小儒生就是这么跟白子墨说的,他在龙门道外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通传。好不容易找到儒门天下,没想到苦境儒教规矩这么多,光是通报就通报了半天。忧心战事的白子墨焦急地踱来踱去,直接闯入又恐有失礼数,龙首不肯援助就坏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前来接引。

    “你运气很好,龙首今日正好在门内处理事务。”

    来人带着白子墨通过龙门道,虽然儒教规矩多,但不得不承认儒门天下是真富有,沿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金碧辉煌,华丽得令人眩目,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处处都是琼楼玉宇,层层叠叠的高墙黛瓦。年幼时也曾听过苦境趣事,想必书中所写的|皇|宫|也不过如此吧。更让他大开眼界的是那坐于西风亭下之人,珍珠坠满身,华丽中带着凛然的傲气与不可一世的威仪。这位一定就是儒门龙首疏楼龙宿。

    “在下玄宗白子墨,见过儒门龙首。”白子墨率先上前见礼,虽然是师弟的朋友,但看这架势,礼数断然不能少。

    龙宿不减优雅,珍珠扇轻轻一摆,手下人听命退下。他翘着二郎腿靠着西风亭,正悠然自得地抽水烟,桌上摊着未看完的书册。

    是谁说龙首很忙没时间见客的!白子墨差点没忍住皱起眉头。

    “汝是玄宗之人?不远万里驾临儒门天下有何指教?”龙宿未抬头,漫不经心地依旧翻着书册。

    “吾替师弟玄鸣涛送信而来,祈望龙首能伸出援手,与玄宗共抗异度魔界。”白子墨也不管龙宿是什么态度,卸下背上包裹直接放在桌上,挡住了龙宿的书册。

    龙宿正感不快,听说是玄鸣涛派人送来,马上收敛脾气,饶有兴致地放下水烟与扇子,准备解开包裹。

    “吾之好友因何不自己来?”

    “宗主杂事繁多,不克分|身,明日即将进行封印魔界的最后战役,因此派吾前来请求援助。”

    “宗主?他已成玄宗宗主了?”

    “虽说暂为代理,但魔界封印之后,便可正尊位。”

    “哈,不愧是吾友,吾也没让汝失望。三年时间,儒门天下已开枝散叶,尽揽四方奇才。”龙宿心情颇佳地解开布囊,内中物件映入眼帘,却让龙宿瞬间冷了脸。

    “这是何物?”

    “如龙首所见。”白子墨不清楚龙宿为何突然生气,谨慎应对道。

    “吾再问一次,这是何物?!”龙宿愈发不快,真元腾动,压得地表微微震颤。

    “这……”白子墨不明白究竟该怎么回答,努力回忆了一遍玄鸣涛的原话,指着包裹说,“这坛酒,是刚酿不久尚未纯熟的月华酒,他说……他说酒他恐怕酿不出了,需要龙首亲自动手。这支金步摇,是送给他义女穆仙凤的及笄之礼,玄师弟想请龙首代为转交,顺便麻烦龙首再为仙凤姑娘找一位称职的义父,他说玄宗事务繁杂,他忙不过来。那袋是月华种子,还有这,是吸音石……”

    白子墨越介绍,龙宿怒气越升。

    “好啊,一走了之,连凤儿都不要了。将紫金箫还吾,连同这身道袍,是割袍断义吗?那么吾之龙环呢?!”翻了个遍,未见龙环影子。

    却见白子墨突然恍然大悟,看了眼龙宿腰间的龙环说:“原来师弟天天不离身的那半片玉佩,跟龙首身上这块是一对……龙首请放心,他并非要与你割袍断义,那玉佩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呢,这些应该只是信物,拜托龙首出手援助。”

    龙宿冷笑一声,拿起吸音石,“托人万里送还,连封解释信也无,用吸音石,吾该夸汝别出心裁吗?”吸音石上旋绕着云气,保证声音不会散离。“道者,解开云术,让吾一听他之说辞。”

    白子墨依言解除了封在吸音石和月华酒坛上守护的云气。术法解除刹那,一阵凄凉的箫音自吸音石中倾泻而出,正是紫金箫的声音,如泣如诉,剜心刻骨——

    ……

    备下遗物那晚,别尘居飘了许久的箫声,陌生的旋律反复凝练,奏箫的道者不知疲倦,花了整夜时间终于谱出最契合当下心境的新作,只希望吸音石记录的,是最完整完美的乐声。

    “一曲新词欲说愁,怎知箫外愁更愁……吸音石只有一次机会能把这首曲子带给你,我真希望你能过耳不忘,至少给我在这世界留下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

    余生付劫灰,念念不得见,心酒无人尝,春秋几度灭。一曲箫声咽,断了在场两人争论的心思,静静记着曲中每个音符,直至曲终。曲终之刻,吸音石中竟传出玄鸣涛的声音——

    “恭喜好友终于赢了第三赌,但第三事吾却做不到了……咻咻,此生失约,抱歉……”

    音落瞬间,吸音石化为灰粉,点点撒落土中。

    “吾先赶回道境,龙首请援手!”白子墨不再等龙宿答复,听完吸音石内容大感不妙,片刻不敢停留,化光急向黑暗道赶。

    独留愕然的龙宿钉在原地,他不清楚道魔大战战况究竟如何,为何三年转眼间,远方带来的却是死讯……自己身上这半片龙环的道元仍未散,还有希望!就在白子墨离开后一刻钟之间,龙宿也迅速交代好门内诸事,带着紫金箫急向道境而去。

    ……

    与白子墨前后脚离开道境的悟僧很快就找到了云渡山,他毕竟是苦境人,云渡山高僧的大名也有所耳闻。不过悟僧很幸运,他没有受到任何刁难,轻轻松松就被灵心异佛接引上山了。

    “圣者。”悟僧根据玄鸣涛交代,见到一页书一定要喊圣者。他取出信函交给一页书。“悟僧受玄者所托,前来求援。”

    一页书虽然可感近日将有人造访,但一时间还真的以为是来求援,信封上熟悉的佛气倒是错不了,然而展信一观,却发现那并不是一封求援信,而是一封托付。

    “悟僧,你看到吾身后这棵树了吗?”一页书看完信,不禁慨然,决定帮玄鸣涛留住悟僧。

    悟僧抬头一观,“回圣者,是月华树。玄者在居所附近也种了许多。”

    “此树乃道友心血所种,与他息息相关。”一页书引导说,“近日来,此树突现极为繁华之貌,生命力之强令人叹为观止。”一页书叹了口气,“但物极必反,繁华之后,恐怕将是满树凋零。”

    悟僧突然一惊,“请圣者救玄者一命。”

    “你可知他信中所写为何?”

    “悟僧不知。”

    一页书将信递给悟僧,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句话——

    ‘道友一页书,悟僧是吾自万圣岩七重台带出,其人佛性慧根皆具,吾死后,望道友收留悟僧,让他继续研习佛法。封印魔界乃吾之天命,他人绝不可插手,请你务必保重自身,以应苦境未来劫难。代问灵心异佛好。玄笔。’

    “玄者!”

    悟僧观信后即刻离开了云渡山,一页书拦不住,只好任他离去。一旁的灵心异佛捡起书信,惋惜一叹。

    “师尊,放悟僧如此离去可妥?”

    “诚实地面对残酷的真实,是修行的必经之路。”

    “当日之辩言犹在耳,是否要依心救人不管天命?”

    一页书起身舀了一瓢清水灌于月华树根处,缓缓道:“有些天命,人力若妄加干预,将会适得其反。道友卫世之心可感天地,吾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且为悟僧收拾出一间禅房吧。”

    托孤和拒绝帮助的意思很明白,灵心异佛也找不出插手救援的理由,也许关照悟僧是唯一能做的事了吧。但看师尊一页书一直静立在愈加繁茂的月华树下沉思不语,若是生命如树,就算被拦腰斩断,也还能恢复生机就好了。

    ……

    东海岸,浪潮翻涌中透露丝丝魔气,赭杉军巡视期间十分小心谨慎,暗中埋伏的三对眼睛却已等不及欲吞噬道者。

    山野荒径,墨尘音急往东海岸赶,生怕去晚了赭杉军会遭不测。

    ……

    花海灵地今日迎来了一道邪魅魔影,红发白衣,朱厌斜挑,一步一火莲,将花海全部焚尽。破地脉这种事,吞佛童子得心应手。毫无表情的冷峻面容,魔眼巡视整片灵地,寻找着正确的灵穴位置。

    ……

    “你们都来了。”

    玄宗外围云台上,三面临着峭壁,玄鸣涛盘膝稳坐云台中央,没有祭坛,没有阵法,只兀自弹着桃木琴,从容镇定地对三名来助阵的异人说。

    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个起点。玄鸣涛不禁感慨,当年的心魔幻境,也是在此开启了他的玄宗命途,如今在此终结,倒也不负此生。

    “代宗主,莫忘了你答应吾的条件。”醒恶者再次提醒道。

    “当然。”琴声未停,亦不敢停,怕停了,终点在前恐惧将吞噬一切。

    “四雅杂诗郎,”玄鸣涛背对着三位异人,尽量镇定自己说,“以后如果有机会捡到什么小动物,比如小猿猴,好好养起来,带他远离江湖,别插手管任何武林事,不会武功平凡一世才是最大的福气。”

    “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吾会考虑。”

    “要是你没办法照顾,就把他交给佛剑分说收养,佛剑大师一定会好好保护他。”

    “唔……吾还不认识佛剑分说呢……”

    “一来二去不就熟了。”

    “吾还有一事要拜托剑僧玄莲。”

    “施主请说。”

    “九峰莲潃的那朵黑莲如果开了,劳烦你一定去将那个婴儿捡回来养大,别让他孤苦伶仃一个人,说不定会被其他人拐走。”

    “嗯——”剑僧玄莲明白玄鸣涛在说什么,但他不明白玄鸣涛如何知晓这么多,当下并未表态。

    “时间差不多了——”将桃木琴轻轻放在地上,取出怀中一直珍藏从未示人的小荷包,解开随身的半片龙环,拔下头上雪玉翎簪,仰头再吸一次这个世界的空气,“推动封印开启之后,即刻离开云台范围。”三人应声同意,玄鸣涛再看一眼手中信物,“有你们陪我,我不怕。开始吧——”

    ……

    “天地玄阴·奉雷——”

    伏婴师祭出最强式神轰然袭向赭杉军。赭杉军不疾不徐仅以道印回击,轻松破除奉雷以外的其他式神。东海岸的埋伏战打得如火如荼。就在赭杉军准备拔剑击破奉雷之时,紫霞之涛却不受控制,剑似被封印在剑鞘中无法拔出。赭杉军分神当口,背后突来猛烈一掌,登时身受重创,转头只见一蒙面蓝衣人,暗袭的道掌气劲未消,正虎视眈眈欲与伏婴师联手。

    伏婴师果真抓住机会,在赭杉军重创之际正面再赞一掌,本想将双身血咒种入赭杉军体内,想不到被封印拔不出的紫霞之涛剑鞘却发出了万丈霞光,道光旋出黑白太极印,逼退伏婴师的暗咒。这个太极印,是玄师弟!赭杉军无法拔剑,剑上道气在挡下伏婴师致命一击之后也消散。一对二,赭杉军陷入苦战,不多时便负伤累累,加之暗袭重掌,愈发陷入险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苦战当口,更见东海地气翻涌,是灵地被破!赭杉军怒喝一声,冲冠散发,集聚浑身道元,一手擎天作剑,浑然劈向敌手。道心叹不出,并地起霜寒,东海岸燃烧的道火烈焰熊熊,却严如寒冰,带着赭杉军除魔卫道的坚定意志,一剑剖开生路。然而式神除之不尽,斩之又生,虽无法种下双生血咒,伏婴师仍不放弃,硬是将魔气打入赭杉军体内,力求破坏道体。关键之时,墨尘音终于赶到,墨曲剑划开战局,灵地已被破,墨尘音并不久留,虚晃数招不与力敌,一边为赭杉军断后,一边保护他疾速离开现场。

    “好友,那叛徒定是杀师伯的凶手,此处有魔界伏兵,我们速回总坛守护!”赭杉军受伤沉重,仍坚持回总坛保护同修。

    “可是你受伤沉重,小玄要吾带你去苦境。”墨尘音扶着赭杉军在山间疾走,一个要回去,一个还没决定如何……

    “玄师弟……他……唉……”赭杉军看了看手中紫霞之涛,一时心情复杂。

    “罢了,先回总坛帮忙!”墨尘音也放不下同修,两人一同正欲回转,突然感觉一阵山动地摇,又一处灵地被破!

    “不妙,灵地!”赭杉军急得又呕出一口鲜血。

    “速回!”

    ……

    ‘东海岸与花海被破了,金鎏影果真上钩。’

    云台已经开启赦天神封,玄鸣涛心有所感,并不着急,在三名异人的帮助下缓缓解开佛言枷锁,释放自己的圣魔之气。

    ……

    总坛之内,感应到天动地摇的众人纷纷诧异,这像是地气被破,又像是故意造成的爆炸。苍正要派人前往查看,老宗主却当机立断将所有人拦下。

    “翠山行,传信所有玄宗弟子在阵眼汇合。”老宗主发号施令,翠山行却看了看弦首。“怎样,吾卸任了就命令不动你们了吗?!”

    “弟子不敢!”翠山行马上施展浮云引信,不多时,所有弟子都聚集在总坛阵眼位置。

    再一声天动地摇,令人难以置信,原本应该固守在麒麟穴与风云舍生道的圣域与苦境人马居然也瞬间出现在总坛。众人一阵纳闷之时,总坛上空突然团团升起一股气罩。大家慌乱之际,老宗主一反常态,比任何时候都平静。

    “众人无须慌乱,这是代宗主设下的应变之策,稍后便会无事。”

    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地等着即来的变化,但天空愈发晴朗宁静,一种久违的新鲜灵气开始慢慢自地面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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