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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前尘在背】

    玄宗道陵平素无人看守,附近的庄户老者闲暇时偶尔会来打理杂草枯枝。多次道魔交战,道境人口减半,百姓大多迁回封云山脉,只有逢年过节时,道陵才会有人祭拜打扫。前段时间牺牲的道子刚安置入陵不久,野草还没长全,芦苇随风飞絮,墓园幽幽寂静。

    玄鸣涛着意压着脚步,无言行过一座座泛着岁月痕迹的青黑墓碑。千百年间逝去的众道友有些单独埋葬,有些共同葬于剑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掠过眼底,直教人眼胀鼻酸。有名有坟的仅有几百位,无碑消散天地的更不知凡几,玄鸣涛一一拜墓,自第一位牺牲在千年前道魔大战的同修起,四叩敬魂,愿祈安息,宽恕罪孽。

    曾经的故情变成冰冷的墓碑,期盼转为失望,欢喜徒留怨憎,救赎只余沉沦,死人不会开口,却有庞然业障织成无形网罗,将人困在其中无法自拔。细细听来,陵园中刀剑之声犹然铮纵,许许多多的说话声充斥耳膜。玄鸣涛侧耳聆听时,却又寂灭无声……

    道陵中大大小小的剑冢总有十数座,其中一座较为偏远的土剑冢上只插着四五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剑身刻字依稀还能分辨出剑主的名字。

    ‘凌云溯’……其中一口剑上刻着阿凌师兄的名字,他确实是在第一次大战的时候不幸牺牲。玄鸣涛叹了口气,同样叩首。起身时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开始在道陵中仔细寻找,果不其然,不远处一片独立的小墓中有一口属于‘冶修午’的碑。看碑文保存完好程度,莫非狗五师兄是亡于玄宗回归道境后的第二次道魔大战?还是……?

    当年一同入门时,他们五人交情最好,没想到如今凋零四散天人永隔。哀伤之情更复叠加,只能不停叩头赔罪才能稍缓痛心。满园未见‘谢骥行’的名字,大钳子师兄或许健在,玄鸣涛还存了一丝小期望。

    道陵最深处高地又有一处内陵,安葬玄宗历代宗主长老。待至老宗主墓时,已过半日时光。别的祖师玄鸣涛不认识,他只给师伯老奇首和自己的师尊磕了头。呆呆跪在师尊墓前,盯着墓碑半晌才开口,紧绷许久的眼泪在开口时终于控制不住纷纷落下。

    玄鸣涛拼命隐忍悲恸,压着嘶哑的嗓音,低诉责怪起老宗主:“早知道生前就不跟你吵架了,老糊涂,你救我有何用,我是个祸害啊!你为什么要听神的蛊惑,叫你献命就献命,神的赌局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才是他们的棋子啊!好不容易过回太平的日子,你怎么就不好好修道成仙,非要把我拉回来继续当棋子!老糊涂!师尊——师尊——”伏地无声恸哭,不敢惊扰亡灵,压抑心中的悲怆只在此无人时,才敢向先师透露数分。

    赭杉军在道陵外等了大半日,始终不见玄鸣涛出来,担心他意志消沉做出什么傻事,考虑再三还是进入关心。小师弟果然在师尊墓前,见他跪陵大半日,一身白袍染了尘泥,双掌额头磕得满是血痕,面色苍白眼睛通红,只是颓废地发着呆,幸而没出其他乱子。

    “吾也是等封云山脉重回道境后,才得知师尊仙逝消息。”赭杉军撩起衣袍并肩跪在玄鸣涛身旁,与他作伴。“听闻师尊寿终正寝,想必走时心愿已了,安详而去。”

    “不是的……”玄鸣涛语露悲戚,缓缓说,“那是苍师兄告诉你们的结论,但我知道,师尊是因为将命火转渡给雪芽,祭命而亡……”

    赭杉军明显意外诧然。

    “赭杉,我曾在梦中见到师尊和师伯,他们对弈为娱悠然自得。”玄鸣涛神色颓丧,声音轻浅游离,“师尊叫我过去,他对我说,‘鸣儿,前面路陡,风刀霜剑,小心脚步’……可我那会儿是雪芽,没听懂,白白错过相逢。”

    “梦中能再见一面,已是不易……”赭杉军不知该如何劝慰。

    玄鸣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回归玄宗后,可曾见过奇部的谢骥行?”

    “嗯,不过他近来亡于赦生童子之手,被狼烟焚为灰烬,无法敛葬入陵。”

    仅存的一丝期望瞬间破灭,玄鸣涛扭头怔怔地看着赭杉军,发颤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克制着不让悲声流出喉咙。

    “赭杉,你走吧,我想再多陪他们一会儿。”轻若耳语的声音飘过,在寂寂园中异常清晰。

    赭杉军重重按了按玄鸣涛的肩,没有劝阻,很快回到道陵外围继续等候。岂料没过一会儿,见到老弦首带着一小队精干道子,携武器兵刃气势汹汹赶来。

    “师叔?发生何事?”赭杉军忙迎上去阻拦众人进入道陵。

    “银鍠云河呢?”老弦首开口便问,“总坛接到情报,说你被银鍠云河劫持到此,老夫恐怕波及无辜,因此只带了数名强手奥援。赭杉,你可无恙?”他关切地拉过赭杉军上下打量。

    “弟子无事。”赭杉军猜测可能有人发现了他们,将玄鸣涛误认成银鍠云河,传错了情报。他马上向老弦首解释道,“师叔莫急,这世上已经没有银鍠云河了。”

    “什么?”老弦首一头雾水。

    “玄师弟,他回来了——”

    在场众道子闻言立马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问个不休,赭杉军将玄鸣涛当前状况与安排简略说明,老弦首拈须考量深觉有理,便吩咐在场众人守口如瓶。待众人散去,老弦首才迫不及待要赭杉军带他入园亲眼见见真正的‘小鸣’。

    玄鸣涛看上去比刚才冷静多了,不过依旧跪在原地没有移位。听到身后两双脚步声,大体猜到赭杉军挡不过,还是放人进入,能让赭杉军顺从者,全玄宗也只剩一位了。玄鸣涛低头垂眸,膝盖一点点挪位,伏身主动先给老弦首磕了三个头。抬头对上老弦首的眼睛时,两人竟不约而同热泪盈眶。

    老弦首未发一语,受完叩首礼,倒退一步阔袖长摆,一扬袍,清风满身,随后双手抱拳,一揖到底,向跪在跟前的玄鸣涛行拜谒大礼。玄鸣涛没有躲闪,静静接下宗主礼。大恸过后,他已决意全然担负一切,不论过往恩仇罪业,抑或未来天命劫数,容不得再逃避。

    “戕杀百姓,是为不仁;残害同门,是为不义;弃道堕魔,是为不忠;颠覆人伦,是为不孝。”玄鸣涛理智地一字一顿清晰讲述自己的罪业,化出一条荆棘藤双手奉给老弦首:“今日在师尊师伯坟前,恳请师叔代执师尊权,严惩吾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

    “师叔!”赭杉军惊愕欲拦,却见老弦首摇头示意他此时不可袒护。

    “好,就打你这孽徒七七四十九鞭,望你洗心革面重拾道心,从今以后——”老弦首接过荆棘藤,挽起袖子无奈叹息。也许只有身上痛了,心才不会那么痛,放不下的心结,就让荆棘藤来打散吧。“从今以后,再无坎途。”

    弟子背上鲜血淋漓,师长手中亦透掌刺血,无人喊停,无人哀吟,毫不容情的四十九鞭,最后竟抽断了荆棘藤。老弦首不顾自己掌中棘刺渗血,一个箭步上前亲手将玄鸣涛扶起。

    “多谢……师叔……成全!”玄鸣涛忍伤躬身向老弦首行礼,拾起外袍直接披在血淋淋的背上遮住伤口。

    “好,好……现在才算真正回来了。”老弦首早已老泪纵横,他慈爱地摸了摸玄鸣涛的脑袋,当即领着玄鸣涛和赭杉军一起重新回到老宗主墓前跪下,告慰先人在天之灵。

    远处高峰上,蓝衣羽扇的紫荆衣独立峰顶良久,默默望着道陵中发生的一切,心中波澜激荡,莫名感到自己背上也刺痛一片。

    ……

    赤魔珠一旦解封,难免魔气四溢,为免人心惶惶再引事端,老弦首与赭玄二弟子分路而行,赭杉军护送玄鸣涛去现下无人光顾的湛天峰别尘居,老弦首则独自回总坛取来赤魔珠。

    上回银鍠云河率军来夺半本邪录时又将道境杀了一通,心惊胆战的百姓们再也不敢去湛天峰祭扫,平日里也只敢在封云山脉玄宗的保护范围内活动。道境人口本就不多,现在整个境域更加空幽宁静。

    故地重游难免惹人伤怀,何况湛天峰风貌全改,这一切全拜自己所赐,玄鸣涛只能哭笑不得,被迫接受现实。跟着赭杉军一同上山,所幸山顶的别尘居完好无损,玄宗重建之后,跟千年前自己的草窝相差无几,家算是保住了!

    玄鸣涛顾不得背上还在淌血,兴冲冲推门而入,屋内陈设如常,就连竹凳有三张,青瓷杯子有九只这种细节都一模一样。龙宿先前也为他重建过别尘居,建的是琉璃瓦房,恐怕一片瓦的价钱就够买下十几套这样的草庐,想到这儿玄鸣涛不禁失笑。

    “先处理伤势,再看居所不迟啊。”赭杉军见小师弟重伤还到处乱跑乱看,急得忙将他拉住。

    “我没事。”玄鸣涛识相地乖乖坐下来,脱了衣袍让赭杉军替他上药。

    “你现在是圣魔元胎之身,体质坚韧异于常人,修复速度极快,吾自然不担心,但这荆棘刺还是要拔出,否则真叫作如芒刺背。”赭杉军玩笑说。

    “圣魔元胎……”玄鸣涛低低地自言自语,“会是我永生摆脱不了的枷锁……”

    “好友方才说什么?”赭杉军没听见。

    “没,我是说……”玄鸣涛马上装傻道,“圣魔元胎之所以修复速度快,是因双体真气回流互补,如银鍠朱武那样的,可以用四象封魔阵对付。但我与他体质又有所不同,要对付我这种圣魔元胎,必须思考研究其他办法。”

    “对付你作甚?”赭杉军以为师弟在开玩笑。

    “我可没在说笑,我与朱武的不同之处在于,我能自行闭锁半身,双体皆是独立高手,分则强,合则神,如此便无回气破绽。”见赭杉军似乎满不在乎,玄鸣涛又说,“所以来道境前,我已闭锁半身。”

    “什么?难怪伤势如此严重!”赭杉军这下才终于听进去了,忙停止上药,抓起玄鸣涛的手腕把脉,“师叔虽然刀子嘴豆腐心,但他下手从不容情,不知是否会有内伤。”

    “三尊之中,师叔最严正,只有他会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这一顿结结实实的惩罚,我安心不少。”玄鸣涛这会儿看起来脸色不佳,果然下一刻莫名呕出一大口黑血。

    “这是……玄龙针之毒?!”赭杉军一眼认出,又急又恼,“你甫才回归,怎会中此剧毒?紫荆衣他……怎有可能……紫荆衣明明已经改过……”

    “别急,你先坐下。”玄鸣涛无所谓地笑了笑,扯过血衣顺道擦去嘴边毒血。“这毒,本是我用来惩罚自己所留。如果今日师叔没有出现,如果他出现了但没有赐下责罚,这毒就能代替荆棘刺,让我在痛苦中经受折磨,以求减轻心中罪负……”

    “何至于如此自残?”赭杉军痛惜叹道,“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你还须留着有用之身守护在世之人!”

    “现在想通了……”见赭杉军隐有怒意,玄鸣涛连忙唯唯诺诺地轻声回答,“我会自行祛除玄龙针之毒,师兄不要担忧。”

    这时,有人上山来,玄鸣涛马上招呼着转移赭杉军注意力,叫他生不起气来。

    “师叔来得正好!赤魔珠可带来了?”

    老弦首一把年纪腿脚可比年轻人还利索,他甚至来不及包扎掌伤,只逼出了棘刺,就匆匆带着赤魔珠避开众道生赶来别尘居。封禁一年多,终于重见天日,连同五弦和墨尘音在内,多多少少总有七八十人一同破封,别尘居院中一下子人满为患,乌泱泱全是人头。众人伤势早愈,只是一直处于魔化环境中|功体耗损严重,大部分道子修为退化得如同常人,五弦和墨尘音也只剩三成元功。

    得亏提前让老弦首站在院中石盘上居高临下,方便众道子一解封就能发现师长。玄鸣涛躲在屋子里,缩在赭杉军身后偷偷瞧一眼大家已是心满意足。被封印的基本全是弦部道生,此前弦部大多驻扎天波浩渺,只有几名僮子留在总坛弦部,现在众人回归,玄宗才终于奇弦齐全。众人拜过老弦首,听从吩咐结伴回总坛,重返故乡人人喜笑颜开,仿佛忘了封印中念念无尽的时光。

    老弦首特意将五弦和墨尘音留在身边,直到最后一名弦部道生离开湛天峰,才笑着唤玄鸣涛出来相见。故友重聚欢欣鼓舞,玄鸣涛给大家赔了好久的罪,大家才肯放过他。他被墨尘音和白雪飘夹在中间一起下山,仿佛又回到年少之时,道心无染,岁月真诚。

    说说笑笑调侃关心,一路来到风云舍生道最初的起点。赭杉军送老弦首和众人回总坛,玄鸣涛目送他们离开,转身绕到封云山后,直接从后方化光飞入新道子院。

    玄宗回归道境刚没两年,抗魔战争不断,招生工作始终没有进行。此地正是玄鸣涛所指,约紫荆衣道境再聚的老地方。荒草丛生的新道子院,院中巨大的土坑似乎浅了些,果然时间是最好的大夫,能抚平所有创伤。

    情绪已经恢复平稳的玄鸣涛不再伤春悲秋,怀古念旧,解封功体快速调元修复伤势逼出毒素,随后脱了染血的白袍,变出趁手的工具干起活计,一趟趟铲山土将原本院中的大坑重新填满。

    约好三日再见,玄鸣涛在灰扑扑的大通铺上打坐等了一日一夜,未见半分蓝衣身影出现眼前。难道紫荆衣真如此不听人劝?还是也跟他一样近乡情怯?玄鸣涛有些小失落,立在院中远眺主峰层林尽染,心里有了别的打算。

    他取出一小包随身携带的,原本那株被移植到魔界的巨大月华树的种子,看准原位再次挖坑种下。待掩土取来井水灌溉后,又劈了一块木牌立在左近,用玄宗寻常入门道术维护种子和木牌。

    上书:‘月華已植,只欠佳釀,好友种酒,十載重啟’

    与此同时,紫荆衣却去了别尘居,毫无默契的两人正好错过。他没见到玄鸣涛,同样在别尘居中坐等了一天一夜……紫荆衣在桌上留下玄龙针的解药,刚刚掩上屋门准备离开,恰巧撞上了赭杉军。待玄鸣涛回到别尘居时,只剩赭杉军一人还在等他。一见玄鸣涛,赭杉军马上将玄龙针解药塞到他手上。

    “紫荆衣来过了?!”玄鸣涛惊喜地看着手中解药,虽然他已用不着了,但想来一切都不会是无用功。

    “可惜他不肯多等几刻,已经离开。”赭杉军略感遗憾地说,“他还是决定回到苦境,去万圣岩关心金鎏影的洗业状况,希望他们两人都能重新开始。”

    “一定会的。”玄鸣涛仿佛闻到道境飘起月华花香,心情分外通畅,“我相信一步莲华大师的洗脑功力!”

    从赤魔珠中破封的众同修陆续闭关,老弦首依照玄鸣涛的建议,率领众道子与百姓封山锁关,暂时封闭整座封云山脉以避天劫。别尘居中,玄鸣涛取出大家过去为了纪念他特别缝制的鹤纹袍,这套复版的袍子一直封锁柜中衣料崭新,鹤纹栩栩如生。

    换下旧衣,重披玄袍,前尘在背,天命向前。

    “赭师兄,我们同往苦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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