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桉树倒了

    贾贤从小跟着叔叔婶婶的时间比跟着父母还要多，在贾贤的心中叔叔绅士又风趣，他既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又像一个温暖的哥哥，陪着他疯，陪着他闹，身体力行地教会他怎样做一个男人。婶婶则是一个既漂亮大方又聪敏贤惠的温柔小女人，小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像树袋熊一样赖在婶婶的怀里，在她软软香香的怀抱中听她讲着一个又一个奇幻的故事，然后沉沉地睡去。婶婶的怀抱就像是树袋熊妈妈的育儿袋一样，给了他足够的温暖，让他充满安全感。而叔叔对于贾贤而言就如同桉树对于树袋熊一样，他以为这棵大桉树会陪伴着他一辈子，可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大桉树会被他亲口啃食干净，轰然倒下，最终枯萎地死去。他自责悔恨，如果可以，他多么想躲进育儿袋里就那样在大桉树上沉睡一辈子。

    贾贤那对视财如命的父母整颗心都扑在赚钱上，根本就没心思照顾他。自从叔叔婶婶出事以后，贾贤就以败光家产为己任，他们不是喜欢钱吗？那他就让他们千金散尽。可是凭他怎么胡乱投资总是赚多赔少，人们都说他命好，天生的财运，他却觉得是叔叔婶婶在天上故意让他稳赚不赔，让这些被他们的鲜血浸染的钱财一辈子跟着他，永不放过他。

    麦其芃想起之前贾贤说自己命好，就是有本事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推都推不掉。他当时以为他在凡尔赛，现在回想起来，贾贤那时该是第无数次的想到叔叔婶婶，想到他们因自己父母而惨死吧，他巴不得自己没有这么好的命呢。他坚持要为言言出头教训马黄，恐怕不只是他说的要给未来遭报应的自己一个心理准备那么简单，他想赎罪，他需要一个赎罪的对象，可是他永远都不会有赎罪的机会了。

    经历过伤害的人往往都会格外在意与施暴者类似的人，就像被劈腿的人会厌恶小三，遭受过孤立的人会憎恶霸凌，所以贾贤害怕言言会因为马黄而厌恶自己，可他和马黄分明是不一样的。

    “你的叔叔婶婶那么善良，那么疼你，他们不会憎恨你的，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折腾你自己。”麦其芃看了一眼主卧的方向，继续道：“言言也不会，她不会讨厌你的，你跟马黄不一样。”

    这样的说辞显然无法使那颗充满负罪感的心得到救赎。贾贤猛地又灌下一杯浓茶，浓浓的苦涩溢满唇齿间，沿着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搅得胃部一阵绞痛。

    麦其芃默默地推测事发的时间，应该是大一升大二那年的暑假吧？仔细想想，贾贤就是从那时起变得放纵自我，玩世不恭的，徐聪和仁景言都调侃说贾贤是被肌肉男刺激到了，所以才突然转了性，原来真正促使他转性的真相竟是如此残酷。可是他把这段残酷的经历掩藏的很好，就算是每天厮混在一起的三个同寝室兄弟也没人看到过他流露出一丝悲伤。那个情绪最外露的人，反而把心藏得最深。

    “我们的过去都不值得回忆，我们无法选择出身，无法选择原生家庭，好在，我们可以掌控往后的人生，不让悲剧在我们的这一代重演。小贤，你曾经劝我要放过自己，你也要试着放过你自己。我陪你一起脱胎换骨。”

    麦其芃看到那双桃花眼中泛起泪花，贾贤闭起双眼，拼命地噙住泪水隐忍着不让它掉下来。麦其芃揽过贾贤脖颈，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像似不曾见到那抹泪花！

    麦其芃轻轻拍打着贾贤的后心，那种源自婴儿时期的安全感让贾贤渐渐平静下来，悲伤加上酒水的后劲双重作用，贾贤终于睡去，可是却睡得并不安稳，不知他梦里是否有机会跟叔叔婶婶说声对不起。

    麦其芃清楚，贾贤需要一个忏悔和被原谅的机会，可是叔叔婶婶都已经不在了，他永远没办法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也永远听不到他们的一声原谅。

    麦其芃将贾贤在沙发上安顿好，用湿毛巾为他擦去脸上的狼狈。眉骨上的那条疤痕再次将麦其芃的思绪拉回到那个惊险的夜晚，他小心地擦拭着伤疤附近的地方，像是害怕这陈年旧伤还会疼痛一样。

    身上的伤口结痂便不再疼痛，可是心上的伤疤呢？麦其芃看着眼前这个就连睡梦中都皱着眉头的贾贤，回想着当初寝室三人一起调侃他，说他好好的一张脸破了相时，他却一脸满不在乎还得意地说道“就哥们儿这张脸，就算破了相也甩别人好几条街”时的潇洒乐观，不禁想起有人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表面笑得越大声，内心就越是痛苦。现在想来这句话虽然太过绝对，可对于贾贤来说却正是如此。想到自己和言言甚至是莳莭，在受到伤害后都选择了用冷漠来保护自己，而贾贤却是刚好选择了相反的形式，他将痛苦留给自己，选择一个人默默地消化一切不幸，让人心疼，更让人敬佩。

    人之初，性本善。少不更事的人们往往容易保持住那颗善良的本心，可是在遭受一次次的打击和伤害后，人们就会下意识地包裹起那颗柔软的心，避免她再受到伤害，这也是为什么成年人的世界更冷漠的原因。可是也有一部分人，他们在遭受伤害后仍然能保持赤诚，多么难能可贵。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本该”和“本以为”，本该母慈子孝、本该兄友弟恭、本该相安无事……本以为最牢固的关系是亲情、本以为血浓于水、本以为人性都一样向善……可是这世上又偏偏有那么多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偷奸耍滑，损人利己，无所不用其极。可是也有的人本该是两条平行线，命运却将他们相交，然后彼此掏心掏肺，赴汤蹈火，荣辱与共。是亲不是亲，非亲却是亲。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马黄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落了个人才两空。自从马黄沦为过街老鼠，便认为这一切都是他老娘造的孽，于是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干脆用门板将梁新敏抬回她独居的破旧小屋，任其自生自灭。

    马黄的妻子受不了这种人人喊打，走到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一天夜里趁着马黄外出，翻箱倒柜搜罗出家里仅有的一点值钱家当抛夫弃女而去，留下一对孤女鼠夫有上顿没下顿地混吃等死。

    马黄自记事起就不知道什么叫自食其力，年少时候他随父母一同共享舅舅舅妈的劳动成果；结婚后共享变独享，仗着舅舅舅妈积攒下来的家底够殷实，坚持了几年才开始捉襟见肘；再后来又仗着自己脸皮够厚，在老村长那里死乞白赖地磨来了一份特困补助，可谓是缝缝补补地又坚持了几年；就在他马上就要山穷水尽的时候，可算是踩了狗屎运，凭借着一间破烂不堪的老宅毫无竞争压力地拿下了这次扶贫公益的帮扶对象的资格，本以为日子会有所改善，谁知道好好的机会被自己作没了，如今反倒成了过街老鼠，还是一只饥肠辘辘的老鼠。

    老鼠终于觉悟，觉得日子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他要改变，要学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祸来神昧，老鼠竟动起了歪脑筋，化身一只真正的老鼠趁夜跑到左邻右里家里去偷盗粮食。刚开始他行动还算谨慎，还知道见好就收，可是成功的经验激发了老鼠贪婪的本性，致使他不断地扩大偷盗的范围，最后竟是将爪子伸向了村里的电缆设备，终于行迹败露，被暴怒的村民狠揍一顿，扔进了局子，从此真正地遂了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只是可怜了家里三岁的小女儿，原本那些饱含正义感的七姑八姨们在吸取了自老太婆那一辈实践来的教训后，便担心这个老鼠的女儿会打洞，竟是再无一人敢接纳小女孩。眼看着马飞就要被送到镇上的福利机构，一个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接手了这个烫手的小老鼠。

    优贤娱乐顶层总裁办公室里，贾贤正悠闲地靠在宽大的沙发上，欣赏着面前138英寸高清巨幕上新晋一线小花小生们的综艺节目。贾贤对综艺节目兴趣不大，不过到底是做娱乐公司的，相关的行业信息还是需要有一定了解的。前段时间重新装修总裁办公室的时候，贾总就是以“要时刻关注热门综艺、影视信息”为由，要求行政部一定要在办公室里安装一部超级巨幕的。

    按照贾总的意思原本是要安装一部至少165英寸的才算满意的，可是行政部钟总监还真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他本想建议总裁其办公室面积不宜安装太大尺寸显示屏，又怕他们那位贾总一时兴起要求扩建办公室，钟总监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在话脱口而出的前一秒，昧着良心毫无根据地硬生生把理由改成了“巨型屏幕对总裁眼睛刺激较为强烈且辐射相对更大，建议总裁安装138英寸显示屏即可。”此时贾贤揉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发自肺腑地觉得自己找了一个好管家，更是自豪于自己从善如流，英明睿智。

    贾贤拿起遥控器，随意浏览着各台节目内容，一则法制新闻吸引了贾贤的眼球——瘦了一大圈的马黄接受采访的画面。

    原本马黄所犯的案子并不值得法制栏目做专题报道，可是综合了近期的热门事件和后续马黄的一系列恶劣行为，各路媒体法制栏目组认为其结局对于民众具有一定的教育和警示作用，而且被吊足了胃口的观众也乐得看到马黄恶有恶报的结果，因此才引得各路媒体争相对其进行专题报道。

    贾贤关闭电视机，走到窗前，深呼吸了几次，掏出手机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