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白首倾盖Ⅰ】
西风浅送离人思，草色残照子规啼，飘零知交今何在，琴箫霜寒不相依。
兀自拨弦亭中坐，愁绪难解，惋憾难消。近来除了儒门天下，龙宿未再踏出疏楼西风半步，散离的门生大多都已回归，还有一些厌恶嗜血者不肯再接受龙宿领导的儒生也不勉强，抱着信者自信的随缘态度，儒门天下的重建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派出的门生儒吏带回雪芽消息，明知人就在云渡山，龙宿却不敢上山向弦上玄讨人。现在除了找出抵抗嗜血性的办法，他想不出其他的弥补方式，但愿雪芽能坚持一段时间，不再像过去一样时时渴饮人血。每日不是研究宁闇血辩，就是对着龙环弹琴奏箫，江湖事入耳不入心，什么地理司，什么邓九五，通通都是过耳云烟。龙宿整个人变了模样，连穆仙凤都感觉退隐后的主人比以往减了许多锐气凌人，添了数分恬淡温和。
素还真的请柬送到疏楼西风时，龙宿正苦恼如何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送到雪芽手中，这份邀请恰是给了龙宿一个绝佳的机会。在琉璃仙境中会遇到哪些曾经敌对过的正道人士不得而知，也许傲笑红尘和佛剑分说也会出现。龙宿仍决定赌上一赌，只要雪芽离开云渡山，哪怕在正道现今的大本营，也总算能见上一面。不带任何随从，只影孤身，洗去俗尘，华服珠冠，执扇配环，背琴挂箫，焕然一新的疏楼龙宿，踟蹰满心，缓步踏入翠環山地界。
琉璃仙境中，弦上玄刚用催眠术把雪芽哄睡着，伪装成失魂昏迷的假象。
“选在琉璃仙境，可免双方尴尬，吾想龙宿一定十分不愿意再见到吾。”弦上玄捻了捻佛珠欠身道，“素还真，此回又要麻烦你了。”
“好友多礼了，你为三教顶峰三角齐全费心费力，努力必将得到回报，素某也该不负所托，尽力助好友一臂之力。”
“虽然保下三教顶峰，但非是吾多心，在确定龙宿真正回心转意之前，还是请前辈与好友务必保守秘密，切莫告知他人吾的真实身份和与雪芽的身魂关联。”弦上玄谨慎考虑一番，决定小心为上。
“吾亦有此意。”擎海潮皱着眉说，“吾绝不会再对疏楼龙宿透露半个字关于雪芽的事情，以免又被他拿来当成可利用的筹码。”
这话弦上玄不敢接，默默与素还真对视一眼，素还真了然地沉吟圆场道：“翠環山护山法阵似有波动，龙宿将至，好友可先入内，余事交于素某与擎海潮前辈。”
按照计划好的剧本，弦上玄退入内堂静待，擎海潮留在厢房中陪着昏睡的雪芽，素还真则去外堂泡茶等龙宿前来。
与疏楼西风满园月华飞花不同，琉璃仙境充斥半山莲香，隔着老远就能嗅见清芬悠悠，在酷暑炎夏中带来不一样的清新飒爽。翠環山不愧是苦境最有名的麒麟穴灵地，灵气充溢毫不逊于云渡山，漫步山间只觉灵台清明，杂思尽消，一切红尘俗事皆无可惧，早已备好茶具的琉璃仙境主人更是温文儒雅，绝逸翩然。景养人，人衬景，莫怪灵山出智者，仙境多能人。
“龙宿先生屈尊大驾，寒境蓬荜生辉也。”素还真执礼恭谦，将龙宿邀入堂中。
环顾安安静静的琉璃仙境，似乎没有其他人在场，龙宿戒心未驰，但也不失龙首气度，微微颔首还礼：“素贤人客套了，寒暄可免，吾今日抱诚而来，汝当不至令吾失望吧。”
“自然。”素还真奉茶道，“先饮一杯清茗，权当为先生接风，让素某详述雪芽当前状况，请先生耐心听完，再决定是否要见见故人。”
“哦？请说——”谅素还真堂堂中原首智，应不至于用下|药下毒这种下九流的手段，何况自己现在对正道毫无威胁，也用不着特地将人诓来琉璃仙境动手。龙宿嗅了嗅带着清新荷叶气息的茶香，稍稍品了一口，茶味苦涩不堪，却别有绕齿芬芳。
素还真将弦上玄描述过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龙宿听，着重强调了身魂不可分隔超过两日，言语中试探龙宿心意，将雪芽状况说得十分严峻，措辞略有夸大，甚至惋叹少年性命即将夭折，更露出颇为不忍的表情。
凡是在苦境江湖走跳过的人都知道，素还真的话只能听八分信三分，尤其是曾经行于正道对立面的反派人士，更要小心素某人话中陷阱。龙宿当然对素还真的描述心存疑虑，但今日来琉璃仙境本就为见挚友一面，是真是假，等见了雪芽，自有分晓。
“结合擎海潮前辈提供的线索，加之伽蓝佛子的指点，素某猜测先生的玉环中驻有雪芽一魂，因此恐怕只能依靠龙宿先生，雪芽才能恢复生机。”
以往与正道对谈总是算计来去，利益交换，今日龙宿听闻此事，罕见地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只眉头微蹙问道：“汝猜得不错，吾友残魂确实留在龙环之内，吾也是最近才察觉。汝可有办法使魂气回归，让雪芽痊愈？”
“果真如此。请先生随素某入内探视雪芽状况，以魂玉一试，观察是否有效。”进入厢房前，素还真又停步转身补充说，“尚有一点，素某要奉劝先生，切不可再试探慈父底线，擎海潮前辈的爱子之心可撼千山，望先生好自为之。”
龙宿沉吟不语，以扇遮面未置可否。
两人进入厢房，擎海潮果如预料在屋内守着雪芽。龙宿目光移到状似昏迷的雪芽身上，难道素还真所说属实，佛言枷锁崩断后，身魂分离日久的雪芽生命力已经流失到极限？龙宿下意识握住腰间龙环，难怪这段时间龙环时常黯淡无色，忽明忽暗，原来有这层因素。瞥了一眼光彩黯然的龙环，虽然微弱，但紫芒未失，龙宿心中莫名庆幸，脸上仍是一如往常的不动声色。
“前辈，龙宿先生拜访。”素还真轻声提醒道。
擎海潮未作声，置若罔闻地背对两人而坐，浑身散发的寒意冻得满屋结起薄薄的霜气，排斥的意味不言而喻。明明事先约定好了，哪知前辈临时变卦，不过这样的态度使得这场试探的戏更为真实。
素还真迅速反应，上前一步劝道：“前辈答应过素某，若龙宿先生的故友能原谅他，前辈也将不计前嫌。雪芽性命要紧，前辈，且让龙宿一试吧。”
计划归计划，擎海潮在等什么素还真不明，龙宿却一清二楚，他与擎海潮的目的相同，也甚感佩擎海潮为雪芽付出的心血。虽然尴尬，但坦然面对过往错误，才是君子风行。
缓步踱到榻边，注视着沉沉昏睡的雪芽，身上每一条疤痕仿佛都警醒着龙宿过往所做种种恶孽，莫说将雪芽视如己出的擎海潮了，连龙宿自己观来都触目惊心。懊悔反省自己竟错得离谱，也怪不得擎海潮有此厌恶情绪。
覆水在前，可否再收？以儒门龙首无上尊贵的名望地位，疏楼龙宿首次低头：“抱歉……”
千言万语说不出，短短两字抱歉，擎海潮断然不肯买账，气氛紧逼之刻，素还真忙圆场道：“还是等雪芽清醒后，龙宿先生亲口对他本人说罢。”边说边再次提醒擎海潮正事为要。
这还差不多，擎海潮冷然拂袖起身，让出榻前位置与素还真一起站到一旁。
换龙宿坐到榻前，解下腰间龙环，数百年过去，两片玉玦竟合二为一，重新凝成一块完整的玉环。以前还感慨真乃世间奇事，现在想来，应是故友魂气得环中道气蕴养，将两块碎玉的灵气重新融汇。
“玉玦凝聚，再复玉环，象征诀别不再，归返有期。疏楼月华已盛，好友可愿再与龙宿把臂同游？”诚恳一问，将龙环置于雪芽灵台上方，奇怪的是这次身魂共鸣，魂气并未散出，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紫芒，代表环中之魂魂力羸弱，不足以自动化现让雪芽清醒。
就在素还真两人疑惑之时，龙宿轻叹一声，把龙环放在雪芽胸前，取出背后白玉琴，擦弦而拨，随着旧曲故音琴声撩动，龙环终于开始有了反应。
一面弹奏，一面戚戚低吟起当年悼词：“前年戍月支，城下没全师。蕃汉断消息，死生长别离。无人收废帐，归马识残旗。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
兀自拨弦亭中坐，愁绪难解，惋憾难消。近来除了儒门天下，龙宿未再踏出疏楼西风半步，散离的门生大多都已回归，还有一些厌恶嗜血者不肯再接受龙宿领导的儒生也不勉强，抱着信者自信的随缘态度，儒门天下的重建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派出的门生儒吏带回雪芽消息，明知人就在云渡山，龙宿却不敢上山向弦上玄讨人。现在除了找出抵抗嗜血性的办法，他想不出其他的弥补方式，但愿雪芽能坚持一段时间，不再像过去一样时时渴饮人血。每日不是研究宁闇血辩，就是对着龙环弹琴奏箫，江湖事入耳不入心，什么地理司，什么邓九五，通通都是过耳云烟。龙宿整个人变了模样，连穆仙凤都感觉退隐后的主人比以往减了许多锐气凌人，添了数分恬淡温和。
素还真的请柬送到疏楼西风时，龙宿正苦恼如何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送到雪芽手中，这份邀请恰是给了龙宿一个绝佳的机会。在琉璃仙境中会遇到哪些曾经敌对过的正道人士不得而知，也许傲笑红尘和佛剑分说也会出现。龙宿仍决定赌上一赌，只要雪芽离开云渡山，哪怕在正道现今的大本营，也总算能见上一面。不带任何随从，只影孤身，洗去俗尘，华服珠冠，执扇配环，背琴挂箫，焕然一新的疏楼龙宿，踟蹰满心，缓步踏入翠環山地界。
琉璃仙境中，弦上玄刚用催眠术把雪芽哄睡着，伪装成失魂昏迷的假象。
“选在琉璃仙境，可免双方尴尬，吾想龙宿一定十分不愿意再见到吾。”弦上玄捻了捻佛珠欠身道，“素还真，此回又要麻烦你了。”
“好友多礼了，你为三教顶峰三角齐全费心费力，努力必将得到回报，素某也该不负所托，尽力助好友一臂之力。”
“虽然保下三教顶峰，但非是吾多心，在确定龙宿真正回心转意之前，还是请前辈与好友务必保守秘密，切莫告知他人吾的真实身份和与雪芽的身魂关联。”弦上玄谨慎考虑一番，决定小心为上。
“吾亦有此意。”擎海潮皱着眉说，“吾绝不会再对疏楼龙宿透露半个字关于雪芽的事情，以免又被他拿来当成可利用的筹码。”
这话弦上玄不敢接，默默与素还真对视一眼，素还真了然地沉吟圆场道：“翠環山护山法阵似有波动，龙宿将至，好友可先入内，余事交于素某与擎海潮前辈。”
按照计划好的剧本，弦上玄退入内堂静待，擎海潮留在厢房中陪着昏睡的雪芽，素还真则去外堂泡茶等龙宿前来。
与疏楼西风满园月华飞花不同，琉璃仙境充斥半山莲香，隔着老远就能嗅见清芬悠悠，在酷暑炎夏中带来不一样的清新飒爽。翠環山不愧是苦境最有名的麒麟穴灵地，灵气充溢毫不逊于云渡山，漫步山间只觉灵台清明，杂思尽消，一切红尘俗事皆无可惧，早已备好茶具的琉璃仙境主人更是温文儒雅，绝逸翩然。景养人，人衬景，莫怪灵山出智者，仙境多能人。
“龙宿先生屈尊大驾，寒境蓬荜生辉也。”素还真执礼恭谦，将龙宿邀入堂中。
环顾安安静静的琉璃仙境，似乎没有其他人在场，龙宿戒心未驰，但也不失龙首气度，微微颔首还礼：“素贤人客套了，寒暄可免，吾今日抱诚而来，汝当不至令吾失望吧。”
“自然。”素还真奉茶道，“先饮一杯清茗，权当为先生接风，让素某详述雪芽当前状况，请先生耐心听完，再决定是否要见见故人。”
“哦？请说——”谅素还真堂堂中原首智，应不至于用下|药下毒这种下九流的手段，何况自己现在对正道毫无威胁，也用不着特地将人诓来琉璃仙境动手。龙宿嗅了嗅带着清新荷叶气息的茶香，稍稍品了一口，茶味苦涩不堪，却别有绕齿芬芳。
素还真将弦上玄描述过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龙宿听，着重强调了身魂不可分隔超过两日，言语中试探龙宿心意，将雪芽状况说得十分严峻，措辞略有夸大，甚至惋叹少年性命即将夭折，更露出颇为不忍的表情。
凡是在苦境江湖走跳过的人都知道，素还真的话只能听八分信三分，尤其是曾经行于正道对立面的反派人士，更要小心素某人话中陷阱。龙宿当然对素还真的描述心存疑虑，但今日来琉璃仙境本就为见挚友一面，是真是假，等见了雪芽，自有分晓。
“结合擎海潮前辈提供的线索，加之伽蓝佛子的指点，素某猜测先生的玉环中驻有雪芽一魂，因此恐怕只能依靠龙宿先生，雪芽才能恢复生机。”
以往与正道对谈总是算计来去，利益交换，今日龙宿听闻此事，罕见地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只眉头微蹙问道：“汝猜得不错，吾友残魂确实留在龙环之内，吾也是最近才察觉。汝可有办法使魂气回归，让雪芽痊愈？”
“果真如此。请先生随素某入内探视雪芽状况，以魂玉一试，观察是否有效。”进入厢房前，素还真又停步转身补充说，“尚有一点，素某要奉劝先生，切不可再试探慈父底线，擎海潮前辈的爱子之心可撼千山，望先生好自为之。”
龙宿沉吟不语，以扇遮面未置可否。
两人进入厢房，擎海潮果如预料在屋内守着雪芽。龙宿目光移到状似昏迷的雪芽身上，难道素还真所说属实，佛言枷锁崩断后，身魂分离日久的雪芽生命力已经流失到极限？龙宿下意识握住腰间龙环，难怪这段时间龙环时常黯淡无色，忽明忽暗，原来有这层因素。瞥了一眼光彩黯然的龙环，虽然微弱，但紫芒未失，龙宿心中莫名庆幸，脸上仍是一如往常的不动声色。
“前辈，龙宿先生拜访。”素还真轻声提醒道。
擎海潮未作声，置若罔闻地背对两人而坐，浑身散发的寒意冻得满屋结起薄薄的霜气，排斥的意味不言而喻。明明事先约定好了，哪知前辈临时变卦，不过这样的态度使得这场试探的戏更为真实。
素还真迅速反应，上前一步劝道：“前辈答应过素某，若龙宿先生的故友能原谅他，前辈也将不计前嫌。雪芽性命要紧，前辈，且让龙宿一试吧。”
计划归计划，擎海潮在等什么素还真不明，龙宿却一清二楚，他与擎海潮的目的相同，也甚感佩擎海潮为雪芽付出的心血。虽然尴尬，但坦然面对过往错误，才是君子风行。
缓步踱到榻边，注视着沉沉昏睡的雪芽，身上每一条疤痕仿佛都警醒着龙宿过往所做种种恶孽，莫说将雪芽视如己出的擎海潮了，连龙宿自己观来都触目惊心。懊悔反省自己竟错得离谱，也怪不得擎海潮有此厌恶情绪。
覆水在前，可否再收？以儒门龙首无上尊贵的名望地位，疏楼龙宿首次低头：“抱歉……”
千言万语说不出，短短两字抱歉，擎海潮断然不肯买账，气氛紧逼之刻，素还真忙圆场道：“还是等雪芽清醒后，龙宿先生亲口对他本人说罢。”边说边再次提醒擎海潮正事为要。
这还差不多，擎海潮冷然拂袖起身，让出榻前位置与素还真一起站到一旁。
换龙宿坐到榻前，解下腰间龙环，数百年过去，两片玉玦竟合二为一，重新凝成一块完整的玉环。以前还感慨真乃世间奇事，现在想来，应是故友魂气得环中道气蕴养，将两块碎玉的灵气重新融汇。
“玉玦凝聚，再复玉环，象征诀别不再，归返有期。疏楼月华已盛，好友可愿再与龙宿把臂同游？”诚恳一问，将龙环置于雪芽灵台上方，奇怪的是这次身魂共鸣，魂气并未散出，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紫芒，代表环中之魂魂力羸弱，不足以自动化现让雪芽清醒。
就在素还真两人疑惑之时，龙宿轻叹一声，把龙环放在雪芽胸前，取出背后白玉琴，擦弦而拨，随着旧曲故音琴声撩动，龙环终于开始有了反应。
一面弹奏，一面戚戚低吟起当年悼词：“前年戍月支，城下没全师。蕃汉断消息，死生长别离。无人收废帐，归马识残旗。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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