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如果，她是勇者
帝国历1066年7月22日夜，修斯达行省内有魔族军队苏醒，八魔将之一的赤之魔将自阿道尔山脉苏醒，遇神秘强者追杀，双方战至修斯达行省与加西亚行省交界之处，有强者奉帝国君主之命前来阻截。三方会战，赤之魔将深受重伤，化魔焰遁去，不知所踪，神秘强者一并退去。此后，修斯达行省内出现魔族活动迹象。
7月23日，魔族活动更加频繁，赤色魔焰军团的大部分军队苏醒，开始对文明世界进行试探，修斯达行省内有数个小城市与魔族军队发生了小规模会战，胜少负多。与此同时，帝国君主苏尔·因觉罗下令，整个修斯达行省进入战时警戒状态，赋予各郡以及各地区中心城市的执政官向周围的领地无条件募兵的权力。
7月24日，魔族活动的范围开始扩大到整个帝国，与修斯达行省比邻的加西亚行省以及洛华达行省首当其冲，魔族的苏醒呈反射状往整个帝国辐射，仅仅一天的功夫，便有数十万魔族军队从沉睡中苏醒。
7月25日，魔王军与帝国军队第一次大规模会战在修斯达行省中心城市安亚利爆发，赤之魔将再度现身，指挥十万魔族军队进攻安亚利。经过三天三夜的残酷战斗后，双方皆伤亡惨重，进入僵持状态。但魔王军仍在不断苏醒之中，安亚利处境岌岌可危。
7月26日，苏尔·因觉罗宣布整个琅天帝国进入战争状态，在收到安亚利战报的第二天，他即刻派遣军队前往修斯达行省支援。与此同时，还与帝国的邻国十四族誓约国以及安罗亚精灵王庭达成协议，三方同时停止边境的小规模会战。苏尔·因觉罗开始逐步从边境调遣军队回到帝国内部，准备迎接魔王军下一波的进攻。
7月27日，海港国家白夜领海北冰洋冰封千里，魔族军队自深海涌出，侵入白夜港口城市卡罗亚；草原公国蒙罗最大草场星辰湖畔忽有毒雾弥漫，其笼罩范围内野草枯干湖水污染，生机寂灭；翡翠森林北部，安罗亚精灵王庭圣地遭遇魔族军队偷袭，仅存十几棵的生命古树有一半被魔气污染；阿斯加德风暴王国雷鸣山岭，数十个雷鸣矮人部落一日之间被屠戮一空，死亡万余人，污血自山岭流下，汇聚成河……一连串事件在同一天发生，过程残暴而血腥。至此，所有人都已明白，曾经在大陆掀起了无数次残酷战役，给无数种族带来恐怖与憎恨的魔王军，时隔九十七年，再度归来。
虽然那被誉为“最大恐怖”的魔王还未复活，但是，单单只是祂的军队，便足以让大陆笼罩在阴影之下。
为了阻挡魔王的复苏，也为了阻挡魔王军的步伐，对于现在的大陆来说，有一个人，必不可少。
“圣剑巡礼，刻不容缓。”
剑塔之上，有人站在第九十九层的边缘，面朝着整个王城，如此说道。
“这并非王的命令。”
“而是整个大陆的期许。”
四名白袍老者依次退下，第一次离开隐居了数十年的剑塔，再度踏足帝国的土地。
“护剑教团的所有人，都拥有为勇者大人牺牲一切的觉悟。”
“这并非是我们的任务。”
“而是铭记于心的使命。”
***
帝国历1066年7月28日，少年唐恩自昏睡之中苏醒。
装饰精美，但却不显得奢华的房间内此时弥漫着药物的气味，黑发黑眸的少年躺在床上，勉强睁开眼睛，动了动手指，却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不禁皱了皱眉头。望向窗外，此时正是黄昏，昏黄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射进来，落在房间里，像蒙上了朦胧模糊的光晕。一切静谧而又恬淡，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自己……活下来了吗？
少年回想起了那一晚的经历，苏醒的怪物，划过天边的流星，熊熊燃烧的黑色魔焰，以及……如光一般无处不在，包容一切，净化一切的那名少女。
她像星辰的光辉一样在战场上闪烁，如此耀眼，让人绝难忽视她的存在。
而现在，少女又在哪里了？
他眼睛掠过房间，并没有看到那个金发蓝眸的身影。又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身上受伤的地方都已经缠上了白色的绷带，实际上应该说是缠满了他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像是被绷带包裹成了虫茧。因为之前独自挡在如此多怪物面前的行为实在太过鲁莽的缘故，他的身体几乎可以用遍体鳞伤来形容。
不过少年却并没有后悔，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觉悟，哪怕死亡也不会改变的觉悟。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挡在那些怪物面前的话，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或者说迷惘的是，名为特蕾西亚的少女，其实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如果她有那样的实力，为什么之前不站出来呢？她用保护他人的话语鼓励自己，而之前却好像在逃避着什么，这是否意味着，她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些保护他人的话语也是一种欺骗呢？
少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到这里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忽然，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有着银色短卷发的老者走入了房间。老者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面包和牛奶，他看到唐恩已经睁开了眼，似乎毫不意外，只是道：“醒了就好，没有性命之忧。”
“嗯。”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感觉身体还是隐隐约约传来阵阵痛楚，但却比之前那种整个人都靠近死亡的感觉好多了。
卡尔把托盘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唐恩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距离，然后转身，走到墙边，抓起挂在墙上的长剑，手指缓缓划过剑身。
看到那把剑身上满是斑驳伤痕，边缘有许多小豁口的长剑，唐恩的心顿时一跳，那是他的佩剑，也是最开始学剑的时候，特蕾西亚送给他的礼物。
而如今，它已经无法继续挥动了，哪怕是用来砍树切肉，都不如一把老旧的斧头或菜刀好用。
对于剑来说，还有什么比不再锋利更加痛苦的呢？
这把剑实际上，已经死了。
“剑会断，人却不会死。”卡尔忽然开口说道：“小姐把你和这把剑从血壤森林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是同样的状态，将要投入死亡的怀抱。在你昏迷的时候，小姐用了一天的时间试图修补你的剑，却无法将它从死亡的边缘挽救回来，最终生存下来的，唯有你。”
“你的剑死了，但也仅仅是你的剑而已。只要信念还在，你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剑。”
老者转身，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少年。
这是特蕾西亚要他对唐恩说的话，他知道，特蕾西亚是担心唐恩会因为这件事受挫，从此失去自己的信念。但是，他不能把一切都明说出来，唯有让少年自己去领悟。
少年沉默了一会，头忽然偏斜了一下，望着地面，目光飘忽：“卡尔先生……特蕾西亚呢？她在哪里？”
“小姐已经离开格兰达尔，前往王城了，现在已是她离去的第六天。”
又是一阵沉默，少年的目光始终漂移不定，没有落到卡尔手中的长剑上。
犹豫了一会后，少年忽然轻声问道：“卡尔先生，能告诉我……特蕾西亚的身份吗？”
“我是说，她真正的身份。”
不是关于他所认识的那个少女特蕾西亚，而是关于特蕾西亚·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关于那个帝国的千年世家，那个无法在任何历史书上看到相关记载的姓氏。
卡尔望着少年，直到此刻，他才从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坚定。
“你知道，勇者的传说吗？”
他开口，没等少年回答，就说道：“三千多年前，牺牲自己封印魔王的初代勇者，被世人尊称为【剑圣】的那位大人，其名讳成为人世间的神圣，无法被随意提及，其名为——”
“莱特利亚·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
老者的语气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小石子，在少年心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原来如此。”
少年低声，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激动，也没有想象中的错愕，反而是有一种不出所料，甚至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伴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又是一阵不知从何生起的失落与空虚。
少年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老者继续讲道：“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短则数十年，长则百余年，魔王便会带着祂的军队再度苏醒，侵略大陆。每到这个时候，便会有一名新的勇者诞生，与剑圣大人的佩剑，圣剑多特蒙德大人一道，再度封印魔王。一代代的传承，每一代的勇者都来自艾因罗贝迪亚这个姓氏。这就是为什么艾因罗贝迪亚家族不需要记录在史书上的缘故，勇者这个封号，就是对他们而言最合适的记录。”
不需要史书记录，只以勇者之名传颂于世人的口中……
传承三千多年，一次又一次地将苏醒的魔王封印，挽救大陆于水火之中……
唐恩曾经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族才能教导出特蕾西亚这般既实力强大又有坚定信念的女孩子，而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特蕾西亚的这种信念不是教导出来的，而是三千多年来，伴随着一代代勇者的诞生，于她体内流淌的血液之中传承下来的。
少年抿了抿有点干涩的嘴唇，语气带着些许苦涩：“那么，特蕾西亚她……”
“特蕾西亚小姐，就是这一代的勇者。”
老者毫不犹豫开口，说出了唐恩最恐惧的那个答案。
不知为何，这一刻，少年的心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似乎自己失去了什么。
回想起和特蕾西亚的相遇，以及这数年来的相处，唐恩总会觉得，命运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
眼眸中，不知不觉闪过几许落寞。
老者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将目光往窗外望去，一直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远山模糊，勾勒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阿道尔山脉，沉睡的魔族军队。
“上一次战役末期，魔王被上一代的勇者大人封印，彼时赤之魔将与他的军队正驻扎在阿道尔山脉之中。虽然魔王军队的沉睡与苏醒都是极为神秘不可推测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家族还是决定让小姐与我时刻监视山脉的动向。本以为只是无用之举，没想到居然真的遇见了赤之魔将的苏醒。所幸，有一位……神秘的强者相助，才未让赤之魔将和他的军队在这里肆虐。不过，赤之魔将的苏醒也意味着，战争已经开始了。两个月前，小姐得到了圣剑多特蒙德大人的传承，被选中成为这一代的勇者，自然需要回到家族，继承多特蒙德大人的传承，以效仿历代勇者，封印魔王。”
卡尔中间犹豫了一下，并未把约翰的真实身份和唐恩说起，他觉得，约翰刻意隐瞒，显然是有难言之隐，自己毕竟是外人，不能多说。
他这番话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到了一起，同时也让唐恩回想起来，两个月前，不就是特蕾西亚匆忙回到王城的时间吗？
现在看来，一切似乎早有定数。
他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苦笑，似乎是在嘲讽自己后知后觉，被命运蒙在了鼓里。
老者看到他这幅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唐恩：“这是小姐临走前要我交给你的信。”
唐恩接过信，打开，入目是熟悉的娟秀字体。
少年仔细阅读着这封信，看着看着，捏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看完信上所有的内容后，他沉默了一阵，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从什么极大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我想回家。”
他告诉卡尔。
卡尔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点了点头：“约翰阁下已在府中等待多时。”
老爹？
唐恩顿时一阵恍惚。
***
再次看到约翰时，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好像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只有在看到唐恩时，目光才会出现稍许波动。
看到唐恩浑身缠满绷带的模样，他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没有去问唐恩到底做了什么，也没有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走吧”。至于唐恩的剑去了那里，同样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
走？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
唐恩笑着应道：“好，老爹。”
他也没有问约翰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只要知道他没有出事，那就够了。
两人拒绝了卡尔要用马车送他们回去的提议，只是迎着远方地平线上的斜阳，一步步离开了庄园，朝着维格村走去。
临走前，少年回头望了一眼那高大的府邸，卡尔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夕阳落在府邸身上，拉扯出一道长长的阴影，府邸后院的悬崖下，白水河翻滚咆哮，一直流向远方的山脉。
一切都被蒙在了昏黄的光芒之中。
少年忽然想起了少女。
想起了她曾经也是这样，站在府邸门口，迎接自己到来，或者目送自己离去的场景。
也想起了自己和少女初遇时，对自己露出恶作剧的微笑，得意洋洋地说“亲到了”的模样。
自然，也想起了她问自己“想学剑吗”时脸上的庄重与严肃，现在想来，或许，那也是命运的某种仪式吧。
那天，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年推开府邸的大门，握起剑，从此爱上了剑。
亦或是，爱上了学剑本身。
如果，她是勇者……
而你，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
7月23日，魔族活动更加频繁，赤色魔焰军团的大部分军队苏醒，开始对文明世界进行试探，修斯达行省内有数个小城市与魔族军队发生了小规模会战，胜少负多。与此同时，帝国君主苏尔·因觉罗下令，整个修斯达行省进入战时警戒状态，赋予各郡以及各地区中心城市的执政官向周围的领地无条件募兵的权力。
7月24日，魔族活动的范围开始扩大到整个帝国，与修斯达行省比邻的加西亚行省以及洛华达行省首当其冲，魔族的苏醒呈反射状往整个帝国辐射，仅仅一天的功夫，便有数十万魔族军队从沉睡中苏醒。
7月25日，魔王军与帝国军队第一次大规模会战在修斯达行省中心城市安亚利爆发，赤之魔将再度现身，指挥十万魔族军队进攻安亚利。经过三天三夜的残酷战斗后，双方皆伤亡惨重，进入僵持状态。但魔王军仍在不断苏醒之中，安亚利处境岌岌可危。
7月26日，苏尔·因觉罗宣布整个琅天帝国进入战争状态，在收到安亚利战报的第二天，他即刻派遣军队前往修斯达行省支援。与此同时，还与帝国的邻国十四族誓约国以及安罗亚精灵王庭达成协议，三方同时停止边境的小规模会战。苏尔·因觉罗开始逐步从边境调遣军队回到帝国内部，准备迎接魔王军下一波的进攻。
7月27日，海港国家白夜领海北冰洋冰封千里，魔族军队自深海涌出，侵入白夜港口城市卡罗亚；草原公国蒙罗最大草场星辰湖畔忽有毒雾弥漫，其笼罩范围内野草枯干湖水污染，生机寂灭；翡翠森林北部，安罗亚精灵王庭圣地遭遇魔族军队偷袭，仅存十几棵的生命古树有一半被魔气污染；阿斯加德风暴王国雷鸣山岭，数十个雷鸣矮人部落一日之间被屠戮一空，死亡万余人，污血自山岭流下，汇聚成河……一连串事件在同一天发生，过程残暴而血腥。至此，所有人都已明白，曾经在大陆掀起了无数次残酷战役，给无数种族带来恐怖与憎恨的魔王军，时隔九十七年，再度归来。
虽然那被誉为“最大恐怖”的魔王还未复活，但是，单单只是祂的军队，便足以让大陆笼罩在阴影之下。
为了阻挡魔王的复苏，也为了阻挡魔王军的步伐，对于现在的大陆来说，有一个人，必不可少。
“圣剑巡礼，刻不容缓。”
剑塔之上，有人站在第九十九层的边缘，面朝着整个王城，如此说道。
“这并非王的命令。”
“而是整个大陆的期许。”
四名白袍老者依次退下，第一次离开隐居了数十年的剑塔，再度踏足帝国的土地。
“护剑教团的所有人，都拥有为勇者大人牺牲一切的觉悟。”
“这并非是我们的任务。”
“而是铭记于心的使命。”
***
帝国历1066年7月28日，少年唐恩自昏睡之中苏醒。
装饰精美，但却不显得奢华的房间内此时弥漫着药物的气味，黑发黑眸的少年躺在床上，勉强睁开眼睛，动了动手指，却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不禁皱了皱眉头。望向窗外，此时正是黄昏，昏黄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地射进来，落在房间里，像蒙上了朦胧模糊的光晕。一切静谧而又恬淡，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自己……活下来了吗？
少年回想起了那一晚的经历，苏醒的怪物，划过天边的流星，熊熊燃烧的黑色魔焰，以及……如光一般无处不在，包容一切，净化一切的那名少女。
她像星辰的光辉一样在战场上闪烁，如此耀眼，让人绝难忽视她的存在。
而现在，少女又在哪里了？
他眼睛掠过房间，并没有看到那个金发蓝眸的身影。又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身上受伤的地方都已经缠上了白色的绷带，实际上应该说是缠满了他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像是被绷带包裹成了虫茧。因为之前独自挡在如此多怪物面前的行为实在太过鲁莽的缘故，他的身体几乎可以用遍体鳞伤来形容。
不过少年却并没有后悔，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觉悟，哪怕死亡也不会改变的觉悟。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挡在那些怪物面前的话，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或者说迷惘的是，名为特蕾西亚的少女，其实力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如果她有那样的实力，为什么之前不站出来呢？她用保护他人的话语鼓励自己，而之前却好像在逃避着什么，这是否意味着，她曾经和自己说过的，那些保护他人的话语也是一种欺骗呢？
少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到这里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忽然，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有着银色短卷发的老者走入了房间。老者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面包和牛奶，他看到唐恩已经睁开了眼，似乎毫不意外，只是道：“醒了就好，没有性命之忧。”
“嗯。”少年轻轻点了点头，感觉身体还是隐隐约约传来阵阵痛楚，但却比之前那种整个人都靠近死亡的感觉好多了。
卡尔把托盘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唐恩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距离，然后转身，走到墙边，抓起挂在墙上的长剑，手指缓缓划过剑身。
看到那把剑身上满是斑驳伤痕，边缘有许多小豁口的长剑，唐恩的心顿时一跳，那是他的佩剑，也是最开始学剑的时候，特蕾西亚送给他的礼物。
而如今，它已经无法继续挥动了，哪怕是用来砍树切肉，都不如一把老旧的斧头或菜刀好用。
对于剑来说，还有什么比不再锋利更加痛苦的呢？
这把剑实际上，已经死了。
“剑会断，人却不会死。”卡尔忽然开口说道：“小姐把你和这把剑从血壤森林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是同样的状态，将要投入死亡的怀抱。在你昏迷的时候，小姐用了一天的时间试图修补你的剑，却无法将它从死亡的边缘挽救回来，最终生存下来的，唯有你。”
“你的剑死了，但也仅仅是你的剑而已。只要信念还在，你自己就是最锋利的剑。”
老者转身，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少年。
这是特蕾西亚要他对唐恩说的话，他知道，特蕾西亚是担心唐恩会因为这件事受挫，从此失去自己的信念。但是，他不能把一切都明说出来，唯有让少年自己去领悟。
少年沉默了一会，头忽然偏斜了一下，望着地面，目光飘忽：“卡尔先生……特蕾西亚呢？她在哪里？”
“小姐已经离开格兰达尔，前往王城了，现在已是她离去的第六天。”
又是一阵沉默，少年的目光始终漂移不定，没有落到卡尔手中的长剑上。
犹豫了一会后，少年忽然轻声问道：“卡尔先生，能告诉我……特蕾西亚的身份吗？”
“我是说，她真正的身份。”
不是关于他所认识的那个少女特蕾西亚，而是关于特蕾西亚·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关于那个帝国的千年世家，那个无法在任何历史书上看到相关记载的姓氏。
卡尔望着少年，直到此刻，他才从少年眼中看到了一丝坚定。
“你知道，勇者的传说吗？”
他开口，没等少年回答，就说道：“三千多年前，牺牲自己封印魔王的初代勇者，被世人尊称为【剑圣】的那位大人，其名讳成为人世间的神圣，无法被随意提及，其名为——”
“莱特利亚·法格纳·艾因罗贝迪亚。”
老者的语气很平淡，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小石子，在少年心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原来如此。”
少年低声，似乎是在喃喃自语。
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激动，也没有想象中的错愕，反而是有一种不出所料，甚至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伴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又是一阵不知从何生起的失落与空虚。
少年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老者继续讲道：“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短则数十年，长则百余年，魔王便会带着祂的军队再度苏醒，侵略大陆。每到这个时候，便会有一名新的勇者诞生，与剑圣大人的佩剑，圣剑多特蒙德大人一道，再度封印魔王。一代代的传承，每一代的勇者都来自艾因罗贝迪亚这个姓氏。这就是为什么艾因罗贝迪亚家族不需要记录在史书上的缘故，勇者这个封号，就是对他们而言最合适的记录。”
不需要史书记录，只以勇者之名传颂于世人的口中……
传承三千多年，一次又一次地将苏醒的魔王封印，挽救大陆于水火之中……
唐恩曾经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家族才能教导出特蕾西亚这般既实力强大又有坚定信念的女孩子，而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特蕾西亚的这种信念不是教导出来的，而是三千多年来，伴随着一代代勇者的诞生，于她体内流淌的血液之中传承下来的。
少年抿了抿有点干涩的嘴唇，语气带着些许苦涩：“那么，特蕾西亚她……”
“特蕾西亚小姐，就是这一代的勇者。”
老者毫不犹豫开口，说出了唐恩最恐惧的那个答案。
不知为何，这一刻，少年的心忽然变得空落落的，似乎自己失去了什么。
回想起和特蕾西亚的相遇，以及这数年来的相处，唐恩总会觉得，命运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
眼眸中，不知不觉闪过几许落寞。
老者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将目光往窗外望去，一直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远山模糊，勾勒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阿道尔山脉，沉睡的魔族军队。
“上一次战役末期，魔王被上一代的勇者大人封印，彼时赤之魔将与他的军队正驻扎在阿道尔山脉之中。虽然魔王军队的沉睡与苏醒都是极为神秘不可推测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家族还是决定让小姐与我时刻监视山脉的动向。本以为只是无用之举，没想到居然真的遇见了赤之魔将的苏醒。所幸，有一位……神秘的强者相助，才未让赤之魔将和他的军队在这里肆虐。不过，赤之魔将的苏醒也意味着，战争已经开始了。两个月前，小姐得到了圣剑多特蒙德大人的传承，被选中成为这一代的勇者，自然需要回到家族，继承多特蒙德大人的传承，以效仿历代勇者，封印魔王。”
卡尔中间犹豫了一下，并未把约翰的真实身份和唐恩说起，他觉得，约翰刻意隐瞒，显然是有难言之隐，自己毕竟是外人，不能多说。
他这番话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到了一起，同时也让唐恩回想起来，两个月前，不就是特蕾西亚匆忙回到王城的时间吗？
现在看来，一切似乎早有定数。
他嘴角缓缓勾勒出一丝苦笑，似乎是在嘲讽自己后知后觉，被命运蒙在了鼓里。
老者看到他这幅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唐恩：“这是小姐临走前要我交给你的信。”
唐恩接过信，打开，入目是熟悉的娟秀字体。
少年仔细阅读着这封信，看着看着，捏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看完信上所有的内容后，他沉默了一阵，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从什么极大的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我想回家。”
他告诉卡尔。
卡尔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点了点头：“约翰阁下已在府中等待多时。”
老爹？
唐恩顿时一阵恍惚。
***
再次看到约翰时，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好像对所有事情都不在乎，只有在看到唐恩时，目光才会出现稍许波动。
看到唐恩浑身缠满绷带的模样，他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没有去问唐恩到底做了什么，也没有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走吧”。至于唐恩的剑去了那里，同样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
走？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
唐恩笑着应道：“好，老爹。”
他也没有问约翰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只要知道他没有出事，那就够了。
两人拒绝了卡尔要用马车送他们回去的提议，只是迎着远方地平线上的斜阳，一步步离开了庄园，朝着维格村走去。
临走前，少年回头望了一眼那高大的府邸，卡尔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夕阳落在府邸身上，拉扯出一道长长的阴影，府邸后院的悬崖下，白水河翻滚咆哮，一直流向远方的山脉。
一切都被蒙在了昏黄的光芒之中。
少年忽然想起了少女。
想起了她曾经也是这样，站在府邸门口，迎接自己到来，或者目送自己离去的场景。
也想起了自己和少女初遇时，对自己露出恶作剧的微笑，得意洋洋地说“亲到了”的模样。
自然，也想起了她问自己“想学剑吗”时脸上的庄重与严肃，现在想来，或许，那也是命运的某种仪式吧。
那天，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年推开府邸的大门，握起剑，从此爱上了剑。
亦或是，爱上了学剑本身。
如果，她是勇者……
而你，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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