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隋猛
隋猛感到温暖的阳光正照在他的身上，一股微风轻盈地向他的脸上扑来，这一切都十分惬意。他睁开了眼，看到了城市和街道，悠闲的路人刚从他身旁经过，只留下背影。他挪动着身体，发现自己正靠在路边的建筑上，身下有一个拆开的废纸板，旁边还有几个倒下的啤酒瓶子。
这是什么梦？我是流浪汉？隋猛看到自己的衣服脏兮兮的，有些破烂。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始观察路人。一个路人正面朝他走来，隋猛惊喜地发现，这个人长得和他一样。这么轻松就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他赶紧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发现前面的建筑下，还有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抽着烟。隋猛经过他，瞟了他一眼，他惊奇地发现，这个人长得竟也和他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个我？
隋猛脚步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该跟着身前的行人，还是留在这个流浪汉身边。他思索着，环视四周，又发现几个行人走了过来，他看着他们的面孔，发现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可所有人的脸长得都和他一样。
隋猛心中一惊，难道在这个梦里所有的人都是他？
他仔细地看着这些人的脸越来越近，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的长相还是有些差异的，而且高矮胖瘦动作神情都不一致，但是大体看来，都是他的样貌，而且还有女版的他，那些女隋猛一看体态扮相就能认出是女性，而且样貌都要比男隋猛秀气。
隋猛静静地站在街头，观察着往来的行人，许多行人经过，他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不是他的长相的人，而且他们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有两个人看起来是一对情侣，牵着手路过，高个子的男隋猛身形魁梧，下巴留着一撮小胡子；他旁边的女隋猛体型比较娇小，穿着碎花裙子，头发黑长，风姿绰约。男隋猛笑着在女隋猛耳边窃窃私语，两人看起来十分甜蜜。
隋猛感到十分迷茫。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吗？还是这个梦里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如果这个梦就是这样的，那该叫醒哪一个自己？还是随便叫醒一个就好了？或是要叫醒所有的自己？
隋猛继续迷茫着，他看到对面的流浪汉版的他仍在悠闲地抽着烟，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先找他了解一下这个梦的故事。
隋猛走近，流浪汉笑脸盈盈地看着他，吐了口烟，说:“来，坐!”他挪了挪屁股，拽出一张废纸板，铺在身旁。隋猛坐了下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发问。
“一会儿去哪儿溜达？”流浪汉先问道。
“呃，不知道。”隋猛摇了摇头说，“哎，那个，那个……”他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你想说什么？”
隋猛清了清嗓子，终于下定决心，问:“为什么所有人都长得一个样？”
流浪汉一手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另一手挠了挠他打绺的头发，看起来对隋猛的问题很是疑惑。他慢慢吐出烟雾，全部喷在隋猛脸上，说:“你喝酒喝傻了？”他突然笑了起来，继续说，“不至于吧！昨天才喝了那点，就能喝傻？”
隋猛用手挥散了周围的烟气，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盯着对方，说:“我没傻，快告诉我，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长得和我一样？”
流浪汉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把烟屁股按在地上熄灭，说:“那你是失忆了啊？”
隋猛把脸凑近，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对方有些紧张，说:“好了好了，别过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隋猛坐了回去，继续盯着对方，说:“刚才我问的问题。”
“呃，这，本来这里的人就都一个样子啊，我们每个人都是隋猛，从我们出世，到现在，一直是这样啊。”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隋猛城啊，我们每个人都是隋猛博士的克隆体。”
“隋猛城？克隆？”
“嗯!”对方点了点头，说:“六十年前，隋猛博士来到这个被遗弃的城市，用克隆技术克隆出许多个他，就是我们，然后就建成了隋猛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让我想想历史书里是怎么说的。”对方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啊，是这样:世界大战之后，隋猛博士幸存了下来，他对整个世界和人类都心灰意冷，他想建一个没有差异，没有纷争，所有人都团结一致，只有他自己的完美乌托邦，所以他就用自己的基因开始克隆他自己。”
“我们都是他的克隆人？那怎么都有些不一样呢？”
“隋猛博士是天才，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隋猛一想，既然是流浪汉口中的隋猛博士建造了这里，那这个梦也一定是他的，现在目标已经确定了，只需要找到他就行了。
“隋猛博士在哪里？”隋猛问。
流浪汉摇着头回答:“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几十年前他就走了，离开了城市，再也没回来。”
“几十年前？那他现在多大？”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快九十岁了。”
“他为什么要走？”
“市长说，他是因为留念人类的世界，才背叛了我们，抛弃了我们。”
“市长是谁？”
“市长是我们的领导者，他一直领导我们，管理这个城市。”
“那他会知道博士在哪儿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吧。你想找到博士？”
隋猛点点头。
“你找他干什么？”
“别管了，告诉我市长在哪儿。”
流浪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慌张。
“你想去见市长？”
隋猛又点了点头。
“你疯啦!你这个样子，市长怎么可能会见你。而且每次提到关于博士的事，市长都会大发雷霆，他很恨他，就算他知道，就算你能见到他，你也只能惹恼他，到时候你就惨了。”
“怎么惨了？”
流浪汉贴近隋猛，眼神有些惶恐，他放低声音，说:“他会把你扔到人园里，里面全是饿急了的人类，他们会把你生吞活剥，你会和那些逃跑着一个下场。”
“啊？人园？那是什么地方？”隋猛不解地问。
“就是关人的地方啊，以前有人类想要进来，都被市长关进了人园。市长说他们都是生性残暴，穷凶极恶的野兽。你没去看过吗？”
隋猛突然对对方口中的“人园”产生极大的兴趣。
“没有，在哪儿？”
“你想去看？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流浪汉瞪大眼睛说。
“带我去吧。”
流浪汉起身，带着隋猛在街头穿梭，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走了很久，来到一个大公园，四周被大树环绕着，中间有一条宽阔的大路，路口立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只有两个大字:人园。路的尽头有一圈高大的栏杆，里面看起来是一个巨大的笼子，笼子顶上还有几道天桥。
两个人走了过去，来到笼子旁。隋猛朝里望去，看到里面全都是没有穿衣服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身上脏兮兮的，头发蓬乱，就像是一群野人。此情此景，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动物园，但令他发指的是，园内的动物全部都是人。
“还好，现在没有隋猛在里面。上次，我看到有一个逃跑者被丢了进去，他马上被他们撕成了碎片，那场面简直是惨不忍睹。”流浪汉惊恐地说。
“什么逃跑者？”隋猛问。
“就是想逃离这里的隋猛。”
“他们为什么要逃跑？”
“谁知道呢？城里的生活这么美好，而且他们明知道后果很严重，却总有人想跑出去。”
“那有人成功了吗？”
“没有吧，城市四面都是高墙，只有一个出入口，戒备森严，根本就出不去。”流浪汉摇着头说。
“那博士是怎么出去的呢？”
“就是博士走了以后，我们才建起围墙，防止其他隋猛逃跑，还建了这个“人园”，用来关入侵者。走吧，我们去上面看看。”流浪汉说着，带着隋猛攀上笼子边的楼梯，去到天桥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笼子。
隋猛粗略地数了数，下面至少关着一百个人，他还发现，笼中各处散落着白骨，地面上有一滩滩红色的血迹，使他感到毛骨悚然。突然，他看到有一个人发现了他，正抬头看着他。这个人的目光一开始很呆滞，但马上，他就皱起了眉头，露出凶狠的眼神，伸手指向隋猛，发出“嗯!嗯!”的声音，引起了他身边其他人的注意，下面的人都抬头看着隋猛，用充满怨气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隋猛感到有些害怕，他不敢再继续看这些人了，他马上移开视线，问:“他们都不会说话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他们说话。”流浪汉摇着头回答。
“我们还是下去吧。”隋猛说。
两个人又回到了下面。隋猛继续观察着笼内的人们，看到他们仍坐在原地，脸朝着他的方向，但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他的恐惧渐渐消失。
突然，隋猛听到广播的杂音响起，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笼子上的一个大喇叭。
“怎么了？”隋猛问。
“每天市长讲话的时间到了。”
喇叭里的杂音停止，一个声音开始讲话:
“隋猛们!早上好！我是市长。新的一天开始了，希望大家如往常一样，度过美好充实的一天!今天我们的西瓜，香蕉，葡萄开始上市，首先要感谢我们的劳动者们的辛勤劳作，让我们能享受到如此美味。”
广播里的声音顿了顿。流浪汉隋猛兴奋地拍了拍手，似乎在庆祝。那声音又继续响起:
“所有市民，都可以去市场领取固定配额的这些水果。等你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工作，回到家里，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吧！也要感谢大家每天的辛苦付出，为我们城市的建设做出的贡献。我们的城市能建设到如今这般美好，离不开每一个隋猛的努力。生活在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美好城市，没有犯罪，没有暴力，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歧视，没有任何不平等，所有隋猛都团结一致，一起奋斗，我真的非常自豪!感谢每一个隋猛!感谢大家!最后，再次由衷的祝福每一个隋猛，再见！”
广播里的声音结束了，隋猛看着笼子里的人们，思考着刚才市长的讲话，忽然觉得万分讽刺。看来，这个隋猛城里的隋猛们已经不把除了他们以外的任何人类当做同类了。
“这个地方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好？”隋猛问。
“当然了，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以前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而且书里也有记载。那里充满了战争和暴力，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人们懒惰，贪婪，又自私，互相歧视，互相伤害。而在我们隋猛城，我们都是一体一心，没有欺骗，没有纷争，大家都勤劳无私，所有的人都完全平等，无论是付出还是所得。”
“那你怎么成了流浪汉？”
“我？”对方有些不悦，说:“谁告诉你我是流浪汉？我也有家，我也有工作。”
“那你这个样子……”隋猛诧异地说。
“我只是想体验流浪的生活。”
“为什么？”
对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说:“老实说，我对平常的千篇一律的生活有些厌倦了，我想改变一下生活的方式。之前，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太枯燥乏味，我找不到自己，不知道我是谁了。虽然说实话，这里的生活很美好，很自在，我也很快乐，但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太单调了。我觉得心里很空虚，我想通过露宿街头的生活方式来获得一点新鲜感，同时，思考一下这些问题。”
“那你如愿以偿了吗？”
“我也不知道。唉，不说这些了，你还要继续看吗？”
“呃，不看了吧。”
“你一会儿准备干什么？”
“我？我只想找到博士。”
“你也想离开这里？”
隋猛点了点头。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犹豫，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迟迟没有开口。
“你想说什么？”隋猛问。
对方凑近，把嘴贴到隋猛耳边，小声说:“其实，有传言说，还有一个出口可以离开这里。”
“哪里？”隋猛大喜，小声问。
“下水道的排污管。”
“快带我去。”
“只是传言而已，而且里面全是粪便和污水，没人知道有多长，没人知道它到底通向哪里，去了很可能会溺死在里面，你还要去吗？”
隋猛有些犹豫，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只是梦而已，之前那么多困难他都克服了，区区排污管算什么？
“我要去。”
对方看着隋猛摇了摇头，脸上全是不解。
“好吧，我只能带你去下水道口，到了以后，你就顺着污水的流向走吧。”对方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找到博士？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可怕，他很可能遇到了不幸，就算没有，他也很可能老死了。”
隋猛心想，这是那个博士的梦，梦仍在正常进行，说明他一定还活着，他回答:“别问了，带我去就行了。”
对方叹了口气，转身前进，隋猛跟在后面，走过一条条街道，观察着城市的景象。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两个人在小巷深处的一个敞开着的一人宽的下水道口停了下来。
流浪汉看了看下水道口，又看了看隋猛。
“就是这儿？”
对方点了点头。
隋猛蹲下来朝里望了望，里面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微弱的水流声。
“什么也看不见啊？”
流浪汉摸了摸兜，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隋猛。
隋猛接过来，按下打火机，把手伸了进去，在火苗的照映下，隐约可以看到正下方是一条污水沟。
“我怎么下去？”
“只能跳下去。”
隋猛咽了口唾沫，又有些犹豫，但他马上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梦，不会有事的。他坐了下来，收起打火机，把腿放了进去。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你跳下去，我没有办法让你再回来。”流浪汉说。
“没关系。”隋猛说着，身体向前用力，掉了下去，落在了污水里，他马上闻到了刺激的恶臭，一阵反胃，开始干呕，他赶紧挣扎，尽量不去呼吸，摸索到了水沟旁的台子，用力翻了上去。躺在台上，隋猛看到正上方的井外流浪汉的脸，他的眼睛到处寻找着隋猛。
“你没事儿吧？”
隋猛吸了一口气，马上吐了出来。
“呕!……我没事。”他翻过身，跪在地上，用力克服着四周的恶臭，不断的心理暗示之后，他渐渐闻不到那刺鼻的气味，可一想到满身都是污水，就又感到恶心。他想赶快走出这个地方。
摸出打火机，看着污水的流向，隋猛开始快步前进。
微弱的火光照亮着他的周围，在这条笔直的下水道里，他根本望不到头。他加速跑了起来，发现脚下的路越来越窄。终于，路完全消失，前面是一面墙，身边只剩下污水沟。隋猛蹲下来看着水沟，发现里面的污水仍在向前流淌，看来下面有一个管道。可是他必须再回到水沟中，潜下去，才能进入管道。他有些挣扎，可一想，都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他不再想那么多，直接跳了下去，用手摸到了污水中的管道口，扎进水中，钻了进去，借着水流的冲力，拼命向前爬。
狭窄又充满污水的管道中，隋猛不能呼吸，也不能睁开眼睛，他只能用意志力不停地坚持。他不知道这管道有多长，也不知道它会通向哪里，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快要被溺死在这污水中，但他没有放弃，仍在拼命向前。渐渐的，他的大脑开始混沌，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与肉体一分为二，他对自己身体的动作的感知越来越弱，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那艘飞船在天上炸开的壮观景象，这幅景象一帧一帧地播放着，每一个定格的画面都散发着绚丽的光彩。
不知过了多久，隋猛感到眼前亮了起来，他眯开眼，发现了光亮，奋力朝着光亮处游去，终于浮出了水面。这是一条浑浊的大河。他开始大口的呼吸，在水中晃动身体，想要洗净身上的污秽。他游到岸边，爬了上去，躺在一堆石子上，仰着脸看着天上的太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叫醒别的自己，让自己醒来，就要经历无数的痛苦折磨。虽然他深知这一切都只是梦境，可所有的痛苦都太真实，太强烈。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为什么不留在梦里，永远平静的待下去呢？难道是为了探索梦境，经历那些紧张刺激的冒险，看到那些壮丽的景象，做那些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吗？或许是这样的吧！
岸边的一个小茅草屋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爬起来，带着浑身恶臭，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过去。门是敞开的，里面一片狼藉，地面上有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了一张叠起来的纸条。他捡起瓶子，拔出瓶塞，把纸条倒了出来，打开来看，里面写着几行字:隋猛。沿着河走，到湖边。沿着湖岸走，到码头。我在码头等你。
隋猛想着，这可能是其他通过下水道跑出去的隋猛留下的信息，他们或许会知道博士在哪里。他把纸条放了回去，出门开始沿河岸前进。
走了很久，他果然来到一个大湖边，他又沿着湖岸走，看见远处的岸边有一个小码头，他快步跑了过去。跑近了，他发现码头上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钓鱼。离近了，他放慢了脚步，看到这个人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中握着鱼竿，一动不动地望着湖面，从侧脸上看，他也是隋猛，但是头发已经全白，看起来有六七十岁了。
老头儿听到了声音，慢慢转头看向隋猛，脸上有些欣喜，说:“恭喜啊，你逃出来了。”
隋猛走到他身边停下，赶紧问:“你知道隋猛博士在哪儿吗？”
老头儿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他转回头，继续看着湖面，说:“博士已经去世了。”
“啊？”隋猛非常诧异。博士去世了，那么为什么他的梦还在继续呢？难道说，这不是他的梦？那这到底是谁的梦呢？
“你出来有什么打算？”老头儿问。
“呃，我不知道，我只想找到博士。”
“你也想问博士隋猛城的事？”
隋猛虽然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事，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刚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想找到博士，把事情问清楚。我在附近的村落里找到了他，然后就留了下来。我一直照顾他，直到他前几年去世了。博士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隋猛心里很乱，他想直接问对方这个梦的主人是谁，但他不知道这么问合不合适，会引起什么后果。他只能想办法间接的从对方那里深入了解这个梦，找到这个梦真正的主人了。
“嗯，你为什么要离开隋猛城？”隋猛问。
“我？”老头儿表情有些惊奇，“你呢？”他反问。
“我就想找到博士啊。”
“仅此而已？”
隋猛点了点头。
“你没有发现在隋猛城里，到处都充斥着虚伪吗？你没有觉得压抑，无聊，一切都极度的单调吗？你没有想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解其他人类吗？你没有感到自己被囚禁在了城里，完全没有自由吗？你没有发现，你一直生活在市长编织的谎言里吗？”
隋猛听着对方的话，忽然想起之前流浪汉对城市的评价，两个人对隋猛城的看法完全相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隋猛问。
“你多大了？”
“我，二十三。”
“哦，看来你已经完全相信市长了，你不知道城市的过去。我是博士的第一批孩子中的一个，和市长是一批的，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当然不知道过去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隋猛问。
“市长说博士是抛弃了我们才走的吧？”
隋猛点了点头。
“其实是市长逼走了他，我也有份。”老头儿摇了摇头，叹着气说:“最开始的时候，博士带着建立一个完美社会的梦想来到这座空城。他认为，只要这个社会里所有的成员都是他自己的克隆体，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出身，所有人都只有他一个老师，把所有人之间的差异最小化，他的梦想就能成真。他克隆出第一批隋猛，包括我和市长，抚养我们长大，传授给我们知识，向我们解释他的初衷。他希望我们都能成为勤奋勇敢，无私洒脱的人，尽情的享受生命，永远自由快乐。他让我们帮他一起建成这座永远没有痛苦，没有伤害，只有无数个隋猛在一起共同为未来奋斗的乌托邦。然后，我们一起扩张我们的社会，克隆出更多隋猛。因为我们慢慢长大，博士把建设城市的事都交给了我们，他完全潜心于完善克隆技术，让我们自由发挥。而在我们这些人中，隋权，哦，就是现在的市长，他成了我们的领袖。”
“隋权？你们有不同的名字？”隋猛的问题打断了对方。
“是的，一开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名字。后来，他当上市长以后，说是为了消灭差异，团结大家，就把名字取缔了。现在，所有人都只能叫自己隋猛了。”
“哦，你继续说吧。”
“隋权，是我们之中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他一直是博士最得力的助手，他也是博士最忠实的拥护者。我记得他以前特别喜欢看书，他经常看完一本书后，去向博士请教很多以前的世界的问题，最后，他都会说:‘博士，你真是个天才，我能活在这里，简直是太幸运了。’他喜欢看那些领袖的传记，学习他们如何领导大家，又很能干，博士也很器重他，久而久之，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我们的领袖。博士对技术的研究太投入，渐渐与我们少了沟通，每天只和隋权有少许交流，他让他领导我们，最后，隋权成为了我们唯一的领导者，我们在他的带领下团结一心地建设着城市。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一批人中的一个，隋峰，他去找博士说了些话。当时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出来之后博士才告诉我，隋峰跟他说他觉得这里的生活毫无乐趣，他觉得他们每天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他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找别的人类。博士虽然不愿意他走，但他最后还是同意了。他在我们所有人面前说，如果有谁想要离开，都随时可以走，他建设隋猛城的初衷就是希望每个人都自由，快乐，既然有人认为留在这里不快乐，那他只能祝福他们了。博士说完话离开后，隋权非常生气，他告诉我们，我们都是博士的孩子，我们的生命是他给的，我们就应该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报恩，任何人想要离开都是对博士的背叛，也是对所有隋猛的背叛。可是隋峰还是想走。隋权知道后，找了我们几个和他最亲近的人，开始监视他，限制他的行动。有天夜里，隋峰在城市的外围被发现了，那时他奄奄一息，两条腿都被打断了。我们把他带回来，博士非常生气，他想查清楚是谁干的。隋权告诉他一定是其他人类干的，我们也默认了，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是你们干的？”
“嗯。只有博士什么都不知道。那时，我也觉得隋峰罪有应得，我完全支持隋权。他说过，如果有一个人离开，就会有更多人离开，那样，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那次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离开的事情，隋权的威望也越来越高。又过了很久，有一伙人类旅行队发现了我们，他们对我们的社会很感兴趣，想要加入我们，融入我们。博士一开始很纠结，但他觉得别的人类的加入可以缓解我们的单调和无趣，也会有更多人手帮我们一起建设城市，就同意了。我还记得那群人中有些年轻女子，我们被她们深深吸引了，那段时间整天魂不守舍，干什么都没兴趣，只想接近她们，了解她们。隋权看到我们的状态，终于爆发了。他去找博士，当着他的面质问他，说他的决定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其他人类都是祸患，正在扰乱我们的心智，影响我们的发展。以后肯定会产生两个族群间的纷争，到时候又会重蹈以前人类的覆辙。博士说我们可以尽量克服，避免这些事的发生。隋权没有听他的，他想要赶走那些人，但有的人不想走，还有的人已经和隋猛们产生了感情，他开始用强硬的手段对付他们。一开始我也有些摇摆不定，但隋权告诉我们，如果我们现在不行动，以后隋猛城早晚会沦落到以前人类社会的地步。那些人类贪婪自私，虚伪狡诈，他们早晚会夺下我们辛苦奋斗的成果，让我们活在他们的压迫下。之后，一场动乱开始了，我成了他最忠诚的打手。我们赶走了一些人，囚禁了一些人，许多人为此送命，许多隋猛被波及。博士知道了这些事，非常恼火，他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所有人面前，隋权质问博士，我们是在坚持他的梦想，只有博士他自己背离了初心，他曾经教导我们的话现在都被他自己违背，那我们是否被他蒙骗？城市是我们建设的，博士又贡献了什么？我们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是否只是他的实验品和工具？他毫不留情地批判博士，认为他已经不能再领导我们，他不可以再为我们做决定，他应该永远离开。”
“然后你们就逼走了博士？”
“是。当时，我完全同意隋权，我们赶走了博士，接管了一切，开始大量克隆隋猛，极速地扩张城市。但是一直有人想离开，也不断有别的人类发现我们，想要融入进来，我们就修建了围墙，封锁了城市，修建了人园，把其他人类都关了进去。当时他让我负责建人园的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说把他们都赶走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们？他说是为了警醒后人，让他们知道人类都是野兽，不能对他们抱有任何感情。但是我看着那些被折磨的人，觉的很同情，他们不断地哀求我们，放了他们，或者多给他们些食物。隋权想到一个办法，他给他们喝下了一种药水，喝完以后，他们再也说不了话了，心智也变得混乱，真的就变得像野兽一样。我已经习惯了听从他的命令，虽然心里很纠结，但还是照做了。后来，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城市发展得也越来越快。隋权举行了选举，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市长，他组建了政府，颁布了法律，还设置出各种规章制度，取缔了名字。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团结，为了消灭一切差异，建成最完美的隋猛城。城市越来越壮大，我们这些早期的管理者也渐渐闲了下来，不用再奋斗在第一线，只是坐在办公室里指挥就好了。在隋权的领导下，我们渐渐成了特权阶级，不用工作，只需坐着享受其他隋猛的劳动成果。他说我们奋斗了半生，也是时候好好享受享受了。后来的事让我看清了隋权的面目。”
“什么事？”
“他秘密的派人去外面寻找我们无法生产的物资，带回来供我们这个小圈子的人享用。还从外面带来了许多人类女性，供我们消遣，玩乐。他把市政厅装潢得无比气派，里面的人每天都在酗酒和狂欢中度过，过着淫乱奢靡的生活，我们大部分人都对这一切沉醉其中。隋权每天都会向市民讲话，说他和管理者还有所有隋猛都在为隋猛城一起努力奋斗，而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市政厅里的我们都在干什么。我开始意识到隋权已经变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是那样，只是我那时才意识到。我开始回忆我们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伤害同胞，赶走博士，迫害其他人，用谎言控制着这个城市，这一切都完全背离了博士的初衷，还有我们的目标。我觉得自己只是隋权的一个工具，我在他的指使下不停地犯错，越陷越深，我半生的奋斗毫无意义，只是为他登上权利巅峰做铺垫，我萌生了退意。也有其他人和我是一个想法。有一个人，也是元老，他有一次当面质问隋权，为什么市政厅里乌烟瘴气，整个城市充满谎言。隋权没有回答他，只让人把他扔到了人园里，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惨绝人寰的场面。还有几个人想要离开，也被他一同处理掉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再也没有人敢离开。但是我对那里已经死心了，我再也不想留下来。我花了很多时间，终于找到那条下水道，跑了出来。”
老头儿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出来之后，我想找到博士，花了很久，终于在这个村落里找到了他，他和当年那些人类幸存者生活在了一起。我见到他，非常自责，悔不该当初逼走了他。我把隋猛城的情况告诉了博士。博士却说，这一切都应该归罪于他自己，这一切都必然会发生。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的梦想终究只是幻想。并不是只有隋猛存在的社会就一定能成为完美社会，只要是有人存在，不管是任何人，最后都免不了走到那一步。他说他并不责怪隋权，如果没有隋权，也会有别的和他一样的人做同样的事。他说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以为他的方向是正确的，并没有察觉到隋权对他的梦想的热衷和贯彻已经超过了他自己。是他的放任让我们误入歧途，只是留下了许多可怜的隋猛仍活在谎言之中，得不到自由，还有许多人被折磨，送命。这些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说他的初衷并不在于隋猛城，而是每一个隋猛都能自由快乐，没有对任何人的迫害，没有任何痛苦，这才是他最大的心愿。我问他该怎么办，他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他只能在自责中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博士让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南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座人类城市，我却不想走，我辜负了博士，助纣为虐，伤害了那么多人。我留了下来，照顾博士，直到他去世。”
老头儿的故事说完了，再次陷入到沉默中。隋猛仍沉浸在故事中，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老头儿的话把他从隋猛城的故事里拉了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他想，如果这不是博士的梦，那一定就是市长——隋权的梦了。该如何叫醒他呢？他边回味着那个故事，边思考着对策。最后，他想出了最可行的办法:推翻隋权的统治，解放隋猛城。
“我准备推翻隋权。”
“你疯了？”老头儿惊讶地问，“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老头儿满是讽刺地笑了笑，似乎觉得隋猛的话十分天真。
“好，你准备怎么做？”
“向所有人揭露他的谎言。”
“你觉得大家会相信你还是相信他？”
“相信我。”
“凭什么？”
“我在城里遇到一个流浪汉，他说他觉得他已经对城里的生活失去了兴趣。而且你也说一直有人想离开，我相信，在大部分隋猛的心里，他们都是一样的想法。他们只是被谎言欺骗，害怕隋权，才不敢表露心声，他们只需要一个契机，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他们一直被蒙骗，他们可以自由，他们就一定会相信的。”
“哼。”老头冷笑一声说，“就算他们相信你又怎样，你不知道隋权有多少忠诚的手下，他兵强马壮，你要推翻他，就得推翻掉他的整个集团。就凭你自己？或者凭那些手无寸铁的市民？”
“嗯，就凭我，你，和所有被他奴役的隋猛。其实推翻他很简单，你知道所有真相，你去告诉市民们，只要他们不再支持隋权，他的权利就形同虚设了。我来想办法对付他和他的人。”
“你想要把我拉进来？”
隋猛点了点头。
“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才逃出来，你竟然想我回到那个地方？”
“你难道不想推翻他，解救所有人吗？你不是说你很自责，伤害了很多人吗？现在就是你弥补过错，赎罪的机会。”
老头儿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说:“就算我们去了，也是送死，我们还会牵连到更多人。”
“为了自由，死又何妨？”
“比起自由，命更重要。”
隋猛有些失望，看来对方并不认为他们会成功，他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不会勉强。告诉我怎么回去，我会自己想办法。”
老头儿不解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坚持？这么无畏？”
隋猛沉思了一会儿，说:“其实，这都是一场梦。我好像明白了，这不是哪一个隋猛的梦，而是所有隋猛的梦。我们的梦构建了隋猛城，有的隋猛想要自由，他们没有。有的隋猛痴迷于权利，享受，他们已经迷失心智。我觉得关键不在于隋权，而在于每个隋猛都对隋猛城——这个虚幻的梦境深信不疑，可是这个梦已经偏离了轨道。就像博士说的，不在于隋猛城，而在于每一个隋猛。或许是源于我们的内心深处，只爱自己，不愿敞开心扉，接纳其他人，就算我们想要接受他人，也总会自己否定自己，封闭自己，而且我们宁愿相信谎言，也不愿质疑自己。我希望每一个隋猛都能觉醒，就像我一样。我经历过几个梦境，一开始我也胆小懦弱，但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已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就算这里是现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做，而且我也一定能做到，就算一次做不到，我也会反复坚持，直到做成。”
老头儿手中的鱼竿忽然动了，他赶忙握紧鱼竿，用力一挑，一条大鱼越出了水面。他把鱼拉到岸上，捡了起来，拔下鱼钩，双手捧着，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那条鱼在他的手中不停地摆动身体，奋力挣扎着。老头儿站了起来，把鱼扔回湖中，深吸一口气，说:“好吧，我们一起去。可是你到底要怎么对付隋权和他的手下？”
“我会想到办法的，有什么武器吗？”
“隋猛城里，没有刀枪，只有棍棒，所有的安保人员都配备了警棍。城里已经很久没有过冲突了，只能随便找些东西当武器了。”
“行吧，那我们怎么回城里，我可不想再走排污管道了。”
“城墙上有一个隐秘的出入口，就在市政厅后，贴着城墙的仓库里，那是隋权派人与外界秘密交易的通道。如果它现在还在的话，我们可以等到天黑，那里就会有人进出，到时候可以偷偷溜进去。”
“你当时为什么不从那里逃跑呢？”
“那里有人看守，只有隋权钦定的几个人可以从那里出去，其余人都是只准进，不准出。后期他已经限制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自由，因为我们知道所有事，他也怕我们背叛他。”
“有多少人看守？”
“不多，就几个。其实进去并不难，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很少，也从来都没有人尝试从那里跑出去，那些守卫肯定早就懈怠了。我们进去了，出了仓库就能进市政厅，一到晚上里面的人就开始狂欢，不会有多少人是清醒的，也不会有人管我们，我们可以直接去广播中心，告诉所有人市政厅里的谎言。想让他们相信我们，就一定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市政厅里发生的事。关键问题是他们会不会来市政厅，他们来了，能不能进得去。市政厅外戒备最严，有很多保安，还有一道大门，我知道怎么打开大门，但那些保安需要被解决掉。”
“有多少？”
“三四十个吧。你不要希望平民们一定会出现，或者能打退他们。那些保安都是隋权最忠诚，最强悍的打手，所有人都害怕他们。我年纪也大了，完全抵抗不了他们。”老头儿说着，停了下来，一脸无奈地看着隋猛。
隋猛马上意识到，只有他自己能去对付那些保安了。可是他赤手空拳，要对付三四十个人，好像是天方夜谭。但他转念一想，这是他的梦，他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多困难，最后都克服过去了，现在面临的问题他也一定会解决掉的。他心里很有底气。
“交给我，我能解决掉他们。你就按你说的做，打开大门，去广播室。我来对付所有的保安。”
老头儿点了点头。
两人开始启程，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隋猛城的围墙外的一个暗门，两人躲在门边，等到了天黑。
等了很久，那暗门突然慢慢打开，里面亮着昏暗的灯光，接着，两束强光射了出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隋猛看到一个小货车开了出来，沿着小路开走。门又开始关闭，老头儿马上小声说:“快进去!”
两个人穿过了正在关上的门，快步跑了进去，里面站着两个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隋猛，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俩。
“你们是？”一个保安问，他仔细看了看老头儿，忽然记起了什么，“你不是？那个…”他说着，马上从腰间抽出了一个黑色的棒子。
“你不是跑了吗？还敢回来？”
隋猛看到对方的举动，快速扫视着周围，搜寻着可以用来作武器的东西，可这里很空旷，四周都堆满了箱子，根本没有称手的家伙。
两个保安握着棒子走近，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带他们去见市长，看市长怎么处理。”
隋猛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看对面两人越来越近，他突然发力，猛地扑向了其中一个。那个保安并没有反应过来，被直接扑倒在地，手中的棒子也掉落在身边，另一个保安见状马上挥动棒子砸向隋猛的后背。隋猛骑在那个人身上，感到后背一记闷棍带来了剧烈疼痛，他来不及多想，抓起身边的棒子，一个翻滚转过身体，同时右腿像弹簧一样蹬了出去。那个保安后退一步，躲了过去。隋猛马上支起上半身，同时左臂向下挥动，手中的棒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那个人的腹部。他想赶紧起身，可站着的那个保安又向前一步挥着棒子砸了下来，这时，老头儿从背后给了他一脚，这个保安摔了下来，倒在隋猛身上，棒子也砸偏了。隋猛一把推开他，趁着他躺在地上，率先起身，给了他一棒。另一个保安也在同一时间捂着腹部爬了起来，他直接扑向隋猛。隋猛意识到了这点，他支起胳膊肘顶了过去，再次击中那个人的腹部。他用力顶着这个人，把他逼到了墙上。保安大叫着，挥起双臂想要推开隋猛，隋猛突然向后一撤，那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摔下，在他的身体仍在前倾时，隋猛瞄着他的头部挥起了棒子。棒子砸到了他的侧脸，他头一歪，摔在地上，不再动弹。隋猛回过头，看到另一个保安正把老头儿按在另一面墙上，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隋猛大步冲去，挥着棒子瞄着他的后脑。那个人察觉到了隋猛，马上放开老头儿后撤，躲了过去。老头儿蹲在地上咳嗽着，隋猛护在他身前，棒子指着保安。
“我们别打了，我们是来推翻市长的。我们都是隋猛，没有必要互相伤害。和我们一起解放这个城市吧！”
保安迟疑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在压迫你们，欺骗你们，你不想自由吗？”
保安轻蔑地笑了起来，开始慢慢后退，退到地上的棒子旁，捡了起来。这时，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又有两个保安拎着棒子跑了过来。他们看到屋里的状况，怒气汹汹地盯着隋猛。
“干掉他。”那个保安说。
三个人拉开距离，朝着墙角的隋猛慢慢接近。隋猛眼见形势不妙，摆好了架势，怒吼到:“我要解放隋猛城！”
一个保安率先扑了过来，隋猛挥起棒子抵挡住了对方的一击。另一个保安紧随而至，隋猛迅速反应，又化解了他的攻击。第三个保安快速地衔接上，迎面朝隋猛扑来。隋猛来不及抵挡，他只能向对方扑了过去，两个人撞了个满怀。另两个保安马上开始从背后攻击隋猛，隋猛推开身前的保安，用力挥动棒子转了半圈，向身后横扫，那两个人都躲开了。他转过身来，背后又被另一个保安击中。他忍着剧痛，向一旁后退，三个保安从两个方向逼近。隋猛咬着牙，又扑了上去，开始疯狂地左右横扫，但都被躲避，一个保安又绕到他的身后，给了他重重一击。隋猛转过身，又被另两个保安攻击。三个保安不断重复着这种攻势，棒子不断地打在隋猛身上。他感到体力已经不支，但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这时，隋猛感到后脑受到一击重击，他马上头晕目眩。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了下来，他的脑中响起隆隆的耳鸣声，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浑身燃着火焰的自己，正面露凶光地盯着他。
隋猛没有倒下，他转身面相落单的保安，另两个保安朝他背后一顿乱打。这次他没有理会他们。隋猛带着狰狞的表情，直奔那个保安而去，保安一棒打在隋猛身上，隋猛没有躲闪。他把他扑到墙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狠狠地砸向他的头。另两个保安赶紧扑了过去，全力的攻击隋猛。可他们惊恐地发现，无论他们怎样击打隋猛，他都没有理会，而是仍在拼命地攻击他抓住的那个人。
他们拉开了隋猛，看到墙上那个人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隋猛放开了手，那个人倒了下去。他转过身来，瞪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个保安中的一个，这个保安有些害怕，微微后退，另一个看了他一眼，又扑向隋猛。隋猛抓住了落下的棒子，死死握着。保安用力挣脱，却挣脱不了，他松开了棒子。隋猛把接过来的棒子扔到地上，向他冲去，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手猛砸向他的面部。那个保安在隋猛的一通猛击下开始步伐不稳，前后摇晃着身体。另一个保安又对着隋猛的头来了一击。隋猛放开手中那个人，那个人倒了下去。他又奔向仅存的一个保安。保安开始连连后退，脸上全是恐惧。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隋猛。”隋猛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解决掉了最后一个保安，隋猛带着老头儿走出了堆满各种物资的仓库，来到一个大庭院，远处是一幢气派的大楼，楼里灯火通明，远远的，就可以听到动感的音乐正从里面传出。
“那就是市政厅？”
“嗯，广播中心就在里面。”
两人朝大楼走去，一路上，老头儿不断地把眼睛转向他身旁浑身是伤的隋猛，又不敢多做停留，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瞟向一个怪物。
两人来到大门敞开的建筑里，里面回荡着巨大的音乐声。隋猛跟在老头儿身后，上了楼，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老头在一个门前停下。隋猛看了看门牌，上面写着:广播中心。
老头儿拧开门把手，打开了门。
隋猛说:“你去吧，把门反锁，我守在这里。”
老头儿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隋猛守在门口，活动了一会儿筋骨，没过多久，广播的杂音就从楼内传来。
杂音消失了，老头儿开始讲话:
“隋猛们!市长欺骗了你们!是他赶走了博士，博士从来没有抛弃我们!市长在压迫你们，他在用谎言控制你们!他和他的手下挥霍着你们的劳动成果，他限制你们的自由，自己却派人和外面接触!市政厅里每天彻夜狂欢，奢靡淫乱，现在就正在!大家现在就可以来市政厅，看看市长的真面目!隋猛们!推翻市长，获得自由的时候到了，就是今晚!让我们解放隋猛城!让我们……”
老头儿仍在激情地号召着，楼里的音乐声突然停下。隋猛聚精会神地看着走廊两侧，忽然发现几个人从楼梯口出现，他们衣衫不整，脚步都有些不稳，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那几个人看到隋猛，都皱着眉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领头的人指着隋猛用不清的口齿大声呵斥到:“你是干什么的？快让他停下来。”
看到隋猛不为所动，他加快脚步，想要动手，隋猛直接挥起棒子把他打翻在地。其他几个人见状开始后退，一个人大喊:“快去叫人!”他们都跑走了。没过多久，更多人出现在楼梯口，都小心翼翼地望着隋猛。
一个人突然大喊:“怕他干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上啊！”他撸起袖子，也摇晃着身体，气势汹汹地走向隋猛，其他人都跟在他身后，扑了过来。
隋猛迎了上去，左一棒，右一棒，把前几个人全部打倒，后面的人不敢再继续前进了。
又有一个人大喊:“保安呢？”
另一个人回答:“快到了，马上!”
僵持了一会儿，楼梯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些人开始退走，一群保安来到了走廊，他们手中都拿着黑色的棒子。看到隋猛只有一人，他们直接朝他扑去。
狭窄的走廊里乱成一团，隋猛不停挥舞着手中的棒子，尽管被无数次击中，他的身体依然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他一个一个的解决着周围的敌人，每当他抓住其中的一个，就会拼了命地击打他的面部，直到对方不再挣扎。他多次被人群扑倒，被按在地上，都挣脱了，再次爬起，继续战斗。他手中的棒子也被打飞，只能用拳头进行还击。他已经完全杀昏了头，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躺满了保安，他们都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着，只有隋猛一个人还在站着。
楼梯口的人都已经不见了，广播中心的门打开了，老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人，惊恐地说:“我们去开门。”
老头带着隋猛跨过地上的人，回到楼下，去到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控制台，上面有很多按钮，老头儿按下了其中的一个，说:“门已经开了。”
“带我去大门。”隋猛说。
老头儿带着他走出大楼，来到一个大广场，他伸手指向前方，远处，是一道已经打开的大门，许多保安正站成一排守在门前。
“你留在这儿吧。”隋猛对老头说完，径直走向大门口。
几个保安看到隋猛走了过来，并没有朝他而去。一个保安说:“我们就守在这里。”
大部分保安都面朝外站着，有的人对外面正在聚集起来的人群大叫着:“都回去!今晚宵禁，你们想被捕吗？”
隋猛走近，突然开始加速，朝着保安们跑去，瞬间和他们打成一团。外面的人们都纠结地看着门口的乱战，没有人敢上前。隋猛被保安们包围，他仍奋力地反抗，打倒一个，又扑向另一个。
过了一会儿，看到隋猛击倒了一个又一个保安，越聚越多的人群终于按耐不住了，一个人突然大喊:“上啊！”
众人开始齐声呐喊，大叫着冲了过去。没过多久，保安们就全都被制服了，人们押着他们冲向了市政厅。
隋猛穿过人群，靠着墙在门口坐了下来，他瞬间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竭，浑身都在剧烈疼痛。他闭上眼睛，想要好好睡一觉，来忘掉这些伤痛。听着四周嘈杂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这是什么梦？我是流浪汉？隋猛看到自己的衣服脏兮兮的，有些破烂。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始观察路人。一个路人正面朝他走来，隋猛惊喜地发现，这个人长得和他一样。这么轻松就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他赶紧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发现前面的建筑下，还有一个流浪汉模样的人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抽着烟。隋猛经过他，瞟了他一眼，他惊奇地发现，这个人长得竟也和他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两个我？
隋猛脚步有些犹豫，他不知道是该跟着身前的行人，还是留在这个流浪汉身边。他思索着，环视四周，又发现几个行人走了过来，他看着他们的面孔，发现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可所有人的脸长得都和他一样。
隋猛心中一惊，难道在这个梦里所有的人都是他？
他仔细地看着这些人的脸越来越近，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的长相还是有些差异的，而且高矮胖瘦动作神情都不一致，但是大体看来，都是他的样貌，而且还有女版的他，那些女隋猛一看体态扮相就能认出是女性，而且样貌都要比男隋猛秀气。
隋猛静静地站在街头，观察着往来的行人，许多行人经过，他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不是他的长相的人，而且他们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有两个人看起来是一对情侣，牵着手路过，高个子的男隋猛身形魁梧，下巴留着一撮小胡子；他旁边的女隋猛体型比较娇小，穿着碎花裙子，头发黑长，风姿绰约。男隋猛笑着在女隋猛耳边窃窃私语，两人看起来十分甜蜜。
隋猛感到十分迷茫。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吗？还是这个梦里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如果这个梦就是这样的，那该叫醒哪一个自己？还是随便叫醒一个就好了？或是要叫醒所有的自己？
隋猛继续迷茫着，他看到对面的流浪汉版的他仍在悠闲地抽着烟，他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先找他了解一下这个梦的故事。
隋猛走近，流浪汉笑脸盈盈地看着他，吐了口烟，说:“来，坐!”他挪了挪屁股，拽出一张废纸板，铺在身旁。隋猛坐了下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发问。
“一会儿去哪儿溜达？”流浪汉先问道。
“呃，不知道。”隋猛摇了摇头说，“哎，那个，那个……”他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你想说什么？”
隋猛清了清嗓子，终于下定决心，问:“为什么所有人都长得一个样？”
流浪汉一手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另一手挠了挠他打绺的头发，看起来对隋猛的问题很是疑惑。他慢慢吐出烟雾，全部喷在隋猛脸上，说:“你喝酒喝傻了？”他突然笑了起来，继续说，“不至于吧！昨天才喝了那点，就能喝傻？”
隋猛用手挥散了周围的烟气，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盯着对方，说:“我没傻，快告诉我，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所有人都长得和我一样？”
流浪汉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他把烟屁股按在地上熄灭，说:“那你是失忆了啊？”
隋猛把脸凑近，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对方有些紧张，说:“好了好了，别过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隋猛坐了回去，继续盯着对方，说:“刚才我问的问题。”
“呃，这，本来这里的人就都一个样子啊，我们每个人都是隋猛，从我们出世，到现在，一直是这样啊。”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隋猛城啊，我们每个人都是隋猛博士的克隆体。”
“隋猛城？克隆？”
“嗯!”对方点了点头，说:“六十年前，隋猛博士来到这个被遗弃的城市，用克隆技术克隆出许多个他，就是我们，然后就建成了隋猛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让我想想历史书里是怎么说的。”对方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啊，是这样:世界大战之后，隋猛博士幸存了下来，他对整个世界和人类都心灰意冷，他想建一个没有差异，没有纷争，所有人都团结一致，只有他自己的完美乌托邦，所以他就用自己的基因开始克隆他自己。”
“我们都是他的克隆人？那怎么都有些不一样呢？”
“隋猛博士是天才，谁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隋猛一想，既然是流浪汉口中的隋猛博士建造了这里，那这个梦也一定是他的，现在目标已经确定了，只需要找到他就行了。
“隋猛博士在哪里？”隋猛问。
流浪汉摇着头回答:“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几十年前他就走了，离开了城市，再也没回来。”
“几十年前？那他现在多大？”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快九十岁了。”
“他为什么要走？”
“市长说，他是因为留念人类的世界，才背叛了我们，抛弃了我们。”
“市长是谁？”
“市长是我们的领导者，他一直领导我们，管理这个城市。”
“那他会知道博士在哪儿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吧。你想找到博士？”
隋猛点点头。
“你找他干什么？”
“别管了，告诉我市长在哪儿。”
流浪汉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慌张。
“你想去见市长？”
隋猛又点了点头。
“你疯啦!你这个样子，市长怎么可能会见你。而且每次提到关于博士的事，市长都会大发雷霆，他很恨他，就算他知道，就算你能见到他，你也只能惹恼他，到时候你就惨了。”
“怎么惨了？”
流浪汉贴近隋猛，眼神有些惶恐，他放低声音，说:“他会把你扔到人园里，里面全是饿急了的人类，他们会把你生吞活剥，你会和那些逃跑着一个下场。”
“啊？人园？那是什么地方？”隋猛不解地问。
“就是关人的地方啊，以前有人类想要进来，都被市长关进了人园。市长说他们都是生性残暴，穷凶极恶的野兽。你没去看过吗？”
隋猛突然对对方口中的“人园”产生极大的兴趣。
“没有，在哪儿？”
“你想去看？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流浪汉瞪大眼睛说。
“带我去吧。”
流浪汉起身，带着隋猛在街头穿梭，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走了很久，来到一个大公园，四周被大树环绕着，中间有一条宽阔的大路，路口立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只有两个大字:人园。路的尽头有一圈高大的栏杆，里面看起来是一个巨大的笼子，笼子顶上还有几道天桥。
两个人走了过去，来到笼子旁。隋猛朝里望去，看到里面全都是没有穿衣服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身上脏兮兮的，头发蓬乱，就像是一群野人。此情此景，他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动物园，但令他发指的是，园内的动物全部都是人。
“还好，现在没有隋猛在里面。上次，我看到有一个逃跑者被丢了进去，他马上被他们撕成了碎片，那场面简直是惨不忍睹。”流浪汉惊恐地说。
“什么逃跑者？”隋猛问。
“就是想逃离这里的隋猛。”
“他们为什么要逃跑？”
“谁知道呢？城里的生活这么美好，而且他们明知道后果很严重，却总有人想跑出去。”
“那有人成功了吗？”
“没有吧，城市四面都是高墙，只有一个出入口，戒备森严，根本就出不去。”流浪汉摇着头说。
“那博士是怎么出去的呢？”
“就是博士走了以后，我们才建起围墙，防止其他隋猛逃跑，还建了这个“人园”，用来关入侵者。走吧，我们去上面看看。”流浪汉说着，带着隋猛攀上笼子边的楼梯，去到天桥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笼子。
隋猛粗略地数了数，下面至少关着一百个人，他还发现，笼中各处散落着白骨，地面上有一滩滩红色的血迹，使他感到毛骨悚然。突然，他看到有一个人发现了他，正抬头看着他。这个人的目光一开始很呆滞，但马上，他就皱起了眉头，露出凶狠的眼神，伸手指向隋猛，发出“嗯!嗯!”的声音，引起了他身边其他人的注意，下面的人都抬头看着隋猛，用充满怨气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隋猛感到有些害怕，他不敢再继续看这些人了，他马上移开视线，问:“他们都不会说话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过他们说话。”流浪汉摇着头回答。
“我们还是下去吧。”隋猛说。
两个人又回到了下面。隋猛继续观察着笼内的人们，看到他们仍坐在原地，脸朝着他的方向，但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表情，他的恐惧渐渐消失。
突然，隋猛听到广播的杂音响起，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笼子上的一个大喇叭。
“怎么了？”隋猛问。
“每天市长讲话的时间到了。”
喇叭里的杂音停止，一个声音开始讲话:
“隋猛们!早上好！我是市长。新的一天开始了，希望大家如往常一样，度过美好充实的一天!今天我们的西瓜，香蕉，葡萄开始上市，首先要感谢我们的劳动者们的辛勤劳作，让我们能享受到如此美味。”
广播里的声音顿了顿。流浪汉隋猛兴奋地拍了拍手，似乎在庆祝。那声音又继续响起:
“所有市民，都可以去市场领取固定配额的这些水果。等你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工作，回到家里，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吧！也要感谢大家每天的辛苦付出，为我们城市的建设做出的贡献。我们的城市能建设到如今这般美好，离不开每一个隋猛的努力。生活在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美好城市，没有犯罪，没有暴力，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没有歧视，没有任何不平等，所有隋猛都团结一致，一起奋斗，我真的非常自豪!感谢每一个隋猛!感谢大家!最后，再次由衷的祝福每一个隋猛，再见！”
广播里的声音结束了，隋猛看着笼子里的人们，思考着刚才市长的讲话，忽然觉得万分讽刺。看来，这个隋猛城里的隋猛们已经不把除了他们以外的任何人类当做同类了。
“这个地方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好？”隋猛问。
“当然了，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以前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而且书里也有记载。那里充满了战争和暴力，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人们懒惰，贪婪，又自私，互相歧视，互相伤害。而在我们隋猛城，我们都是一体一心，没有欺骗，没有纷争，大家都勤劳无私，所有的人都完全平等，无论是付出还是所得。”
“那你怎么成了流浪汉？”
“我？”对方有些不悦，说:“谁告诉你我是流浪汉？我也有家，我也有工作。”
“那你这个样子……”隋猛诧异地说。
“我只是想体验流浪的生活。”
“为什么？”
对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说:“老实说，我对平常的千篇一律的生活有些厌倦了，我想改变一下生活的方式。之前，我突然觉得我的生活太枯燥乏味，我找不到自己，不知道我是谁了。虽然说实话，这里的生活很美好，很自在，我也很快乐，但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太单调了。我觉得心里很空虚，我想通过露宿街头的生活方式来获得一点新鲜感，同时，思考一下这些问题。”
“那你如愿以偿了吗？”
“我也不知道。唉，不说这些了，你还要继续看吗？”
“呃，不看了吧。”
“你一会儿准备干什么？”
“我？我只想找到博士。”
“你也想离开这里？”
隋猛点了点头。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有些犹豫，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迟迟没有开口。
“你想说什么？”隋猛问。
对方凑近，把嘴贴到隋猛耳边，小声说:“其实，有传言说，还有一个出口可以离开这里。”
“哪里？”隋猛大喜，小声问。
“下水道的排污管。”
“快带我去。”
“只是传言而已，而且里面全是粪便和污水，没人知道有多长，没人知道它到底通向哪里，去了很可能会溺死在里面，你还要去吗？”
隋猛有些犹豫，不过他转念一想，这只是梦而已，之前那么多困难他都克服了，区区排污管算什么？
“我要去。”
对方看着隋猛摇了摇头，脸上全是不解。
“好吧，我只能带你去下水道口，到了以后，你就顺着污水的流向走吧。”对方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找到博士？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有多可怕，他很可能遇到了不幸，就算没有，他也很可能老死了。”
隋猛心想，这是那个博士的梦，梦仍在正常进行，说明他一定还活着，他回答:“别问了，带我去就行了。”
对方叹了口气，转身前进，隋猛跟在后面，走过一条条街道，观察着城市的景象。走了很久，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两个人在小巷深处的一个敞开着的一人宽的下水道口停了下来。
流浪汉看了看下水道口，又看了看隋猛。
“就是这儿？”
对方点了点头。
隋猛蹲下来朝里望了望，里面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微弱的水流声。
“什么也看不见啊？”
流浪汉摸了摸兜，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隋猛。
隋猛接过来，按下打火机，把手伸了进去，在火苗的照映下，隐约可以看到正下方是一条污水沟。
“我怎么下去？”
“只能跳下去。”
隋猛咽了口唾沫，又有些犹豫，但他马上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梦，不会有事的。他坐了下来，收起打火机，把腿放了进去。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你跳下去，我没有办法让你再回来。”流浪汉说。
“没关系。”隋猛说着，身体向前用力，掉了下去，落在了污水里，他马上闻到了刺激的恶臭，一阵反胃，开始干呕，他赶紧挣扎，尽量不去呼吸，摸索到了水沟旁的台子，用力翻了上去。躺在台上，隋猛看到正上方的井外流浪汉的脸，他的眼睛到处寻找着隋猛。
“你没事儿吧？”
隋猛吸了一口气，马上吐了出来。
“呕!……我没事。”他翻过身，跪在地上，用力克服着四周的恶臭，不断的心理暗示之后，他渐渐闻不到那刺鼻的气味，可一想到满身都是污水，就又感到恶心。他想赶快走出这个地方。
摸出打火机，看着污水的流向，隋猛开始快步前进。
微弱的火光照亮着他的周围，在这条笔直的下水道里，他根本望不到头。他加速跑了起来，发现脚下的路越来越窄。终于，路完全消失，前面是一面墙，身边只剩下污水沟。隋猛蹲下来看着水沟，发现里面的污水仍在向前流淌，看来下面有一个管道。可是他必须再回到水沟中，潜下去，才能进入管道。他有些挣扎，可一想，都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他不再想那么多，直接跳了下去，用手摸到了污水中的管道口，扎进水中，钻了进去，借着水流的冲力，拼命向前爬。
狭窄又充满污水的管道中，隋猛不能呼吸，也不能睁开眼睛，他只能用意志力不停地坚持。他不知道这管道有多长，也不知道它会通向哪里，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快要被溺死在这污水中，但他没有放弃，仍在拼命向前。渐渐的，他的大脑开始混沌，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与肉体一分为二，他对自己身体的动作的感知越来越弱，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那艘飞船在天上炸开的壮观景象，这幅景象一帧一帧地播放着，每一个定格的画面都散发着绚丽的光彩。
不知过了多久，隋猛感到眼前亮了起来，他眯开眼，发现了光亮，奋力朝着光亮处游去，终于浮出了水面。这是一条浑浊的大河。他开始大口的呼吸，在水中晃动身体，想要洗净身上的污秽。他游到岸边，爬了上去，躺在一堆石子上，仰着脸看着天上的太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叫醒别的自己，让自己醒来，就要经历无数的痛苦折磨。虽然他深知这一切都只是梦境，可所有的痛苦都太真实，太强烈。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为什么不留在梦里，永远平静的待下去呢？难道是为了探索梦境，经历那些紧张刺激的冒险，看到那些壮丽的景象，做那些从来没有做过的事吗？或许是这样的吧！
岸边的一个小茅草屋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爬起来，带着浑身恶臭，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过去。门是敞开的，里面一片狼藉，地面上有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了一张叠起来的纸条。他捡起瓶子，拔出瓶塞，把纸条倒了出来，打开来看，里面写着几行字:隋猛。沿着河走，到湖边。沿着湖岸走，到码头。我在码头等你。
隋猛想着，这可能是其他通过下水道跑出去的隋猛留下的信息，他们或许会知道博士在哪里。他把纸条放了回去，出门开始沿河岸前进。
走了很久，他果然来到一个大湖边，他又沿着湖岸走，看见远处的岸边有一个小码头，他快步跑了过去。跑近了，他发现码头上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钓鱼。离近了，他放慢了脚步，看到这个人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中握着鱼竿，一动不动地望着湖面，从侧脸上看，他也是隋猛，但是头发已经全白，看起来有六七十岁了。
老头儿听到了声音，慢慢转头看向隋猛，脸上有些欣喜，说:“恭喜啊，你逃出来了。”
隋猛走到他身边停下，赶紧问:“你知道隋猛博士在哪儿吗？”
老头儿脸上的喜悦瞬间消失，他转回头，继续看着湖面，说:“博士已经去世了。”
“啊？”隋猛非常诧异。博士去世了，那么为什么他的梦还在继续呢？难道说，这不是他的梦？那这到底是谁的梦呢？
“你出来有什么打算？”老头儿问。
“呃，我不知道，我只想找到博士。”
“你也想问博士隋猛城的事？”
隋猛虽然不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事，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刚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想找到博士，把事情问清楚。我在附近的村落里找到了他，然后就留了下来。我一直照顾他，直到他前几年去世了。博士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隋猛心里很乱，他想直接问对方这个梦的主人是谁，但他不知道这么问合不合适，会引起什么后果。他只能想办法间接的从对方那里深入了解这个梦，找到这个梦真正的主人了。
“嗯，你为什么要离开隋猛城？”隋猛问。
“我？”老头儿表情有些惊奇，“你呢？”他反问。
“我就想找到博士啊。”
“仅此而已？”
隋猛点了点头。
“你没有发现在隋猛城里，到处都充斥着虚伪吗？你没有觉得压抑，无聊，一切都极度的单调吗？你没有想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了解其他人类吗？你没有感到自己被囚禁在了城里，完全没有自由吗？你没有发现，你一直生活在市长编织的谎言里吗？”
隋猛听着对方的话，忽然想起之前流浪汉对城市的评价，两个人对隋猛城的看法完全相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隋猛问。
“你多大了？”
“我，二十三。”
“哦，看来你已经完全相信市长了，你不知道城市的过去。我是博士的第一批孩子中的一个，和市长是一批的，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当然不知道过去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隋猛问。
“市长说博士是抛弃了我们才走的吧？”
隋猛点了点头。
“其实是市长逼走了他，我也有份。”老头儿摇了摇头，叹着气说:“最开始的时候，博士带着建立一个完美社会的梦想来到这座空城。他认为，只要这个社会里所有的成员都是他自己的克隆体，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出身，所有人都只有他一个老师，把所有人之间的差异最小化，他的梦想就能成真。他克隆出第一批隋猛，包括我和市长，抚养我们长大，传授给我们知识，向我们解释他的初衷。他希望我们都能成为勤奋勇敢，无私洒脱的人，尽情的享受生命，永远自由快乐。他让我们帮他一起建成这座永远没有痛苦，没有伤害，只有无数个隋猛在一起共同为未来奋斗的乌托邦。然后，我们一起扩张我们的社会，克隆出更多隋猛。因为我们慢慢长大，博士把建设城市的事都交给了我们，他完全潜心于完善克隆技术，让我们自由发挥。而在我们这些人中，隋权，哦，就是现在的市长，他成了我们的领袖。”
“隋权？你们有不同的名字？”隋猛的问题打断了对方。
“是的，一开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名字。后来，他当上市长以后，说是为了消灭差异，团结大家，就把名字取缔了。现在，所有人都只能叫自己隋猛了。”
“哦，你继续说吧。”
“隋权，是我们之中最聪明，最有能力的，他一直是博士最得力的助手，他也是博士最忠实的拥护者。我记得他以前特别喜欢看书，他经常看完一本书后，去向博士请教很多以前的世界的问题，最后，他都会说:‘博士，你真是个天才，我能活在这里，简直是太幸运了。’他喜欢看那些领袖的传记，学习他们如何领导大家，又很能干，博士也很器重他，久而久之，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我们的领袖。博士对技术的研究太投入，渐渐与我们少了沟通，每天只和隋权有少许交流，他让他领导我们，最后，隋权成为了我们唯一的领导者，我们在他的带领下团结一心地建设着城市。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一批人中的一个，隋峰，他去找博士说了些话。当时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出来之后博士才告诉我，隋峰跟他说他觉得这里的生活毫无乐趣，他觉得他们每天做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他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去找别的人类。博士虽然不愿意他走，但他最后还是同意了。他在我们所有人面前说，如果有谁想要离开，都随时可以走，他建设隋猛城的初衷就是希望每个人都自由，快乐，既然有人认为留在这里不快乐，那他只能祝福他们了。博士说完话离开后，隋权非常生气，他告诉我们，我们都是博士的孩子，我们的生命是他给的，我们就应该一直留在他的身边报恩，任何人想要离开都是对博士的背叛，也是对所有隋猛的背叛。可是隋峰还是想走。隋权知道后，找了我们几个和他最亲近的人，开始监视他，限制他的行动。有天夜里，隋峰在城市的外围被发现了，那时他奄奄一息，两条腿都被打断了。我们把他带回来，博士非常生气，他想查清楚是谁干的。隋权告诉他一定是其他人类干的，我们也默认了，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是你们干的？”
“嗯。只有博士什么都不知道。那时，我也觉得隋峰罪有应得，我完全支持隋权。他说过，如果有一个人离开，就会有更多人离开，那样，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那次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离开的事情，隋权的威望也越来越高。又过了很久，有一伙人类旅行队发现了我们，他们对我们的社会很感兴趣，想要加入我们，融入我们。博士一开始很纠结，但他觉得别的人类的加入可以缓解我们的单调和无趣，也会有更多人手帮我们一起建设城市，就同意了。我还记得那群人中有些年轻女子，我们被她们深深吸引了，那段时间整天魂不守舍，干什么都没兴趣，只想接近她们，了解她们。隋权看到我们的状态，终于爆发了。他去找博士，当着他的面质问他，说他的决定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其他人类都是祸患，正在扰乱我们的心智，影响我们的发展。以后肯定会产生两个族群间的纷争，到时候又会重蹈以前人类的覆辙。博士说我们可以尽量克服，避免这些事的发生。隋权没有听他的，他想要赶走那些人，但有的人不想走，还有的人已经和隋猛们产生了感情，他开始用强硬的手段对付他们。一开始我也有些摇摆不定，但隋权告诉我们，如果我们现在不行动，以后隋猛城早晚会沦落到以前人类社会的地步。那些人类贪婪自私，虚伪狡诈，他们早晚会夺下我们辛苦奋斗的成果，让我们活在他们的压迫下。之后，一场动乱开始了，我成了他最忠诚的打手。我们赶走了一些人，囚禁了一些人，许多人为此送命，许多隋猛被波及。博士知道了这些事，非常恼火，他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所有人面前，隋权质问博士，我们是在坚持他的梦想，只有博士他自己背离了初心，他曾经教导我们的话现在都被他自己违背，那我们是否被他蒙骗？城市是我们建设的，博士又贡献了什么？我们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们是否只是他的实验品和工具？他毫不留情地批判博士，认为他已经不能再领导我们，他不可以再为我们做决定，他应该永远离开。”
“然后你们就逼走了博士？”
“是。当时，我完全同意隋权，我们赶走了博士，接管了一切，开始大量克隆隋猛，极速地扩张城市。但是一直有人想离开，也不断有别的人类发现我们，想要融入进来，我们就修建了围墙，封锁了城市，修建了人园，把其他人类都关了进去。当时他让我负责建人园的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说把他们都赶走不就好了？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们？他说是为了警醒后人，让他们知道人类都是野兽，不能对他们抱有任何感情。但是我看着那些被折磨的人，觉的很同情，他们不断地哀求我们，放了他们，或者多给他们些食物。隋权想到一个办法，他给他们喝下了一种药水，喝完以后，他们再也说不了话了，心智也变得混乱，真的就变得像野兽一样。我已经习惯了听从他的命令，虽然心里很纠结，但还是照做了。后来，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城市发展得也越来越快。隋权举行了选举，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市长，他组建了政府，颁布了法律，还设置出各种规章制度，取缔了名字。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团结，为了消灭一切差异，建成最完美的隋猛城。城市越来越壮大，我们这些早期的管理者也渐渐闲了下来，不用再奋斗在第一线，只是坐在办公室里指挥就好了。在隋权的领导下，我们渐渐成了特权阶级，不用工作，只需坐着享受其他隋猛的劳动成果。他说我们奋斗了半生，也是时候好好享受享受了。后来的事让我看清了隋权的面目。”
“什么事？”
“他秘密的派人去外面寻找我们无法生产的物资，带回来供我们这个小圈子的人享用。还从外面带来了许多人类女性，供我们消遣，玩乐。他把市政厅装潢得无比气派，里面的人每天都在酗酒和狂欢中度过，过着淫乱奢靡的生活，我们大部分人都对这一切沉醉其中。隋权每天都会向市民讲话，说他和管理者还有所有隋猛都在为隋猛城一起努力奋斗，而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市政厅里的我们都在干什么。我开始意识到隋权已经变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是那样，只是我那时才意识到。我开始回忆我们一路走来的所作所为，伤害同胞，赶走博士，迫害其他人，用谎言控制着这个城市，这一切都完全背离了博士的初衷，还有我们的目标。我觉得自己只是隋权的一个工具，我在他的指使下不停地犯错，越陷越深，我半生的奋斗毫无意义，只是为他登上权利巅峰做铺垫，我萌生了退意。也有其他人和我是一个想法。有一个人，也是元老，他有一次当面质问隋权，为什么市政厅里乌烟瘴气，整个城市充满谎言。隋权没有回答他，只让人把他扔到了人园里，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惨绝人寰的场面。还有几个人想要离开，也被他一同处理掉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再也没有人敢离开。但是我对那里已经死心了，我再也不想留下来。我花了很多时间，终于找到那条下水道，跑了出来。”
老头儿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又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出来之后，我想找到博士，花了很久，终于在这个村落里找到了他，他和当年那些人类幸存者生活在了一起。我见到他，非常自责，悔不该当初逼走了他。我把隋猛城的情况告诉了博士。博士却说，这一切都应该归罪于他自己，这一切都必然会发生。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的梦想终究只是幻想。并不是只有隋猛存在的社会就一定能成为完美社会，只要是有人存在，不管是任何人，最后都免不了走到那一步。他说他并不责怪隋权，如果没有隋权，也会有别的和他一样的人做同样的事。他说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以为他的方向是正确的，并没有察觉到隋权对他的梦想的热衷和贯彻已经超过了他自己。是他的放任让我们误入歧途，只是留下了许多可怜的隋猛仍活在谎言之中，得不到自由，还有许多人被折磨，送命。这些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说他的初衷并不在于隋猛城，而是每一个隋猛都能自由快乐，没有对任何人的迫害，没有任何痛苦，这才是他最大的心愿。我问他该怎么办，他说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他只能在自责中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博士让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南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座人类城市，我却不想走，我辜负了博士，助纣为虐，伤害了那么多人。我留了下来，照顾博士，直到他去世。”
老头儿的故事说完了，再次陷入到沉默中。隋猛仍沉浸在故事中，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老头儿的话把他从隋猛城的故事里拉了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他想，如果这不是博士的梦，那一定就是市长——隋权的梦了。该如何叫醒他呢？他边回味着那个故事，边思考着对策。最后，他想出了最可行的办法:推翻隋权的统治，解放隋猛城。
“我准备推翻隋权。”
“你疯了？”老头儿惊讶地问，“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老头儿满是讽刺地笑了笑，似乎觉得隋猛的话十分天真。
“好，你准备怎么做？”
“向所有人揭露他的谎言。”
“你觉得大家会相信你还是相信他？”
“相信我。”
“凭什么？”
“我在城里遇到一个流浪汉，他说他觉得他已经对城里的生活失去了兴趣。而且你也说一直有人想离开，我相信，在大部分隋猛的心里，他们都是一样的想法。他们只是被谎言欺骗，害怕隋权，才不敢表露心声，他们只需要一个契机，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他们一直被蒙骗，他们可以自由，他们就一定会相信的。”
“哼。”老头冷笑一声说，“就算他们相信你又怎样，你不知道隋权有多少忠诚的手下，他兵强马壮，你要推翻他，就得推翻掉他的整个集团。就凭你自己？或者凭那些手无寸铁的市民？”
“嗯，就凭我，你，和所有被他奴役的隋猛。其实推翻他很简单，你知道所有真相，你去告诉市民们，只要他们不再支持隋权，他的权利就形同虚设了。我来想办法对付他和他的人。”
“你想要把我拉进来？”
隋猛点了点头。
“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才逃出来，你竟然想我回到那个地方？”
“你难道不想推翻他，解救所有人吗？你不是说你很自责，伤害了很多人吗？现在就是你弥补过错，赎罪的机会。”
老头儿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说:“就算我们去了，也是送死，我们还会牵连到更多人。”
“为了自由，死又何妨？”
“比起自由，命更重要。”
隋猛有些失望，看来对方并不认为他们会成功，他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不会勉强。告诉我怎么回去，我会自己想办法。”
老头儿不解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坚持？这么无畏？”
隋猛沉思了一会儿，说:“其实，这都是一场梦。我好像明白了，这不是哪一个隋猛的梦，而是所有隋猛的梦。我们的梦构建了隋猛城，有的隋猛想要自由，他们没有。有的隋猛痴迷于权利，享受，他们已经迷失心智。我觉得关键不在于隋权，而在于每个隋猛都对隋猛城——这个虚幻的梦境深信不疑，可是这个梦已经偏离了轨道。就像博士说的，不在于隋猛城，而在于每一个隋猛。或许是源于我们的内心深处，只爱自己，不愿敞开心扉，接纳其他人，就算我们想要接受他人，也总会自己否定自己，封闭自己，而且我们宁愿相信谎言，也不愿质疑自己。我希望每一个隋猛都能觉醒，就像我一样。我经历过几个梦境，一开始我也胆小懦弱，但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已经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就算这里是现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想做的事，我一定会去做，而且我也一定能做到，就算一次做不到，我也会反复坚持，直到做成。”
老头儿手中的鱼竿忽然动了，他赶忙握紧鱼竿，用力一挑，一条大鱼越出了水面。他把鱼拉到岸上，捡了起来，拔下鱼钩，双手捧着，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那条鱼在他的手中不停地摆动身体，奋力挣扎着。老头儿站了起来，把鱼扔回湖中，深吸一口气，说:“好吧，我们一起去。可是你到底要怎么对付隋权和他的手下？”
“我会想到办法的，有什么武器吗？”
“隋猛城里，没有刀枪，只有棍棒，所有的安保人员都配备了警棍。城里已经很久没有过冲突了，只能随便找些东西当武器了。”
“行吧，那我们怎么回城里，我可不想再走排污管道了。”
“城墙上有一个隐秘的出入口，就在市政厅后，贴着城墙的仓库里，那是隋权派人与外界秘密交易的通道。如果它现在还在的话，我们可以等到天黑，那里就会有人进出，到时候可以偷偷溜进去。”
“你当时为什么不从那里逃跑呢？”
“那里有人看守，只有隋权钦定的几个人可以从那里出去，其余人都是只准进，不准出。后期他已经限制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自由，因为我们知道所有事，他也怕我们背叛他。”
“有多少人看守？”
“不多，就几个。其实进去并不难，知道那个地方的人很少，也从来都没有人尝试从那里跑出去，那些守卫肯定早就懈怠了。我们进去了，出了仓库就能进市政厅，一到晚上里面的人就开始狂欢，不会有多少人是清醒的，也不会有人管我们，我们可以直接去广播中心，告诉所有人市政厅里的谎言。想让他们相信我们，就一定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市政厅里发生的事。关键问题是他们会不会来市政厅，他们来了，能不能进得去。市政厅外戒备最严，有很多保安，还有一道大门，我知道怎么打开大门，但那些保安需要被解决掉。”
“有多少？”
“三四十个吧。你不要希望平民们一定会出现，或者能打退他们。那些保安都是隋权最忠诚，最强悍的打手，所有人都害怕他们。我年纪也大了，完全抵抗不了他们。”老头儿说着，停了下来，一脸无奈地看着隋猛。
隋猛马上意识到，只有他自己能去对付那些保安了。可是他赤手空拳，要对付三四十个人，好像是天方夜谭。但他转念一想，这是他的梦，他已经经历过了那么多困难，最后都克服过去了，现在面临的问题他也一定会解决掉的。他心里很有底气。
“交给我，我能解决掉他们。你就按你说的做，打开大门，去广播室。我来对付所有的保安。”
老头儿点了点头。
两人开始启程，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隋猛城的围墙外的一个暗门，两人躲在门边，等到了天黑。
等了很久，那暗门突然慢慢打开，里面亮着昏暗的灯光，接着，两束强光射了出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隋猛看到一个小货车开了出来，沿着小路开走。门又开始关闭，老头儿马上小声说:“快进去!”
两个人穿过了正在关上的门，快步跑了进去，里面站着两个穿着黑色保安制服的隋猛，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俩。
“你们是？”一个保安问，他仔细看了看老头儿，忽然记起了什么，“你不是？那个…”他说着，马上从腰间抽出了一个黑色的棒子。
“你不是跑了吗？还敢回来？”
隋猛看到对方的举动，快速扫视着周围，搜寻着可以用来作武器的东西，可这里很空旷，四周都堆满了箱子，根本没有称手的家伙。
两个保安握着棒子走近，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带他们去见市长，看市长怎么处理。”
隋猛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看对面两人越来越近，他突然发力，猛地扑向了其中一个。那个保安并没有反应过来，被直接扑倒在地，手中的棒子也掉落在身边，另一个保安见状马上挥动棒子砸向隋猛的后背。隋猛骑在那个人身上，感到后背一记闷棍带来了剧烈疼痛，他来不及多想，抓起身边的棒子，一个翻滚转过身体，同时右腿像弹簧一样蹬了出去。那个保安后退一步，躲了过去。隋猛马上支起上半身，同时左臂向下挥动，手中的棒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那个人的腹部。他想赶紧起身，可站着的那个保安又向前一步挥着棒子砸了下来，这时，老头儿从背后给了他一脚，这个保安摔了下来，倒在隋猛身上，棒子也砸偏了。隋猛一把推开他，趁着他躺在地上，率先起身，给了他一棒。另一个保安也在同一时间捂着腹部爬了起来，他直接扑向隋猛。隋猛意识到了这点，他支起胳膊肘顶了过去，再次击中那个人的腹部。他用力顶着这个人，把他逼到了墙上。保安大叫着，挥起双臂想要推开隋猛，隋猛突然向后一撤，那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摔下，在他的身体仍在前倾时，隋猛瞄着他的头部挥起了棒子。棒子砸到了他的侧脸，他头一歪，摔在地上，不再动弹。隋猛回过头，看到另一个保安正把老头儿按在另一面墙上，双手死死掐着他的脖子。隋猛大步冲去，挥着棒子瞄着他的后脑。那个人察觉到了隋猛，马上放开老头儿后撤，躲了过去。老头儿蹲在地上咳嗽着，隋猛护在他身前，棒子指着保安。
“我们别打了，我们是来推翻市长的。我们都是隋猛，没有必要互相伤害。和我们一起解放这个城市吧！”
保安迟疑了一会儿，问:“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在压迫你们，欺骗你们，你不想自由吗？”
保安轻蔑地笑了起来，开始慢慢后退，退到地上的棒子旁，捡了起来。这时，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又有两个保安拎着棒子跑了过来。他们看到屋里的状况，怒气汹汹地盯着隋猛。
“干掉他。”那个保安说。
三个人拉开距离，朝着墙角的隋猛慢慢接近。隋猛眼见形势不妙，摆好了架势，怒吼到:“我要解放隋猛城！”
一个保安率先扑了过来，隋猛挥起棒子抵挡住了对方的一击。另一个保安紧随而至，隋猛迅速反应，又化解了他的攻击。第三个保安快速地衔接上，迎面朝隋猛扑来。隋猛来不及抵挡，他只能向对方扑了过去，两个人撞了个满怀。另两个保安马上开始从背后攻击隋猛，隋猛推开身前的保安，用力挥动棒子转了半圈，向身后横扫，那两个人都躲开了。他转过身来，背后又被另一个保安击中。他忍着剧痛，向一旁后退，三个保安从两个方向逼近。隋猛咬着牙，又扑了上去，开始疯狂地左右横扫，但都被躲避，一个保安又绕到他的身后，给了他重重一击。隋猛转过身，又被另两个保安攻击。三个保安不断重复着这种攻势，棒子不断地打在隋猛身上。他感到体力已经不支，但心中的怒火却越烧越旺。这时，隋猛感到后脑受到一击重击，他马上头晕目眩。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了下来，他的脑中响起隆隆的耳鸣声，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浑身燃着火焰的自己，正面露凶光地盯着他。
隋猛没有倒下，他转身面相落单的保安，另两个保安朝他背后一顿乱打。这次他没有理会他们。隋猛带着狰狞的表情，直奔那个保安而去，保安一棒打在隋猛身上，隋猛没有躲闪。他把他扑到墙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手狠狠地砸向他的头。另两个保安赶紧扑了过去，全力的攻击隋猛。可他们惊恐地发现，无论他们怎样击打隋猛，他都没有理会，而是仍在拼命地攻击他抓住的那个人。
他们拉开了隋猛，看到墙上那个人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隋猛放开了手，那个人倒了下去。他转过身来，瞪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个保安中的一个，这个保安有些害怕，微微后退，另一个看了他一眼，又扑向隋猛。隋猛抓住了落下的棒子，死死握着。保安用力挣脱，却挣脱不了，他松开了棒子。隋猛把接过来的棒子扔到地上，向他冲去，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手猛砸向他的面部。那个保安在隋猛的一通猛击下开始步伐不稳，前后摇晃着身体。另一个保安又对着隋猛的头来了一击。隋猛放开手中那个人，那个人倒了下去。他又奔向仅存的一个保安。保安开始连连后退，脸上全是恐惧。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隋猛。”隋猛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解决掉了最后一个保安，隋猛带着老头儿走出了堆满各种物资的仓库，来到一个大庭院，远处是一幢气派的大楼，楼里灯火通明，远远的，就可以听到动感的音乐正从里面传出。
“那就是市政厅？”
“嗯，广播中心就在里面。”
两人朝大楼走去，一路上，老头儿不断地把眼睛转向他身旁浑身是伤的隋猛，又不敢多做停留，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瞟向一个怪物。
两人来到大门敞开的建筑里，里面回荡着巨大的音乐声。隋猛跟在老头儿身后，上了楼，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老头在一个门前停下。隋猛看了看门牌，上面写着:广播中心。
老头儿拧开门把手，打开了门。
隋猛说:“你去吧，把门反锁，我守在这里。”
老头儿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隋猛守在门口，活动了一会儿筋骨，没过多久，广播的杂音就从楼内传来。
杂音消失了，老头儿开始讲话:
“隋猛们!市长欺骗了你们!是他赶走了博士，博士从来没有抛弃我们!市长在压迫你们，他在用谎言控制你们!他和他的手下挥霍着你们的劳动成果，他限制你们的自由，自己却派人和外面接触!市政厅里每天彻夜狂欢，奢靡淫乱，现在就正在!大家现在就可以来市政厅，看看市长的真面目!隋猛们!推翻市长，获得自由的时候到了，就是今晚!让我们解放隋猛城!让我们……”
老头儿仍在激情地号召着，楼里的音乐声突然停下。隋猛聚精会神地看着走廊两侧，忽然发现几个人从楼梯口出现，他们衣衫不整，脚步都有些不稳，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那几个人看到隋猛，都皱着眉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领头的人指着隋猛用不清的口齿大声呵斥到:“你是干什么的？快让他停下来。”
看到隋猛不为所动，他加快脚步，想要动手，隋猛直接挥起棒子把他打翻在地。其他几个人见状开始后退，一个人大喊:“快去叫人!”他们都跑走了。没过多久，更多人出现在楼梯口，都小心翼翼地望着隋猛。
一个人突然大喊:“怕他干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上啊！”他撸起袖子，也摇晃着身体，气势汹汹地走向隋猛，其他人都跟在他身后，扑了过来。
隋猛迎了上去，左一棒，右一棒，把前几个人全部打倒，后面的人不敢再继续前进了。
又有一个人大喊:“保安呢？”
另一个人回答:“快到了，马上!”
僵持了一会儿，楼梯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些人开始退走，一群保安来到了走廊，他们手中都拿着黑色的棒子。看到隋猛只有一人，他们直接朝他扑去。
狭窄的走廊里乱成一团，隋猛不停挥舞着手中的棒子，尽管被无数次击中，他的身体依然仿佛没有任何知觉。他一个一个的解决着周围的敌人，每当他抓住其中的一个，就会拼了命地击打他的面部，直到对方不再挣扎。他多次被人群扑倒，被按在地上，都挣脱了，再次爬起，继续战斗。他手中的棒子也被打飞，只能用拳头进行还击。他已经完全杀昏了头，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躺满了保安，他们都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着，只有隋猛一个人还在站着。
楼梯口的人都已经不见了，广播中心的门打开了，老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人，惊恐地说:“我们去开门。”
老头带着隋猛跨过地上的人，回到楼下，去到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个控制台，上面有很多按钮，老头儿按下了其中的一个，说:“门已经开了。”
“带我去大门。”隋猛说。
老头儿带着他走出大楼，来到一个大广场，他伸手指向前方，远处，是一道已经打开的大门，许多保安正站成一排守在门前。
“你留在这儿吧。”隋猛对老头说完，径直走向大门口。
几个保安看到隋猛走了过来，并没有朝他而去。一个保安说:“我们就守在这里。”
大部分保安都面朝外站着，有的人对外面正在聚集起来的人群大叫着:“都回去!今晚宵禁，你们想被捕吗？”
隋猛走近，突然开始加速，朝着保安们跑去，瞬间和他们打成一团。外面的人们都纠结地看着门口的乱战，没有人敢上前。隋猛被保安们包围，他仍奋力地反抗，打倒一个，又扑向另一个。
过了一会儿，看到隋猛击倒了一个又一个保安，越聚越多的人群终于按耐不住了，一个人突然大喊:“上啊！”
众人开始齐声呐喊，大叫着冲了过去。没过多久，保安们就全都被制服了，人们押着他们冲向了市政厅。
隋猛穿过人群，靠着墙在门口坐了下来，他瞬间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竭，浑身都在剧烈疼痛。他闭上眼睛，想要好好睡一觉，来忘掉这些伤痛。听着四周嘈杂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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