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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海董青别了萧何从,独自一人走在京都的大街上,萧何从亦是一人走在回宫的路上。江南之地一时风声鹤起,朝廷终于要对江南下手了。

    萧何从回宫路上,从路边的夜摊上顺走了一壶酒,丢下一串钱就离开了,提着一壶酒边喝着便走,一时间不知不觉便转到了宫内当年海董青的住处,只是这里的院脚已经杂草丛生,当年四人亦是在此度过的同年,也是在这里,行的三跪九叩之礼拜的师父。

    昨日种种犹在眼前,恍惚之间,萧何从还能听见身后的院子传来海董青当年斥骂师兄弟四人的声音,还能听见自己练功偷懒被海董青用藤条打在自己身上的声音。还记得那天,一位皇子误入此院,与四人同耍的事情。

    只是一眨眼,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位皇子已经高高在上,贵为一国之君,那位谆谆教导自己的恩师也断了一条手臂,五年不见,也苍老了许多。萧何从也有五年不曾到这里来了,只是今夜不知为何就走到了这个院子。

    萧何从不禁拔剑,喝道:“云中风起,狂风骤雨。力挽山河,气吞天下。劲使一处,力盖群雄。乘长风而起,如泰山之重。去如流星,有山崩地裂之势,收如荧惑,有排山倒海之力。风止,云停。行如流水,形似高山,我自岿然不动。”吟完收剑,闷头喝了一口酒,身后不止何时站着萧何日,萧何日见他耍完剑,这才出声:“师父教的?”

    萧何从没有回答,转身将酒递给他,萧何日闷了一口,说道:“老头子还是最疼你,这些可都没教我们三个,你从小就有仗剑天下之心,一心是想行走天下。师父偏心,武林中人惯用剑,便教了你剑法,那时候我们几个还小,也如你一般,也想仗剑走天涯。可是师父却只偏偏教你剑法,我们的武侠之梦,硬是让老头子扼杀在摇篮之中。嘿,说起来也可笑,你学了剑法,却只能日日夜夜在这深宫之中,那个江湖梦到老也不曾实现。”

    “哼,这才是老头子的目的,越想得到,越是不给,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给了又如何,还不是抱憾终身?”萧何从一把将酒夺了回去,萧何日看了看空荡荡的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师父给的,是剑法,而不是江湖。江湖,师父也不能给,这已经是师父最大的能力了,萧何从就好像孩子抱怨父母给的永远也不够一样,只是这个道理,萧何从不明白。

    “今晚怎么想到来这儿?”萧何日不与他计较那么多,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院子,不知在想什么。萧何从也不知为何来到这里,许是今夜在大街上遇到了海董青,师徒情分依然不多,才想到来这里吧。

    “我今夜碰到老头儿了。”萧何从淡淡说道:“老头儿,出山了。跟我不是一伙儿,今晚劝我呢。”说罢自顾笑了两声,脸上尽是说不出苦楚。

    “老头儿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是陛下的老人,做的事自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像你我,这几年在朝堂之上出尽了风头。毕竟无论换了是谁,沉寂五年,一朝出山也要一朝看尽长安花的,老头儿低调了一辈子,这次出山恐怕要搅起不小的风雨了。”

    “低调?一个太监在陛下面前称臣,敢下江南为陛下以一条臂膀换了每年几百万上千万的赋税。殿下储君,他不支持,反而去帮一个外姓臣子。这是什么道理?”萧何从有些恼怒。

    “他要查沿海四省的事要查岭南两县的事,还要下江南,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吗?这么些年来,好不容易等到他退隐,现在又突然冒出来置我于死地,老大,你站在哪一边?帮不帮我?”

    萧何日那边都不站,他是陛下的掌印,不是任何人的掌印。

    “你说的哪一边?在我眼里只有陛下,只有大夏。党羽之争,历朝历代皆有,你见哪一朝参与党争的宦官能有好下场的?我们是家臣,何必纠结一方?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何来?德也。太子殿下离心离德,老四,你可别忘了,陛下当年亦非储君。”

    一语点醒梦中人。可是萧何从无路可退了,太子做的事,他看在眼里,只是如他所言,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二皇子下了一趟江南,无论是处事还是查案,都是游刃有余,一副大家风范,已然在势头上超过了太子,陛下有心在给二皇子造势。沿海之地的事情稳定后,朝中之事势必会偏向二皇子,满朝文武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一将功成万骨枯,太子要做的事,我这等人又怎么能阻止的了?你也说了,我们不过是家臣。我传太子剑术,却不能教他世俗道理,洪武徐汝臻等人,就是太子催命的无常。俗言道好言难劝想死的鬼,我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劝过殿下,只是劝着劝着我也成催命的厉鬼。”萧何从坦然道,说到此处,眼角都是茫然,一副不知去处的模样,唉声叹气好一会才道:“你又怎么来此地?”

    “陛下在殿上敲打了我们四人,也是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啊。”萧何日苦笑道。

    萧何从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好奇道:“陛下在劝我们?”

    “你,我,老三老四,在陛下身边服侍多年,陛下走到今日,我们四兄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陛下在殿上召见我四人,那番话,这些年的情谊也省不了几分了。这些年,我们手底下的人干的那些脏事,宫中十六衙门,还有太子府上的那些破碎事情,陛下替我们几个兜得不少了。如今洪党羽翼丰满,他们借势造势,无非是谋一己之私益。三省的长官,洪武一党握着财政,在江南谋利伤民,致使今日江南之地世族林立,朝廷畏手畏脚。梁茂卿是块茅坑里的石头,一心办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不闻不问。黄门春倒有些魄力,行将朽木罢了,这朝野上下多少人等着看他的笑话?八十多岁从蜀地来京,不是一般人能走的了那段路的。他既然到了京都势必要掀起一场大风雨。”萧何日最后意味深长地对萧何从道:“老四,如今局面早已不同往日,洪武一党必败无疑,江南之地有二皇子与文信侯,再加上两位封疆大吏还有老头子,洪武这些人斗不过的。”

    萧何日说罢,借了他手中的酒,饮完最后一口头也不回的走了。萧何从急在身后问道:“老大,是谁教你说这些的?”萧何日没有回话,只是朝身后指了指,萧何从漫无目的往身后看去,那里除了破烂不堪的几间堂屋,还有什么?还有当年师徒五人在这里留下的一切。

    “要到决战的时候了?”萧何从怔怔看着中屋堂上,当年还是孩子留下的一副字画,清晰地想起当年恩师常将四人分成两队比试,而因为自己学剑师兄弟三人都置气的不肯与自己一队。

    想到此处,萧何从不禁大笑而起,自己学了剑术,势必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天下剑客,只有独行,只有一个人的仗剑走天下。

    “他自小就喜欢一个人,这次更不会听你的。终究是我害了他。”萧何日没走多远,便遇到了海董青,海董青说道:“我还是很了解他的,江湖的侠客,单枪匹马行江湖,这次他又怎么会与我们一起?剑者,死于清风下,葬于青山间。你师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师父,这次江南之事,真是扳倒洪党千载难逢的机会吗?”萧何日像个学子一样,双手扣在身前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都在孤注一掷呢,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狗急了都能跳墙,何况是堂堂大夏尚书省大人?这五年来我也没有闲着,在江南布了多多少少的暗桩,可是谁又知道那位洪尚书在江南做了多少事?都只不过是在赌罢了,胜负五五分,五五分,哈哈哈!”海董青笑道。

    “何时启程?”萧何日又问。

    “文信侯定的日子,明日早朝之后吧,毕竟陛下还有桩事要在金殿上说,洪党这次在沿海四省折了一个工部何茂文,又出了一个林中良,陛下明着给了洪武脸面,暗地里却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林中良这次被派往岭南两县,算日子也该回京了,明日早朝应该能见到这个后生。岭南两县的事这次该有个着落了。”海董青意味深长地说道,转而看这萧何日,盯着萧何日一阵发怵。

    “这些年,上下都要你打理着,实属不易。今年又为陛下跟海外诸国谈了这么大的一幢生意,你能独当一面了。只是这后面的事你还要盯紧一些,不要以为大夏每一个人都希望这海上之路能打通。不要把视线都放在那些货物上,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累的是你自己。朝中这些人都替你盯着这件事呢,手下有什么信得过的人也该提拔提拔了。知道的你是为陛下分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独揽大权。掌印这份差事多少人眼红着?你握着是大夏的国玺,是陛下对你的信任。”海董青说到此处,顿了顿,忽然沉重问道:“那件事与你有没有干系?”

    萧何日应声下跪,知道海董青问的是什么,就是沿海四省每年钦点的不尚书省的户部,而是中书省的一个中书侍郎带着圣旨去钦点,圣旨是真的,印也是真的,但是旨意是假的。有人假传圣旨,但是国玺印能盖在上面,说明陛下身边出了叛贼。

    掌印大监萧何日握着不止有宫中十六衙门的官印,还有国玺,出了这样的事他难逃其咎,可是隆庆帝却是一番发怒并没有降罪,说明隆庆帝知道这件事。海董青此时追问萧何日,也不过确认一下。“师父,这件事我也正在查,只是毫无头绪根本就是无头死案。宝印国玺都在我的手中不曾丢失,我更不会去做这伤民利己的事。拿着旨意去钦点的是中书侍郎,每年都是这个人拿着旨意去钦点的,但是中书省却从未有过此人一般,如何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私下见过梁茂卿,梁大人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这个中书侍郎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除了每年按时拿着旨意去沿海四省钦点库存粮食,其余时间谁也没见过此人,到他死我们才知晓有这么个人存在。”萧何日解释道。

    海董青明白了这其中的曲折,对萧何日道:“此事你莫要再查下去,牵扯到的人对你百害而无一利。梁茂卿还对你说了?有没有提及陛下?”

    “那倒没有,只是我倒觉得他是看得明白揣得糊涂,不肯说罢了。”

    “这就对了,你且记住此事莫要再追查下去了。中书省大人都不敢染指过问,你一个小小太监,既没陛下吩咐,怎去私下查这件事?有没有人唆使过你?”海董青再问道。

    “倒也没有,只是陛下那日说完这件事后,起居太监来找过我,说事情蹊跷,即便陛下不查,我们做下人的也要为主子分忧,让我暗中去查。我便暗中追查此事,只是现在您让我不查,我担心此事是陛下悄悄吩咐起居太监的,这样一来我不好回话。”萧何日说道。

    “嘿。这个老狐狸,你被摆了一道了!”海董青说道。那日起居太监来找海董青的时候,海董青还好奇,为何自己的四位弟子都没派来,而是一个起居太监,所以便悄悄查了这个人的底细,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查到,只是这人干净的让海董青不得不想起萧家的一个秘辛。

    “这个起居太监可不简单,你们几个日后遇到他还是绕着点道走为好。”

    萧何日想追问下去,只是海董青打住他,让他不要再追问。

    如此一来,海董青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便是那个手持旨喻的中书侍郎,是谁派去江南的了。

    两人就当今局势分析了许久,天色发白才回去,上朝的时间也查不到了,京官之中住的远的已经起身准备上朝。大理寺内李子风与萧瑟也早早便起来,今日的早朝,隆庆帝要拿江南之地的事说话。

    江南之地的岭南两县与沿海四省,所牵连之人,染指到京都。李子风找了那么多天都不曾找的见那大理寺卿钱文升,要么被偷偷藏起来了要么便是被别人断臂逃生了。钱文升这个人,李子风不是很熟,但是大理寺卿的职位在京官之中举足轻重。得罪谁,也不想得罪这么个人。总管各地案件,有调阅查看往年案件的权利,若是想往哪个人身上泼点脏水,岂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所以京官之中,谁也不想得罪这个人。

    按理说这样的人,在京官之中是百官避之不及的,但是此人消失后,李子风在追查他下落的同时发现还有其他人也在查钱文升的下落,这就很奇怪了。

    “你若说钱文升与江南之事没有半点牵连,我都不信。这些人也在找钱文升,这个前任大理寺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连家人都消失无影无踪。你说奇怪不奇怪?”萧瑟喝着粥问道,李子风捂着腰走出来坐在凳子上,一手揉着脖子道:“可不是,我查了那么久,此人就像是上天入地了一般不见了踪影。霍正龙临了临了,就供出了这么个人,岭南的事,可不能到此就断了啊。”

    萧瑟给他舀了一碗粥,吹凉了递到他跟前,说道:“你不是说还有人也在找他吗?说明他们没找到钱文升,没找到便是好的,说明钱文升还喘着气。我可不想花了那么大力气,到头来找到个死人,查也没法查了。”

    “那你说钱文升到底藏在哪?这京都之中,我都翻了个底儿朝天,难道他还能逃出京都不成?”李子风好奇道。

    “不可能,陛下罢了他的官职,但是他始终是京官,是京官即便是被罢也不可能离京那么快。”萧瑟说道,话刚落,李子风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萧瑟,问道:“你说京官被罢是不可能离京那么快的?没有例外?”

    “没有。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京官被罢,除了是犯了大事的,即便被罢,也有可能被重新录用,再说了你到现在还是个代大理寺卿,还是陛下为了你查案给予你的方便,陛下肯定有再用钱文升的意思。”说道此处,萧瑟也想到了什么,二人四目一对,异口同声道:“皇宫!”

    “不错!”李子风拍手叫好:“能藏人的地方,恐怕除了皇宫也没有别处了。只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往宫里藏人?”

    “难不成是陛下?”萧瑟小声道。

    “嘿!怎么可能。”李子风笑道,忽然脸上的笑容愣住,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不像之前查的那样了。

    “不想了,吃饱了上朝去,说不定今日就有收获。”萧瑟将人揽住,将他拉到凳子上坐好,说道:“来来来,吃多点,今日早朝之后,又要回那个鬼地方受罪了,不是下雨就是刮风,眼下又差不多到了冬天,南方不比北方,那边屋内可是连炉子都很少烧,这一趟去,你要多加注意。”话里都是委屈,李子风都瞧不下去,问道:“是我去的江南,听你说话,怎么委屈的是你了?”

    “这不是担心你吗?”萧瑟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盒香给李子风。“这香是掌香大监调的,我专门为你求的,江南多虫蚁,这个驱虫,晚上点着也有助于睡眠,你拿着,记得点。”那盒香用了大半,李子风打开一看,骂道:“二皇子怎么也是个皇子,就这般吝啬?送盒香也不舍得还要挑盒快用完的给我?”

    “你以为你夜夜睡觉那香哪来的?不都是这盒吗?说的好似跟了我委屈你了一样。”萧瑟伸手弹了一下李子风的脑门,后者红着脸将香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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