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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一)

    此时,还未到晌午,离饭点还差好些时候,作为虞县头号招牌桃源楼内只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吃饭的客人,柜台后边的帐房先生,早已无聊的发困,一手支棱着脑袋不住的磕头,堂子里伫立着侍候的几个小厮侍女,也有些百无聊赖,不时的抖抖腿,伸伸腰,一个个似是清闲的很。

    突然,称得上是富丽堂皇、清静雅致的大堂内,却突兀的闯进了一个灰扑扑的身影。

    这位来客,显然与桃源楼富贵逼人的气质格格不入。这一幕,正巧被一位在角落手持扫帚扫地的青衣侍女看到。那侍女顿时玩心大起,一声不响的将手中扫帚依在墙角,轻手轻脚,宛如家猫捕鼠一般,无声无息的朝那少年背后走去。待到侍女完全站到他的身后,重重拍了下那少年的肩膀一下,又在他耳边重喝了一声。

    顿时,那少年浑身被吓的打了一个机灵,全身猛的抖了一下,就差没有跳起来了。

    少年禁不住缩起了脖子,颤颤地转过身去,直到看清侍女那笑意盈盈的脸庞后,这才喘着粗气不断抚着胸口,“哎呦,祖宗喂!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青衣侍女看着少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笑得喘不上气,只等等笑够了才接着道:“嘻,宁绍,你又趁机溜号,偷偷跑去玩了吧!早时掌柜不过是让你去酒坊福老板那订下一批陈年老酒来,不过俩条街的距离,怎的还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不怕掌柜来问责你了?”

    见青衣侍女如此吓唬他,这位名唤宁绍的桃源楼小厮,满脸不服气,梗着脖子道:“什么叫偷偷跑去玩啊!而且男人的事情怎么能是偷偷!莘芊你又不是不知道,酒坊那福老板可是千年狐狸精修成的,为了给咱们桃源楼节省开支,我可是和他讨价还价了半天呢!”

    宁绍脸上不仅没有丝毫被揭穿的不好意思,反而越说越起劲,夸耀起了自己,“要不是凭借我这舌灿莲花的本事,就算咱酒楼有享誉九州的大名,也省不下整整二十两银子吧!只不过是因为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件怪事,这才耽搁了一点点回来的时间罢了!”

    宁绍说到省下二十两银子的时候,双手叉腰,甩了甩额头上有些散乱的头发,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那气势,瞬间就从一个偷溜摸鱼回来的理亏小厮,变成了仿佛拯救了天下的大英雄一般。

    “哟哟哟,别人几百年都碰不到一桩怪事,偏偏你一出门就撞见?怎么?宁大侠!要不我给你修个金身供起来,给我们酒楼保平安啊!”

    少年听到从楼梯出传来的声音,心下一凉,方才昂首挺胸的身板,顿时就没骨头似的垮了下去。

    伴随着脸色一青一白后,宁绍转瞬间就换了另一副狗腿脸色。

    不知何时从楼上下来的周掌柜,此刻就站在楼梯口,脸上露出冷笑,似是听着宁绍好一顿的胡诌八扯,被周掌柜如此看着的宁绍,只觉得浑身发毛。

    说到周掌柜此人,正是桃源楼的一把手。

    乍一眼看去,长得那叫一个磕碜,腮边没有二两肉的刀削脸上边缀着俩个滴溜溜转悠的绿豆小眼,配着那微微翘起的两撇鼠须,与在宁绍眼中那四处往侍女莘芊纤腰上乱瞟的眼神,真是应了“尖嘴猴腮”“贼眉鼠眼”这两个词。在宁绍见过的人中,除了周掌柜,就再没有人比他更加贴切这俩词的了,活脱脱就是书上说的尖酸刻薄的典型,何况他还自诩文人雅士,常年头顶文士帽子,手持山水折扇,显得更为让人油腻。

    莘芊被周掌柜瞟的全身发毛,鼓了鼓腮帮,做了个万福便匆匆离去。离开时,这位青衣侍女不忘没好气的瞪了眼还在那点头哈腰的宁绍,笑骂了句“熊样”,并丢了他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本来还以为逃过一劫了,没想到这回还是给周掌柜抓了个正着,宁绍面上笑嘻嘻,心里暗暗叫苦。

    不过,少年眼珠子一转,便心生一计,脸上又摆出了刚才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凑近周掌柜,凭借他及其浮夸演技,急切小声道:“周掌柜,您还不知道吧?宋家大宅闹妖怪了呀,这件事说的有模有样,整个虞县传开了呢。”

    说着,宁绍身上忽然腾起一阵浩然正气,“小的本不以为意,想着朗朗乾坤,哪来的妖怪,就当是哪个吃饱了撑的胡说八道。只是方才小人前去酒肆那里订货时,恰好经过宋家,这才看到外头凑着一些看热闹的街坊,经一打听,才知道那儿是真的闹妖怪了,听说宋老员外都有意请四方山仙长来出手了,吓得小人差点就没命回来了呀!”

    周掌柜单手打开那支山水折扇看着他冷笑:“编,接着编,我倒要听听,你怎么个没命法!”

    宁绍张着嘴,面皮抖了抖,实在有点说不下去了,这掌柜的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平时不是一向不听解释,直接扣钱么?

    霎时,宁绍颇为语塞,半天憋不出半个字来。

    周掌柜就这么扇着山水折扇,站在原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就是挂着冷笑,被周掌柜一直如此看着,宁绍心中开始发怵。在桃源楼,宁绍是个老油条,这其中的道道大家心里头门儿清。每次只要是派他外出,他都会趁机溜号,偷偷跑出去玩。等到他回来,就会寻些奇闻怪事搪塞一番,什么黄大仙偷鸡啦,水鬼抓小孩啦。最过分的一次就是说什么,山上闹妖怪!甚至旷了半天的工,带着把破剑跑出去“行侠仗义”天黑才回来。当时只有十二三岁的宁绍,回来后直接抱着掌柜的腿不放,还说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他老人家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部糊在掌柜的那身锦缎上面,可给略带洁癖的周掌柜恶心坏了。被宁绍唠唠叨叨烦的周掌柜,本来说要他再打十年长工的,最后无奈改为罚他半月的工钱,他才老实了一段时间。

    宁绍自记事起,与其相依为命的父亲便撒手人寰了,不过好在他向来开朗,并无半点自卑,而且他人小鬼大,心里总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虽然掌柜平时刻薄了些,经常扣他工钱,但真算起来,掌柜还是待他不错的,从来没让他冷着饿着,可对他来说,总归还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宁绍想着,盼着,若是有一天自己学会经营,攒够了钱,也能在虞县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不大不小的门店。到那时,不管赚多赚少,只要能养活自己,也好过给人一直打白工。今天明面上他是跑出去溜号了,实际上,他却是跑去就近的私塾那里,听先生讲四书五经,学习一下算筹。不过若是让旁人知道宁绍心里小九九的话,大抵上会摇摇头,安上个好高骛远,心浮气躁不够脚踏实地的名头。

    周掌柜瞥了他一眼,心知这小子虽然皮懒,倒不是真的就完全胡说八道。这些天,宋家府宅闹妖怪这件事,的确是在虞县传的纷纷扬扬,到处都有人传言,宋家大小姐妖邪入体,每日疯疯癫癫的。一开始,宋家还以为他们家的大小姐得了奇症,找许多名医大夫都看过,却全然无用。再后来,听人说这是中邪了,便偷偷的请来高人做法驱邪,起初的的确确有成效,宋大小姐也恢复正常了,只是,隔了几天的功夫,宋大小姐却是又开始发起了疯,这反反复复闹了好几次,闹得整个虞县都心惶惶的。

    不过,鉴于这皮猴子有太多的前科,即使少年说出差点没命的话来,嘴硬心更硬的周掌柜,也没有丝毫同情的意思,反而睁圆了绿豆小眼,拿着手里的折扇,重重敲了一记宁绍的脑袋,阴阳怪气的说道:“差点没命?那你这厮怎还活着回来了,那宋大小姐被宋员外关在后宅,你碰的着她?难不成替道士捉妖去了?”

    说罢周掌柜绕着宁绍转了一圈,嘴里不屑的嗤笑着继续道:“啧啧,您宁大侠身上半点灰尘都没有,您的本事,都快赶得上四方山的道士了吧!咱们这小酒楼可真是让您屈尊了。”

    周掌柜表情越发不善,语气也冷漠起来,最后重重呵道:“您说是吧,宁大仙!”

    宁绍被吓得一哆嗦,讪讪笑道:“那哪能啊,周掌柜我可真没有偷懒,我确实去宋家大宅打听了一圈,您想想,宋家离咱们桃源楼这么近,您老人家德高望重,行的正……站得直,一身浩然正气,自是不怕什么山精鬼怪,但到时候要真有啥脏东西溜进来,谁还敢来咱这儿吃饭啊,您说是吧,周爷?”

    “嗯~”周掌柜听着宁绍反问过来的一顿马屁,虽然知道这厮是想要逃脱责罚,但还是十分受用。微微眯起眼睛,用两根手指捋了捋鼠须,冷笑道:“说的倒是也有那么几分道理,最近宋家闹妖怪,都惧怕往这一带来,咱们确实冷清了不少,这么说来,你小子还真是为了桃源楼着想?”

    “那自然是,桃源楼怎么说也是我半个家!”少年将胸脯拍的啪啪作响,自得地朝自己竖起了个拇指。

    没等宁绍得意片刻,周掌柜瞄了眼大堂上已经离去的几个身影,又在少年头上敲了一记,骂道:“夸你一句你还上天了?我可告诉你,明天眠香楼的盈袖姑娘来时候你要是没人影,你就卷铺盖滚蛋!小兔崽子,整日胡咧咧个啥,还不赶紧去干活,等我帮你做吗?!”说完甩袖朝着内堂走去。

    虽是一连被周掌柜敲了两下脑袋,少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格外的欣喜,心下暗忖道:欸嘿,这天杀的周扒皮,这次破天荒没有罚自己的工钱,看来也着实是被自己的那些话,给唬到了!

    宁绍虽说心下暗骂了句“周扒皮”,但是嘴上还是免不得再拍上几句马屁,万一这抠搜精回头想起来,那可就不好了。

    眼见周掌柜彻底走了个没影儿,宁绍嘴里哼着小曲,心情极好的去柜台抽了条抹布,收拾起客人刚刚离去的那桌。

    而先前离去的青衣侍女莘芊,看到周掌柜已经不见人影,便悻悻挂念也凑了上来。

    “听说前几天张家那小子又去宋府了,结果被宋员外给打了一顿,还被丢出了大门,你打那儿路过,可有看见什么,你给我说道说道?”莘芊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宁绍,满脸的期待的想要听八卦。

    “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有些人方才是岸上看溺水,不说也罢!”宁绍一嘴的阴阳怪气,故意做出余光瞄人的表情。

    青衣侍女看着宁绍摆出了那幅十分欠揍的表情,倒也不生气,乐呵道:“你不是自诩有大侠风范嘛,怎么还小心眼上了,还要同我这个弱女子计较啊!”

    “现在倒夸起我了?”宁绍双手抱臂,似是听了十分受用,脸上不由多了几丝笑意。

    “你瞧你,也不是初犯了,我要是待在那不跑,他才要罚你呢,要是再呆上个一会工夫,怕是连我都要受牵连,上次就不是让我包了整个大堂,可把老娘的腰给累折了。”莘芊瘪了瘪嘴,松开其中一只握着扫帚的手,煞有介事的锤了锤自己的纤纤细腰,摆出一副自己也不容易的神情。

    这头宁绍心思刚松动,正打算和她说说自己的所见所闻,那头一直不停的点瞌睡的账房先生,脑袋突然一个滑溜,猛地醒了过来,听到俩人在那嘀嘀咕咕的,眼神轻飘飘朝他俩撇了两眼,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狠狠的朝地下啐了一口。

    听到动静,莘芊回望一眼,嘴角的笑意马上就消失不见,变得一脸冷漠,轻轻咳了一声以示宁绍,便很识趣的离开了少年的身边。

    她可是知道的,这个账房先生和周掌柜,那可是一路人,保不齐后面又要给她小鞋穿。

    见此情景,宁绍也不敢说话了,只老老实实的做手上的活计不再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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