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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在隆庆帝眼中,能完全信任的,除了起居太监和侯府的人,恐怕就只有这个独臂老太监了。四大监自二皇子留京都以来都各怀心思,隆庆帝看在眼里也没有阻拦。

    这个海董青用一条手臂替隆庆帝打开江南财库的大门,别人不知,但是隆庆帝知道江南的重要。这脚下的这幅山河图,是他毕生的理想。若非当年海董青打开江南世族,以大夏的国力,不可能与北阳抗衡这么些年而不吃败战。北边战事紧张,军粮是必不可少,物资也是要源源不断的送到北边。这些粮食这些物资无不是出自江南地区,而为大夏立下如此功劳的便是这个老太监,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隆庆帝毕生理想的人。

    隆庆帝是要一统天下,灭掉北阳。

    “爱卿以为朕还需多久时日方能一举马踏北阳?”隆庆帝指着山河图问道,海董青知道隆庆帝诏他入宫并非是商议战事,也随口答道:“今年入冬以来,北阳常年粮食紧缺的情况下,尚且能阻我大军十月有余,且有进犯之意,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乃是整顿江南,致后方无忧方能一举攻入北阳。”

    隆庆帝闻言,看了看海董青,不禁叹气。有些沮丧道:“满朝文武,唯有爱卿敢与朕说实话。江南之弊,其一在皇室宗亲,其二在江南门阀世族。弊病久矣,深入骨髓,朕欲剔骨剜肉以去弊病,然时机未到。如今他们更是大胆到炸毁岭南两县大堤,北边的战事愈发激烈,镇北侯领兵抵御北阳,朕还要靠他们替镇北侯凑集粮饷。朝中大臣,洪武等人,主张议和罢兵,朕一拖再拖,拖出了岭南的诸多事宜,朕之过也。爱卿所言北阳粮食紧缺,朕看未必。沿海四省每年缺的粮食源源不断的运往北阳,他们以为朕毫不知情。如今萧瑟在沿海四省的作为无非是九牛拔一毛,无需过多时日,他们就会变本加厉,祸殃大夏之根基。朕请爱卿来,还请爱卿尚有爱才之心,替朕去一趟大理寺,文信侯之事,朕就托付爱卿了。”

    海董青一愣,抬头看着隆庆帝,海董青也算是唯一一个敢直视龙颜的人了。

    “陛下意已决?”海董青问道。

    “太子碌碌,不堪大任,朕意已决。”

    “文信侯在岭南,造势过大,此番陛下又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如此磨练,想必陛下已有计谋。臣愿以年迈之躯,替陛下赴汤蹈火。”海董青坚定地跪下,他已经明白,李府二十年前的旧案,陛下是一定要翻了。文信侯与二皇子交好,如今朝野皆知,隆庆帝让他去一趟大理寺,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海董青是前任织造局总管,有他在李子风身边,隆庆帝才放心。

    “文信侯在大理寺任职,岭南之事也是他在查,爱卿说马踏北阳需解后顾之忧,江南之症,亦要劳烦爱卿了。”

    “臣自当竭尽全力。”海董青离去前,多看了一眼那山河图,陛下的雄心隐忍几十年,从未消失过。

    萧何从赶回皇宫,远远见到海董青一人走在宣武门直道上,知道事情已经晚矣。遂隐身暗处,不与海董青碰面。

    海董青辉煌的战绩是以一条手臂为隆庆帝打开江南财库,但是极少人知道,如今大夏隆庆帝的心腹四大监都是海董青的学生。

    萧何从看着海董青走出皇宫,又转身往宫外走出。海董青既然见了陛下,接下来就要看海董青是如何抉择了。海董青毕竟是萧何从的恩师,若要让他亲手杀了这位恩师,恐怕其他三位师兄弟也不会饶恕自己。

    海董青悄悄前往大理寺,萧何从去了洪武府上。

    李子风正盯着霍正龙,长信来报,门外有一个独臂的老人求见,李子风想不到何时见过独臂之人,但是深夜来访,必有蹊跷。李子风令人将海董青带到大牢之外,自己裹着裘衣出去见了海董青。

    而萧何从则是会见了洪武,洪武是个老谋深算的人,料定萧何从会来,早早便安排人沏好茶水等候萧何从。“洪大人好别致,深夜饮茶,何事睡不着啊?”萧何从进门便看到洪武端着茶杯烤着火炉自斟自酌。

    洪武放下茶杯,笑迎道:“来来来,过来烤一下火炉,外面冷,大监可不要冻着了。”门外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萧何从来的时候,雪已经将屋顶覆盖。

    大理寺的大牢外,海董青的外衣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李子风捧着小火炉站在阶梯上看着他,这个从未见过的独臂老人,到底是何人。

    “阁下何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李子风问道,并未有请他入屋的意思,海董青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长得高挑唇红齿白的模样没有一丝将门后人的风气,裹着裘衣捧着小火炉倒是挺像京都那些达官贵人子弟。

    “海董青见过侯爷。”海董青起手行礼道。

    李子风曾听过自己的父亲说过此人,有心怀苍生之心,有雄霸天下之意,是当年陛下身边不可或缺的能臣之一。只是此人深夜来找自己,李子风一时半会还未知晓他的来意,京都官场水深火热此人又是半夜前来,而萧何从又刚走不到一个时辰,李子风难免有些猜疑。

    李子风想了想,还是将他请进屋内,毕竟下着雪总不能让一位老人站在雪下。

    大牢之中,烧着火炉,李子风将海董青请到大牢内,致歉道:“还请海公公勿要责怪,本侯要职在身,不能擅离大牢,致使公公屈身大牢,来日再向公公赔罪。”李子风弯腰歉意,海董青看着霍正龙,叹了口气指着霍正龙说道:“侯爷恪尽职守,但是此人却等不到明早了。”李子风不明所以,海董青问道:“海某来之前,宫里可曾来过人?”

    “掌剑大监萧何从曾来过,刚走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公公认得此人?”李子风答道。

    海董青算了算时辰,一个时辰前自己正好入宫面见陛下,如此算来,自己出宫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那便是萧何从了。想及此处,海董青不禁笑了笑又顿感失态,言道:“京都四大监,萧何日掌印总管江南织造局,处事分明,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萧何从掌剑领河道衙门之职,有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之狠。萧何月无权无职,然陛下每夜都靠他的香方能安稳入睡。萧何年掌笔统北镇抚司衙门,心思缜密行事严谨。此四人师出同门,一些无色无味取人性命的香,萧何从还是能调得出来的。霍正龙活不过今夜子时了,还请小侯爷早些做打算吧。”言罢,霍正龙忽然呼吸急促,李子风急上前救人,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霍正龙毫无征兆地窒息而死。

    李子风猛然抬头看向海董青,此人一来,霍正龙就毙命在牢中,在此期间霍正龙谁也没有接触过,唯独此人进来大牢,霍正龙便窒息身亡。“来人,将他拿下!”李子风喝道,怒火不禁丛生。

    不一会,海董青被押了起来,关在大理寺,李子风将人绑在刑具上,亲自审问。

    “文信侯这是何意?我已说此人活不过子时,如今人死了,倒反过来怪我而不是去找真凶?”海董青问道,李子风怒目视他,问道:“何人派人来此?洪武?抑或是太子?说!是谁让你来杀霍正龙!”

    “京都都知道陛下等着要见霍正龙,但是京都百官也知道霍正龙的干系重大,总会有人不希望他能见到陛下。太子?洪武?恐怕不止这两人吧?宫中十六衙门,织造局河道衙门,还有针工、尚衣、兵仗、惜粮哪个部门没有人想他霍正龙死在大理寺?牵扯之大,宫中十六衙门无不想此人暴毙,抑或是陛下。我一个断臂老头,拿刀尚且费力,如何能在文信侯眼皮底下拿了他的性命?”海董青自辩道,这些李子风早已想到,才不辞劳累日夜盯着霍正龙,岂不知还是让人在眼皮底下杀了他。

    “萧何从杀了人,可你却没有证据。就想拿我去面见陛下抵罪吗?!”海董青喝道,李子风反喝一声:“你胡说!萧何从来的时候,本侯寸步不离,与他在偏厅做了小半个时辰,他何时能出手取霍正龙的性命!”

    “适才我说了,四大监师出同门,萧何从能配一些无色无味的暗香取霍正龙性命也非难事。你对萧何从是寸步不离,可你又知道,萧何从手下又有多少杀人如麻的鹰犬?”

    “大牢之中可不止他霍正龙一人,若是暗香,为何这些狱卒无一人身感不适?”李子风进而逼问道,海董青笑道:“我敢笃定,今日晚膳,霍正龙一定是吃了鹅肉!”李子风一惊,上前抓住海董青衣襟,问道:“你怎么知道?”

    “此香虽说是无色无味,但我知道此香从何而来,乃是柿子晒干成粉,调制而成。小半个时辰的量足够杀死霍正龙了。你离开那会必定有人偷偷潜进来,在此焚香致使霍正龙中毒暴毙!”

    “你又是从何处知晓此香?为何一眼就能看出霍正龙中了此毒?”

    “我鼻子灵,别人闻不到我却能闻的到。”海董青言道:“小侯爷还是想想明日早朝如何应对吧。陛下要见的证人,死在小侯爷眼皮下,罪名可不小,一个看管不严就能要了你侯爵位,小侯爷,珍重吧。”海董青言罢,自顾闭目起来,李子风怒不可遏,命人严加看管此人便起身出了大理寺。

    如今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萧瑟了,霍正龙暴毙大牢,海董青被扣押,京都之内能帮到李子风的就只有萧瑟了。萧瑟见到李子风,眼前一亮,裹着来人的肩膀走进内屋,屋内的火炉烧的正旺,萧瑟令三千点了香,二人促膝而坐。萧瑟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子风,盯得他面红耳赤,萧瑟终于忍不住笑道:“这才多久未见,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进门了?”

    李子风闻言,脸上的红晕更是肆无忌惮的跑到了脖子上。“找你是有要事,你胡说什么。”李子风说道,遂将霍正龙暴毙大牢,萧何从深夜造访,海董青被自己扣押的事告诉了萧瑟。

    “海董青?海董青出山了?你将人扣住了?!”霍正龙暴毙,萧何从深夜造访大理寺都未能让萧瑟如此震惊,区区一个老太监,却让他急切的站了起来。

    “萧何从走后不到一个时辰,海董青深夜找到大牢外,不到一刻钟霍正龙便窒息身亡,我不得不将此人扣在大理寺。你也知我回京的两件事,其一原想是借着霍正龙彻查大理寺,因为此人在岭南时曾说过大理寺卿的名讳,我不得不查,但是陛下却是先下手为强,先将钱文升撤职,此事我不好再提。其二便是李府旧事,我扣押海董青只是觉得奇怪,我正要想查二十年前的旧事,便来了一位宫中老人,我不得不防。再加上霍正龙突然暴毙,岭南两县大堤之事必定会不了了之,钱文升我也只能偷偷去查,天亮之后的早朝,我也不知如何向陛下阐述今晚之事。如今就剩下一个海董青还有蒋中才口中的太医庞远洋,庞远洋五年前已经告老还乡,此人我暗中派人查过,老家在湖北,与中书令梁大人是同乡。”李子风说道。

    “你是怀疑海董青是有人安排到你身边?你可知海董青的底细?太医庞远洋?你怀疑二十年前的旧事与梁茂卿有关系?”

    “只知此人是陛下能臣,大夏朝一个称臣的太监。其余不知。庞远洋当年离京之时,中书令梁大人亲自送到城门,与之依依不舍。”

    “数十年前,海董青与你一样,一人独下江南,彼时的江南可比现在的凶险。豪门世族割据,握着江南财库,每年赋税收不到十之二三,北方战事吃紧,海董青奉命下江南,用一条手臂换来江南财库大门的钥匙,至此江南每年赋税多则数千万少则不下八百万,北方战事方能持久不败。江南世族、文豪、文人子弟从来不缺。世族尤以姚、沈、陈、吴四大家族为首,垄断江南粮、茶、麻等生意,文豪以孟、韩、宋三家为首,孟家孟非子,著书流传,一手行书天下闻名,韩家韩墨子,精通百家之学,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在江南立有天下学宫。宋家宋濂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足迹踏遍大夏北阳,跟随者三千子弟,开宗立派自成一门。这还是海董青下江南后的世族文豪,在他之前,江南之地世族林立,文豪如林。他以断臂之力抵抗世族文豪方有今日之大夏,此人一生极力打通江南之地,富国强兵,若真如你所言,他只有一个人能调动到你身边。”萧瑟说道,李子风这才知晓这海董青是怎样的人。一个以富国强兵,打通江南之地的人,怎么会暗算自己?但是萧瑟说只有一个人能调动得了海董青,那这个人就只有当今陛下了。

    “这些上尚且不说,你若要查二十年前旧事,庞远洋是入手的不二之选。若真如你若言,此人与中书令梁茂卿有瓜葛,牵扯到中书省,那事情就远不止你我看到的那么简单了。梁茂卿在朝为官,辅佐过先帝,若真与梁茂卿有关,牵扯之大岂非你我能想象的?二十年前旧事,不急于这一时间,你适才说霍正龙暴毙大理寺,这才是要事。陛下命你明日带着此人上朝,如今人却死在大理寺,我怕陛下会问你罪。”

    “我深夜找你,原就为了此事。霍正龙暴毙,是有人故意为之。来见了你,已有应对之策,你不用担心明日早朝之事。还有事情想跟你商量,关乎岭南两县大堤之事,不知二皇子可有意与我详谈?”李子风笑道,看模样今夜是想待在萧瑟府上了,萧瑟看他脸色红晕,不禁发笑,说道:“你愿谈到何时?”

    “子时已过,上朝时辰也就这两个时辰,不如与殿下促膝畅谈到天明如何?”李子风低眉不敢对视萧瑟。

    “若说岭南之事,我也有听闻,有人私运火药炸毁两县大堤,这非一般人能做。火药乃是禁物,民间少有,五车之巨,只能从军火库才能凑到那么大的量。”萧瑟说道。军火库设在皇城,隶属宫中十六衙门之一,能从皇城军火库运出五车火药也非寻常官员能为。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周安曾说过当日火药进城时跟着几个小白脸。”李子风言罢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京都小白脸?除了那些纨绔子弟,还有就是宫里太监了!纨绔子弟没有那份胆量更没有本事能从军火库运出五车火药,唯有可能的便是宫里的太监。军火库除了陛下手谕没人能打开,但是那些个太监,会不会假传圣谕就犹未可知了。如果真是太监所为,那陛下在宫中就是危险重重,想及此处,萧瑟也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行!我要进宫面见陛下,将此事与陛下说明!”萧瑟急道,李子风赶紧拦住,说道:“此时尚不是打草惊蛇之时。况且我在奏疏中也写到这五车火药,陛下机智过人,恐怕早已经比我们想到了这些。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替陛下查出这些心怀叵测的人,再将其铲除!”

    知道京都水深,但是不知道这么深,各个地方的事都能牵扯到京都,关乎到京都的事都不是小事。李子风这才知道什么叫水深莫测。陛下身边也是危险重重,何况区区一个侯府?二十年前的旧事,恐怕还真不是一时半会能查得出来的。

    还有一件事是李子风这些日子一直在查的事情。岭南之时,自己险些被暗杀在那间破庙之中,胡贞与蒋中才没有这个本事,更没有这个胆量敢暗杀一个侯爷。那些人只能是京都派去的杀手,至于何人所派,李子风到现在都没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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