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如归去
麦其芃看着梁言走进广电大楼才发动车子离开，自从两人重逢以来，每天早上送言言上班便成了麦其芃最自然、最温馨的事。
交通拥挤大概是一线城市共有的通病，车子在二环路上走走停停，二十几分钟过去，麦其芃依然可以看到广电高耸的大楼，因为知道有在乎的人在里面，所以此刻的摩天大厦在麦其芃眼中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清冷不近人情。
贾贤的电话打进来时麦其芃正在心里盘算着这一轮的读秒结束前，他能不能顺利通过红灯。
“梁言要抚养马黄的女儿？”贾贤单刀直入。
“嗯，言言说罪不及子女，父母犯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
电话两边都是长久的沉默，麦其芃没有在梁言和他商量着想要抚养马飞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告诉贾贤这个决定，尽管他知道这个结果会给贾贤带来一定的触动，可他更想让贾贤自己看到这个结果实际发生。此刻，麦其芃知道贾贤需要时间来消化言言的这番话。
罪不及子女，父母犯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如果贾贤的叔叔婶婶还活着，相信他们也一定不会将怨恨牵连到贾贤身上，麦其芃希望通过这件事能让贾贤彻底放过自己，认真地去过以后的人生。
“罪不及子女，父母犯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叔叔婶婶也会这么想吗？”贾贤重复着麦其芃的这句转述，喃喃自语，声音却是渐渐哽咽。
“会的，他们那么疼爱你，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游戏人生。”
贾贤一时间还不敢相信这个假设。
挂了电话，贾贤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叔叔婶婶说，他拿起车钥匙，疾驰向那个他一直想去却又不敢去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一辆蓝色兰博基尼Urus出现在一片荒郊外，它那一身张扬的色彩仿佛与这里的死寂格格不入。贾贤在车子上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推开车门，站在空旷的山脚下，向四面八方远远望去，一排排梧桐树宁谧地肃立眼前。
风吹得树叶发出“呜呜”鸣响，像是生灵悲痛的哀鸣。乌鸦和布谷鸟此起彼伏地发出凄厉洪亮的叫声，一个悲伤不舍地“哇~哇~”哭喊着，一个超然洒脱地安慰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夹杂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小草当中，黄灿灿，白茫茫，点缀的这片死寂的墓园多了一丝生气。
贾贤沿着石阶缓慢地拾级而上，落脚处一棵蒲公英随风而散，白色冠毛萦绕在贾贤的裤脚，慢慢飞散。贾贤蹲下身子，伸手采摘了一捧蒲公英，用藤条将它们缠绕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生怕一阵风掠过，会不小心吹散了绒球。记忆中婶婶也是这样采摘蒲公英的，她应该很喜欢它们吧。
太久没有来看望过叔叔婶婶，这里比贾贤记忆中又多栖息了许多灵魂，贾贤找到叔叔婶婶安息的大概方位，沿着一座座墓碑仔细看去，曾经那些鲜活的生命此时都化作了一串简短的文字。贾贤在心里默读着墓碑上的名字，对应着碑上的黑白照片，想像着他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退去生命颜色的呢？
一张黑白双人照猝不及防地冲进瞳孔，直击脑海，记忆如倾泻而下的洪水瞬间填满了贾贤的脑海、胸腔、心田，直胀得他指尖胀痛。原来真正的十指连心不是手指破了心会痛，而是心痛到极致的时候，十根指尖也跟着疼。
照片上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并排靠在一起，头微微倾斜向对方。两人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透着藏不住的喜悦。让人看一眼就禁不住羡慕这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小儿女呀，才会这么自然地流露出如此浓浓的爱意来。这是叔叔婶婶结婚证上面的照片，小时候婶婶给贾贤看过，那赤红的背景映得叔叔婶婶格外的帅气漂亮。而此刻眼前的照片褪去了色彩，就像叔叔婶婶逝去的生命，一切都显得那么黯淡悲伤。
“叔叔婶婶，我来看你们了。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来看望过你们。“
30公里的距离，贾贤用了十年才走到，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心里的路若是堵了再怎么长途跋涉也走不到心路的另一端去。
“我害怕我的到来会打扰了你们的安宁。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们说，你们怎么都不到我的梦里面来？”
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我明明每天都在想你们，为什么你们从来都没有到过我的梦里来？
“你们还在怪我对不对？对不起，叔叔婶婶，真的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贾贤双膝跪在叔叔婶婶墓前，诉说着这些年的离愁别苦，忏悔着父母给叔叔婶婶造成的伤害，懊悔着自己当年的软弱无力，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
从清晨到日暮，贾贤固执地守在叔叔婶婶的墓前不愿离去。暮色降临，月光清冷，身处幽暗的墓园，贾贤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他最深爱的亲人此刻就睡在这里，他们说过会守护他的，他怎么会怕？
“小伙子，很晚了，不要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快回去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贾贤耳边响起，像是害怕突然的人语声会吓到贾贤一样，声音由轻转重，渐渐清晰起来，然而在贾贤听来，声音却好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从遥远的天堂穿阴破阳而来。
“你是人吗？”
“我当然是人，我是这的守墓人，守了大半辈子了。”守墓人像是见怪不怪，并不介意贾贤的无理。
“哦。”贾贤有些失望。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坚强，他们在那边才会安心。”守墓人洞察贾贤的心思，他知道，这一刻，眼前这个小伙子并不害怕他是鬼，相反，他甚至期待他是鬼。
“您是在守候爱人吗？”
“守候妻子，也守护墓园。”
“您有梦到过您的妻子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们。”
“生者对逝者的牵挂是逝者残存的执念。只有活着的人放下了，逝者才能安心地转世投胎，留下一灵不灭，随风入梦。”
贾贤呆呆地望着守墓人，他真的是守墓人吗？可他觉得他更像是来自天堂的使者，度化他放下执念。
贾贤拿起墓碑前那捧蒲公英，轻轻地靠近唇边，用力吐出这些年来心中的所有郁结。所剩无几的白色冠毛即刻飘散开来，在黑夜中随风飞翔。就让今生这段无法停留的爱，像这蒲公英一样随风而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天地孕育新生吧，这份爱将永不止息。
叔叔婶婶你们安息吧，如果可以，这一世让我来做你们的桉树，护你们安稳。我们共同迎接新生！
月光将贾贤的影子拉得细长，蜿蜒地铺在叔叔婶婶的墓碑上。贾贤抬起头，望着一直紧跟着自己的月亮，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轮明月也曾照耀过叔叔婶婶呢。
儿时的贾贤天真快乐，他喜欢在夜里仰着头仰望星空，叔叔常常打趣他，“小贤的小脖子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了，小心长成屋顶上的‘望天吼’哦”。
小贾贤看着天上的月亮，她永远与自己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任凭他怎么加速跑，怎么折返跑，她总是以那样的距离跟着自己，一路护送自己。
“婶婶，你快看，快看，月亮她怎么一直跟着我呀？”
“月亮在守护你呀，当你身处黑暗，孤独害怕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月亮，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叔叔，你的影子好高啊，婶婶的影子也好高，我的也高高的。叔叔你帮我踩住我的影子，我要把他拉得更长一些，要跟你的影子一样长，比你的还要长！”
“哈哈哈！哈哈哈！影子里面住着一个灵魂，不可以踩影子的，别急，总有一天，你的个子会长得比叔叔还高，影子会比叔叔的还要长，小贤要好好吃饭，多多运动，叔叔就追不上小贤了！”
记忆中，影子在前，月亮在后，小贾贤一会儿着急地追赶影子，一会儿又抬头回望月亮，生怕月亮没有跟上来。小不点欢腾吵闹着没一刻安宁，叔叔婶婶只好一人牵起好奇宝宝的一只手，由着他面朝月亮倒退着“前行”，这样就可以将影子甩在背后了。
守墓人望着贾贤离去的背影，泪眼朦胧，如果没有当年的那场意外，他那个还没出世就跟随妻子而去的孩子，也该有这个小伙子这么大了吧。如果她们都还活着，孩子是不是也会像他们夫妻二人一样成为一个教育园丁，一家三口一同在生机勃勃的校园里面教书育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独自一人举头望明月、对影成三人了。不过此刻，他化身一颗守墓的园丁，守护着妻和子，还有这些和妻、子一同长眠在这里的灵魂们，也挺好。
几个小时后，贾贤驾车回到繁华的市区，与寂静的墓园不同，这里霓虹闪烁，歌舞升平，仿佛是被时空隔离开来的两个世界。贾贤想，或许自己真得在一朝一夕间穿越了两个世界吧，他要将从前那个不人不鬼的自己抛给上一世，今天起堂堂正正地做个有血有肉的人。
想通了这些，贾贤顿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血肉之躯展示给老麦看，同他一起分享重生的喜悦。电话拨出的一瞬间，贾贤立刻按断了电话，这个时候老麦应该和夏苒苒，应该是梁言两人你侬我侬吧，他这个电灯泡这个时候去打扰人家，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唉！这要是从前的自己，嗯，几个小时前的自己，才不会管这些呢，只管老子高兴就好。看来重新做人确实不容易，得慢慢适应才行。
挂断电话，贾贤有点茫然，除了老麦，他不知道还能打给谁。平时越是被人簇拥环绕，此刻就越是孤单空虚，贾贤不怀疑，只要他一通电话，就会有一群人蜂拥而至，可这些人为何会随叫随到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同他们分享重生的喜悦吗？他们会觉得贾总今天又抽风了吧。
老麦说的对，这些无用的社交只会浪费感情，从前的他不害怕浪费感情，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太过廉价，一个霸占叔叔婶婶财富甚至生命的人，还有什么感情值得被珍惜？可是今天他又活过来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
贾贤调出电话本，一条一条地删除拉黑里面那些几乎连脸都记不清楚的联系人。删除那些只能一起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拉黑那些只想从他身上索取名和利的“红颜知己”……
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联系人里面，有生意往来的客户不得不保留，有比陌生人还要疏离的家人不得不保留，幸好还有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保留了下来。可是并不是每个朋友都适合分享每一刻的心情，就像现在，贾贤皱着眉头浏览着通讯录，眼光掠过一个个名字，突然贾贤眼光一亮，终于让他在老麦之外又找到一个可以祸害的人。
交通拥挤大概是一线城市共有的通病，车子在二环路上走走停停，二十几分钟过去，麦其芃依然可以看到广电高耸的大楼，因为知道有在乎的人在里面，所以此刻的摩天大厦在麦其芃眼中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清冷不近人情。
贾贤的电话打进来时麦其芃正在心里盘算着这一轮的读秒结束前，他能不能顺利通过红灯。
“梁言要抚养马黄的女儿？”贾贤单刀直入。
“嗯，言言说罪不及子女，父母犯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
电话两边都是长久的沉默，麦其芃没有在梁言和他商量着想要抚养马飞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告诉贾贤这个决定，尽管他知道这个结果会给贾贤带来一定的触动，可他更想让贾贤自己看到这个结果实际发生。此刻，麦其芃知道贾贤需要时间来消化言言的这番话。
罪不及子女，父母犯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如果贾贤的叔叔婶婶还活着，相信他们也一定不会将怨恨牵连到贾贤身上，麦其芃希望通过这件事能让贾贤彻底放过自己，认真地去过以后的人生。
“罪不及子女，父母犯的错没理由让孩子来承担，叔叔婶婶也会这么想吗？”贾贤重复着麦其芃的这句转述，喃喃自语，声音却是渐渐哽咽。
“会的，他们那么疼爱你，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游戏人生。”
贾贤一时间还不敢相信这个假设。
挂了电话，贾贤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叔叔婶婶说，他拿起车钥匙，疾驰向那个他一直想去却又不敢去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一辆蓝色兰博基尼Urus出现在一片荒郊外，它那一身张扬的色彩仿佛与这里的死寂格格不入。贾贤在车子上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推开车门，站在空旷的山脚下，向四面八方远远望去，一排排梧桐树宁谧地肃立眼前。
风吹得树叶发出“呜呜”鸣响，像是生灵悲痛的哀鸣。乌鸦和布谷鸟此起彼伏地发出凄厉洪亮的叫声，一个悲伤不舍地“哇~哇~”哭喊着，一个超然洒脱地安慰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漫山遍野的蒲公英夹杂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小草当中，黄灿灿，白茫茫，点缀的这片死寂的墓园多了一丝生气。
贾贤沿着石阶缓慢地拾级而上，落脚处一棵蒲公英随风而散，白色冠毛萦绕在贾贤的裤脚，慢慢飞散。贾贤蹲下身子，伸手采摘了一捧蒲公英，用藤条将它们缠绕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生怕一阵风掠过，会不小心吹散了绒球。记忆中婶婶也是这样采摘蒲公英的，她应该很喜欢它们吧。
太久没有来看望过叔叔婶婶，这里比贾贤记忆中又多栖息了许多灵魂，贾贤找到叔叔婶婶安息的大概方位，沿着一座座墓碑仔细看去，曾经那些鲜活的生命此时都化作了一串简短的文字。贾贤在心里默读着墓碑上的名字，对应着碑上的黑白照片，想像着他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退去生命颜色的呢？
一张黑白双人照猝不及防地冲进瞳孔，直击脑海，记忆如倾泻而下的洪水瞬间填满了贾贤的脑海、胸腔、心田，直胀得他指尖胀痛。原来真正的十指连心不是手指破了心会痛，而是心痛到极致的时候，十根指尖也跟着疼。
照片上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并排靠在一起，头微微倾斜向对方。两人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透着藏不住的喜悦。让人看一眼就禁不住羡慕这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小儿女呀，才会这么自然地流露出如此浓浓的爱意来。这是叔叔婶婶结婚证上面的照片，小时候婶婶给贾贤看过，那赤红的背景映得叔叔婶婶格外的帅气漂亮。而此刻眼前的照片褪去了色彩，就像叔叔婶婶逝去的生命，一切都显得那么黯淡悲伤。
“叔叔婶婶，我来看你们了。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来看望过你们。“
30公里的距离，贾贤用了十年才走到，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心里的路若是堵了再怎么长途跋涉也走不到心路的另一端去。
“我害怕我的到来会打扰了你们的安宁。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们说，你们怎么都不到我的梦里面来？”
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我明明每天都在想你们，为什么你们从来都没有到过我的梦里来？
“你们还在怪我对不对？对不起，叔叔婶婶，真的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贾贤双膝跪在叔叔婶婶墓前，诉说着这些年的离愁别苦，忏悔着父母给叔叔婶婶造成的伤害，懊悔着自己当年的软弱无力，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
从清晨到日暮，贾贤固执地守在叔叔婶婶的墓前不愿离去。暮色降临，月光清冷，身处幽暗的墓园，贾贤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他最深爱的亲人此刻就睡在这里，他们说过会守护他的，他怎么会怕？
“小伙子，很晚了，不要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快回去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贾贤耳边响起，像是害怕突然的人语声会吓到贾贤一样，声音由轻转重，渐渐清晰起来，然而在贾贤听来，声音却好似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从遥远的天堂穿阴破阳而来。
“你是人吗？”
“我当然是人，我是这的守墓人，守了大半辈子了。”守墓人像是见怪不怪，并不介意贾贤的无理。
“哦。”贾贤有些失望。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坚强，他们在那边才会安心。”守墓人洞察贾贤的心思，他知道，这一刻，眼前这个小伙子并不害怕他是鬼，相反，他甚至期待他是鬼。
“您是在守候爱人吗？”
“守候妻子，也守护墓园。”
“您有梦到过您的妻子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梦到过他们。”
“生者对逝者的牵挂是逝者残存的执念。只有活着的人放下了，逝者才能安心地转世投胎，留下一灵不灭，随风入梦。”
贾贤呆呆地望着守墓人，他真的是守墓人吗？可他觉得他更像是来自天堂的使者，度化他放下执念。
贾贤拿起墓碑前那捧蒲公英，轻轻地靠近唇边，用力吐出这些年来心中的所有郁结。所剩无几的白色冠毛即刻飘散开来，在黑夜中随风飞翔。就让今生这段无法停留的爱，像这蒲公英一样随风而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天地孕育新生吧，这份爱将永不止息。
叔叔婶婶你们安息吧，如果可以，这一世让我来做你们的桉树，护你们安稳。我们共同迎接新生！
月光将贾贤的影子拉得细长，蜿蜒地铺在叔叔婶婶的墓碑上。贾贤抬起头，望着一直紧跟着自己的月亮，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轮明月也曾照耀过叔叔婶婶呢。
儿时的贾贤天真快乐，他喜欢在夜里仰着头仰望星空，叔叔常常打趣他，“小贤的小脖子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了，小心长成屋顶上的‘望天吼’哦”。
小贾贤看着天上的月亮，她永远与自己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任凭他怎么加速跑，怎么折返跑，她总是以那样的距离跟着自己，一路护送自己。
“婶婶，你快看，快看，月亮她怎么一直跟着我呀？”
“月亮在守护你呀，当你身处黑暗，孤独害怕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月亮，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叔叔，你的影子好高啊，婶婶的影子也好高，我的也高高的。叔叔你帮我踩住我的影子，我要把他拉得更长一些，要跟你的影子一样长，比你的还要长！”
“哈哈哈！哈哈哈！影子里面住着一个灵魂，不可以踩影子的，别急，总有一天，你的个子会长得比叔叔还高，影子会比叔叔的还要长，小贤要好好吃饭，多多运动，叔叔就追不上小贤了！”
记忆中，影子在前，月亮在后，小贾贤一会儿着急地追赶影子，一会儿又抬头回望月亮，生怕月亮没有跟上来。小不点欢腾吵闹着没一刻安宁，叔叔婶婶只好一人牵起好奇宝宝的一只手，由着他面朝月亮倒退着“前行”，这样就可以将影子甩在背后了。
守墓人望着贾贤离去的背影，泪眼朦胧，如果没有当年的那场意外，他那个还没出世就跟随妻子而去的孩子，也该有这个小伙子这么大了吧。如果她们都还活着，孩子是不是也会像他们夫妻二人一样成为一个教育园丁，一家三口一同在生机勃勃的校园里面教书育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独自一人举头望明月、对影成三人了。不过此刻，他化身一颗守墓的园丁，守护着妻和子，还有这些和妻、子一同长眠在这里的灵魂们，也挺好。
几个小时后，贾贤驾车回到繁华的市区，与寂静的墓园不同，这里霓虹闪烁，歌舞升平，仿佛是被时空隔离开来的两个世界。贾贤想，或许自己真得在一朝一夕间穿越了两个世界吧，他要将从前那个不人不鬼的自己抛给上一世，今天起堂堂正正地做个有血有肉的人。
想通了这些，贾贤顿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血肉之躯展示给老麦看，同他一起分享重生的喜悦。电话拨出的一瞬间，贾贤立刻按断了电话，这个时候老麦应该和夏苒苒，应该是梁言两人你侬我侬吧，他这个电灯泡这个时候去打扰人家，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唉！这要是从前的自己，嗯，几个小时前的自己，才不会管这些呢，只管老子高兴就好。看来重新做人确实不容易，得慢慢适应才行。
挂断电话，贾贤有点茫然，除了老麦，他不知道还能打给谁。平时越是被人簇拥环绕，此刻就越是孤单空虚，贾贤不怀疑，只要他一通电话，就会有一群人蜂拥而至，可这些人为何会随叫随到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同他们分享重生的喜悦吗？他们会觉得贾总今天又抽风了吧。
老麦说的对，这些无用的社交只会浪费感情，从前的他不害怕浪费感情，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感情太过廉价，一个霸占叔叔婶婶财富甚至生命的人，还有什么感情值得被珍惜？可是今天他又活过来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
贾贤调出电话本，一条一条地删除拉黑里面那些几乎连脸都记不清楚的联系人。删除那些只能一起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拉黑那些只想从他身上索取名和利的“红颜知己”……
在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联系人里面，有生意往来的客户不得不保留，有比陌生人还要疏离的家人不得不保留，幸好还有几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保留了下来。可是并不是每个朋友都适合分享每一刻的心情，就像现在，贾贤皱着眉头浏览着通讯录，眼光掠过一个个名字，突然贾贤眼光一亮，终于让他在老麦之外又找到一个可以祸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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