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

    熊图从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醒来,扶着冷硬的床架,在一阵嘎吱声中缓缓坐起,眼神有些失焦,一张大脸略显的呆傻,

    这觉似乎睡了很久,脑子昏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哪?真败兴……

    又喝多了吗?”

    熊图有酗酒的毛病,酒量极大,喝起来也又急又凶。

    恍惚记得,昨日好友夜店开业,被请去捧场,流水的宾客铁打的主陪,与不同的人连战了两三场次。

    最后的记忆里,是几人勾肩搭背从酒店出来,午夜赶去酒吧开局。

    在朋友揶揄的眼神中,

    一群拿提成的莺莺燕燕轮番围着自己敬酒,什么白啤黄红绿,纯爷们自然是皆来者不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环顾四周,定了定神,发现这并不是自家的卧室,至少,身家尚可的自己,卧房绝没那么简陋……

    “这睡谁家了啊?风格简直原始……”

    看着只有十来个平方的小石屋,居中的石头火塘上吊着一口底面熏成漆黑的薄铁釜,如同他现在的脸色。

    紧闭的木板门后,杵着一把白蜡杆子套卯的生铁板锄,木杆表面油光锃亮,都盘包浆了,

    一看平时就不怎么闲着。

    这两件东西便是整个空间中唯二的铁器家什。

    熊图狠狠的搓了搓脸,好令自己清醒些,忽觉不对,

    摊开双手,瞳孔微缩,死死盯着手掌上的薄茧。

    他自幼习练外功多年,对自己的身体感知可算是再熟悉不过。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目前这双大手,绝不属于自己那副打熬了二十来年的身体。

    ………………

    熊图,本名图图,字布武,一米九十身量的北方汉子。

    江湖花名“熊三儿”,这诨号具体怎么来的已不可考,

    但有次熊图酒后胡言,向圆桌群雄拍着桌子狗叫道什么,

    “我问你们!

    天老大地老二,哪谁老三??”

    “当是图哥!!”

    回想起来就让人尴尬的欲死。

    但这厮一身硬功夫却是扎实的很,除酗酒外,人品德行也算板正,

    都快奔三张了,仍是孑然一童子身。

    倒不是什么玄乎练功禁忌,又或是人丑的有碍瞻观,纯纯就是因为人傻。

    学生时代,许是看他气质刚猛身躯剽悍,系花主动请吃饭,

    这厮倒大方不扭捏,坐那就吃,吃相生猛又难看,饭罢大手一抹油,浑不顾人姑娘,

    转身划单走人,一气呵成好不爽利。

    回去室友听闻恨不能取而代之,捶胸顿足问为何?

    这鸟厮原话是,

    “人姑娘请我吃饭,那是给我面子,图书楼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要不去,岂不是折了人家面子?

    这让人家以后在学校还咋混?这事爷们做不来,既然没因,那咱也不能让它有果。

    我打小不吃娘们请的饭,不拒娘们敬的酒……

    遑论老子饭量大,吃的又多,那地方一看就贵,所以合该老子结账……”

    这事被当做学院的一时笑谈,传到院长耳里时,老先生也是喝口茶闷了许久,把茶叶嗟回杯里,

    叹了声,“此子生而非时,木讷近仁”。

    熊图混不吝又古怪的性格,源于家庭教育,

    其祖上几代都是行伍。

    明清加官进爵的有之,近代历经国啊共啊的时代变迁,驱寇伐夷的更有之,

    世世都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家风尚武,家训严苛,又数代单传,这种强势文化、与大男子主义的教条下,塑造出了这厮与现时代格格不入的气质。

    熊氏代代都是披挂的猛士,不过吃了没文化的亏,虽军中世家,但几辈子更迭,也没混出一个将军。

    最大的官还数百年前其太爷,也只是捞到个从五品罢了。

    当然,也与熊家不善钻营走动有关,根儿里祖传的,都很有犟人精神。

    到熊图图他爸,日月更替换新天,祖坟许是冒了青烟。

    他老子娶了一根正苗红出身名门的大学老师,在母亲的教育下,小熊文武皆修,五言七律还算粗通。

    这种矛盾的环境,更塑造了熊图既斯文规矩,又野蛮粗横的矛盾气质。

    “想我一生,烟不抽酒猛喝,骰子不打牌不摸,偷鸡摸狗,寡妇门前解手的事从也不干。

    虽不敢扶老头老太太过马路,但醉后即使憋死也绝不呲人祖坟上。

    更未损过什么阴德,怎么还穿了呢?”

    熊图不知何时走到了墙角,这有口储水的大陶缸,借屋内不算明亮的光,看着眼前的自己。

    “真……瘦瘦小小,好似一拳就能捶死……”

    水中倒影,是一穿着粗布短打的瘦弱少年,样貌温润白净,

    衣裳虽旧,但看平时也干净爱惜,浆洗的灰白整洁。

    眉清目秀,瘦瘦高高,除了额角处有些淤青,一个丑字是绝称不上的。

    不过按熊图的审美,认为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

    说丑那是因为瞧不上男生女相的罢了。

    “小二倚子样儿……”

    也不管污不污染,熊图伸手舀水,直接在前身不知废了多少劲,添了多少桶才能打满的陶缸中狠狠洗了把脸。

    那狠样,好像要借清水洗去胸中的不解与不忿,咬了咬牙,又看了看满是波纹的水中倒影出的那张熟悉却陌生的脸。

    心头觉得古怪,瞥了一眼就蹙过眉头不再看。

    “不碍事,既来之则安之,虽一身功夫不在了,身板也稍小,但看年岁不大,再练就是了,

    不过得先搞清楚这儿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扯了扯半截粗麻袖子,这形制不是认知里任何一个朝代的服饰。

    不过历史上沧海遗珠太多,或是某个昙花一现的少数民族服装也说不准。

    不过等熊图眼神飞到那勉强可以算做窗户,由几根木栅支起的透气扇外,

    待看到了外界的日头,

    他便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绝不在地球上了。

    因为地球上,不论古今中外,哪朝哪代,从也没听说过太阳何时是菱形过的……

    正在老熊看着窗外怔怔出神时,忽闻自远处有细碎急撵的脚步声奔石屋方向而来。

    熊图猫身贴步,不露声响的抄过门后的板锄,双手挥至一侧,身子微屈,不丁不八的躲在门墙根,

    这动作虽丑,但门道却是刀法里的“格”式,

    是后发先至,攻守兼备的一招起手,

    在上世抗倭战争时期,华夏军士拿着一口口用轨钢打造的红络大刀,用这招由下至上,一格一劈,

    不知剁下了多少倭人的狗头。

    用在情况浑噩不清的此时,再好也不过。

    “大种,大种!睡醒了没啊!开门,我给你偷了窝头!”

    一门之隔,砰砰的敲门声让熊图有点懵,

    “给我偷了窝头??老子混那么惨吗?”

    熊图拿脚尖挑开了门栓,握紧白蜡杆子顺势撤后了一步,

    虽然按人生阅历经验来说,

    听话音,门外是友非敌,

    但听贼讲话不如刀枪镐把。

    陌生地界,小心一些还是有必要的……

    随着“吱纽”一声,门开了。

    熊图看着破破烂烂但仍坚持在岗的木门暗赞了一声,孬门不响,这破门是真的能防贼……

    “嘿我说大种,平时一听有窝头你蹿的比谁都快,今天咋啦?

    晌午那一下摔了脑瓜,还真给摔傻啦?”

    眼前是一个只到熊图肩膀高,瘦如螳螂的“小子”,

    卧蚕隐隐,眼睛笑的宛如月牙,小巧的鼻子和额上都是炭灰,

    手捧着短衫,一手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方乌漆嘛黑的笼布,献宝似的捧给熊图看,

    里面赫然躺着两个不知什么面儿的杂粮大窝头。

    那睿智的小眼神打着弯儿,明显写着要夸夸的样子。

    熊图皱着眉,看了看眼前这小人儿,又看了看窝头。

    这东西看起来量就很足,表面晦暗有着粗粮蒸过的特有光泽,像个铜秤砣疙瘩,

    目测沉甸甸的,不过像杀伤性武器多过像食物,一看就有点报吃。

    “拿着啊傻大种!

    村长前两日工钱还没给你,晌午看你都饿晕啦,一头栽到地上。

    这是我趁爹出门时偷的,藏在了灶底,没人发现,

    还不快点拿去吃耶!”

    熊图兜过了沾着锅灰的笼布,把俩大窝头拿在手中。

    看着眼前男扮女装的假小子似乎和自己很熟的样子,扶了扶额。

    “那个,兄弟,

    我好像是上午把脑袋给摔坏了,有点晕晕的,你能扶我去床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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