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爱到死去，自会活来。》
（0）
所谓死亡，只是灵魂换个托付的地方。
（1）
这个小岛上面几乎没有交通工具，从码头到各个地方，都只能走路。
这种朴素原始的生活，正是戴威现在想要的，起码是暂时所需要的。
戴威从码头出来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丝阳光，他按旅店老板指示，往右走了二十米到达了一个十字路口，一只狗脖子上挂着“戴威”两个字的牌子，坐在那里等候着。
他蹲下来，和狗说：“我就是戴威。你是蛋卷？”
蛋卷吠了一声。
戴威把牌子取了下来，蛋卷开始领路，但它会急步先走一段，到拐弯处会回头确认戴威一直跟着，才拐弯，永远保持大概十米的距离，如是者走了大概二十分钟。
沿路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关门，除了零星的一些餐厅茶馆酒吧还开着。
旅店的名字就叫《旅｜店》。
后来戴威才知道这既是一家旅馆，提供住宿，同时也是一家杂货店，售卖各种东西，所以取名叫《旅｜店》。
戴威来到《旅｜店》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感觉就像自己的人生。
“欢迎入住。我们这里每天含两餐，包括早餐和晚餐。但如果决定用晚餐的话，得当天中午前告知。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没有。”
“我们每天六点准时吃晚餐。现在已经过点了。但你第一天入住，我也可以煮点东西给你吃。外面大部分餐厅已经关门，只有几家酒吧还开着。”
“我不饿。”
“那好。对了，我叫迪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戴威轻微地点了点头，轻微到只有他自己知道。
迪娜盯着戴威两秒：“最近睡得不好？”
“嗯”，这次他的点头比较明显。
“送你一根线香。我自己做的。点着睡觉。保证睡死。”
“如果真死了该多好。”戴威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说了声谢谢。
（2）
早上起来，戴威感觉精神抖擞。三个月来，第一回睡得那么踏实。
用早餐的时候，只有戴威一位客人，他感觉胃口回来了。
迪娜收拾的时候，发现戴威吃得太干净，说：“胃口不错。要不给你再来一点？”
“不用。谢谢。对了，附近有什么可以逛的地方？”
“你想逛什么地方？”
“安静一点的。”
“嗯。有一条河。最适合发呆。走路大概三十分钟，就是有点难找。”
“没事。我时间多。”
“晚上回来吃饭不？”
“回的。”
“这样吧。你不介意，我就让蛋卷带你去河边，我顺便让它抓条鱼回来。”
“啊？”
“它不会打扰你的。你管你发呆。”
“啊。”
就这样，蛋卷叼着一个篮子，领着戴威到了河边。
风景不算特别美丽，但视野非常开阔，真的是适合发呆的地方。
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戴威坐了下来，脑里面不期然闪出过去岁月所经历的事情。
一位怀着理想的广告导演，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一心一意专注打磨每件作品，但好景不长，市场萎缩，新人涌现，加上合伙人的诈骗卷逃，最后财务拮据，变卖房产，妻子离开，自杀未遂。
戴威在回忆里沉思，被蛋卷的吠叫声唤醒了。
只见蛋卷把一条一尺多长的鱼摔到地上，那条鱼猛烈地挣扎了几下，蛋卷把它叼起来摇了几下再摔一次，鱼这次再无力气挣扎，只有尾巴垂死摆动几下。蛋卷把它熟练地叼进篮子里面。
弱肉强食。戴威在想。
（3）
《旅｜店》的《店》五点关店，迪娜开始预备晚餐。
六点还没到，戴威已经下去饭厅，发现已经有一位客人坐着。
他朝她点点头。她也微笑点头回应。
蛋卷叼了一个玩具跑过来，逗戴威玩。
相处了半天，有点熟稔了。
开始的时候，戴威只是坐在椅子上摸摸蛋卷，蛋卷贪得无厌，死缠烂打，戴威想想就让你疯一下吧，然后就离开椅子，和蛋卷疯玩起来。
蛋卷使劲咬扯着玩具和戴威角力，扯着扯着就蹭到女客人脚边。
“阿……嚏！阿嚏！”
女客人马上打了几个喷嚏。
“蛋卷！”迪娜手里端着一盘菜喊了一声。
蛋卷悻悻然地走开。
“你对狗过敏啊？”迪娜把盘子放桌上。
“嗯。没事。距离不太近就没问题。”
“好了。开始吃之前，你们两可以介绍一下自己，我就介绍这道菜。”
“我叫黛思。”
“我叫戴威。”
“都这么拘谨。好吧。今天这道菜英文叫fishincrazywater。算是意大利的家常菜。三大要素。鱼要新鲜。这条鱼是戴威下午陪蛋卷钓回来的，不，应该是叼回来的……”
“它陪我放空，我陪它叼鱼。”
“……对。所以保证新鲜。第二，半瓶白葡萄酒是秘方。第三，当然是我的厨艺哈。来，不要客气。”
迪娜一边活跃气氛一边给客人盛菜。
“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嗯。好味道。”
“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鱼。”
“没撒谎？”
“不敢撒谎。的确好味道。”
“真的。”
“我以为你们会说crazilydelicious。”
后面的英文，迪娜故意用夸张的意大利口音说出来，还带着手势。笑声此起彼落。
为什么一般聊天都在饭桌上？因为嘴巴已经张开了，加上炖鱼的半瓶白葡萄酒，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迪娜，你的旅店很特别。”
“真的吗？我最喜欢人家夸我的。来，多说一点。”
“哈哈。感觉你卖的东西都很……嗯……”
“奇奇怪怪！”迪娜自嘲，三人大笑。
“你们明天仔细看一下。我都是把人家不要的二手东西收回来，有时候是捡回来的垃圾，回来才看看怎么……。”
“废物改造？”
“差不多这个意思。但我不会用废物这个字眼。每个人看法不一样。你眼中的废物，可以是其他人的宝物。反之亦然。”迪娜突然看着戴威，笑着补充一句：“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废物。”
戴威感觉有一丝尴尬，下意识想躲开迪娜的眼神，不期然把视线往旁边挪了一点，看见黛思也碰巧在看他，而且笑得很甜。
“蛋卷也是我捡回来的。那天看见它躺在路边，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我就把它带回来，先慢慢的把大部分毛剪掉，方便处理伤口，过了两三个星期，看全愈合了，我才把它所有毛剃个精光，再长出来的时候，发现都是卷卷的，所以我就叫它蛋卷。”
蛋卷听见了，往饭厅瞄了一眼，不置可否，继续睡觉。
“看来你很懂起死回生哈。”
“我不是懂。我是有这个天赋。”
“哈哈……”
“今天这么高兴。你们愿意的话，我再开一瓶酒，然后慢慢告诉你们一个起死回生的故事。”
“好啊。”
“当然要啦。”
从前有一位年轻的国王，他遇见一位少女，二人一见钟情。
热恋一个月后，国王决定迎娶少女。
可是就在婚宴当天，举国上下，宫廷内外，都为这件喜事雀跃的时候，准王后突然暴毙了。
御医说是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奇疾，他也束手无策。
噩耗突如其来，国王伤心欲绝，顿时崩溃了。
一天之后，原本用来储藏食物的冰窖被改造成准王后的“寝宫”。
准王后躺在那里，丝纹不动；国王终日守在旁边，寸步不离。
随从唯恐出事，轮着岗频繁地送进热茶，确保国王不会冻僵。
国王已经悲伤到极致，一直不言不语。
这一天，随从进到冰窖，手上却没有端着热茶。
“国王，外面有一老妪求见。”
国王完全没有反应，感觉像是另一具坐着的尸体，直到随从说了这一句：“她说她是个女巫，她可以让王后起死回生。”
国王抬起了头，眼睛闪烁出希望的亮光。
国王接见了女巫。
“你说你可以让王后死而复生？”
“我可以。”
“真的？”
“国王面前，谁敢欺诈！但有一个条件。”
“好。只要王后复生，你要什么赏赐我都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为国王服务是一种荣幸。我个人没什么要求。但起死回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命换一命。”
“什么意思？”
“就是说，想要王后复生的话，必须杀一人。”
这个消息很快传出去，惹来议论纷纷。
有人说愿意为国王死，只要王后复生国王就回复正常状态，国家和人民都好了。
有人说找个死囚就解决了。
也有人说不知道女巫是不是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法力，万一人杀了王后没复生，牺牲那个岂不是很冤。
国王也很矛盾。
一方面只要有一丝希望可以让王后复生的，他当然愿意尝试。
一方面要牺牲一个人，虽然他可以运用权力甚至找到志愿者，但这个在情在理在法都是不合适的。
正当他觉得唯一的希望都可能幻灭的时候，女巫再次出现。
“国王不知道有决定没有？”
国王比之前更加消瘦，面容更加憔悴，他看着女巫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空洞。
“这样吧国王。我有一个建议。”
国王眨了一下绝望的双眼。
“国王一直犹豫不决，正正表示国王的伟大，不愿意随便杀人。老妪今年已经九十多，这辈子活得也差不多了。我就用自己的性命换回王后的性命，作为送给伟大国王的礼物，也为自己下辈子积福。”
国王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国王和王后非常恩爱，生活幸福。
可是突然有一天，国王发现了原来复活的并不是王后；准确地说，躯壳是王后，但灵魂其实是女巫。
国王知道后非常愤怒。
“国王先听我说。我说完之后，你要决定把我杀了，我也无怨。”
国王压住了怒火。
“国王，你想想，你当时和王后只是恋爱了一个月。所有恋人在前面一个月都是掏心掏肺难舍难分的。你设想一下，假设王后没死，你们顺利成婚了，你能保证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你们还会相爱么？你们恋爱的那一个月的情景，你还记得多少。”
“你怀疑我们的爱情？”
“不是怀疑，只是推理。还有更重要一点。你先不要管我是王后还是女巫，过去十年，难道你没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爱情吗？你敢说你不爱我吗？你爱我不是假设，你爱我是事实啊！你如何分辨你爱的是王后还是女巫呢？”
国王爱的到底是王后还是女巫呢？
国王最后要怎么决定呢？杀了女巫？还是不杀呢？
没想到，国王十年后要面对另一个生死的决定。
“然后呢？”
“国王怎么选？”
迪娜在嘴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如果你是国王，你怎么办？”
一个问题，代替了一个答案。
一个精彩的故事，完美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4）
第二天用完早餐之后，迪娜准备开店，戴威和黛思认真地参观。
大大小小，琳瑯满目，全部都是旧物改造的物件。
三件衣服拼成一件的外套、不同材质组成的首饰、用金丝缝合还原曾经破碎的茶具、闪亮的不锈钢和老木头合成的家具……。各适其适，不一而足，但都正如迪娜所说的，重获新生，而且感觉比原来的更具美感更有特色，似乎都换了一具灵魂。
二人不禁赞叹迪娜的神乎其技。
“这件好好看啊。”黛思拿起一件斗篷，不用细说也知道是好几块不同布料加补丁缝制而成的。
“有眼光，这一件全都是古布，就是古董布料。古董这个概念好奇怪。遇见懂的人，它就价值连城。遇见不懂的人，它就一文不值。”
“所以肯定很贵了。”
“你那么有眼光，我给你打个折。”
“迪娜不止手艺厉害，人品也是好得没话说啊。”
“不用再赞美我了。我已经够自信哈哈哈。你们出去玩吧。晚上回来吃饭。”
戴威对黛思说：“不介意的话，今天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黛思穿上斗篷，微笑着点头。
“今天不用蛋卷陪啦？”迪娜使了个眼色。
戴威建议去昨天的河边。
有了昨天晚餐的愉快融洽，加上都是旅客的心情，聊天很容易就聊开了。
“你觉得迪娜多大？”
“男人都喜欢知道别人多大的吗？”
“哈哈。我只是好奇她好像很有智慧，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看得很开。应该很有经历吧。”
“我也很喜欢迪娜。”
“那你呢？你多大？”
黛思瞪了戴威一眼。
“不是哈。我意思是这种季节这种地方，很少年轻人会选择来旅游。”
黛思想了一下：“二十。”
“大学生？”
“辍学了。”
“不喜欢读书？”
“喜欢啊。”
戴威感觉哪里不对，怎么说也是初相识，不好意思问下去。
二人一直沉默直到到了河边。
“好漂亮啊！”
黛思对着辽阔的远方深深的吸了口气。
心情和斗篷一样飘逸。
“是不是很……嗯……心旷神怡？昨天蛋卷带我来这里呆了几个小时。我的心情就开阔了好多。”
戴威边说边拿出手机来拍风景。
“你本来心情很不好么？”黛思回头看着戴威：“你也应该很有经历吧？你多大？”
“哈哈哈。”戴威说：“我今年四十。”
“经历呢？”
他想起身边曾经的朋友，一个一个地躲开自己，现在竟然有人对自己的故事有兴趣。
从风光无限到彷徨失措到自暴自弃，一幕一幕，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但今天好奇怪，说给黛思听的时候，有点像述说别人的故事，伤疤犹在，伤痛却不再。
“真的是有经历啊。但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自杀？”
“因为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没经历过。”
黛思不语。戴威觉得可能又失言了。
“来。我给你拍两张？……我是大导演啊。保证漂亮。”
黛思欣然接受。
拍了几张带远处风景做背景的全身照之后，戴威说：“给你拍几张特写。”
戴威拿着手机在找角度，看着屏幕的时候，感觉黛思的好看，不是惊艳，而是不染。
“这个角度好。光影好看。先不要动。”
“我有绝症。”
“先不要动……”
戴威垂下手机看着黛思，感觉继续拍照有点不合适，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想自己曾经寻死，其实有很多人在积极求生。
“没事啊。我已经过了最难接受的时候了。”
黛思冲着戴威微笑，不带一丝虚伪。
（5）
今天的晚餐让人情绪跌宕；先是期望、继而失望，最后喜出望外。
有了昨晚的fishincrazywater，戴威和黛思对今天的晚餐自然有了期望。
当迪娜端着一锅白粥上来的时候，二人难免有点失望。
但尝过一口之后，那份清爽绵延，确实是惊喜；当然少不了那四样貌不惊人的配菜。
“皮蛋、咸蛋、腐乳、咸菜。都是我亲手腌制的。都尝尝。”
所谓惊喜，喜藏于惊，无异于人生。
二人由衷的赞口不绝。
“好吃么？做人不能太看表面的。”
“迪娜你开餐厅必定生意兴隆。”
“我只招待有缘人。”
饭后把酒言欢似乎是约定俗成的环节。
“今天你们都去哪了？”
“我们去了河边。”戴威拿出手机，让迪娜看看今天拍的照片。
“好漂亮啊！漂亮！”
“他是导演。”
“怪不得。好专业。”
“拍照是兴趣而已。”
“真的好漂亮。”
“找一天给你也拍拍？”
“我都这个年纪了……”
“你多大啊？看上去很年轻的。”
“什么找一天？现在就拍。”
“不了。”
“这样，我们来几张合照？”
“好啊。来张合照。”
“嗯。好吧。”
“让蛋卷也一起来。蛋卷。蛋卷。”
蛋卷摇着尾巴急步走过去，挤在三人中间。
“阿……嚏！阿嚏！”
“蛋卷过来这边……嗯。乖。”
“黛思。我有个秘方专治过敏的。保证永远断尾，但就要连续喝一个月。”
“不用了。”黛思带着一丝苦笑：“一个月……有点长。”
“没事啊。我给你带回去就好了。”
“真的不用。我的过敏不是很严重。谢谢了。”
照片拍完之后，迪娜有感而发。
“你看，有个人兴趣多好。我喜欢旧物再造，戴威喜欢拍照。黛思你有什么兴趣？”
“写作。我愿望是做一个作家。”
“有目标好啊。喜欢做就努力。我知道你一定能成。”
黛思低头，然后幽幽地说：“我怕没时间。”
迪娜看着戴威，戴威抿一抿嘴，没有说话。迪娜看回黛思，眼神带着问号。
好一会，黛思把患上绝症的事情说了。
“都是命啊。但生命长短没有关系。你看我一把年纪，还不是在等死？每个人一出生都是在等死啊。重要是，中间你做了什么？有没有做喜欢做的事情。你喜欢写作就写啊。管它还有多少时间。写出来都是属于你的。都会留在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带走。”
（6）
“今天打算去哪里玩？”这个是迪娜在早餐后的习惯性问题。
“我想找家咖啡厅一个人看看书写写东西。”黛思说。
“我也想一个人找家咖啡厅发呆。”戴威说。
迪娜：“那么巧。那你们两个人一起吧。”
咖啡厅内，虽然二人坐在同一桌，前面那半个小时都没有说话。
戴威偶尔跑到外面拍拍照，偶尔坐在黛思对面思考自己情绪的转变，感觉已经在人生的低谷爬出来了，性格也变回从前的开朗。前后才几天的时间，人生太奇妙了。相比面前的黛思，自己的遭遇又有点不值一提。如果换成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像黛思这样豁达？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对黛思从同情转化成敬佩，甚至带点羡慕和欣赏。
他看着黛思沉醉在书本上，偶尔在记事本上写上几个字，不敢打扰，偷偷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偷偷欣赏。之前只是感觉到黛思的气质，可能因为她的经历让她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的脱俗；现在仔细看她的五官轮廓，不管比例线条和位置，都恰如其分，无可挑剔。
越欣赏，越发现值得欣赏。
“你偷拍我啊？”黛思伸手按下戴威的手机。
人赃并获、不容辩解，戴威表情窘促，张开嘴巴但又说不出话。
“给我看看。”黛思直接拿过手机翻看照片，边看边甜甜的笑：“你喜欢我啊？”
“我？”戴威不知道怎么回答，咽了咽口水：“你应该有很多男生喜欢吧？”
黛思瞟来一个眼神，不置可否。
戴威往前靠了一点：“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黛思继续欣赏自己的照片：“你喜欢我你可以说啊”；然后抬起头看着戴威：“我也有点喜欢你。”
戴威呆在当场，脑袋一片空白。
“我给你写了点东西。不知道算不算是诗。”黛思说着把记事本推到戴威面前。
过了好几秒，戴威才回过神来：“啊。”
快乐
已经在你口袋
打开
就会发现笑声满载
一直在你身边，一直没走远，随随便便，伸手就可以碰见
快乐
等在你的门外
打开
和它们奔跑向未来
放下那些应该，以及不应该，简简单单，信手就可以拈来
天不开了
心不开了
让我带你去看海
披着斗篷
迎接着清风
飞扬在微笑中
路不通了
看不通了
让我带你去看海
沿途有碎石
空气总有些小尘埃
雨过天青否极就泰来
去的去吧
再不要牵挂
就像浪花淘细沙
多脏的污垢
再深的伤口
这浪会全带走
来的既来了
也不要招架
就像风起会云开
悠悠是看海
淡淡放开的是胸怀
装得下爱就装得下未来
“写给我的？”
“很明显啦。”
“刚刚写的？”
“嗯。昨天河边来的灵感。”
“不像你的年龄？”
“你也不像你的年龄啊。”
“感觉有点像歌词？”
“你说是歌词就是歌词吧。
“那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你是不是喜欢我？”
“写给我为什么有斗篷？”
……
（7）
“来。预备吃饭了。”
戴威和黛思已经急不可待地坐在桌边：“每天的晚餐都是最值得期待，最让人享受的。”
“真的吗？我看之前是的，之后不一定哈。”
二人不明所以。
“今天来点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今天浪漫一点。我预备了法国料理。”
“啊？”
“因为你们出门的时候，我嗅到了恋爱的气息。”
黛思有点腼腆，戴威也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说是法国料理，但比正宗的法国料理简单，总共四道菜，分别是生蚝、洋葱汤、鞑靼牛肉，和红豆糕。
“红豆糕也是法国菜啊？”
“因为我改良了，加了葡萄酒。是不是特别有恋爱的感觉？”
二人笑而不语，心里甜蜜，正如嘴巴里面的法式红豆糕，粘糯，再带点酒意。
“你们说吧。这辈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图什么呢？还不是经历一下。那么多可以经历的，要我选，肯定选愉快的享受的经历。不然呢？谈恋爱就最好了。不谈一次轰烈的恋爱，这一辈子多浪费啊。越轰烈越好。管它时间长短！”
此时三人已经坐在沙发，享用着迪娜的手冲咖啡。
“怎么才算是轰烈呢？”
“全心投入。义无反顾。有时候会目中无人。目中无其他人哈哈哈哈。”
“万一没有结果呢？”
“什么叫结果？分手么？”
二人同时微微点头。
“分开是早晚的事。只是分开的原因不一样吧。不是吗？”
他们知道说的是他们。
“那不会伤心么？”
“伤心是必然的。越伤心越证明你们爱得够深。当然，爱和时间是没必然关系的。爱情说来就来，躲也躲不了。你们去享受就好了。”
迪娜用了“你们”两个字。
他们二人本来的保留和犹豫，好像都释然了。
“你们相信灵魂么？”
他们没回答，只用眼神邀请迪娜继续说下去。
“这辈子的情侣，就是上辈子的同一个灵魂。生命就是一场游戏，我们来寻找所谓的灵魂伴侣。这是游戏的目的，其他的吃喝玩乐功成名就，只是陪衬，丰富一下游戏而已。”
戴威问：“如果这辈子不只一个情侣呢？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
迪娜看了他俩一眼，故意卖个小关子，呷一口咖啡，施施然回答：“全。部。都。是。”
二人疑惑。
迪娜：“谁说灵魂只能一分为二呢？”
戴威想起那天的故事：“所以国王、王后，和女巫，前一辈子是同一个灵魂？”
迪娜：“哈。有可能啊。说不定我们三个之前也是同一个灵魂啊。哈哈哈。”
“哈……。”
“哈哈哈……。”
（8）
好景不长。
如果好景太长，会不会习以为常，不再懂得欣赏？
黛思非常虚弱的靠在沙发上：“我感觉好像差不多了。”
“要不要我抱你到床上？”
“我躺在床上，你坐在床边，那种等死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坐在沙发说话挺好的。”
戴威握住黛思的手，不由自控地眼泪就流出来了。
反而黛思非常平静。
“傻瓜。我们应该开心啊。记得迪娜那天说的话么？虽然我们才一个多星期，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你是上天派来送我的礼物。”
黛思把另一只手搭在戴威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你才是上天送我的礼物。”
戴威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嘴巴却说不出话，只是呜咽着点头，眼泪不停滴在他们的手背上。
忽然间，黛思搭在戴威手背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戴威抬头看黛思，呜咽马上变成了悲鸣。
迪娜一直在外面等着。
她听见了戴威的悲鸣，但没有马上进去，她选择等待悲鸣过后才进去。
“我们把她放到床上吧。”
黛思躺在床上，感觉安详。
戴威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怔怔地看着黛思。
迪娜站在边上，手放在戴威的背上：“其实我不太懂得怎么安慰别人。”
戴威没有什么反应，但迪娜知道他有在听。
“你看我平常大大咧咧，就知道我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我们三个虽然相识不久，我一直没当你们是客人，我们的感情，甚至已经超过了一般所谓的好朋友。”
迪娜在戴威背上轻拍了一下。
“我明白你现在想安静安静。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诚实的告诉你，你也要尽快的做一个决定。”
戴威微微抬头。
“记得那天说的国王的故事吗？那不是一个故事，那是一个真事。我，就是那个女巫。”
戴威头抬得更高，疑惑地看着迪娜。
“对。我就是那个女巫。我懂得起死回生的方法。因为我懂得怎么把灵魂注入肉身。”
戴威有点不知道怎么思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相处的时间那么短，而且两个对这段感情的预期也就这么短，当然会尽情投入，一点不愉快的情况都不可能发生。其实和国王王后一样，如果你们一直相处的话，谁敢保证会一直甜蜜下去呢？”
戴威继续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开口：“你真的可以把灵魂注入身体？”
迪娜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我可以。只要你愿意。”
（9）
戴威站在河边，双手恭敬地拿着黛思的骨灰，面无表情。
这条河，见证了戴威和黛思好几个重要的时刻。
戴威从万念俱灰到重新振作，从了无生趣到找回生存寄托，他和黛思的相识到相恋，高高低低，生生死死，这条河都见证了。
戴威把骨灰盒微微举高，看了一眼身旁的迪娜。
迪娜也是面无表情，她严肃地点了点头。
戴威也点了点头，徐徐地把骨灰盒盖子打开：“就按你的意愿。”然后把骨灰悉数洒到河里面。
河水和骨灰融为一体，缓缓流走。
两人慢慢走回《旅｜店》，一路没有言语。
店门关着，上面贴着一张大纸，写着“暂停营业”。
戴威：“今天挺累的。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泡壶茶。”
“好。”迪娜刚坐上沙发，蛋卷跑过来，跳上沙发，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阿……嚏！”
戴威听见喷嚏声：“蛋卷。下来。”
“没事。”迪娜摸着蛋卷的头：“有迪娜留给我的秘方，这几天好多了。估计喝满一个月就全好了。”
（A到Z之D：Death）
所谓死亡，只是灵魂换个托付的地方。
（1）
这个小岛上面几乎没有交通工具，从码头到各个地方，都只能走路。
这种朴素原始的生活，正是戴威现在想要的，起码是暂时所需要的。
戴威从码头出来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丝阳光，他按旅店老板指示，往右走了二十米到达了一个十字路口，一只狗脖子上挂着“戴威”两个字的牌子，坐在那里等候着。
他蹲下来，和狗说：“我就是戴威。你是蛋卷？”
蛋卷吠了一声。
戴威把牌子取了下来，蛋卷开始领路，但它会急步先走一段，到拐弯处会回头确认戴威一直跟着，才拐弯，永远保持大概十米的距离，如是者走了大概二十分钟。
沿路的店铺已经陆陆续续关门，除了零星的一些餐厅茶馆酒吧还开着。
旅店的名字就叫《旅｜店》。
后来戴威才知道这既是一家旅馆，提供住宿，同时也是一家杂货店，售卖各种东西，所以取名叫《旅｜店》。
戴威来到《旅｜店》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感觉就像自己的人生。
“欢迎入住。我们这里每天含两餐，包括早餐和晚餐。但如果决定用晚餐的话，得当天中午前告知。你有没有什么不吃的？”
“没有。”
“我们每天六点准时吃晚餐。现在已经过点了。但你第一天入住，我也可以煮点东西给你吃。外面大部分餐厅已经关门，只有几家酒吧还开着。”
“我不饿。”
“那好。对了，我叫迪娜。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戴威轻微地点了点头，轻微到只有他自己知道。
迪娜盯着戴威两秒：“最近睡得不好？”
“嗯”，这次他的点头比较明显。
“送你一根线香。我自己做的。点着睡觉。保证睡死。”
“如果真死了该多好。”戴威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说了声谢谢。
（2）
早上起来，戴威感觉精神抖擞。三个月来，第一回睡得那么踏实。
用早餐的时候，只有戴威一位客人，他感觉胃口回来了。
迪娜收拾的时候，发现戴威吃得太干净，说：“胃口不错。要不给你再来一点？”
“不用。谢谢。对了，附近有什么可以逛的地方？”
“你想逛什么地方？”
“安静一点的。”
“嗯。有一条河。最适合发呆。走路大概三十分钟，就是有点难找。”
“没事。我时间多。”
“晚上回来吃饭不？”
“回的。”
“这样吧。你不介意，我就让蛋卷带你去河边，我顺便让它抓条鱼回来。”
“啊？”
“它不会打扰你的。你管你发呆。”
“啊。”
就这样，蛋卷叼着一个篮子，领着戴威到了河边。
风景不算特别美丽，但视野非常开阔，真的是适合发呆的地方。
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戴威坐了下来，脑里面不期然闪出过去岁月所经历的事情。
一位怀着理想的广告导演，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一心一意专注打磨每件作品，但好景不长，市场萎缩，新人涌现，加上合伙人的诈骗卷逃，最后财务拮据，变卖房产，妻子离开，自杀未遂。
戴威在回忆里沉思，被蛋卷的吠叫声唤醒了。
只见蛋卷把一条一尺多长的鱼摔到地上，那条鱼猛烈地挣扎了几下，蛋卷把它叼起来摇了几下再摔一次，鱼这次再无力气挣扎，只有尾巴垂死摆动几下。蛋卷把它熟练地叼进篮子里面。
弱肉强食。戴威在想。
（3）
《旅｜店》的《店》五点关店，迪娜开始预备晚餐。
六点还没到，戴威已经下去饭厅，发现已经有一位客人坐着。
他朝她点点头。她也微笑点头回应。
蛋卷叼了一个玩具跑过来，逗戴威玩。
相处了半天，有点熟稔了。
开始的时候，戴威只是坐在椅子上摸摸蛋卷，蛋卷贪得无厌，死缠烂打，戴威想想就让你疯一下吧，然后就离开椅子，和蛋卷疯玩起来。
蛋卷使劲咬扯着玩具和戴威角力，扯着扯着就蹭到女客人脚边。
“阿……嚏！阿嚏！”
女客人马上打了几个喷嚏。
“蛋卷！”迪娜手里端着一盘菜喊了一声。
蛋卷悻悻然地走开。
“你对狗过敏啊？”迪娜把盘子放桌上。
“嗯。没事。距离不太近就没问题。”
“好了。开始吃之前，你们两可以介绍一下自己，我就介绍这道菜。”
“我叫黛思。”
“我叫戴威。”
“都这么拘谨。好吧。今天这道菜英文叫fishincrazywater。算是意大利的家常菜。三大要素。鱼要新鲜。这条鱼是戴威下午陪蛋卷钓回来的，不，应该是叼回来的……”
“它陪我放空，我陪它叼鱼。”
“……对。所以保证新鲜。第二，半瓶白葡萄酒是秘方。第三，当然是我的厨艺哈。来，不要客气。”
迪娜一边活跃气氛一边给客人盛菜。
“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嗯。好味道。”
“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鱼。”
“没撒谎？”
“不敢撒谎。的确好味道。”
“真的。”
“我以为你们会说crazilydelicious。”
后面的英文，迪娜故意用夸张的意大利口音说出来，还带着手势。笑声此起彼落。
为什么一般聊天都在饭桌上？因为嘴巴已经张开了，加上炖鱼的半瓶白葡萄酒，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迪娜，你的旅店很特别。”
“真的吗？我最喜欢人家夸我的。来，多说一点。”
“哈哈。感觉你卖的东西都很……嗯……”
“奇奇怪怪！”迪娜自嘲，三人大笑。
“你们明天仔细看一下。我都是把人家不要的二手东西收回来，有时候是捡回来的垃圾，回来才看看怎么……。”
“废物改造？”
“差不多这个意思。但我不会用废物这个字眼。每个人看法不一样。你眼中的废物，可以是其他人的宝物。反之亦然。”迪娜突然看着戴威，笑着补充一句：“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废物。”
戴威感觉有一丝尴尬，下意识想躲开迪娜的眼神，不期然把视线往旁边挪了一点，看见黛思也碰巧在看他，而且笑得很甜。
“蛋卷也是我捡回来的。那天看见它躺在路边，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我就把它带回来，先慢慢的把大部分毛剪掉，方便处理伤口，过了两三个星期，看全愈合了，我才把它所有毛剃个精光，再长出来的时候，发现都是卷卷的，所以我就叫它蛋卷。”
蛋卷听见了，往饭厅瞄了一眼，不置可否，继续睡觉。
“看来你很懂起死回生哈。”
“我不是懂。我是有这个天赋。”
“哈哈……”
“今天这么高兴。你们愿意的话，我再开一瓶酒，然后慢慢告诉你们一个起死回生的故事。”
“好啊。”
“当然要啦。”
从前有一位年轻的国王，他遇见一位少女，二人一见钟情。
热恋一个月后，国王决定迎娶少女。
可是就在婚宴当天，举国上下，宫廷内外，都为这件喜事雀跃的时候，准王后突然暴毙了。
御医说是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奇疾，他也束手无策。
噩耗突如其来，国王伤心欲绝，顿时崩溃了。
一天之后，原本用来储藏食物的冰窖被改造成准王后的“寝宫”。
准王后躺在那里，丝纹不动；国王终日守在旁边，寸步不离。
随从唯恐出事，轮着岗频繁地送进热茶，确保国王不会冻僵。
国王已经悲伤到极致，一直不言不语。
这一天，随从进到冰窖，手上却没有端着热茶。
“国王，外面有一老妪求见。”
国王完全没有反应，感觉像是另一具坐着的尸体，直到随从说了这一句：“她说她是个女巫，她可以让王后起死回生。”
国王抬起了头，眼睛闪烁出希望的亮光。
国王接见了女巫。
“你说你可以让王后死而复生？”
“我可以。”
“真的？”
“国王面前，谁敢欺诈！但有一个条件。”
“好。只要王后复生，你要什么赏赐我都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为国王服务是一种荣幸。我个人没什么要求。但起死回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命换一命。”
“什么意思？”
“就是说，想要王后复生的话，必须杀一人。”
这个消息很快传出去，惹来议论纷纷。
有人说愿意为国王死，只要王后复生国王就回复正常状态，国家和人民都好了。
有人说找个死囚就解决了。
也有人说不知道女巫是不是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法力，万一人杀了王后没复生，牺牲那个岂不是很冤。
国王也很矛盾。
一方面只要有一丝希望可以让王后复生的，他当然愿意尝试。
一方面要牺牲一个人，虽然他可以运用权力甚至找到志愿者，但这个在情在理在法都是不合适的。
正当他觉得唯一的希望都可能幻灭的时候，女巫再次出现。
“国王不知道有决定没有？”
国王比之前更加消瘦，面容更加憔悴，他看着女巫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空洞。
“这样吧国王。我有一个建议。”
国王眨了一下绝望的双眼。
“国王一直犹豫不决，正正表示国王的伟大，不愿意随便杀人。老妪今年已经九十多，这辈子活得也差不多了。我就用自己的性命换回王后的性命，作为送给伟大国王的礼物，也为自己下辈子积福。”
国王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国王和王后非常恩爱，生活幸福。
可是突然有一天，国王发现了原来复活的并不是王后；准确地说，躯壳是王后，但灵魂其实是女巫。
国王知道后非常愤怒。
“国王先听我说。我说完之后，你要决定把我杀了，我也无怨。”
国王压住了怒火。
“国王，你想想，你当时和王后只是恋爱了一个月。所有恋人在前面一个月都是掏心掏肺难舍难分的。你设想一下，假设王后没死，你们顺利成婚了，你能保证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你们还会相爱么？你们恋爱的那一个月的情景，你还记得多少。”
“你怀疑我们的爱情？”
“不是怀疑，只是推理。还有更重要一点。你先不要管我是王后还是女巫，过去十年，难道你没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爱情吗？你敢说你不爱我吗？你爱我不是假设，你爱我是事实啊！你如何分辨你爱的是王后还是女巫呢？”
国王爱的到底是王后还是女巫呢？
国王最后要怎么决定呢？杀了女巫？还是不杀呢？
没想到，国王十年后要面对另一个生死的决定。
“然后呢？”
“国王怎么选？”
迪娜在嘴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如果你是国王，你怎么办？”
一个问题，代替了一个答案。
一个精彩的故事，完美了一个愉快的晚上。
（4）
第二天用完早餐之后，迪娜准备开店，戴威和黛思认真地参观。
大大小小，琳瑯满目，全部都是旧物改造的物件。
三件衣服拼成一件的外套、不同材质组成的首饰、用金丝缝合还原曾经破碎的茶具、闪亮的不锈钢和老木头合成的家具……。各适其适，不一而足，但都正如迪娜所说的，重获新生，而且感觉比原来的更具美感更有特色，似乎都换了一具灵魂。
二人不禁赞叹迪娜的神乎其技。
“这件好好看啊。”黛思拿起一件斗篷，不用细说也知道是好几块不同布料加补丁缝制而成的。
“有眼光，这一件全都是古布，就是古董布料。古董这个概念好奇怪。遇见懂的人，它就价值连城。遇见不懂的人，它就一文不值。”
“所以肯定很贵了。”
“你那么有眼光，我给你打个折。”
“迪娜不止手艺厉害，人品也是好得没话说啊。”
“不用再赞美我了。我已经够自信哈哈哈。你们出去玩吧。晚上回来吃饭。”
戴威对黛思说：“不介意的话，今天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黛思穿上斗篷，微笑着点头。
“今天不用蛋卷陪啦？”迪娜使了个眼色。
戴威建议去昨天的河边。
有了昨天晚餐的愉快融洽，加上都是旅客的心情，聊天很容易就聊开了。
“你觉得迪娜多大？”
“男人都喜欢知道别人多大的吗？”
“哈哈。我只是好奇她好像很有智慧，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看得很开。应该很有经历吧。”
“我也很喜欢迪娜。”
“那你呢？你多大？”
黛思瞪了戴威一眼。
“不是哈。我意思是这种季节这种地方，很少年轻人会选择来旅游。”
黛思想了一下：“二十。”
“大学生？”
“辍学了。”
“不喜欢读书？”
“喜欢啊。”
戴威感觉哪里不对，怎么说也是初相识，不好意思问下去。
二人一直沉默直到到了河边。
“好漂亮啊！”
黛思对着辽阔的远方深深的吸了口气。
心情和斗篷一样飘逸。
“是不是很……嗯……心旷神怡？昨天蛋卷带我来这里呆了几个小时。我的心情就开阔了好多。”
戴威边说边拿出手机来拍风景。
“你本来心情很不好么？”黛思回头看着戴威：“你也应该很有经历吧？你多大？”
“哈哈哈。”戴威说：“我今年四十。”
“经历呢？”
他想起身边曾经的朋友，一个一个地躲开自己，现在竟然有人对自己的故事有兴趣。
从风光无限到彷徨失措到自暴自弃，一幕一幕，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但今天好奇怪，说给黛思听的时候，有点像述说别人的故事，伤疤犹在，伤痛却不再。
“真的是有经历啊。但我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人会选择自杀？”
“因为你还年轻，很多事情没经历过。”
黛思不语。戴威觉得可能又失言了。
“来。我给你拍两张？……我是大导演啊。保证漂亮。”
黛思欣然接受。
拍了几张带远处风景做背景的全身照之后，戴威说：“给你拍几张特写。”
戴威拿着手机在找角度，看着屏幕的时候，感觉黛思的好看，不是惊艳，而是不染。
“这个角度好。光影好看。先不要动。”
“我有绝症。”
“先不要动……”
戴威垂下手机看着黛思，感觉继续拍照有点不合适，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想自己曾经寻死，其实有很多人在积极求生。
“没事啊。我已经过了最难接受的时候了。”
黛思冲着戴威微笑，不带一丝虚伪。
（5）
今天的晚餐让人情绪跌宕；先是期望、继而失望，最后喜出望外。
有了昨晚的fishincrazywater，戴威和黛思对今天的晚餐自然有了期望。
当迪娜端着一锅白粥上来的时候，二人难免有点失望。
但尝过一口之后，那份清爽绵延，确实是惊喜；当然少不了那四样貌不惊人的配菜。
“皮蛋、咸蛋、腐乳、咸菜。都是我亲手腌制的。都尝尝。”
所谓惊喜，喜藏于惊，无异于人生。
二人由衷的赞口不绝。
“好吃么？做人不能太看表面的。”
“迪娜你开餐厅必定生意兴隆。”
“我只招待有缘人。”
饭后把酒言欢似乎是约定俗成的环节。
“今天你们都去哪了？”
“我们去了河边。”戴威拿出手机，让迪娜看看今天拍的照片。
“好漂亮啊！漂亮！”
“他是导演。”
“怪不得。好专业。”
“拍照是兴趣而已。”
“真的好漂亮。”
“找一天给你也拍拍？”
“我都这个年纪了……”
“你多大啊？看上去很年轻的。”
“什么找一天？现在就拍。”
“不了。”
“这样，我们来几张合照？”
“好啊。来张合照。”
“嗯。好吧。”
“让蛋卷也一起来。蛋卷。蛋卷。”
蛋卷摇着尾巴急步走过去，挤在三人中间。
“阿……嚏！阿嚏！”
“蛋卷过来这边……嗯。乖。”
“黛思。我有个秘方专治过敏的。保证永远断尾，但就要连续喝一个月。”
“不用了。”黛思带着一丝苦笑：“一个月……有点长。”
“没事啊。我给你带回去就好了。”
“真的不用。我的过敏不是很严重。谢谢了。”
照片拍完之后，迪娜有感而发。
“你看，有个人兴趣多好。我喜欢旧物再造，戴威喜欢拍照。黛思你有什么兴趣？”
“写作。我愿望是做一个作家。”
“有目标好啊。喜欢做就努力。我知道你一定能成。”
黛思低头，然后幽幽地说：“我怕没时间。”
迪娜看着戴威，戴威抿一抿嘴，没有说话。迪娜看回黛思，眼神带着问号。
好一会，黛思把患上绝症的事情说了。
“都是命啊。但生命长短没有关系。你看我一把年纪，还不是在等死？每个人一出生都是在等死啊。重要是，中间你做了什么？有没有做喜欢做的事情。你喜欢写作就写啊。管它还有多少时间。写出来都是属于你的。都会留在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带走。”
（6）
“今天打算去哪里玩？”这个是迪娜在早餐后的习惯性问题。
“我想找家咖啡厅一个人看看书写写东西。”黛思说。
“我也想一个人找家咖啡厅发呆。”戴威说。
迪娜：“那么巧。那你们两个人一起吧。”
咖啡厅内，虽然二人坐在同一桌，前面那半个小时都没有说话。
戴威偶尔跑到外面拍拍照，偶尔坐在黛思对面思考自己情绪的转变，感觉已经在人生的低谷爬出来了，性格也变回从前的开朗。前后才几天的时间，人生太奇妙了。相比面前的黛思，自己的遭遇又有点不值一提。如果换成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像黛思这样豁达？
慢慢地他感觉自己对黛思从同情转化成敬佩，甚至带点羡慕和欣赏。
他看着黛思沉醉在书本上，偶尔在记事本上写上几个字，不敢打扰，偷偷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偷偷欣赏。之前只是感觉到黛思的气质，可能因为她的经历让她散发着一种与世无争的脱俗；现在仔细看她的五官轮廓，不管比例线条和位置，都恰如其分，无可挑剔。
越欣赏，越发现值得欣赏。
“你偷拍我啊？”黛思伸手按下戴威的手机。
人赃并获、不容辩解，戴威表情窘促，张开嘴巴但又说不出话。
“给我看看。”黛思直接拿过手机翻看照片，边看边甜甜的笑：“你喜欢我啊？”
“我？”戴威不知道怎么回答，咽了咽口水：“你应该有很多男生喜欢吧？”
黛思瞟来一个眼神，不置可否。
戴威往前靠了一点：“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黛思继续欣赏自己的照片：“你喜欢我你可以说啊”；然后抬起头看着戴威：“我也有点喜欢你。”
戴威呆在当场，脑袋一片空白。
“我给你写了点东西。不知道算不算是诗。”黛思说着把记事本推到戴威面前。
过了好几秒，戴威才回过神来：“啊。”
快乐
已经在你口袋
打开
就会发现笑声满载
一直在你身边，一直没走远，随随便便，伸手就可以碰见
快乐
等在你的门外
打开
和它们奔跑向未来
放下那些应该，以及不应该，简简单单，信手就可以拈来
天不开了
心不开了
让我带你去看海
披着斗篷
迎接着清风
飞扬在微笑中
路不通了
看不通了
让我带你去看海
沿途有碎石
空气总有些小尘埃
雨过天青否极就泰来
去的去吧
再不要牵挂
就像浪花淘细沙
多脏的污垢
再深的伤口
这浪会全带走
来的既来了
也不要招架
就像风起会云开
悠悠是看海
淡淡放开的是胸怀
装得下爱就装得下未来
“写给我的？”
“很明显啦。”
“刚刚写的？”
“嗯。昨天河边来的灵感。”
“不像你的年龄？”
“你也不像你的年龄啊。”
“感觉有点像歌词？”
“你说是歌词就是歌词吧。
“那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你是不是喜欢我？”
“写给我为什么有斗篷？”
……
（7）
“来。预备吃饭了。”
戴威和黛思已经急不可待地坐在桌边：“每天的晚餐都是最值得期待，最让人享受的。”
“真的吗？我看之前是的，之后不一定哈。”
二人不明所以。
“今天来点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今天浪漫一点。我预备了法国料理。”
“啊？”
“因为你们出门的时候，我嗅到了恋爱的气息。”
黛思有点腼腆，戴威也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说是法国料理，但比正宗的法国料理简单，总共四道菜，分别是生蚝、洋葱汤、鞑靼牛肉，和红豆糕。
“红豆糕也是法国菜啊？”
“因为我改良了，加了葡萄酒。是不是特别有恋爱的感觉？”
二人笑而不语，心里甜蜜，正如嘴巴里面的法式红豆糕，粘糯，再带点酒意。
“你们说吧。这辈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图什么呢？还不是经历一下。那么多可以经历的，要我选，肯定选愉快的享受的经历。不然呢？谈恋爱就最好了。不谈一次轰烈的恋爱，这一辈子多浪费啊。越轰烈越好。管它时间长短！”
此时三人已经坐在沙发，享用着迪娜的手冲咖啡。
“怎么才算是轰烈呢？”
“全心投入。义无反顾。有时候会目中无人。目中无其他人哈哈哈哈。”
“万一没有结果呢？”
“什么叫结果？分手么？”
二人同时微微点头。
“分开是早晚的事。只是分开的原因不一样吧。不是吗？”
他们知道说的是他们。
“那不会伤心么？”
“伤心是必然的。越伤心越证明你们爱得够深。当然，爱和时间是没必然关系的。爱情说来就来，躲也躲不了。你们去享受就好了。”
迪娜用了“你们”两个字。
他们二人本来的保留和犹豫，好像都释然了。
“你们相信灵魂么？”
他们没回答，只用眼神邀请迪娜继续说下去。
“这辈子的情侣，就是上辈子的同一个灵魂。生命就是一场游戏，我们来寻找所谓的灵魂伴侣。这是游戏的目的，其他的吃喝玩乐功成名就，只是陪衬，丰富一下游戏而已。”
戴威问：“如果这辈子不只一个情侣呢？怎么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灵魂伴侣？”
迪娜看了他俩一眼，故意卖个小关子，呷一口咖啡，施施然回答：“全。部。都。是。”
二人疑惑。
迪娜：“谁说灵魂只能一分为二呢？”
戴威想起那天的故事：“所以国王、王后，和女巫，前一辈子是同一个灵魂？”
迪娜：“哈。有可能啊。说不定我们三个之前也是同一个灵魂啊。哈哈哈。”
“哈……。”
“哈哈哈……。”
（8）
好景不长。
如果好景太长，会不会习以为常，不再懂得欣赏？
黛思非常虚弱的靠在沙发上：“我感觉好像差不多了。”
“要不要我抱你到床上？”
“我躺在床上，你坐在床边，那种等死的感觉我不喜欢。这样坐在沙发说话挺好的。”
戴威握住黛思的手，不由自控地眼泪就流出来了。
反而黛思非常平静。
“傻瓜。我们应该开心啊。记得迪娜那天说的话么？虽然我们才一个多星期，那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你是上天派来送我的礼物。”
黛思把另一只手搭在戴威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
“你才是上天送我的礼物。”
戴威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嘴巴却说不出话，只是呜咽着点头，眼泪不停滴在他们的手背上。
忽然间，黛思搭在戴威手背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戴威抬头看黛思，呜咽马上变成了悲鸣。
迪娜一直在外面等着。
她听见了戴威的悲鸣，但没有马上进去，她选择等待悲鸣过后才进去。
“我们把她放到床上吧。”
黛思躺在床上，感觉安详。
戴威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怔怔地看着黛思。
迪娜站在边上，手放在戴威的背上：“其实我不太懂得怎么安慰别人。”
戴威没有什么反应，但迪娜知道他有在听。
“你看我平常大大咧咧，就知道我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我们三个虽然相识不久，我一直没当你们是客人，我们的感情，甚至已经超过了一般所谓的好朋友。”
迪娜在戴威背上轻拍了一下。
“我明白你现在想安静安静。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诚实的告诉你，你也要尽快的做一个决定。”
戴威微微抬头。
“记得那天说的国王的故事吗？那不是一个故事，那是一个真事。我，就是那个女巫。”
戴威头抬得更高，疑惑地看着迪娜。
“对。我就是那个女巫。我懂得起死回生的方法。因为我懂得怎么把灵魂注入肉身。”
戴威有点不知道怎么思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相处的时间那么短，而且两个对这段感情的预期也就这么短，当然会尽情投入，一点不愉快的情况都不可能发生。其实和国王王后一样，如果你们一直相处的话，谁敢保证会一直甜蜜下去呢？”
戴威继续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开口：“你真的可以把灵魂注入身体？”
迪娜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我可以。只要你愿意。”
（9）
戴威站在河边，双手恭敬地拿着黛思的骨灰，面无表情。
这条河，见证了戴威和黛思好几个重要的时刻。
戴威从万念俱灰到重新振作，从了无生趣到找回生存寄托，他和黛思的相识到相恋，高高低低，生生死死，这条河都见证了。
戴威把骨灰盒微微举高，看了一眼身旁的迪娜。
迪娜也是面无表情，她严肃地点了点头。
戴威也点了点头，徐徐地把骨灰盒盖子打开：“就按你的意愿。”然后把骨灰悉数洒到河里面。
河水和骨灰融为一体，缓缓流走。
两人慢慢走回《旅｜店》，一路没有言语。
店门关着，上面贴着一张大纸，写着“暂停营业”。
戴威：“今天挺累的。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泡壶茶。”
“好。”迪娜刚坐上沙发，蛋卷跑过来，跳上沙发，头枕在她的大腿上。
“阿……嚏！”
戴威听见喷嚏声：“蛋卷。下来。”
“没事。”迪娜摸着蛋卷的头：“有迪娜留给我的秘方，这几天好多了。估计喝满一个月就全好了。”
（A到Z之D：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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