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兵车之会(1)

    “希尔伯特·让·昂热死了?”卡西乌斯脸色一变,声音陡然升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对吧?”

    路麟城还未回答,已被卡西乌斯粗鲁地推开。他俯身贴在屏幕上,把照片放到最大,一点一点地在有些模糊的图片上审视行刺者的身影,试图找出破绽来。

    卡西乌斯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深呼吸,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他。”

    “没想到他死在了这里。”卡西乌斯怅然叹息,“这个只为复仇而活的男人,终究是死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似是哀凉,神情却没流露任何情绪,像是一尊冷硬的大理石石像。

    “就凭这一张图片,你就能认出他的脸?”

    卡西乌斯扯开领口,他一直都穿着贴身的恺米切衬衫,脖子被精致的领带领口挡住。现在颈部往下的那一块区域暴露出来,锁骨上有一条十字型的疤痕,像是两只交错的蜈蚣。

    蜈蚣伤疤对路麟城并不陌生,他知道那是做外科手术时留下的,只不过眼前这道伤痕呈出一个深深的十字,有可能不是骨折而是整个被斩断,兴许皮肤下还埋着固定用的钢板。

    “昂热留下的,在他和家族过去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卡西乌斯合上衣服,“我专门研究过希尔伯特·让·昂热,从少年时期到任职卡塞尔学院校长的整个人生,包括他的武术流派,使用折刀时的习惯,他行走或奔跑的步态……我不需要看脸,那个姿势,毫无疑问就是他。”

    他没再谈论伤口,语气很平淡,平淡得被人斩中肩头像划破手指一样不值一提,让人摸不清背后怀抱的是什么态度。

    路麟城不可置否,甚至懒得问他们之间有什么陈年过往。昂热进入秘党时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他自诩为狮心会的继任者,但大部分显赫高贵的混血种家族更看重的是背后梅耶克的姓氏,对这个从地狱里走一圈,没家世没资源的年轻人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他们怎么会容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来领导屠龙的事业?然而多年来昂热不断谋取权力,以难以想象的强势崛起,他在手握大权的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和加图索家有激烈的交锋并不稀奇。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和斗争,更何况是一群流淌着龙血的异类,连昂热也躲不过。

    “可惜,这一刀你注定不能以牙还牙了。”路麟城说。

    “没这个必要,如果我要寻仇,只会在家族的指示下才动手。”卡西乌斯指着另一个人形,离昂热不过一步之遥,“他舍身刺杀的目标是谁?”

    对比昂热,那人瘦弱得像个学生。图像的清晰度不高,看不清面孔,他和昂热贴得很近,像是长久未见的友人被冲跑着纳入怀里。然而迎接他的是昂热的折刀,这柄打造自梅耶克亚特坎长刀碎片的武器整个没入了目标的胸口,仿佛要把他的身躯都洞穿。

    “还能有谁?当然是唤醒了龙之国的主人,我们最终的敌人。”路麟城说,“零号,或者说……路鸣泽。”

    黑夜里风吹进窗户,室内的空气一下膨胀起来,尽是海腥味,时间好像因为那个名字而暂停了。

    “他就是路鸣泽?”卡西乌斯睁大眼睛,回头,“一直寄宿在你儿子意识里的龙王?”

    路麟城点头默认。

    卡西乌斯眯起眼,被昂热吸引走的注意力回归到另一个人身上。一个能抹除奥丁所为的龙王,一个通过交易赐予神力的异类,一个寄宿在路明非意识里的魔鬼,让人敬畏又让人心生向往。可如今他出现的姿态只是一个看起来很羸弱的,**着的男孩,身躯似乎随着海潮的起伏一摇一晃,胸口的刀还没拔下来,竟显得有些残忍。

    “他没有死,对吗?”卡西乌斯问,“一位龙王,不可能因为心脏被捅穿就被杀死。”

    路麟城这一次却沉默了,看起来没有回答的意思。卡西乌斯没再逼问他,这个男人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判断,强迫是没用的。

    卡西乌斯把照片拉远,像是想把昂热的死相看得再仔细点。看了一会,忽然间他的眼神闪烁,好像发现什么疑点。

    “从这张照片上看,昂热是半路落到塔身上,向塔顶的路鸣泽冲刺,最后跳起来奋力一搏,以挥刀的动作死去的。”卡西乌斯问,“那把折刀斩入了对方的胸口,显然他成功了,对吗?”

    “是的。”路麟城眼神微闪。

    “可是他的心脏被切开过,这样的伤情,就算是S级的混血种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别说奔跑,能不拄着拐杖行走就是一个奇迹。”卡西乌斯指着尸骸身处的背景,“看看他身后的背景,一个垂死的人,在六十度以上的斜坡上狂奔,再跳到那么高的位置,连成年的袋鼠都不具备这种爆发力,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路麟城微微讶异,卡西乌斯敏锐得堪比某些刑侦专家,一下就抓到违和的地方。

    “别和我打哑谜,我要知道希尔伯特·让·昂热是怎么死的。”卡西乌斯察觉到他的回避,“加图索家有权力知道真相。”

    “这个问题,你可以直接去问恺撒。”

    “是的,但我需要亲耳听你说出来。”卡西乌斯直视着路麟城,“你们显然还隐瞒了别的事。”

    路麟城还没开口,扩音器响起,有通讯请求传来。

    “指挥中心,这里是‘齐格鲁德’号巡洋舰,我是卡塞尔学院代理校长曼施坦因。”扩音器里有人低声说,“大部分家族代表都已经抵达,我们所有人,需要马上和基地召开战前会议。”

    “收到。”路麟城回复,对旁边的操作员下令,“我们会接通频道,通知基地内所有领导人,五分钟内达到指挥中心。”

    “客人?”卡西乌斯问。

    “更准确的说,是友军。你不是这里唯一的援军,是时候来见见我们的盟友了。”路麟城说,“你想知道希尔伯特·让·昂热是怎么死的?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把这个故事讲完。”

    几分钟后,指挥室的中央被清空了,地板向两边张开,圆形的会议间连带着整个作战沙盘从下层缓缓升起,一圈像是谱架的透明全息帷幕环绕在沙盘边,为一些远程的参会者提供便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实时地投射影像。

    密封的玻璃墙降落,和会议间完美地贴合在一起,划出一块私密的地方。所有工作人员自觉远离,其他灯熄灭,偌大的指挥室里只有这里亮着,光暗将控制中心里的所有人区分出领导者和执行者。

    “诸位,开始吧。”路麟城率先坐下,“我们来结束,人和龙类的最后一场战争。”

    全息影像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在帷幕里,如人亲临。自上而下的惨白灯光让路麟城的眼睛始终隐没在镜片后,看上去只是一片发亮的空白。

    气氛陡然冷下去,莹蓝色的光照亮了决策者们的脸——

    第一个露出面容的是年轻的恺撒·加图索,他就坐在路麟城的旁边。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挽起衬衫袖子,托着下巴,显然很放松。卡西乌斯站在后面,身形挺直。虽然他才是身负家族命令的使者,但任何场合只要有家主在,其他人都退居其次。

    比起恺撒,“嗜龙血者”贝奥武夫的神经明显很紧绷。他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另一边的帷幕上,任谁都远远地感觉到他眉宇间的剑拔弩张,那是一股踏入战场时才有的肃杀之气。

    出现在后面的是个毫无气场的光头,看起来略有些紧张。格尔德·鲁道夫·曼施坦因,代表着整个卡塞尔学院的代理校长。昂热死前,并没有来得及指定由谁接任新校长,如果按照职阶让守夜人任职,可能第二天他就会下达校内全体男生出战而女生退守学院的命令。曼施坦因好歹对工作尽心尽责,他的这份职位可能不会是临时的。

    第四个入会的是伊丽莎白·洛朗,罕见地以女性之身位列秘党元老。她不仅来参战,还是来参加葬礼的。典雅的黑色束身裙明显流动着悲怆的气息,帽子网纱绣着一朵白花,花瓣下,那双蓝宝石一样的漂亮眼睛里浸满了悲伤。

    悲伤归悲伤,她对战争的关注程度不逊于其他领导者。这个资历比恺撒并没高出多少的法国年轻姑娘一度力排众议,投下了所有阵营中最多的资金,连学院的不少装备都是由她资助的。女伯爵似乎把即将燃起的战火当作送别遗体的火堆,谁都知道她心里祭奠的谁。

    沙盘的另一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西装男人,气质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摘下眼镜,不停环顾周围。

    代号“乌鸦”的佐伯龙治,蛇歧八家的执行局局长。乌鸦坐在这些他一生无法并肩的领袖中,颈上还流着搬工时流下的汗水。他偶尔拉扯一下浸湿的斑斓衬衫,并没有贵族们身上的体面或优雅,反而像个扛起枪,随时都准备执行命令的**。

    最让人意外的是影像一个干瘦佝偻的老人,他窝在不起眼的角落,脸上尽是深深的皱纹,仿佛一棵开裂的白桦树,岁月为他留下了足够多的痕迹。看起来是过百岁的人了,如果不是头顶戴了一顶宽大的卷檐帽,穿着样式老旧的黄灰色制式衬衫,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偏远小镇的老警探。

    快手汉高,对各个家族和权力分布有所了解的人都料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芝加哥的混血社群比起战士更像是商人,还是唯利是图的贪商。过去他们并不介意和秘党分享资源和提供帮助,但谋利者鲜少会为纯粹的理想行动,他们想从这场战争里分享什么?需要支付多高的代价才能犒赏他们?可能是尼伯龙根里的遗产,也可能是龙王的骸骨。

    接着是图灵家族,范德比尔特家族,英国的斯诺顿家族,以路麟城为首的投降的末日派……所有出席者从路麟城的两侧伸出如羽翼,一共二十位领袖,他们的外貌和服饰各异,流露出的气质也千态万状。

    倘若眼前的战役是决定世界命运的天平,在场的人就是砝码,缺少任何一枚都可能导致倾斜。

    他们,就象征着所有混血种。

    一时桌上氛围凝重,隐隐透着压力。领袖们的表情或沉静,或局促,或不拘不束,彼此之间无数道目光一俱如无形刀剑,充满了试探与不安。

    路麟城用指节敲打边缘,视线齐齐转过来。他安坐在沙盘的一端,手指交叉置于桌面上,像是位引人注目的主持者。

    即使是在诸多领袖里,他的存在也卓尔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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