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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二)

    虞县那条繁华主干大街上,一天来来往往几千人次。街边摆摊的,杂耍的,干啥的都有,无一不是热闹喜庆的场面。若不是常驻这的店家,从来没有人会去记这些,反正都是些司空见惯的玩意。最近倒是稀奇,搁那街角边上的旮旯地,新摆了个算命摊子,一连摆了好几天无人问津。

    那摊子上就一张不知道哪里拖来的瘸腿木桌子,上边随便盖了个洗得发白的破旧黄布巾子,三枚圆形方孔的古钱,就依次有序整整齐齐的摊放在卜卦木案上面,待到正午阳光渐移,铜绿之间隐约透出了“大泉五十”四个大字。

    “批阴阳断五行,看掌中日月,测风水勘六合,拿...袖中乾坤……”桌后面坐着个头戴着破旧纯阳巾的老道士,怀里还抱着个斗笠帽,帽儿老人也老,老道士一边打哈欠还一边有气无力的吆喝着。好好一句话,硬是给他咬得七零八落的,这老道差不多吆喝了一上午,依旧无人搭理。如今又被这暖洋洋的日头一照,早已提不起精神,老道士低头将视线转到了腰间那干瘪瘪粗布钱袋,接着用双指颤巍巍地夹出仅有的一文钱来,心下开始不住地哀叹。

    “唉,一文钱都能攥出个水来。”若是今个再不开张,别说明天后天,怕是今天都得饿肚子了,虽然说不吃也没什么。

    但老道士这才刚刚准备开始酝酿自己伤春悲秋的眼泪,忽然就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呓语,老道士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扭头一看原是旁边那坐在竹凳上的双丫髻少女,看样子是早就已经趴在木案上睡过一觉,都开始发梦了,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卤鸡腿,炒腰花,这还不够,还时不时将流出来的口水“咻溜,咻溜”的给吸回去,然后咂了咂嘴巴。

    这下老道只觉得自己胸中没来由生气一股无名火,抬手就准备给她来一顿“糖炒板栗”,又觉得好歹也是自己养这么久的,空中的手晃了半天,想想还是落在了自己头上,最终还是罢了,接着嘴里再次念叨一遍刚刚吆喝了一上午的词儿。

    只不过,这位半沉着眼皮,哈欠连天的老道士昏沉地又叫了几句,卦摊依旧是门可罗雀,看着眼前这般惨淡光景,终于是没了最后那点兴致,拢拢衣袖准备与那坐在旁边的丫头片子一样,去周公那补上那未能尝过的午膳佳肴。

    正待老道士要闭眼之际,突然感觉有个人影驻足在他卦摊前,半晌没有离去。老道士顿时虎躯一震,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一片清明,心中暗自大喜:哎呦,这是终于要开张了?

    老道士立刻卯足了精神头,掸了掸身上那件泛白的灰色道袍,又捋了捋那一撮杂乱的山羊胡,终于是清了清嗓子,再次唱和起来。

    “卦算便知千年上下人和事,妙计横移乾坤内外祸与福!”老道士闭着眼,摇头晃脑的开始沉吟起来,颇有万事皆知的高人模样。

    老道等了等,感觉面前毫无反应,开始疑惑了想着:这人怎么不动啊,恭维我啊,怎么这么不上道呢?老道有点急,当他半睁开眼时,却见眼前之人,不过是个乡野小村夫罢了!对方捂着嘴角,站在摊前,像个傻子一样。

    老道士也傻了,双眼瞪得溜圆,俩个人就这么呆若木鸡的对望着,呵呵,这光景,这单生意莫不是要黄了?!

    老道士有些不甘心,双手一拍木案,身体前倾“唰”的一下站起身来,运气丹田,大声喊道:“一根竹签知天意,三枚铜钱问前程!”

    破旧的瘸腿桌子被老道拍的吱呀作响,险些直接歪倒在地,连带着趴在桌上流着口水的双丫髻少女也着实被惊醒,惊呼了一声弹跳起来。她茫然的望了望四周,最终确认了无甚什事,便对着老道士皱起秀气的眉毛,揉了揉眼眶又坐了回去,纤细的双手拖着下巴看着他俩。老道士弄出这一系列的动静也是不负他那大嗓门,眼见那乡野小村夫,终于是踏前一步。

    见着这小村夫有所反应,老道士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大喜过望。露出一排稀疏泛黄门牙,和善的循循善诱道:“小兄弟,贫道手中木卦铜钱,向无例外,逢卜必准!怎么样,来一卦吧。”

    那小村夫有些踌躇不前,支支吾吾的道:“老先生可是前几天,替宋家姑娘算了一卦?”

    老道士心中一凛,见着眼前这小村夫不再言语,心里泛起嘀咕,自己虽然小有名气,但不至于声名远扬,况且这还特意找上门来质问。这……莫不是卦不准,来算账的?

    老道士两眼一翻,打算来个死不承认,语无伦次狡辩着说道:“想贫道自从来这虞县,替人呃……净宅驱邪,画符卜卦什么的做过太多了,贫道也不是说给钱就算的,凡事也讲究一个缘字,不过俗话说的好,相逢便是缘,何况在这虞县前来问卦的百姓又多,小兄弟你口中的宋姑娘,贫道委实是记不得了,你且容我算上一算,她是哪一位。”

    说罢,老道士眼神飘忽,手指胡乱的捏起法诀来。

    那一旁的双丫髻少女瞥了眼,见着老道士跟眼前小村夫这般故弄玄虚,嘴角不屑的撇了撇,心里呵呵冷笑。她就知道这老头子,又没安什么好心了,想了想前几日刚刚进城时,老道士因着没钱吃饭非得在街上扒拉着一个面容福至的胖丫头,还一脸正色道:“小姑娘,我看你乌云盖顶,印堂发黑,大祸临头啊!”

    结果……被人家姑娘一脚踹翻了摊子。喏,就是眼前这个破烂桌。

    如今又见着他装腔作势,明面上一副故作道法高深的道貌岸然模样,实则就是死不认账,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做派,不免心中暗笑:瞧瞧,莫不是人家来算账了,若要放在平时,碰上这样的机会,少女定会要大为讥诮一番。不过么,此刻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少女也很识趣,自然不会去揭穿老头子,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举动,甚至关键时刻,还是得跟那个装腔作势的老头子配合一番,演上一出,给他点面子。

    再说到那个翻着白眼半天没动静的老道士,也终于忍无可忍,停下手上的胡乱动作,又清了清嗓子,手指摩挲着木案上三枚“大泉五十”说道:“小兄弟问的可是城西巷子那儿的丫头?贫道进城时确实替她算过一卦。”

    不曾想,老道士刚摆出一副高人姿态,下一刻便被小村夫的一句话给噎住了。只听后者憨笑着道:“其实老先生您可以不用算那么久的,就是前几天踹你卦摊的那姑娘。”

    小村夫一句话就给老道士脸上羞得青了红,红了白,得亏还是他脸皮够厚,没过多久便从尴尬中回复过来,讪讪说道:“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讲啊!说的像是贫道算卦不精,招摇撞骗似的,前几日贫道好心想为这位姑娘观了一相,又不花钱,到底是忠言逆耳了,她竟然还就对我这个有道真修动粗,着实太无礼了。”

    老道士一提起这事,感觉像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吹胡子瞪眼的。

    小村夫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赔着笑脸,连忙让老道士不要计较,单手摆了摆卦摊前竹凳的位置后,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上面,与老道士相对而坐。

    不过小村夫坐下后,只是皱着眉头,久久没有开口,老道士当下心里又是一凉。如此这般的愁眉不展,这小子莫不是穷鬼吧!看着粗布补丁的穿着,当真是没有一点油水可捞的样子。不过,随即想到这是自己这几日来的要赚的第一枚铜板,有道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于是露出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说道:“小兄弟,贫道来到这虞县,实为天下第一仙家道门四方山委派入世,承蒙师门荫庇来此地替众生排忧解难,造福百姓,往日里贫道卜卦解签均是要收十五文钱,今日相遇与小兄弟也算有缘,只收十文钱,就当是结个善缘吧,如何?”

    小村夫踌躇良久,终于是松开了一直捂着嘴角的那只手,原来是一块浓浓的淤青,只见他抬起头对老道士说道:“那我先多谢老先生好意!实不相瞒,只是近几日小姐她颇有些心事重重,所以我想问问老先生,当时替秋荷算出了什么卦,但是我听闻相术有不可向他人透露天机命数的规矩,故而有些难以启齿。”

    话音刚落,老道士便瞪大了牛眼,心里那叫一个悔的肠子都青了,给自己一顿捶胸顿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充什么大尾巴狼!这下可好,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本来能稳赚的五文钱这下子不翼而飞了。

    老道士嘴里的脏话忍了又忍,最后右手往左手掌心狠狠擂了一拳,强梗着脖子说道:“相术上确实有这一条规矩,所谓天机不可泄露。“

    接着老道士双眼贼溜溜的转了一圈,身子略微前倾,神秘兮兮的笑道:“若是你有意,再加五文钱,除了卜卦测字,贫道再将当时准备给那丫头平安符赠与你。”

    小村夫听得后面平安符三字眉头紧皱,良久,最终好似下定决心点了点头,从腰间窸窸窣窣的数了十五枚铜钱全摆上了木案。

    老道士看着在木案上叮叮当当跳动的铜板,顿时乐的眉开眼笑。他与小丫头二人抠抠索索的过了近半旬日子,今日若是再不开张,这算卦的老少二人,便要流落街头,乞讨过活了。特别是老道士平日里吆喝,还时不时的搬出天下第一正统仙家道门的名号,到时候让虞县百姓看到笑掉大牙不说,若是给四方山知道了,这招摇撞骗的罪他铁定是跑不了的。

    “小晴。”老道士随即喊了一声少女名字,眼光朝着行囊包裹转了转,示意让其拿出笔墨纸砚出来。

    名唤杨晴的少女当下也会意,从旁边摆在地上的行囊中,拿出一张白纸,又磨出了一些松烟墨汁,接着向少年递过一支瘦笔,笑吟吟的说道:“那请小哥你先写个字在纸上吧。”

    小村夫接过了笔后,显得有些抓耳挠腮。他也没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思绪急躁翻腾了半晌也不知道该写什么好,想了想索性五指僵硬的抓着瘦笔,把自己心心念念的几个字,歪歪扭扭的画在了纸上。

    老道士伸长了脖子看去,笑眯眯的说道:“哟,替那胖丫头算啊?“

    小村夫皱了皱眉头,耳根子有点翻红,轻轻说道:“她不胖。”

    老道士颇为玩味的发出了啧啧两声,到底还是忍不住:“你瞧瞧,这字呀……嘿嘿,真如春蚓秋蛇一般,要不是靠近些看,还真瞧不出来。还别说,城南那块泥地里的泥鳅扭出来的痕迹,都要比你写的字也要好看许多。”

    小村夫只觉得面皮发烫,所幸常年在田里农作,肤色因而比起寻常同龄人的皮肤黝黑许多,现下倒也看不出什么羞色来。

    待小村夫在划下最后一笔后,老道士也没等着墨迹干涸,便将纸挪到了自己的面前,偷笑着又细细打量了一番。

    “老先生,符箓与卜卦测字比起来哪个贵?”

    听得他突然问询,双指挟起三枚“大泉五十”,正准备掷币卜卦的老道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又作了一番计较,答道:“这你得看道行,若是如贫道一般师承四方山的仙家弟子,这平安符自是信手沾来,也就是几笔墨几张纸的事情,比不得测字卜卦的,若是遇上个道行低微的,花了多的冤枉钱不说,恐怕这符箓还纯粹是骗人的把戏。”

    听得老道士如此说,那小村夫顿时松了一口气。

    老道士打趣道:“怎么了?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写的字太丑,想拿贫道的几张符纸去临摹一番?那你可打错算盘了,平常的大字你都写不好,符箓上的字就更不要说了,不然怎么有叫鬼画符的一说呢?”说完嘿嘿一笑,便要继续去投掷那三枚古币。

    小村夫摇了摇头,将双指摁在了纸上,神情憨厚的说道:“老先生,我就是个粗人,算不算什么的对我来讲也就那么一回事。所以我就不卜卦测字了,只想请老先生再替我画两道给宋姑娘的那种平安符,可行?”

    老道士表面上倒是看不出来,他笑了笑:“自然可行!”

    木案上,笔墨纸砚早就已经整整齐齐摆放妥当,只是老道士并没有蘸寻常黑墨,而是从包袱中又取出朱砂墨。

    老道士手腕笔尖收发流转,复杂谲奥的朱红线条婉转延展,几乎是一气呵成,至于画了一些什么,反正小村夫是半点没有看懂。

    待到老道士搁下了笔放在砚台上,等着墨迹干透后,老道士便将原先的一张符箓与刚画的两张摞作一叠,递给了小村夫。

    这小伙子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接过那些符箓,轻轻吹了吹,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字迹给抹开了。再三确认了良久,这才如宝贝似的给揣在了怀里,向着老道士弯腰致谢。

    老道士点了点头,摆手示意无妨。

    他这才转身离开,兴高采烈的朝着城西方向走去,因为太过开心走的有点快,隐隐约约能看出,他的腿脚似乎有些不利索,有点一瘸一拐的。

    少女歪着脑袋,看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突然咧嘴笑道:“嘿,这世人可真奇怪,你看他一瘸一拐的脚,都不舍得买药去治,反倒跑你这来算卦求符,而且还不是为了他自己,也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老道士没有回答,一门心思的盯着手里自己那一袋子铜钱,反复的掂着,听着铜钱相互碰撞摩擦间的“哗哗”声,眉开眼笑的。

    少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啐道:“亏你还总是自称是四方山的世外高人,真俗!”

    老道士则是斜眼瞥着少女,理直气壮的说道:“是啊!我俗,我不俗养得活你这个只吃不拉的貔貅?刚刚那三张符可不简单,收他那么点铜板算是便宜那小子了,你看看,老道我一把年纪了,没享着清福就算了,平时就这么一个小爱好,你还说三道四的,小没良心。”

    少女顿时默不作声了,只得尴尬的轻咳了声,将头扭到另一边,嘟着嘴吹起了口哨,看来是全把老道士的话当耳旁风了。

    只听后续那名唤小晴的少女,突然“哎呀”一声,原来一旁的老道士终于忍不了,最终还是决定补上那一记之前没打算扣下的糖炒栗子,没好气道:“走,带你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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