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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棉衣与剑意

    “什么?他已经吃过一根了?”林哀凤不敢置信地看着老乞丐。

    老乞丐点点头。

    林哀凤将信将疑地走到萝卜田里,粗略地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

    “臭老头!”哀凤回头骂道。“你别不是拿我寻开心吧?”

    老乞丐指着菜地诅咒发誓道:“真的啊,你看那儿就有个刚填上的坑。“

    林哀凤见老乞丐说得认真,也就俯下身子,想要一根根数清楚地里的萝卜到底有没有少。

    趁着林哀凤数萝卜的空当,林梦竹幽怨地看了老乞丐一眼,不满道:“师傅。。你好幼稚啊。。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玩这种栽赃陷害、幸灾乐祸的把戏。。”

    老乞丐也不害臊,反而指着地里那位还在认真数数的少女,一脸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道:

    “众生皆苦,世事无常!能在细微之处寻得乐趣的人,才能长寿。而且什么叫栽赃陷害?虽然萝卜是我吃的,可是你已经拜我为师,我吃就是你吃,我拔就是你拔,你代为师受罪认罚,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了,刚刚被抓现行的人又不是我,而是你!你一个人把责任担了,不比咱两个人一起招恨强?而且你是她哥,她能把你怎么着?你就老老实实地承认是你干的不就完了么?”

    老乞丐的这番话让林梦竹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小在店里厮混,已经见惯了各种泼皮无赖,可他不曾想过,原来武林高手也会这么无赖。他看着老乞丐,张了张嘴,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

    “我什么我?”老乞丐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你是不是不想认我这个师傅了?”

    “不是。。。”林梦竹哭丧着脸应道,不敢再多话。

    不就是替师傅背一次黑锅而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想要习得绝世武功,受些许委屈很正常。

    而此时林哀凤也终于数完地里的萝卜。虽然播种的时候她已经尽可能地把种子撒得均匀一些,可最后长出来的萝卜苗还是间杂生长,高低错落,甚至因为长势太旺,叶片已经交织在一起难以辨别来处。

    她数了三次,才终于确认确实是少了一根。一想到自己每日起早贪黑,按时浇水施肥,就只是为了去河东街的裁缝铺买一件漂亮的红裙,可现在还没来得及收获,自己这该死的哥哥就开始窃取丰收的果实。这原本只属于她的快乐,瞬间就被破坏了一半。

    于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长裙上会沾染泥浆,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该死的林梦竹,你想吃萝卜就自己种去,凭什么拔我的?呜呜呜。。。”

    一边哭,还一边用手乱抓地上的积雪砸向林梦竹。

    林梦竹身上有伤,不敢剧烈跑动,只能跟个木头一样护住肚子站在原地默默承受妹妹的攻击。别看林哀凤哭得撕心裂肺,泪如雨下,可是手上的准心和劲头却是丝毫未减,那些夹杂着泥土的雪球打在身上,其实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林梦竹吃痛,被砸得龇牙咧嘴,只好皱着眉看向老乞丐,求助问道:“师傅。。。现在怎么办?”

    “这个嘛。。”老乞丐往后退了两步,避免林哀凤误伤到自己,脸上尽是尴尬。

    早知道这小丫头如此小气,就不应该逗她玩。不就是吃了她一根萝卜而已嘛,何至于像死了爹一样痛苦哀嚎?

    “哼!真没意思!”老乞丐小声嘟囔了一句。

    而就在老乞丐腹诽林哀凤像哭丧一样时,林哀凤的老爹终于姗姗来迟,也来到了院内。

    他刚吃完早饭,正准备给自己泡一壶浓茶消消食,结果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自家闺女在院里哭骂自己的儿子。一开始他还不想管,毕竟兄妹之间有点小矛盾实在再正常不过,只要等一会儿,自然就会消停。可他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林哀凤的哭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响。他也只好放下茶杯,出来当和事佬。

    “哎呦,我的好闺女啊,你这一大早的嚎什么嚎?”林不屈揉着太阳穴,一脸无奈地走到哀凤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用最温柔的语气宽慰道。

    “是不是你哥又欺负你了?”

    林哀凤揉了揉眼睛,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菜地,又指了指躲在走廊柱子后面的林梦竹,抽泣道:“林梦竹。。林梦竹他。。他拔我的萝卜。。”

    林不屈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嘛,怪不得女儿哭得如此凄厉,原来是萝卜被儿子给拔了,林梦竹这小子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妹妹最宝贵的就是这一亩三分地,还去招惹她干嘛?到头来不还是得让他来收场?

    于是他一脸肉痛地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递到林哀凤手里。

    “乖,不哭了啊,不就是几根萝卜嘛?爹帮你哥赔就是了。”

    谁知林哀凤一看到这几个铜板,哭得更伤心了。

    “呜呜呜,死老头子,平时打烂一个碗你都要我自己掏钱再买一个,现在林梦竹拔了我的萝卜,你反而替他赔。你怎么这么偏心?就知道重男轻女。。。呜呜呜,你们两父子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我。。呜呜呜。。”

    “这。。”林不屈呆在了原地,这怎么连他也骂上了?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林梦竹一眼。

    哼,都是这臭小子惹的祸。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

    咦,怎么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白胡子老头?

    林不屈这才发现儿子身边多了一名陌生人,他打量了老头几眼,见这人竟然穿着破破烂烂,与乞丐无异,很是不悦,在心里暗暗道:“这应该又是傻小子在外面新认识的朋友吧?跟他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乱七八糟的人往家里领。万一遭贼了怎么办?”

    于是他走到林梦竹身边,用烟杆子狠狠敲了儿子脑壳一下后骂道:“臭小子,不是让你先回店里烧水么?怎么跑回家了?”接着又转向老乞丐,问道:

    “这位老丈看着眼生,不像是本地人,是你新认识的朋友么?”

    “爹,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吧?”林梦竹摸了摸头上新敲出来的大包,不满道:“这位是我刚认的师傅,他来咱们家,是要教我练武功的。”

    “师傅?”林不屈愣了愣,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跟儿子不一样,多少见过些世面。早年间为了给梦竹他娘治病找药,他曾在各地游历过一段时间,见识过江湖豪客的风采。在他的印象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虎背熊腰,英武不凡的精壮汉子。再不济,腰间也要悬着一柄长剑或是大刀以示身份。

    像眼前这位老头这般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穿得也破破烂烂像个乞丐,居然会武功?骗谁呢?不用说了,这一定又是个骗吃骗喝的老油条。

    林不屈的脸瞬间黑了起来。他拉着林梦竹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要学武功我没意见,可是你不能逮着一个人就认作师傅啊。你看这糟老头子衣不遮体,弱不禁风,哪里有世外高人的样子?我可告诉你啊,本来今年轮到你服徭役,爹是花了大价钱买闲,让县衙里的刘主薄改了名册,再找人顶你的班,你才能继续留在家里。我现在是真没钱在家里再养一个闲人,你待会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就是了,学武的事,以后再说。”

    林梦竹一听就急了,他看了老乞丐一眼,生怕师傅听到老爹的话后生气,也压低声音道:“爹!我师傅真是武林高手!”说完还从袖子里拿出萧逐云给他的那锭银子,哀求道:

    “我有钱的,你就让师傅留下吧!”

    林不屈接过银子,诧异道:“这钱哪里来的?”

    林梦竹就把今天早上在茶寮里发生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给林不屈听。他从小在茶馆内受各路说书人的熏陶,口才本就不错,此时说的又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自然是添油加醋,把自己的奇遇讲得绘声绘色,险象环生。

    林不屈倒是一脸平静,他向来对打打杀杀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唯独在听到自己酿的女儿红被冯凌霄嫌弃没有酒味时才皱了皱眉。

    直到林梦竹说起自己被冯凌霄用子母断魂钉误伤之后,林不屈才终于大惊失色。

    他其实早就发现林梦竹腹部衣服有一滩红色的印记,但是没当一回事,以为是哪儿蹭到的污渍,却不曾想过这是血渍。

    “你也真是的,受了伤也不早说,还在那跟没事人一样讲故事,你莫不是嫌命长?”林不屈撩起林梦竹的衣服,一脸担忧地埋怨道,接着回过头焦急地对林哀凤喊了一嗓子。

    “死丫头,别哭了,你哥受伤了!快去屋里拿药来。”

    “啊?真的?”

    一直在雪地上哭哭啼啼的林哀凤一听到哥哥受伤,也立刻止住了哭声,急忙跑回屋内拿药。

    等到再跑回来时,林哀凤已是气喘吁吁,黝黑的脸上还带着滴滴汗珠。她先是走到老乞丐身边,将一件林不屈不要的棉衣塞到他手里,语速飞快道:“外面那么冷,你也不知道多穿一些。呐,你先穿上,别冻着。”

    然后才跟老爹一块仔细查看哥哥的伤口。

    老乞丐手里握着棉衣,又看了看蹲在地上认真为哥哥裁剪纱布的林哀凤,突然有些感动。自己行走江湖四十余年,深知善良是一种很宝贵的品质,宝贵到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他人付出。但同时,善良也是一种很廉价的品质,廉价到你只需要在赶路时停下脚步,给路边行乞的人一个铜板就能够得到。更何况,被人看到的善良不一定是真善良,世间从来不乏道貌岸然之辈,人前和善人后捅刀子的事他见得太多,也只有像林哀凤这般在自己伤心欲绝的时候还时刻关注他人冷暖的,那才是真善良。当然了,自己这徒弟也不差就是了。

    “这小妮子倒是心细,都哭成这样了,还留意到我只穿了件麻衣。”老乞丐暗暗道,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对不起这个叫林哀凤的小姑娘。

    就在他思考要如何偿还弥补林哀凤时,他脑海里没由来地冒出刚刚林哀凤挥舞扫帚追打林梦竹的模样,他这才惊觉,原来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动作中似乎蕴含着一丝微弱的剑意。

    “可惜就是丑了些,不然送到峨眉派练剑,不出十年,又是一个玉面罗刹。”他喃喃道,接着就把这件续满补丁的棉衣穿到了身上。

    “嗯,还真挺暖和。”老乞丐满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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