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练

    小姑娘涉世未深,言浅中,信息被熊图套了个差不多,

    这方村子叫“靠山屯”,

    听名字应该是古时猴年马月许是屯过军的犄角旮旯地界,

    但是哪国哪域,何朝何时这傻姑娘讲不清楚。

    此身是十来年前一个狗血的雨夜,被人弃在村中祠庙里的孤儿,襁褓里只放了一张小额银票,和一页只写了俩字的信纸。

    据村里唯一有文化,年轻时出去闯荡,见过山外大世面的老村长说,

    这俩字叫做“大种”,应是他的名字。

    村里人民风淳朴,大种也就吃着百家饭好惊无险的长起来了。

    银票这种高端的物事,在靠山屯里无甚用处,好在老百姓也不在意这些,

    养到十岁,自己能打理生活后,

    村里就一人一砖瓦的在后山前给大种磊了个石屋子。

    虽冬冷夏凉,

    老百姓也认为,自是比天天寄人篱下东一口馍馍西一口饼子好过的多。

    这假小子是外来户,姓鹿,叫小农,比大种大个一两岁,

    似乎是躲灾还是怎的,十来年前和她爹一起搬来了山穷水贫的靠山屯。

    在大种没屋前,就是她爹收养了他,把两人一起养大,可算是真真青梅竹马。

    只是不知何故,老鹿一直把姑娘当做小子养,两人也是兄弟相称。

    大种虽长得眉目清秀,但从小饭量就顶的上一两个成年人,

    老鹿又当爹又当妈,把俩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喂养的很辛苦,虽无怨言,但村民们看在眼里,

    所以早早的混教了大种一身种地农耕,让人活着的本事,

    没事就让他来各家地头帮衬,混个活计。

    幸是大种一副清秀文弱模样,精力却如牲口,虽打小饭量大,但气力同样也大的惊人。

    山野村民都是自小当家,娃娃下地,倒不算是虐童。

    启了屋后,老鹿默许小农没事偷点粮食帮衬大种,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好歹算半个儿,

    自家田间的农活也多是大种套上犁子在料理,权当是补薪了……

    和水嚼着干硬的窝头,熊图感觉食物下肚,自己昏沉的脑袋好受些了,看来上午摔得那一跤着实挺狠,

    但摸了摸额角,油皮都没破,只是些淤青。此身应该不是这一下摔死的……

    那自己又是怎么穿来的呢?

    转脸看向满眼亮晶晶,看着自己吃窝窝头的假小子,熊图愣了愣,

    “那个,要不……”

    你也来点儿?”

    前者头摇的如同拨浪鼓,只是满眼含笑,

    “最喜欢看大种吃东西了,不声不响却吃的比骡子都快……”

    熊图有点噎着,鹿小农赶忙拿瓢给他续水。

    这个小山村与主流货币体系脱钩,自己每天给大家干活,换取的“薪资”也是粮食,

    村里大伙也都是这样以物换物,或是自给自足。

    零星的碎片记忆里,小农的父亲鹿夏有些跛脚,应是年轻时受过什么伤,但制作陷阱的本事一流,

    虽农耕不行,但平日里去后山捕猎些小野畜自用,或拿来换粮食,养活鹿家爷俩是绰绰有余。

    只是后来多了个大种,这货实在太能吃了,所以家里粮食总是捉襟见肘,

    幸是鹿夏长得高大潇洒,身上有种忧郁的气质,是靠山屯村民从未见过的。

    因此隔壁的邻居刘寡妇多青眼有加,没少帮衬了这爷仨。

    不然当年以老鹿一个人,带着个刚掐奶的小农,又收养了尚在襁褓里的大种,

    “根本喂不活好吧……”

    熊图想到这,皱着眉摇了摇头,这男人真的太不容易了。

    “大家看你摔了,几个人晌午给你抬回来的,也不知道你这看起来不壮,怎的这样死沉……

    你就先歇两天,养养体力再去干活,爹去打猎了,看看晚上有没有收获,

    若有我再给你送点来。

    锄头也用秃了,等歇好了,我去找爹讨张兽皮,拿去给赵铁匠修修,或是再换个新的。

    你这个头越长越快,衣服还能撑一撑,但鞋子着实小些了,也该去找刘婶再给你纳一双新的去……”

    熊图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假小子在一旁碎碎念,句里行间虽然透着天真和寒苦,

    但这种被人真心关怀的感觉让他略有些鼻尖发酸。

    “我走了,大种你要乖乖的哦,晚上再来看你……”

    熊图吃完窝窝头,木讷的点点头,看着傻兮兮开心蹦跳跑远的小农,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杂粮窝头就水吃完,锤了锤有些艰涩的胸口,长呼了一口气,熊图试着搬运气息。

    这是熊图家传的功夫,名头叫做《周身铁》,

    属于内壮横练外功。

    本名不响,但功法算是上乘,来路也大的惊人,不知是扯虎皮还是怎的,

    家中流传,这门功夫的创始人,祖师名为安敬思,是唐末时期有名的猛将。

    民间称“王不过项,将不过李”,此人是晋王李克用的义子,当年打的人魔黄巢抱头鼠窜,逢战攻必克,

    后被赐名李存孝,诨号“十三太保”。

    此功民间又流传有两个版本,江湖路数叫《十三太保横练》,

    是诸般横练功夫的鼻祖。

    但桩功、吐纳、排打法和药洗配方皆与熊家祖传的“周身铁”大为迥异,

    且缺乏真正行经走络的关窍,被熊家批为旁门路数。

    听闻还有一路流传,传说是当年军中将领得了真传,

    后来后人犯了事,就把功夫传承给带到释家门庭里去了,

    那路也就跟着改换了门楣,源头出处从李存孝换成了禅宗达摩。

    叫做“金刚压元”,

    又名《金刚不坏功》。

    熊图没门路,未看过这路真本,但观释家几百年来也没听说谁练成过。

    许是入空门的高僧大德修养高,不显山水吧……

    此功只有练法,没有打法,

    八个站姿,两个坐姿,顺、逆、横三式吐纳用法,

    家一式见神不坏的心法,行散两方汤丸就是此功全部,

    功行分三重境地,由浅到深分为,

    一重锤击不破,二重刀枪不入,三重坐忘不坏。

    名堂又有以意御气,以气养血,以血横练的道道。

    按理想,功成二重境地,便能周身似铁打钢锻,浑浑抟成一块,绝无罩门,

    虽不求力大,但质量甚强,举手投足都可所向披靡,打人如碾粉。

    所以只有练法,没有打法,或是,练法即是打法。

    熊图不信这个,从小读书,古人字里行间中夸张的修辞手法见怪不怪了,

    自家的东西谁不吹?

    上一世,功夫练了二十来年,打人如割草是真的,

    棍棒加之,气力一横打不疼也是真的,

    可说什么刀枪不入,又甚之什么玄玄冥冥的坐忘不坏,那完全就是吹牛了。

    反正熊氏一族的记载里,家中祖上也没出过那么生性的非人高手。

    因此功打法不足略显蠢笨,熊图他老子又取了一门“千层纸劲”和“虎拳三式”让他练通,作为补全。

    免得有一日真逢天下又乱,上了战场,傻愣愣不知道躲,

    像电影里似的大喊一声:

    “看俺铁布衫!”

    然后让人乱枪突突成筛子,向谁哭去?

    熊图自小捻弓甩枪,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也是拿来就能耍耍,虽算不得精,

    但一套三十六路春秋大刀,那是正儿八经上过帖子拜过师,得了真传的。

    骑术也系统学过,他老子常戏言,熊图也就是生在了太平年月,

    若生在封建时怎么着也能拿个武举人,甚至时运要好,有上殿的本事也说不定。

    熊图看过明清的武考标准有些不以为然,

    太平年,侠以武犯禁,按古老方式教出的男儿,

    功行无用武之地就罢了,修德养性,行走坐卧都和旁人格格不入,才是最大的苦恼。

    紧固,松弛,吐纳,行气,鼓荡,用横膈膜上行下放搬用气血至周身各处,

    锻炼刺激周身的肌体筋膜,由内而外,由外向内,以意推动,以神定之。

    人身本是一体,自是内外合一,两刻间,收功还意,血散周身,半阖的眼神突的猛增,又缓缓收神,

    这明显是夏季的气候,熊图的甪顶和两肩竟如冬季三九,遇冷而蒸的冒出白汽,

    跟早点铺子新启了包子笼屉似的……

    “这功我练了二十来年,早刻在了脑子里,即使不排打用药,只用吐纳心法配合桩功姿势也能保证,功至而不伤,

    可这也……这身体竟然如同一个白纸空口袋?行关过窍毫无阻碍?”

    很多人练功,总是重在求气感,实际上是剑走偏锋落了下乘,

    真正的上乘功夫,重在意到优于气到,讲究用意领气,盲目求什么“气感”,本来就是错误的。

    可熊图这幅身体,连气阻气滞都丝毫没有,好像是一张白纸。

    毕竟要知道,人虽然生来先天,可呱呱落地后,食了水谷沾了五气,便从先天衍化成后天,

    随着年纪越大,肌体气滞血瘀的现象越明显,但这副躯体,就像那电影小说里吹嘘的,

    什么天生百窍皆开,任督二脉无阻一样。

    虽横练功夫只论胸中一气,不像道家正统气功讲究练水谷精微炼精化气,水火相济河车搬运,

    再炼气化神,用神返虚,开玄关一窍而抱龙虎内丹。

    但这种身如空口袋的情形,也是熊图第一次见到,之前从未听闻过,

    只有婴儿才能这样,可婴儿只会哭唧唧乱拉乱尿,各种找奶,谁生下来就懂得这些有的没的?

    熊图思考了很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副百通无漏的身体,这横练一口气……或许能真正愈强越强,打破常人的认知,

    真能练成第二重刀枪不入,甚至坐忘不坏的境地??

    “不,我格局小了,

    有这种身体,超过号称“铁石成精”的祖师爷李存孝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意味着……”

    咕噜噜~~

    “!?

    刚吃了那俩铁秤砣似的玩意儿才多大会儿,

    这就又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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