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兵车之会(2)

    “汇报各部队军备情况。”路麟城说。

    他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带着命令的意味,俨然是一位冷峻的指挥官。

    “贝奥武夫家,管辖基特兰德陆战队。”率先作出表率的是贝奥武夫,他回答,“第一波‘战争狼’的战士们正在基地里修整,后续增援作为岸防部队驻守在最近的海岸线上,同样随时等待出发。”

    他用上了“战士”这一古旧的称谓,是因为出乎意料的,和他一同来的还有数以百计的贝奥武夫亲族,全都是在家族里获得认可的屠龙者。在盎撒时期的英格兰他们被称为“战争狼”,这是过去对贝奥武夫之名含义的解读。他们也是最早抵达的军队,旁人看到这群魁梧的男人们带着时刻燃烧的血色黄金瞳,一个个从船舷跳下来时,本能地感到不安。其中不少手里都提着入鞘的刀剑,满身疤痕,散发着野兽一样的压迫感。

    如此程度的支援可谓是不遗余力,几乎倾尽整个家族。作为秘党资格最老的掌权者,他竟然没有质疑路麟城作出的指令,这个毛须苍白的老人暴烈归暴烈,却不会作出违背人类利益的举动,尤其是在可能彻底终结龙类的场合,这是所有贝奥武夫们终极的梦想,即使是要和嫌恶的末日派或者加图索家站在一起,甚至屈居于下也未尝不可。

    然而,他显然是不信任路麟城的,赤红的眼睛里目光不善,脸庞上的鳞片让他看上去像是披了层软甲。

    “你的族人们怎么样?”路麟城问。

    “他们一直以来都守在基地里,足不出户,我的副手每天都会检查汇报。”贝奥武夫的语气说不出是藐视还是讥嘲,“不会给其他人造成麻烦。”

    他倒没有言过其实,后续的队伍都没感觉到有数百个贝奥武夫和他们同一个基地,这感觉就像睡在狼穴旁却没听到任何嗥声。看来贝奥武夫对手下人管束得不错,任由他们走动的话,夜晚想必会有许多幽灵般的红光游荡。

    “卡塞尔学院?”路麟城转向曼施坦因。

    “根据现有的兵力和环境,卡塞尔学院为行动制定了初步的作战计划,由我和其他学院教授亲自制定,其中也包括其他非学院的参战部队,现在已交付诸位手里审核。所有人总共分成玛纳诺平台,海陆执行部,海下专项行动组等八个纵队,总计三十二支分队。级别较低的队伍分别由楚子航,苏茜等资深执行部专员,以及各个家族指派人选领导。”曼施坦因顿了顿,“除去枪支等个体武器,学院内能提供的军备,大部分也已经投入进来:装载了风暴鱼雷的海狼级攻击型核潜艇;改装过的摩尼亚赫号;巡洋舰,美国军方最新定型但还没来得及服役的朱姆沃尔特级驱逐舰;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数百枚锚雷已经在水中结阵完毕;另外在离得最近的海岸线上,我们已经派出后勤部校工划出飞行区严密封锁,此外从诺福克海军基地里转移的B1B轰炸机随时预备起飞,还有,EVA正在全面接手……”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好像要把每个细节都交待清楚。

    “不用赘述那么多,告诉我重点。”路麟城打断他。

    “部分敏感的炼金设备正在运输,其他人员都已经整装完毕。”曼施坦因说,“假设这次行动是在三峡大坝,我们的火力能把诺顿连同整座青铜城炸平。”

    光栅交错地迅速扫过,作战分布图化作立体的全息影像在沙盘上亮起,清晰得纤毫可见,由几十艘军舰,潜艇和平台在幽蓝的海面围成了一个环形,像是狩猎时的包围圈。

    只是沙盘上展示出来的军力,就已经和美国人的第七舰队相差无几,学院的现代化武装占据了过半的兵力,的确不是夸大其词,但这意味着学院也差不多倾家荡产,家底差不多掏空了。光是看到那一连串数字,即使恺撒完全不懂金钱都觉得头皮发紧,负责管钱的曼施坦因可能心头在滴血。

    说起来,这个文职人员倒是显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胆魄,亲赴一线指挥。在他的带领下,兰斯洛特,楚子航等执行部成员同样投身战场,连苏茜,冈萨雷斯这些侥幸从贝塔线里复活的人,也选择再度出生入死。

    “每个达到现场的师生,都已经武装到了牙齿。”曼施坦因做了个形象的比喻。

    “我们在这里的动静很大,是否会暴露?”路麟城问。

    “Eva已经对海域内所有监控卫星进行二十四小时的不间断屏蔽和致盲,包括拍摄后的整个信息传输网络。”曼施坦因深呼吸,“美国,俄罗斯,欧盟,中国,日本……所有能动用的内线专员时刻准备拦截情报。不仅仅是卡塞尔学院,各位校董的家族也充分动用了人脉,不会走漏一星半点。”

    “很好,我不想打到一半,忽然看到‘军队在大西洋清缴神秘海怪’之类的视频在YouTube爆红。”路麟城面向下一个,“蛇歧八家?”

    “基地内维护和搬运工作全部完成,少数防御工事进入收尾阶段。”乌鸦回答得有条有理,严谨得反而不像个黑帮成员,“丸山和岩流的技术人员已经完全接管基地;由家族精锐组成的‘夜行队’,各小组同样等候命令;家族尝试在这里复制出‘须弥座’那样的浮动平台,但是时间太过紧促,只能放弃。”

    “你们派来的人。”贝奥武夫突然问,“他们可信吗?”

    这个问题里的敌意昭然若揭,让所有的参会者都微微皱眉。

    “蛇歧八家收编了很多猛鬼众的成员,这些人在你们口中被称作‘鬼’,那完全是血统不稳定的危险分子,王将的信徒,试图完成进化之路的异端。”贝奥武夫继续说,“谁能确保,他们会坚定地站在人类的阵营?”

    这话引起不少人变色,他们只知道蛇歧八家派来了增援,却并不清楚这支部队是什么人组成的。

    “我相信佐伯龙治先生带领这只队伍,一定是经过慎重的思考……”图灵先生试图打圆场。

    “想当然是没有意义的,我们中有多少同伴变成了死侍?有多少人不得不斩下曾经战友的脑袋?”贝奥武夫质问,“又有多少人,是被血统失控的同僚杀死的?踏上战场时,看不见的背叛者比看得见的敌人更危险!”

    贝奥武夫指出了混血种社会里最大的隐疾,一旦跨越了龙血的界限,任何混血种都会坠入死侍的深渊,没人能够再从那条界限会来,也没人再相信他们的忠诚。猛鬼众或许不再忠诚于王将,但不代表他们从根本上变成了自己人。

    “你们贝奥武夫家里,每个人脸上都长着鳞片。”乌鸦大咧咧地把脚翘上桌面,指着脸颊,“这么看起来,你们反而比我们更像龙类。”

    这样的反驳明显带着刺,像是狡辩又像是挑衅,贝奥武夫额上的青筋一跳,怒火瞬间从眼里灼烧起来。

    “随我出发的猛鬼众成员,每个人都经历了血统的评估。”乌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的心脏里埋了感应器和一枚微型炸弹,如果失控就会爆炸,就和贵校的施耐德教授一样。”

    原本隐隐有怒意的贝奥武夫,听到后半句话却愣住了,目光紧聚起来,沉默片刻,终究是没有发作。

    “你能为他们每个人担保吗?”图灵先生放缓了语气。

    “如果有需要,我不介意和他们一样,在自己心里也埋一颗炸弹。”乌鸦转过头,“这样的担保够吗?”

    他的目光并没有多少神情在里面,却让图灵先生本能地侧开视线。

    “我知道各位有不少人并不信任家族,更看不起我。我没有古老尊贵的传承,也没有高人一等的血统,我家的老爹和我一样是个黑帮成员,我只不过高级一点,一辈子也无法像我的前任一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皇’。”乌鸦站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却直视着地位比他高无数层级的贝奥武夫,字字清晰,“但勇气和决意不由血统决定。我们走入这里的决意,不会比在座的任何一人低,不管是活着的传奇屠龙者,还是秘党出类拔萃的精英。”

    语毕,陷入暂时的寂静。两人之间,气氛达到了微妙的平衡,街头出身的黑道混混和无上威严的秘党领袖平静地对峙,他们的目光像是在独桥上两名扶上刀柄的武士,无形中相持。

    “用人不疑,用人不疑。”路麟城开口,“恺撒也好,我也好,都同意了蛇歧八家的到来,自然也不怀疑他们作出的决策。”

    他招手,示意这个话题不用再继续,乌鸦一屁股坐回原位。

    有一点乌鸦并没有妄自菲薄,他的血统和出身都是最低的。一个不入流的黑帮成员,连观察员的血统级别都比他高,可是现在他的资格不再被质疑。这个连言灵都不具备的日本男人远赴而来,率领着蛇歧八家的为数不多的混血种精锐,从丸山研究所的技术团队再到收编重建的执行局,他们以惊人的效率修整了玛纳诺平台。

    然而没有任何家族或者组织在官方层面上向他们求助过,大部分高层并不信任这些一直想要独立的日本人。唯一和他们有过联系的是路明非和恺撒,没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只知道没过多久,玛纳诺平台就收到了执行局的进驻请求,几乎是马不停蹄。

    蛇歧八家至今也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条件,看恺撒的样子也不像允诺了什么天文数字的价码。他们的行为完全是一场先斩后奏的请缨,在某些重视利益的欧美混血种眼里难以理解,简直是送命的傻瓜。

    可现在没人嘲笑他们,其他人不由心绪万端。这是日本人所谓的大义么?信奉唯一的正义,罔顾俗世的目光和不解,即使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接下来是范德比尔特家族,关于你们的无人机编队……”路麟城看向范德比尔特先生。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路麟城偶尔对部署作出调整。

    黑暗将风浪声隔绝到另一个空间,偶尔有工作人员从玻璃墙旁边走过。锥形的光幕下,这片空间里只有领袖们的交谈,世界像是围着他们转的。

    半晌,会议才彻底过完一圈,却有几个领袖没有出过声,其他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恺撒身上。

    “加图索家现在都没有表明明确的态度。”图灵先生提醒。

    “我还以为,你已经和家族联络过了?”贝奥武夫对恺撒沉声问道。

    “别这样看我,我一早就通知家里了,一点没藏私。”恺撒无辜地举起双手,大拇指往后一指,“家里的老人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该问的是这家伙。”

    “目前,加图索家只派来我一个人。”站在后面的卡西乌斯回答。他一直都只是个旁听的观众,贝奥武夫这才把目光移来。

    “你又是谁?”

    “加图索家的特遣使者,必要时会为家主提供任何支援的军队。”

    “必要时?所谓的‘军队’目前只有你一个人吧?”贝奥武夫冷笑,“一群谋取私利的商人,谈何信任?大战在即,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加图索家是想保全自己的力量吗?”

    自从庞贝·加图索劝动元老们交出黑卡后,加图索家和其他家族,尤其是贝奥武夫家的关系不算融洽。虽然恺撒一向有不错的人格魅力,但大多数元老都切实意识到这群西西里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骚包,有时候深沉得像是莫测的大海。

    “我接收到的任务首先是保全家主的安全,并不是增援你们的远征军。”卡西乌斯针锋相对,“是否增援这一点,我已经得到充分的权限,将交由我自己判断。当然,也不否认有我带家主离开,任由你们独自作战的可能性。”

    其他秘党元老纷纷侧目。舰队里消息流传得很快,有个不要命的加图索使者在狂风暴雨里开直升机到访,却独自一人,没有任何团队或军备跟着他来。

    领袖们并不怀疑恺撒是否有任何私心,问题是卡西乌斯的态度,在随时开战的时候告诉别人可能没有支援?这不由得让人思虑在打仗时,他们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从背后放冷枪。

    “怎样才让你作出增援的判断?”曼施坦因皱眉。

    “我要亲眼看到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死亡过程,证明整个事件的真实性。”卡西乌斯说,“每一点细节,每一个画面,都不能错过。”

    还未有人回答,伊丽莎白·洛朗也举起戴着蕾丝手套的右手,清晰地说:“我同样代表洛朗家族声明,我们随时可能撤出所有资金和物资,除非让我知道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死因。”

    全场哗然,伊丽莎白的要求没有一点征兆,无比直接。她的表态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

    “女士,我们已经身处战场,这里只有战友或者敌人。”贝奥武夫怒视,“我们没有空管你对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祖父情结!”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声砰的裂响,大概是拳头砸裂了桌面。

    “如果昂热是死于遇刺,或者没能撑过治疗,我完全可以接受事实。”伊丽莎白毫不退让,“但就在路指挥官的听证会上,你和我,亲眼都看到了他从病床下来,和一个伤病初愈的老人没两样。可没过多久,我听到了他的死讯,就在这片大海。这样的离别对我而言太离奇了,我并不能相信。”

    “老实说,我也想知道校长是怎么死的。”乌鸦也举起手,“虽然我不会说什么强力的要挟之词。”

    “从什么时候恺撒,蛇歧八家这么关心学院领导人的更替?”图灵先生问。

    “并不是,卡塞尔学院塌了我不关心,换成哪个名门来掌权我也无所谓。”乌鸦耸肩,“但家族对有恩,或有仇于我们的人从来铭记在心,更何况是昂热校长这样的男人,我甚至想不出他合适的死法。”

    “同意。”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的汉高忽然开口,“我亲自来,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来见证我的老朋友,希尔伯特·让·昂热的死亡,虽然他未必会希望我参加他的葬礼。”

    其他出席者也抬手同意,气氛一下起了变化,路麟城不禁眯起眼。

    竟有将近一半的领袖想知道昂热的死因,其中加图索家和洛朗家族明确以军事援助作为条件。这种交换的直白和危险,不亚于古代的将军以武力对君王发动“兵谏”。

    显然昂热对他们占据着很特殊的地位:景仰的父辈,恩怨各半的对象,旗鼓相当的对手,或者只是单纯的仇敌。但如今昂热死了,没有亲眼见到有力的证据之前,他们都无法置信那个如同煤矿一样,将生命燃烧成熊熊烈火的男人竟然死了。

    “在座的意见我都会尊重,既然如此。”路麟城点击沙盘,缓缓地说,“Eva,播放当时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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