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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横刀一怒斩魍魉,万千魑魅无处藏,

    灯灭七魄归地府,留得三魂正气扬。

    三个月后。

    “大哥,电脑给你修好了,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系统出了问题。”

    “好的,多少钱?”

    “给我五十就行,硬件没什么问题,放心用吧。”

    “谢谢你小伙子,下次出问题还找你。”

    青年人接过了钱:“谢谢大哥。”

    这个青年人就是金鸿,三个月金鸿之前从深圳来到了广东东州。他来这里之后没有租房子,而是找个一个供吃住的小快餐店工作,这里位于城中村鱼龙混杂,有工人厂妹,有扒手妓女,也有地痞流氓。附近的工厂放了年假,金鸿的生活变得清闲起来,他去印了一些小广告,空闲时候专门给别人维修电脑,这些日子下来也能达到三千左右,虽然不如在深圳赚得多,好在心里踏实,至少没有再坑过别人一分钱。

    年关之际金鸿没有回去过年,他现在已经对这种大型节日没有什么期盼,和其他社会上的人一样越是过年越伤感。母亲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金鸿还是说自己买不到车票搪塞过去。母亲告诉他在家乡已经买了两个两室一厅的房子,这下就再也不用总搬家,也算是过了安稳的日子。金鸿的父亲明年不打算出门打工,准备重操旧业接一些装修的活儿。母亲说这个钱就当是借给她们的,等金鸿有天要结婚会给他拿出来。金鸿说自己现在连对象都没有,往后的事情不用考虑,让他们安心就好。

    年前的时候黄经理联系过他,说自己在深圳又成立了一个小公司,问金鸿要不要过去帮忙,金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说自己不会再做这个工作,同时也劝黄经理走正道赚钱。黄经理听完金鸿的话“噗嗤”的笑了出来,他问金鸿:“什么叫正道?深圳那么多公司都在做这个,为什么我就不能做?我让你来帮我是看你能力强,如果你不来就算了。但是你要知道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有钱就行何必在乎别的?你装清高也就算了,要来我这儿干的人有的是。”

    金鸿不善于反驳,黄经理本来也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何况任何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得到过巨大财富,在此之后便不会适应按部就班的工作,也不再和黄经理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金鸿所不知道的是黄经理为了这个公司已经把之前他认为有能力的人都请了过来,辅以高薪。可好景不长,在公司成立不久后,一位赔了钱的客户竟然通过IP地址找了过来,在黄经理的公司大闹一场,后来还把警察也招了过来。黄经理赔了夫人又折兵,经过了这个事之后公司的效益更是每况愈下,身边的能人干将赚不到钱全都离开了他,黄经理收起了狂妄,在手中的积蓄所剩不多时咬着牙关掉了公司。

    金鸿的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平时不会到店里来。南方人的经济头脑很强,经常变着法儿赚钱,店门面不大,出餐都是自动化,金鸿一个人足够打理,老板则出去研究其他赚钱的门路。在金鸿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老板就告诉他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一天十二个小时,每星期可以休息一天。至于吃饭店里有,睡觉的话晚上把店一关拿出折叠床就可以休息,这样还可以看店,还能够住宿,一举两得。

    金鸿没什么意见。他处于迷茫的阶段,对他来说这个工作只是暂时的。走过了这几个城市之后金鸿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就像是在进行一次又一次漫无目的的旅行,坦然的接受生活带给他的挫折与惊喜。那么下一站会去哪呢?是南方还是北方?是一线城市还是二线城市?金鸿每天都在想这些近在迟尺又遥遥无期的事。另外在每天中午忙碌的时候都能听见吃饭的人说着这家乡的方言,其中不乏东北口音让他觉得繁杂而亲切。不出意料的话他会在这个城市待一阵子,C先生的事虽然没了下文,但是还不能让金鸿彻底放心,他猜测随时都会有警察过来带走他,他也不跑就在这儿等着,该来的总会来。金鸿变得心胸开阔,为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本分老实,更像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老手儿。有的时候还满嘴脏话和客人们逗闷子,和从前的金鸿判若两人。

    可这并不是真正的自我。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金鸿总会在折叠床上坐起来,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失眠。他在思考,他在愧疚,他在对过往的生活忏悔,独自抽着香烟长吁短叹。如果这一切能回到过去该多好,回到青春正盛的那一年,他考试的时候不失利,和赵雪上同一所大学,继而两个人一起毕业,一起找工作,在一起生活,然后结婚,那么今天的种种都不会发生,不再会有他的颠沛流离,生活所迫,他不会成为骗子,更不会有梁秋月和C先生。可惜往昔不复,再多的感怀也无济于事,金鸿只能是硬着头皮向前走,哪怕前方是万丈光明或是无底深渊。

    他从贫穷的恶寒中爬了出来,却又染上了心病。

    餐饮生意能够常来的都是熟人,一个客人吃着饭打趣朝着金鸿说:“老板,你这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上累到了?”金鸿也没皮没脸的回答:“嗯,找了好几个女的,可累死我了。”然后一屋子人哈哈大笑。金鸿尽力变得污浊来迎合这个社会,他看清了周围都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合群就会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意外的转折往往在不经意间发生。一天,从外面来了一名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的男人,进来的时候脸色冷冰冰的也不说话,金鸿看了一眼问:“你好,想吃什么?”

    “一份猪脚饭。”

    “好的,二十块钱。”

    这个男人从身上摸索着掏出了钱给了金鸿,近距离时金鸿发现这个男人也就三十岁左右,半边长头发下盖着一道疤,看上去有些狰狞。

    “你在看什么?”这个男人发现金鸿在看自己,语气不善地问。

    “哦,没什么。你先坐下马上就好。”金鸿意识到了自己失态,赶紧打了个岔。由于刚过饭口,店里面就只有这一个客人,金鸿很快就把猪脚饭端了过去,说了一句慢用,然后坐在了门口透会儿气,南方的冬天很潮湿,再加上屋子里面有一些阴冷,所以金鸿总是在忙完之后出来晒会儿太阳。外面的阳光很好,金鸿在椅子上眯起了眼睛,享受着悠闲的时刻。店外面有一张露天台球桌,几个人正围在旁边看别人打台球,吵得金鸿睡不着,又回了店里面。

    这时金鸿注意起刚才那个客人,他吃的很快,狼吞虎咽毫不注意形象,没多大一会儿就吃完了,金鸿见状就问:“吃饱了吗?我在给你盛点米饭。”

    那个客人抬起了头,长发盖住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金鸿。

    “你咋了?没事儿吧?”

    男人回过神,阴柔的眼神重新变得平静:“没吃饱。”

    “没吃饱就直说,我再给你盛一碗米饭。”

    “不用加钱吗?”

    “不用,过了饭口了剩下的主食也不好卖出去,给你总比剩下了强。你看我们这个店小,但是做生意讲究食材新鲜。”金鸿边说边盛着米饭。

    “喝汤吗?蛋花汤。”

    “也是剩下的?”

    “嗯,来一碗吧,免费。”

    “那行,来碗汤。”

    这个男人不像刚才那样狼吞虎咽,他吃完了饭开始抽起了烟。

    “你这一抽烟我也想抽。”金鸿说着也拿出了烟。

    “你这是什么烟?没见过。”客人看着金鸿的手里的烟问道。

    “雄狮,在深圳买的,薄荷口味焦油量低。”金鸿看着客人的笑了笑:“你猜这烟多少钱一盒?”

    “二十?”

    “我可抽不起那么贵的。”

    “十块?”

    “再往下猜。”

    “五块钱?挺便宜的。”

    “比这还便宜。两块五一盒。”金鸿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在深圳时候带过来的,当时买了好几条,现在就剩这一包了。”

    “这么便宜能抽吗?”

    “给你一根试试。”

    那个客人接过来金鸿递过来的香烟抽了起来。

    “味道还挺好。”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放嘴里嚼了起来。

    “口香糖?”金鸿问。

    “不是,是槟榔。槟榔加烟,法力无边。听过吗?”客人问金鸿。

    “没有,不习惯。”

    男人之间的交流总是很容易,有的时候是谈论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有的时候是因为一根烟。

    “你认识我?”那个客人又问。他的眼神和刚才不太一样,变得有些阴翳。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加米饭?”

    “不都说了嘛,看你就知道你没吃饱,这米饭剩下了也得扔,不给你给谁呢?”金鸿被这个男人的疑心弄得有些气恼,说话也变得不客气。

    “就这么简单?”

    “那你以为呢?我还能给你下药?”

    那个客人听完了金鸿的话略微愣了几秒然后笑了起来。“你是这里的老板?”

    “我不是老板,就是一个伙计,你可以理解成是一个服务员。”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外地人。本地人都跑香港发财了。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客人,还以为你是来查户口的呢。”

    客人听出了金鸿的话外之音,便没有再说话又拿出了一根烟抽了起来。刚抽了不到两口就掐了烟:“刚才抽了你的烟,我抽自己的都没什么味道了。你这烟叫什么名字?”

    “雄狮,白盒的。”

    “好,我知道了。”客人说着起身往出走,抬脚刚迈了出去,又回身看着金鸿说:“我叫阿强,以后有人找你麻烦就提我的名字。”然后走出了店。

    “神经病。”金鸿看着阿强的背影嘟囔了一声。

    南方的天气和北方大有不同,总是阴冷潮湿。金鸿开始知道做餐饮行业的不容易了,不是因为别的,单说这除不尽的蟑螂就让金鸿头疼,个头又大还会飞简直是变异品种,金鸿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浑身不舒服,担心有蟑螂在他身上乱爬,他在北方从没见过蟑螂。说起北方,金鸿常常思念他的故乡和父母。已经在外面漂两年了,这两年之中父母总是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去。还说他已经不小了,该找个对象结婚了,还要给他安排相亲。金鸿自然反感这些,可也是听之任之。他已经过了叛逆的年龄,开始慢慢的思考一些事情。父母的思维老旧,对当下时代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可他们有着更加丰富的阅历。当年当金鸿说起赵雪的时候他的父母表现出极大的反对,大体是因为赵雪家里也是贫困户,要是真走到一块儿那日子得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不如赶紧分了,以后会有更好的人在未来的路上等着他。

    金鸿不相信这一点,没有面对残酷社会的他当时对贫穷或富有并不在乎。他认为凡事都可以解决,奋斗的意义就是把贫穷的日子转变成富足的生活。时到今日金鸿明白了全中国十几亿人口,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不断的奋斗,可是够出人头地的寥寥无几,他自己也不过是其中大多数之一。年少轻狂的他面对未来力所不及,他以前没想过以后能够如何,可真要是花心思去想才发现自己没有什么门路可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一天午后,阿强又来了。金鸿认出了这个特立独行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强哥好些日子没来,今天吃什么?”

    阿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拿出了几盒“雄狮”放在桌子上。

    “给你的。”阿强说。

    “从那买的?”

    “深圳。”

    “你去深圳就为了买烟?”金鸿吃惊的问。

    “对。”说到这儿阿强面露尴尬继而说道:“就在刚才我才知道前面路口第一家超市也卖这个烟。”

    “哦。”金鸿差点没笑出声,没想到这个人还挺有趣。

    “烟给你了。”阿强又重复了一句。

    “那怎么好意思拿你的东西?”

    “给你就拿着,别啰嗦。”

    “好吧,谢谢你。那你想吃点儿什么。”

    “什么也不吃,别麻烦了。”

    “好的。”

    “我能在你这儿坐一会儿吗?”阿强开口说。

    “当然可以。”

    “谢谢。”随后又默不作声了。

    金鸿心里嘀咕着这个人真奇怪,然后开始收拾起店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他每天日常的工作——洗碗,扔垃圾,擦桌子。外面进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人打扮的流里流气,染着黄头发,叼着烟卷,半截袖显露出他的胳膊上还有纹身。金鸿见过这几个流氓,他们经常在附近的厂子门口转悠,看见有落单的工人就上去要钱,不给就打。金鸿见到这样的人也是躲着走,不想碰上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今天这几个人既然来了就肯定没好事。

    “几位吃点什么?”金鸿依旧是笑脸相迎。

    “我想吃鲍鱼你这儿有吗?”前面的黄毛戏虐的看了一眼金鸿说:“老板,这个月的生活费该交了。”

    “什么生活费?没听说过。”

    “就是给我们的生活费,痛快点儿拿出来!”黄毛语气不善。

    “都什么年代了,你们的生活费得自己赚去,我可没有。”金鸿手偷偷伸进了柜子下面,抻出了之前店老板准备的钢管。在这里第一天的时候老板告诉金鸿这城中村不太平,给他预备个防身的家伙,如果有人来闹事就拿出来吓唬他们,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黄毛咬着牙说:“还是个他妈的硬茬子。去了这么多家店就你不给面子,那就别怪我了。”说着就要动手打金鸿。金鸿也做好了准备,只要这个黄毛敢造次,怎么也得让他受点儿伤。

    “你们想干什么?”坐在角落里的阿强说话了。

    “干你妈....”黄毛刚回头想教训一下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可看到阿强之后突然也愣住了,脸上狰狞的表情一点点儿的变成了谄媚的笑:“强哥,真对不住,不知道你在这里,真是不好意思。”

    “都他妈给我滚!”没等那个人说完,阿强说着站起来抄起身边的一个杯子甩了过去,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黄毛儿被吓得浑身颤栗。

    “强哥别生气,我们现在就走。”后面的一个小流氓见状赶紧边拽着黄毛边走了出去。店里又只剩下了金鸿和阿强。

    “没吓到你吧?”阿强看着正在发呆的金鸿问。

    “没有,就是没想到你还挺有地位。”金鸿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拿起了扫把清理地上的玻璃碴。

    “看你的反应你不害怕他们?”在收拾好之后金鸿拿了一把椅子坐在阿强对面。阿强递给金鸿一支烟,问道。

    “有啥怕的。就是一群小杂碎。”

    “他们真的会把你这个地方给砸了。你只是给人打工,没必要这样,他要钱,多少给一点儿就打发走了。”

    “你说的对,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说人家老板也给我发工资了。我不怕这几个人,反正我就是一个外地的,大不了打一架,实在不行可以报警,要是过不下去了就买张票直接走,我还会怕他们几个去东北报复我?”

    “你说的也有道理,确实没什么可怕的。你刚才手里拿的是什么?”

    “钢管儿,防身的。”

    “你敢对那几个人下手?”

    “不敢,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谢谢你能帮我,要不然真说不好会出什么乱子。看那几个人很怕你,你也和他们一样?”

    “差不多。我闯荡的时间比较早,可能他们听过我的名字。”

    “那你肯定很厉害。”

    “再厉害也只是个社会的渣滓。”

    “我倒不这么认为。”金鸿对阿强的话表示反对:“如果因为生活误入歧途,也没什么好丢人的。谁也没有权利就说别人的生存方式就是错的。”

    “算你说得对,那你来这里多久了?”阿强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也就两个月吧。”

    “之前在哪?”

    “哈尔滨,大连,深圳。”

    “旅游?”

    “打工。”

    “哈尔滨我听过,不过从来没去过。那里是不是很冷?”

    “夏天的时候天气好,不算冷也不算热,一到了冬天就冷了,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还经常下雪。不过下过雪之后景色确实很漂亮,在南方永远也见不到。”

    “你在深圳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强哥,你像一个调查户口的。”金鸿又拿出了一根烟:“在深圳的时候做“托儿”骗人钱。”

    “为什么做这个?”

    “别的工作我也不会做,没想到招聘的销售岗位不少都是这个。当时的情况就是我要再不找到工作弄不好就得饿肚子了。”

    “你很缺钱?”

    “这个世界上有人不缺钱吗?”

    “我不缺钱。”

    “那你可真有钱。”

    “我不是有钱,而是我用不上钱。”

    “怎么会呢?吃饭要钱,租房子要钱,如果以后有了对象结婚买房子,养小孩,父母生病了都要钱。这钱就像水一样哗哗的流。”

    “我没父母,也不会找对象生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挺好的。”阿强说完看着金鸿:“做托儿挺赚钱的,我们手底下有人做这个。那你怎么不干了?”

    金鸿苦笑了一下说:“当时失策了,骗了一个人,结果这个人贪财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我心里不是滋味儿就不干了,过年也不想回家就跑到这里来了。”

    “你很愧疚?”

    “嗯。我在深圳的最后几天都不敢乱走。我想如果警察抓到我,我也认命了。可是一直都是风平浪静。”

    “那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你自己想太多。”

    “希望是这样吧。”

    说话间已经是四点钟,再过一会儿这条街上的人就会增多,全都是厂子里的男男女女下了班在附近转悠。阿强看了看时间站起身,说:“你先忙吧,快到饭时了。”金鸿起身相送,这一下午他光顾着聊天没有午休,神情有些呆滞。

    阿强走到了门口,回头问金鸿:“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鸿,金色的金,鸿是飞鸿的鸿。”

    听到金鸿的话阿强原本冷峻的脸上浮现出震惊的表情,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原样。“金鸿,这个名字真好,真好。”阿强没来由的说了一句之后就走了。

    来到这在第二天的时候金鸿没有开张,他打算休息。里之后他一直都没有了解过这个城市,只知道附近有几个做玩具的小工厂。他要趁着今天休息的时候出去看看。不过在他回来的时候仍是两手空空,生活用品他不缺,其他的东西也没必要买,来到东州的时候只是带了一个行李箱,其余的都让他扔在了深圳。刚走到店门口就看见阿强在台阶上坐着,依然是穿着西装,手里夹着烟卷。

    “你回来了。”阿强看见了金鸿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站起身来。

    “你在等我吗?”金鸿诧异的问道。

    “是在等你。你今天怎么没开张?”

    “今天我休息。”

    “没吃饭吧,我买了些吃的,咱们一块儿吃。”说着阿强提了提手里的袋子,饭菜的味道已经飘散出来。

    “行,等我一下。”说着金鸿拿出钥匙打开了门,让阿强进去。

    “你出去一趟都干什么了?”阿强把手里的东西顺手一放,顺便问。

    “想出去买点儿东西,结果发现什么都不缺,就随便走走。”金鸿示意阿强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椅子上,金鸿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已经把他当成了朋友,长期独自的生活让金鸿倍感孤独,有人能来让他开心不已。金鸿打开了阿强带来的饭菜,又拿出了几瓶啤酒。“强哥,咱们喝点儿。”

    “我不喝酒。”

    “哎呀,没事儿,喝吧。”

    “好吧。”

    这让金鸿想起了刘东凯,他当时也是被自己劝酒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只不过金鸿明白了一个道理,成年人之间能够成为朋友是因为有着共同的事业和圈子,而性情相投不过是一个表象。如果有一天两个人不再从事同样的工作,也不再处于同一个圈子,更不在同一个地方,那么肯定会慢慢的疏远,然后不再联系,在哈尔滨的韩涛是这样,刘东凯也是这样。

    阿强的酒量比金鸿要大,喝了几瓶啤酒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反观金鸿的脸早就红了,一个劲儿的和阿强说着过去的事,唠唠叨叨的没完,金鸿自从来到了这里就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阿强没有不耐烦,只是一直静静的听着,偶尔会给自己倒满酒,而后一饮而尽。金鸿说起自己的过去,他像是一个伤感的老人,讲到了上学,讲到了赵雪,讲到了他走南闯北的经历。

    “我真的很想回到几年以前,一切重新来过,我的生活就不会这样糟糕了。”

    “你是在怨天尤人。你的生活能有多糟糕?”

    “没钱,没能力。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父母在世吗?”

    “都在。”

    “都健康吗?”

    “没什么大毛病。”

    “你很幸福,别不知足。二十多岁没几个人能身价百万,不要跟别人比较,你现在就应该好好生活,这比什么都强。”

    “好好生活也难了,我做过太多的坏事,迟早要遭报应的。”

    “和我比起来你做的都不算是坏事。”

    “可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

    “别人不这么想。”

    “是啊,好坏总是难以界定。强哥,你觉得我算是个好人吗?”

    “不算。你做过坏事。”

    “那我就是坏人?”金鸿有些颓然。

    “也不算。”

    “那我是什么?”

    “你只是这个社会当中的大多数。”阿强说:“大多数的人都是为了生存,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好和坏,你别太较真了。”

    “那你也应该算在这大多数里了。”金鸿说道。

    “我不是。我没做过好事,死后必下地狱。”

    当天夜里金鸿睡得香甜,没有在半夜醒来,不知道这是酒精的作用还是阿强的话让他心里减轻一些压力。他隐约间记得自己梦见了赵雪。金鸿记不起那个爱人的模样,即使是在梦里她的脸都已经模糊不清。一切的美梦都在醒来之后让人叹息,他与赵雪恐怕早已没有共同的梦,两年的时间会改变很多,足以让一个单纯的青年变得成熟圆滑,让一个少女成为母亲,让一个人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昨天的太阳照不亮今天的路,他和赵雪之间的恩怨也会随时岁月的更迭一笔勾销。

    阿强在一个雨夜又来到了金鸿的店里,当时金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烊,就看见阿强脸上是血的走进来然后猛地坐在椅子上,给金鸿吓了一跳。金鸿知道阿强肯定碰见了麻烦,赶紧去药店买了些医用酒精和纱布,开始给阿强进行消炎。

    “和人打架去了?”医用酒精让阿强疼的直咧嘴,金鸿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就和他说起话。

    “嗯。”

    “为什么要打架?”

    “没办法不打。”

    “你这伤不算严重,忍一忍。”说着金鸿处理好了伤口,血也止住了,最后用纱布包扎了一下。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医院我不能去。”阿强惭愧地说。

    “没事。你把我当朋友,你有困难了我也得帮你。”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阿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在外面待了几年,也有好多次受过伤,都是自己处理的。”

    “为什么不去医院?”

    “太贵,去不起。”

    “看样子你真缺钱。”阿强看着金鸿接着说:“我这一行打架就是家常便饭,上面要求我们跟谁打我们就照着做,没办法。我脸上的这道疤就是有一次打架被别人砍了一刀。当时对方十几个人,我们就三个人,就这样还打赢了。”

    “那你们是真狠。”金鸿道。

    “不过这道疤就留下了。”

    “没想过离开这一行儿吗?”

    “想过,但是离不开了。现在也不想离开。”伴随着外面滴答的雨声,阿强的声音带着悲怆,他的衣服湿哒哒的,上面的雨水和血混到了一起。

    “我给你拿了一件衣服。你穿应该合适。”金鸿找出了过去的衣服递给阿强。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

    “好吧。”

    金鸿的衣服套在阿强的身上明显小了一圈,整个人紧绷绷的。

    “有点儿小,不过先对付穿吧,总比你之前那一身干净。今晚上你别走了,在这儿住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金鸿说着就忙活起来。

    当金鸿把面条端到桌子上时,阿强拿着筷子吃起来。

    “你有家吗?就是住的地方。”金鸿问。

    “没有。”

    “那你平时住在哪?”

    “宾馆,歌厅,哪都可以。”

    “以后要是没地方住,就来我这儿。怎么也能对付一宿。”金鸿对阿强很有好感,这是他在这里第一个朋友。

    “这会给你添麻烦。”阿强说。

    “我不怕麻烦。”

    此后,阿强经常会到金鸿这里,但从来不会在金鸿这儿住,阿强说如果自己和他太近对金鸿不好。金鸿也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它们藏在心里不为人知。

    转眼已经是六月份。东州的天气变得炎热起来,再加上潮湿的气候经常让金鸿一身汗,弄得浑身粘乎乎的,一直到晚上金鸿洗个澡才舒服一点。

    “这大热天的你还穿着西装,能受得了?”金鸿认为这种气候没人会受的了,尤其是经常来他这里的阿强。

    几个月的相处让两个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阿强听到金鸿的话也只是笑了一下,不以为然的说:“我这衣服不能脱。”

    “你这是职业装吗?我在深圳的时候也是这么穿。”金鸿问。

    “算是吧。等有一天我金盆洗手了就不穿了。”

    金鸿发现阿强身上奇怪的地方有很多,除了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之外,每次看见火光的时候都会发呆,如果他一个人坐着的时候眼神一会儿柔和一会儿凌厉等等,金鸿心里想自己的这位朋友还真是个怪人。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明天起我不会经常来你这儿了。”阿强说。

    “怎么了?要出去办事?”

    “也算是吧。如果顺利的话能快点回来。”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嗯。”阿强想了想接着说:“金鸿,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看你眼熟。”

    “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不是这样的。总之我把你当做朋友。”

    “你这么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身边的朋友也不少吧。”

    “怎么说呢?他们算是同事吧,但是绝对不是朋友。”

    “那你也挺孤独的,同事的确很难成为朋友。”金鸿感同身受,身在异乡为异客,他来的时候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都没有,这种孤独感能把人憋疯。“我理解你,人的年龄越是成长,越是找不到可以交心的人。”

    “对,差不多是这个感觉。”阿强继续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不知道。如果可以的话等我赚到足够的钱,我喜欢捣鼓电子产品,以后我想回家乡,开一个修电脑的店自己当老板,不过现在行情不好,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

    “真羡慕能你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我决定不了自己的人生。”

    “你也可以,这没什么难的,离开这里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没有人能决定的了自己的人生,但多少还能改变一下。”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说着阿强起身要走,临走之前告诉金鸿等忙完了会来看他。金鸿不知道阿强又要去哪里,他的行踪从来没有和金鸿透露过,不过在阿强的脸上金鸿明显能看到强烈的疲惫感,像是一团火焰燃烧到了最后只剩下点点星火那样的无力。

    在阿强走后金鸿发觉自己现在的人际圈子太小了,曾经的同学几乎都不联系,同事就更不必说。金鸿回想起他在家乡时的朋友,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平日里都在为了生活忙忙碌碌大家根本没有时间去维护过去的友谊。已经是二零一五年了,岁月不饶人,这一转眼毕业已经三年,他还是一事无成,没钱没地位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目标。金鸿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长夜,开始漫长的思考。

    一天,阿强来了。这距离他上次来足足间隔了半个月,正是傍晚,太阳的余晖映衬大地,阿强仿佛从夕阳中走来,晃得金鸿睁不开眼。

    阿强瘦了,精神状态并不好,看起来很疲惫。

    “这些日子忙什么去了?才回来。”金鸿给阿强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

    “没什么,事情期初不太顺利,耽误了点儿时间。”

    “办完了?”

    “办完了。”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阿强开口:“今天早点关门,咱们出去走走。”

    “行。”金鸿痛快的答应了。

    城中村内的长街并不繁华,各类店铺关门也早,只剩下几个零星的便利店还在营业。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阿强今天很反常,他之前从来不会让金鸿和他一起出来。

    “强哥,我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了。”

    “要去哪?”

    “这两天我想了很久,实在不行的话回老家找一个工作安安稳稳的生活。我不想在外面了。”

    “好。”

    “你跟我一起走吧。”金鸿说道:“咱们是朋友,你最近状态不对,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出事,所以你不如和我走,无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也不会再牵扯到你了。”

    “跟你一起走?回你的家乡?”

    “我知道这个想法挺突然的,可我知道你现在的生活肯定不是你想要的,那不如换种活法儿。”

    “这个生活确实不是我想要的,我现在每天都很累,但是我不能走。”阿强低着头,月色照不见他的脸。

    “你听我说。”金鸿打断了阿强的话:“你想想,到时候咱们哥俩儿一起做个买卖,开个小店,啥不懂的我教你,我昨天算了一下,还是挺有利润的,这样虽然不如你捞偏门来钱快,可是平平淡淡的也挺好。毕竟你也不能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吧?跟我走吧!你在这里也没什么牵挂,应该能说走就走。”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还能这么为我着想,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阿强抬起了头,看着金鸿小声地说:“不过我真的不能走,我在这里还有我的事要做。”

    “你再好好考虑一下。”金鸿继续劝道。

    “我已经考虑过了,金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对吗?”

    “好吧,我知道了。”金鸿说不动阿强。

    “金鸿,你说人这一辈子为了什么?”两个人又恢复了刚出门时候的状态,随意的聊着。

    “这是个哲学问题,我也想过,不过一直也想不通。就当是为了自己吧。”

    “为了自己什么?”

    “能睁眼睛看着这个花花世界吧。”

    “花花世界么?我倒是更觉得像是炼狱。”

    “那是因为你所处的生活导致的,你需要换一种生活方式。”

    “我和你不一样。这世上确实有很多条路,可唯独没有回头路。我的身边全是和我一样的人,他们凶狠暴戾,我在他们的身上学到了生存的法则。我看过太多的黑暗,如果有了阳光,我会觉得很刺眼。”赵金儒边走边说:“你说你之前有一个很喜欢的女人?”

    “是的,不过我们早就没了联系,她在哪我也不知道。现在想想她可能已经结婚了,造化弄人呐。”金鸿颇有感慨地回答。

    “少一些执念吧,天底下并非就这么一个女人。”赵金儒说着拍了拍金鸿的肩膀。

    “我明白。现在想来还是我的问题,她肯定在我的身上看不到希望才选择离开的。虽然残酷,但我得承认在普通人的生活里钱代表着希望。”

    “也不要那么悲观,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普通人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为了钱工作,每天的生活乱七八糟,但是别忘了总会有幸福的时候在等着你呢。”

    “你说的对。”金鸿接着说:“我发现我有一个臭毛病,就是总爱缅怀过去,活在过去的生活里走不出来,这样可不好。我想以后我要改变了,生活还是要朝前看。”

    “人总想起过去无非是因为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好,或者是过去的日子太好。但是你那一样都不占,只是故步自封了而已,眼光放长远一点,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得到一大笔钱。”赵金儒像忠厚长者一样安慰着金鸿。

    “哈哈,我可不敢做这样的梦。”

    这是他们之间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他们说的并不多,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的行走,像是满怀心事,偶尔会蹦出一两句话。

    “这个给你。”阿强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盒烟。

    “雄狮。”

    阿强笑着说:“认识你以前,我从来没有抽过这么便宜的烟。”

    “我还抽过比这更便宜的。”

    “是么?太可惜了,我没抽过。”阿强停下了脚步,又说:“上次你借我的衣服我给不了你了。”

    “没关系,一件衣服而已。”

    “金鸿,刚才我给你的那盒烟,千万不要扔,一定一定不要扔。”

    “里面该不会有钱吧。”说着金鸿就要打开看看。

    “先别打开!”阿强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只需要记住,一定一定要留着它。至于为什么以后你会知道。”

    金鸿不明就里,还是下意识的回答:“我知道了。”然后把烟放到了口袋里。

    时间已经是凌晨了,两个人找了一处随便坐了下来,在深圳这个时间段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在此地街面上却冷冷清清。

    “金鸿,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看不见我了,会不会想起我?”

    “当然了,我的朋友很少,可能以后会越来越少,不过你肯定是其中的一个。”

    “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现在认识也不晚。”

    两人看着夜空,漫天的银河犹如破碎的月亮,散落地挂在天上。

    “我送你回去吧。”阿强说着起了身,陪着金鸿原路返回。马上要走到店门口的时候阿强停住了脚步:“你回去早点休息吧,记住我的话,那个烟盒千万不要扔。”

    金鸿点了一下头然后走了回去。阿强并没有走,他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金鸿,就在金鸿刚要进门的时候,阿强突然朝着他大喊:“金鸿,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我不叫阿强,我叫赵金儒!”

    “赵是赵国的赵,金是金色的金,儒是佛道儒的儒!”赵金儒的声音响彻长夜。

    金鸿大声回应:“我知道了!”赵金儒满意的看着他,待金鸿进了屋子,他赤红着双眼转身离去,流着泪越走越远。

    前方的路黑的纯粹。

    赵金儒,男,1988年生于东州。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记者,母亲教师,他还有一个弟弟。一家人过着还算是富足的生活,不料在一次出门游玩的时候,道路对面冲过来一辆大卡车,正在开车的父亲闪躲不及,整辆车就被硬生生地压成了铁饼。在救援赶到的时候,父亲母亲已经被压成肉泥,被自己搂在怀里的弟弟也没了生息。抢救人员赶紧把车门锯开,把还有呼吸的赵金儒拖了出来送往医院,经过两天两夜的抢救之后他才醒了过来。可是清醒的他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一家人只剩下他一个,而他自己也因为车祸导致皮肤烧伤,落下了大面积的伤疤。

    一天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

    经过几个月的疗养,赵金儒出院了。他当时只有十岁,还处于懵懂无知的年纪,只知道父母不再这个世界了,比他小三岁的弟弟也死了。来接他的是他的爷爷,爷爷把他带回了自己家,说是怕他睹物思人,实际上就在赵金儒住院的这几个月里他的几位叔叔露出了贪婪的獠牙,合起伙儿来把他们家的家产连同房子都卖了。他的爷爷敢怒不敢言,为了弥补这个苦命的孙子就承担起了抚养的义务。只是祸不单行,他的爷爷两年后就身患绝症,临死之前他求着赵金儒的几个叔叔在他去世之后能够继续抚养赵金儒,可是大伙儿的口径都一致:这孩子自己没有义务抚养,把他送到孤儿院去吧,如果需要钱的话几个人愿意平摊。

    几个叔叔的话激怒了赵金儒的爷爷,不过他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在一天午后便撒手人寰。几个叔叔见父亲已死,简单的完办了丧事,又如法炮制把剩余的家产卖了个干净,一分钱都没有给赵金儒留下。三叔有些于心不忍地说:“这个孩子怎么办?真给送到孤儿院?”二叔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赵金儒说:“管他干什么?再说他们家当时那么有钱也没说帮过咱们,这都是报应。”

    就是这句话让赵金儒知道了人世间的险恶。他没有听安排去孤儿院,而是开始了更加凄惨的生活,寥寥数年后他已经十五岁,在这几年之中他学会了小偷小摸,也进过几次管教所,他多想做一个好人啊!可是没有人给他机会。他很饿,就去超市偷点儿吃的,他想买一件衣服可没有钱,就在马路上拦车,学着碰瓷。有几次手里刚有钱,就被附近的流氓威胁着交了出来。即便这样那些人还对他又打又骂,说他是怪胎,看他的样子都恶心。

    那年,他十五岁。他尝尽了心酸,每日穿着长衣长裤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

    他前后三次进过少管所。最后一次进去的时候他认识了和他同岁的董昕,两个人还成为了朋友。说是朋友也不过是臭味相投的同伙,好在董昕对他不错,出了少管所之后还对赵金儒多加照拂。

    赵金儒化身成为“阿强”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那一天他正在街上寻找“商机”,在眼睛扫视到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这个人他隐约见过,想了半天才从自己的记忆里搜寻出来,在他爷爷活着的时候曾给他看过关于肇事司机被判刑的报纸,当时照片上的司机就是现在他见到的这个人,可是他已经被判了十五年,这才几年他就被放出来了?赵金儒一路尾随来到了这个男人的住处,而后又回去再三确认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那个当年毁了他一生的肇事者。在得到证实之后,赵金儒憎恨苍天不公,他不明白这个人身负罪恶会这么快就从监狱里出来。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从他的脑子里闪现。

    连着盯了几天梢之后他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出行规律。他没有家人,平时也是独来独往,偶尔会到一家棋牌室打麻将。在一天晚上,这个男人又像往常一样在家里喝酒,赵金儒顺着楼道走到了门口,敲门,用略微低沉的声音说:“你好,收水费的。”里面的人显然不太高兴,骂骂咧咧的过来开门。就在门打开的时候赵金儒一个健步冲了进去,这个男人立刻就知道自己被骗了,刚要说什么时就被赵金儒当头一棒打倒在地。

    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脑袋上还滴滴答答地流着血。他想要大声叫骂,可是自己的嘴早就被胶带粘住了,他又开始向赵金儒求饶,把头快速的抬起又低下。

    “我问你,六年以前,你是不是开着车撞死了一家人?”

    那个男人听到赵金儒的话身体一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赵金儒见他的样子又问:“你是不是从监狱里提前出来了?”

    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呜呜地说着什么。

    赵金儒见状就说:“我现在让你说话,你要是不老实,就把你舌头拔出来!”说着就撕开了他嘴巴上的胶带。这个男人恢复了说话的自由,开始战战兢兢的说出了实情。他叫张强,几年以前欠下了一笔赌债,有一个叫老黑的人过来追债,他就求老黑放了自己。那个叫老黑的人听完反而嘿嘿一笑,说如果他能为自己做件事不仅免了赌债,还能给他一笔钱让他生活。

    张强当然要问清什么事,老黑说让他找机会干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赵金儒的父亲,只要现场伪装成意外就行,这样不会牵扯到自己。如果涉及到坐牢的问题他也会帮张强逃避牢狱之灾。张强起初说不敢,后来经不住老黑的威逼利诱就同意了。老黑帮他弄来了一辆卡车,然后张强找准时机瞄准赵金儒的父亲就把油门踩到底。

    可让张强没想到的是车上不止一个人,而是一家四口都在上面,他彻底摧毁了一个家庭,张强后来因为交通肇事罪被关进了监狱。老黑也确实帮了他,没有让他坐十五年的牢,从中运作让张强提前出狱。

    赵金儒他没想到其中还有隐情,在得知了大致经过之后气的身体发抖,他拿起了事先准备好的刀,照着张强的身体就刺了过去,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复仇的怒火在他胸膛里灼灼燃烧。

    “这一刀,是因为我的父亲,他的名字叫赵卓!”说着刺了一刀。

    “第二刀,是因为我的母亲,他的名字叫李小琴!”说着又刺了一刀。

    “第三刀,我的弟弟也因为你的一己私利死了,他的名字叫赵金鸿!”说完,他铆足了力气,对着张强的心脏狠狠刺了过去。

    张强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在享受过复仇快感后的赵金儒开始害怕,不过他并不后悔。既然上天没有给他公平,那就让他自己创造公平。赵金儒用沾着仇人鲜血的双手开始清除所有他来过的证据,赵金儒把张强的尸体用皮箱装起来,又擦干了所有的血。为了制造出偷东西的假象还把室内的抽屉都翻开,在下楼时还用钥匙把门锁了起来。确保万无一失后他缓缓的拖着箱子下了楼,用事先准备好的电动三轮把张强的尸体运到了郊区,在尸体上绑了一块大石头,扔下了河。用不了多久,河里的鱼会把尸体吃干净。张强这个人会从世界上完全的消失。

    张强的失踪并没有给周围的人带来多大的震撼,只有少数几个人一提到张强还恨得牙根直痒痒:“妈的,这个王八蛋肯定是出去躲债了!”随着张强的死,赵金儒的复仇计划才刚刚开始。

    他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接近老黑,但是他发现老黑根本就不会轻易露面,这就是一只狡诈的狐狸,从不会露出他的尾巴。看来暗杀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别的办法。

    就在赵金儒一筹莫展的时候董昕加入了老黑的团伙,赵金儒得知之后就去找董昕,说自己也不想在做一个没有身份的小偷,不如也入伙吧。在董昕的推荐之下赵金儒才通过电话联系到了老黑。

    “你叫什么名字?”电话那边的老黑语气沉沉地问道。

    赵金儒想了一下,他回忆起那个被他杀死的张强,对老黑说:“都叫我阿强。”

    老黑说想要入伙儿可以,不过要有投名状,否则进来之后大家都是劣迹斑斑,只有你干干净净,谁也不会信任你。赵金儒没有说自己杀人的事,只对老黑说没问题。

    “有兄弟会在暗处跟着你,也不用你干什么,找几个人打他们一顿就行,不用怕担责任,这个地方我最大,只要你不杀人我有办法不让你受责难。”

    好狂的口气!赵金儒心里想,嘴上还是答应道:“知道了老大。”

    “别叫老大,要叫老板。咱们做的是合法生意。”董昕在一旁补充一句。

    赵金儒没有多说什么,正如他之后领悟的那样,罪恶是一件会让人上瘾的东西,尤其在没有什么束缚之下他更加的无所顾忌,赵金儒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带了一把锤子在他叔叔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他敲断了二叔的腿,因为他二叔拿着他家的钱买了一辆小汽车。他烧了三叔家的老屋,霎时火光通天,赵金儒只是平静地说:“你用了我家的钱买了房子,这个老屋我就替你烧了。”他砍断了四叔的手指,因为四叔瓜分他家的钱之后就开始穿金戴银。

    最后还是躲在暗处的人出现了,对他说:“可以了,兄弟。”

    赵金儒已经无路可退了,他前方的路只有一条,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复仇。伤害过他的人都在他的名单上。

    老黑团伙涉及的业务有很多,飞车党,扒手队,色情产业,运营小赌场等等。赵金儒加入了老黑的团伙后开始跟着别人催债,想顺便找机会杀掉老黑。不过老黑小心谨慎,就算有事也不过是给下面的人打个电话,唯独涉及到钱老黑都会亲自过问。赵金儒决定他一定要坐上和管钱有关的位子上,这样才有机会见到老黑。赵金儒为了自己的这个计划开始卖力的“工作”。在他看来那些欠钱的人每每被逼债都说自己有多难,拿不出钱来要宽限两天,可是背地里全都是下三滥,不是吸毒就是赌博。轮到他去要债从来不和人啰嗦,不给钱可以,那就切掉一根手指。要宽限两天也可以,那就切掉两根手指。身边的喽啰们都说他是阴间来的罗刹鬼,动不动就给人上刑。

    这正合了老黑的胃口。干他这一行只需要懂两件事:忠诚和心狠。不存在仁慈,只有心狠手辣才能立得住脚。他喜欢阿强的狠毒,没用多久就将他提拔成了三把手,和董昕平起平坐,此时赵金儒只距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

    赵金儒深得老黑的信赖,再加上沉稳狠辣,听到他的名字,无人不不闻风丧胆。手里有了点儿权力,他开始秘密打听起当年父母的死因。就在遇见金鸿那天的早上终于有了消息。当年父亲参与了一次暗访,无意中拍到了关于老黑团伙逼良为娼的视频,他的父亲赵卓亲眼目睹这伙儿人为了让一个来自外地还没有成年的少女去做妓女,使用了残忍的刑罚。赵卓怎么会熟视无睹?就将手里的证据拿给了有关部门。未曾想其中有人和老黑进行了交易,把证据高价卖了出去。等到赵卓想问一下事件的进展时,却因证据内容不足举报无效,不了了之。赵卓没有同意,他质疑这里面还存在黑恶势力保护伞,说一定要继续查下去,这可吓坏了手里不干净的几个人,他们给老黑打电话有意无意的说起了此事,让他帮忙解决。老黑不允许有人砸他的饭碗,心里一横就要除掉赵卓。接下来就如赵金儒知道的那样,老黑找到了张强,张强成了肇事司机,赵金儒一家丧命......

    得知了真相的赵金儒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他的父亲为了正义而死,自己却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他对不起死去的家人,深埋在地下的父亲也不会原谅他。这个真相改变了他的计划,他不再想暗杀老黑,他要搜罗老黑犯罪的证据让法律去制裁他。正当他对这个计划暗自梳理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金鸿的店里。

    第一眼见到金鸿的时候赵金儒发现金鸿和他的弟弟有些相似,都是一样的爱笑,虽然弟弟已经死去多年,但是对于家人的相貌音容赵金儒一直不敢忘记,金鸿确实像极了弟弟。而且这个人的名字也和弟弟的一样,每次来到金鸿的店里他都会不禁去想,如果弟弟一直活着,也许也就是这个样子了。赵金儒相信这是老天的安排,让自己的命运不再悲苦。可是赵金儒对这个人间彻底的失望了,他自知罪孽深重,决定把老黑推上断头台的时候也了结自己的性命。

    赵金儒开始频繁探望这个和他相识不久的人,担心他会不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遇到什么麻烦,同时又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敢和他走的太近。有时听着金鸿说话,仿佛就是他的弟弟坐在那里,他又回到了那个曾经温馨的家。当有一天金鸿和他说道自己缺钱的时候,赵金儒的心里有一个想法如电光火石般地闪现,让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横竖都是死,既然他有困难,那我就帮他一次吧。”赵金儒心里想。

    上次和金鸿说自己要出门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团伙的二把手,并着手查探老黑的罪证,赵金儒在这里这么久搜罗这些证据也不难,毕竟都是身边的人做的,有的还是他自己做的,只不过想把这些事都和老黑扯上关系就需要耗费一些时间了。他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从黑市买了一些土质炸药,又按照设想进行布局,这一来一回就花了好多天。赵金儒心不止痛恨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他同样憎恨自己,他会选择和罪恶同归于尽来完成他的救赎。在临行之前他要去看一看金鸿,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人总要死的,他情愿死的更有价值。

    赵金儒找到了金鸿,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给了他,叮嘱他一定不要扔。让他没想到的是金鸿比他想象的还要善良,竟然要带着自己去另一个地方生活,这让赵金儒始料未及。他知道金鸿并不是说说而已,这个孤独的灵魂和他一样需要朋友。他心动了,只要听金鸿的建议他就能开始新的生活,让自己不堪的过往随风而逝。赵金儒的内心在挣扎彷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选择不再回头,既然这条路已经走了,就让他走到尽头吧。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赵金儒在心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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