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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李子风此时才将周安与小鱼说出,这些人是如何也想不到野猪岭一案居然还有活口的。野猪岭一案,都是些平民百姓,死了就死了,但是死的人数却是惊人的多。李子风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在一个县那么多的人面前,去杀害数百人且抛尸荒野且不被发现的,只能说他们手段通天,有过人的胆量。

    洪武猛然盯着李子风,低着头别人看不见他的眼神是何等的凌厉,完全不像一个八十岁老人浑浊一般的眼神,而是像猎鹰盯着猎物一样的犀利,李子风本能的感觉到一股杀气,便顺着直觉看向洪武,只这一瞬间,洪武抬起头眼神变得浑浊,笑眯眯的看向李子风说道:“文信侯所言之事,恐怕是有人有意要惑乱大夏。我自做官以来,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县一下子死了数百人,还能安然无事的全县的人都当没发生过一样。当地的官员一点风声都没有?平白无端的就暴毙数百人,县令县丞衙役,难道都当没事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无人上报?恐是敌国的阴谋,小侯爷可要查清那两位人证啊。”

    “洪老说的不错。若真是敌国的阴谋,就更应该查清此案了。”李子风接口道。

    “陛下,若是如此,老臣恳请大理寺的人走这一趟。小侯爷江南的是耽搁不得,岭南这事还是交给他人去办为妥。”洪武面奏陛下说道。

    李子风明白这老狐狸想要的是什么,无非是自己手上的周安与小鱼,这案若是交到了别人的手里,这周安小鱼自然也要一并交给别人,这人要是落到了那伙人的手中,恐怕连尸骸都找不回来了。

    “岭南两县的案子一直是臣在办,如今换了别人,还要熟悉这当中的曲折,多了许多事。陛下只需要派个人手给臣,臣三个月内必将岭南的火药毁堤案,野猪岭的屠杀案查的一清二楚!还有沿海四省的几个案也一并查个明白!”李子风最后目视着洪武说完这些话。

    “沿海四省还有何事?沿海四省的粮食不都找了回来了吗?霍正龙死了,你还能往何处查?”隆庆帝问道。隆庆帝这是明知故问,沿海四省每年丢失的粮食,可不止这些。可是如今又能如何?查下去恐怕朝廷的官员,都要牵扯到一半,这就累及到了大夏的根基。

    “沿海四省自陛下登基以来,年年都少几十万石的粮食,今年的是找了回来了。但是往年的呢?这十几二十年来丢的,就不找了?就不追究了?我大夏以律法治国,贪墨国帑者,诛三族妇孺流放三千里。荼毒百姓者,流放七千里。沿海四省的粮案,贪墨国帑,收刮民脂民膏,两罪皆有。诛九族亦不为过!更有甚者,提案将今年沿海闽浙两省淹掉的良田改为桑田!这是拆大夏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福德!闽浙本就山多水多田少,良田更是少。天灾过后不想着如何拯救良田反而想着怎么将稻田改为桑田。如此行为,无异于饮鸠止渴!”李子风怒道,又看向洪武问道:“今年这份改稻为桑的提案已经交到了三省了吧?为何尚书省迟迟不肯与门下省中书省商议?是不是也觉得不妥?还是因为这份奏疏是洪老的得意门生提上来的,所以洪老才迟迟不敢下决定?”

    这是陈宏瑞上的奏疏,萧瑟签了字,锦衣卫亲手送回京都的。第一个看到的人应该是隆庆帝,隆庆帝一定会将这份奏疏送到洪武手中的,因为是陈宏瑞上的。或者隆庆帝早已经将奏疏交给了三位大人,但是尚书省不拿出来,那三省就议不了此事。这是李子风猜测的两个可能,他更偏向于第二个可能。

    确实如李子风所想,这份奏疏送到京都的当晚,隆庆帝就深夜召见了洪武与梁茂卿,届时黄门春还在四川老家,隆庆帝让二人等黄门春回京都后三省共议此事,只是这事到现在都没有个结果,那就是尚书省不肯将奏疏拿出来。

    隆庆帝搭好了台子,就等着这场戏,只静静看着洪武怎么说。

    “大夏一十一省,沿海四省赋税占其三分之一。沿海四省的事确实不好处置,特别是改稻为桑的事,关乎于国之生计的根本,所以要更加慎重,这是其一。我也有私心,陈宏瑞是我的学生,这件事既然是他提的方案,如果三省通过了这个提案,那么执行这件事的任务势必会落到他的头上。执行这样的事必定会收到百姓的阻扰,可能还会关乎到性命的安危,所以臣耽搁了些日子。也是这么十天半月的功夫,陈宏瑞牵扯到了沿海四省的粮案,被北镇抚司的人押回了京都,所以此事就压了下来,这是其二。”洪武面朝隆庆帝,举了个躬又道:“陛下,这第三就是老臣的学生老臣心知肚明,此等危及大夏根基的事,宏瑞是万万做不出的,老臣以为有人在要挟陈宏瑞。所以老臣迟迟不敢作出决定,不敢将这份奏疏拿出来商议。”

    好一套说辞!滴水不漏,真真是姜还是老的辣。这种左右逢源的本事,恐怕也就这位洪尚书能使得炉火纯青。既开脱了自己压下奏疏的罪名,又撇清了自己与陈宏瑞的关系,句句说学生,可并无师生之情。李子风心中笑道:这是拿学生挡事了,又要说我从诏狱带走这两个封疆大吏了!

    “老臣想查,只是陈宏瑞与郭昶坤被陛下关押在北镇抚司的大牢之内,没有陛下的诏谕,连只苍蝇都难以飞的进去。也是陛下心善,让老臣去见了这学生一面,只是他缄口不言,老臣无可奈何。如今人又被小侯爷从诏狱之中强行带走,老臣倒是想查也无处下手了。”

    李子风听到此处,不禁笑了笑,恰巧被隆庆帝看在眼里,隆庆帝心道:不知是老狐狸进了小狐狸的圈套还是小狐狸进了老狐狸的圈套。

    “不知文信侯为何发笑?”隆庆帝问道,李子风出班道:“陛下,当日臣是拿着旨意去审的两位罪员,陛下没说在哪审,臣就自作主张带回了大理寺。可是半路还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行凶要杀人灭口。”

    “哦?那这两人如今在何处?”隆庆帝急问道。

    “陛下放心,臣想保的人,还未曾失手过。”

    “那便好,那便好。只是你刚才说找朕要个人手,你想要谁?四大监的话,朕可不会给你的。”隆庆帝笑道。

    “不至于劳烦四位大监,臣觉得二皇子人不错,想找陛下借三五个月,查清沿海四省与岭南两县的事就还陛下。”

    “哈哈哈!你胆子也太大了点!”隆庆帝好似有些生气,说道:“朕的儿子,也是你想借就借的?”

    “陛下,这大夏是陛下的大夏,要护着这大夏,那陛下也要出份力嘛,太子要处理政事,这京都之中,除了二皇子也没有其他皇子,与其让他无所事事倒不如借给臣。”

    隆庆帝想了想,说道:“那就如你所愿,三个月,朕给你三个月,查不清你就提着脑袋见朕!”

    “陛下!”洪武急上前正欲开口,隆庆帝甩了甩手,道:“这事就这样定了,无需多言。三个月后,将近年底,朕等着文信侯给朕送来的好消息!”隆庆帝下了决定,决定赌一把。正此时,小太监朝萧何日使了个眼色,萧何日不动声色的走下台去,小太监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萧何日摆摆手让他退下,自己急上前跟隆庆帝底言了几句。

    是新任工部尚书林中良从岭南回来了。“宣!”隆庆帝道。萧何日立直身子,动了动嗓子扯着道:“宣工部尚书林中良进殿!”

    林中良出京时是细皮嫩肉,可当他进殿时,那张晒得黝黑的脸,还蓄起了胡子,可真让人不敢认。“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圣安。”林中良跪地呼道。

    “林爱卿这一趟辛苦了,起身回话吧。”

    “谢陛下。”

    “说说岭南的事,恰好,文信侯今日也要南下。”隆庆帝说道。

    “岭南两县,背靠的是长江,此次修缮大堤,进展不错,百姓争先恐后的出力皆赖以侯爷之功。两县的田地已经多半抢救过来,来年播种不是问题。只是眼前的问题是,我们此次赈灾的粮食能不能坚持到明年丰收。水灾过后的田地都要重新规划,不知道又要引起多少民怨。还有就是今年冬天也快到了,不知朝廷能否出资救济过冬的衣物,这是臣回京都时,百姓托臣的事。因为今年水灾,两县百姓苦不堪言若非这次文信侯先下江南,带去了粮食,还鼓动百姓修堤救田,制定了壮年要劳务方能领粮的条列,恐怕两县早已经饿殍遍野。臣于心不忍,恳请陛下为两县的百姓准备过冬的衣物,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林中良说道最后,竟然有些哽咽,不少京官很是惊讶,平时这林中良可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出了一趟差事就变了一个样子?

    林中良所提出的问题也是李子风之前想到过的,粮食的问题可以支撑到来年春天,这不是问题,到时候再从其他省调度,两个县的百姓不至于饿肚子。水淹了那么多田,重新规划,也非难事,水淹之前是良田的就给良田是中田的就给中田,翻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这最后一个问题,李子风想不到这林中良出了一趟京都,变了个人似的。这百姓托问的事他也当真敢在朝堂之上直言。

    “林爱卿幸苦,朕就再托付你一件事,今年岭南两个县的百姓过冬物资,就由你替朕筹集。京都之中不缺家财万贯之人,如今北阳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岭南先前赈灾文信侯已经带去了大量的钱物,如今若要再出资救济过冬的物资,朕也有心无力。不过朕许你在京都名流之中筹资,可否?”隆庆帝破天荒的询问了一声,竟然让林中良自己去筹集赈灾的物资?这不是让林中良打着筹集赈灾的名号去结党营私?这林中良到底是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京官之中若有勾结商贾者,按律当斩!可是隆庆帝却给林中良开了这个先例让他去找那些商贾,却是有些匪夷所思了。就是李子风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出,林中良也知道大夏律法这一条勾结商贾的罪名,既为官,不从商,勾结商贾,以权谋利,当诛。如今陛下却让他明知故犯,一时间林中良也不知如何回答。隆庆帝见他犹豫不决,笑道:“就这样决定。”言罢起身下朝而去,萧何日喊了声退朝,也随之而去。

    萧瑟陪着李子风走出金殿,宣武门直道上,那日他背着李子风趟过水,到今天陪他同进退,从生死到大义,到表达心意。其实萧瑟还不够了解李子风,不了解他的过去,从之前的只言片语之中,他只知道这人从小就过得不如意,或者说是从煎熬之中活下来的。就这么一个自己都过的不如意的人,却要在这人间嫉恶如仇,要为岭南两县,沿海四省的百姓伸张正义。

    “刚才在金殿上,那个老狐狸对我动了杀心。”李子风言道。

    “岭南两县的大堤被毁,你都快查到他头上了,他都未曾对你动过杀心,今日怎么会在金殿上对你动了杀心?”

    “我提了野猪岭的事,恐怕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周安说那些被杀的人是目睹了运火药的进城的百姓还有见到火药的人。这些人或许可不只有百姓那么简单。估计还藏有一些什么秘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我动了杀心。”李子风解释道。

    “你现在知道他要对你下手了,可要做好防御,切记不可乱来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地。没有什么置于死地而后生之说,你不要勉强自己。”萧瑟担心道。

    “流寇三千,还没有消息。长信前两天被我派去了北边,木叔这边能应付的了。这次还向陛下讨要了你,这段路好走许多了,放心吧我的二殿下。”李子风笑道,好似前程似锦一般,踏着大步自信地走出皇宫。

    二人收拾一下,带着陈宏瑞郭昶坤南下。萧瑟领着三百亲兵,一路暗中保护,当然萧何年执掌了大理寺,那么这件案子他自然也有干系。只是不知道他是明着查还是暗中去查。大理寺掌管着大夏一十一省的案件,省不了心的。

    沿海四省的事,要在丝绸布匹运往海外之前打通,掌印大监萧何日下的时间是来年开春,冰破之日。留给李子风的时间也不多,但是事情好像都压在了一起,总归要一件一件办。岭南急,沿海四省也急,总归有个先后。只是怎么下手还要从长计议了。

    皇宫之中,海董青临行之前,去见了隆庆帝。

    太子府上,也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朝廷官职不小的人,洪武洪尚书当朝第一人,三省之中尚书省的长官,兼着户部,握着大夏财库大门的钥匙。徐汝臻徐太傅,太子的授业恩师,六部之中礼部尚书,兼着太学府祭酒,科举的大考官。洪承绶洪大人,洪武之子,六部之中吏部尚书。唐青山唐大人,六部之中兵部尚书。还有数十位在朝任着重要官职的官员,都是太子心腹。还有几个细皮嫩肉的,一瞧便是宫里的太监。还有一位太监,端坐在上,便是当今四大监之一的掌剑大监萧何从。萧何从总管宫中十六衙门之一的河道衙门,算的糊涂点还能与工部户部挂上一点关系。只是不知为何,那位新上任的工部尚书林中良却不在场,按理说此人是靠着洪武才能上位,怎么也该是这伙人里面的。

    “这头病虎要查货火药查毁堤,查便是,如今查到了野猪岭上,事情是谁做的,到如今我们大伙都不知道。明着说是看见运火药进城的人,这从京都到岭南,一路过去不知多少人看见了这五车火药,也不见有哪个省哪个县一下子死数百人的,这脏水泼到大家伙儿身上了,任谁也坐不住了,今天倒要好好瞧瞧是谁下的手,谁干的事自己说道说道?”萧何从先说话,原来那野猪岭的事不是这伙人做的?

    “大监算是问着了。这火药的事,我跟你都不知情,下面的人偷偷做的。但是火药是从军火库运出去的,您不问一下您这干儿子,是怎么运出去的?查到这个份上,他还能安然无事。”洪武瞥了一眼军火库的管事太监。这人叫杨千巧,是军火库的掌事太监,也是这掌剑大监的干儿子,军火库给他管着,这五车火药怎么运出来的,问他确实能明明白白。

    萧何从也瞥向杨千巧,杨千巧慌张跪下,用那膝盖跪着走到萧何从边上,急道:“干爹,这事儿可不是儿子一个人做的。”说罢看向洪武,又道:“老头儿!这令是你家公子下的,你不知道?往我们身上泼脏水!瞎了你的眼!”话没说话只听到啪的一声,杨千巧被萧何从打了一个耳光,这一巴掌下的很,杨千巧嘴里都是血,又不敢往外吐,只能咽了下去,嘴角还淌下一丝血迹。“你管谁叫老头儿?洪老乃大夏砥柱,嘴巴放干净点!”

    洪武却摆摆手,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老朽也八十多了,老头儿也是了,小公公说的不错。”

    “何从教导无方,洪老勿怪便好。这令是谁下的,你也听的耳真,洪大公子好大的威风,定着洪老的脸面下这样的令,是想将在场的诸位都害死吗?”萧何从问道。洪承绶急上前,说道:“哼!分钱的时候,各个都比谁积极,这么大的一帮子人,都张着嘴等着饭吃,今年若不毁了这两条大堤,在场的各位谁还吃得下饭?如今出了事,想着全赖我一个人头上,拉我一个人顶罪?未免也太过了一点!”

    “既然如此,这事也就明了了。令是你下的,火药是你弄的,那岭南那野猪岭上的人是谁杀的?为何要杀这些人?”洪武也不想在这件事多说,做就做了,如今是这数百人的性命算到了他们的头上,若是摘不掉,这恐怕不止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恰巧军国库、兵仗局、内官司、司苑司的几位管事也在,说说这事儿为何要杀那么些人吧。”洪承绶接着问道。

    当日运火药去岭南,周安说有几个人长得白净,便是这几个宫中十六衙门的太监。

    “血口喷人!我四人运火药,跟着几位大人呢!这杀人的事,我四个捆一起都不够个半大的孩子打,谈什么杀人抛尸?”内官司的管事上官明月说道,又看向掌剑大监,接着说道:“大监,这事儿可不是我们做的,咱可不能认。几百条性命啊,我们四个杀只鸡还费劲,莫说杀人了!”

    “公公,话也不能这么说,这杀人的事用不着你们动手。”洪承绶道。

    “对!用不着我们动手,那你就得问问你们的人,冯大人、严大人还有俞大人,他们三儿可一路上都盯着我们四个呢!怎么不问问他们有没有干这样的事?”兵仗局曹仁德指着三位大人说道。

    冯宇冯大人,严海清严大人,俞慎俞大人,三位都在户部任职。

    “你也说了,我们三人一直盯着你们四个人,怎么去做这些事?”俞慎与冯宇正欲向前与曹仁德争执,严海清拦住二人说道。

    洪承绶正要上前分说,洪武先道:“既然如此,你们七人都不曾下手,那这件事就是明摆着让人往自个儿身上泼了脏水。只是不是你们干的,还有谁干的呢?”

    “散了吧,都顾好一点自己手底下的人,眼下正在风头上,还有三个月就到年了,别到时候,脑袋跟身体分开过年。”萧何从说道,剩下的事不适合这些人参与进来。

    这些人见萧何从这样说,也就不呆在这里受这份罪,哗啦啦起身,全部离开,那四个小太监看了看萧何从,萧何从轻轻抬了抬头,示意他们也可以走了,四个小太监朝他行礼离去,至始至终,太子与唐青山一句话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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