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失落》（九）

    “他为了去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地方，抛弃了自己的妻儿，一去不返，也从不委托别人带个什么报平安之类的口信。他明明向我奶奶哈利女士承诺过他会回来，他会回来，可结果呢？他从未回来过。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有了我，我又有了我儿子，我的儿子又有了儿子。他抛弃了他的妻子也抛弃了他的儿子，你能明白吗？先生，他可能都不知道他有我这个孙子。当然，我也宁愿我没有这样的祖父，真的，先生。我本不该这样，但如果你也有一个这样的祖先，你肯定也会……”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克劳恩说，“你刚刚说的根本不存在的地方是指什么？是指奇迹之城诺瓦吗？”

    “奇迹之城诺瓦？嗯……对，不错，就是这个，应该就是这个奇迹之城诺瓦……你来找我的祖父……难道你也在寻找奇迹之城诺瓦？”

    “是的，”克劳恩回答说，“我是一个冒险者，偶然听说了这个奇迹之城……但显然我不慎弄错了时间。贸然登门，实在是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这倒没什么，先生，但我必须得告诉你——这是我应尽的职责——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奇迹之城诺瓦，但我必须得告诉你，那只是一个被杜撰出来的地方，它只存在于我祖父克劳恩先生的臆想里。在现实中，你是完全不可能找得到它的影子的。这是我的祖母告诉我的，先生，她来自巨石之城凯拉斯。那是一个崇尚精细、严密与理性的城堡，是知识与勤劳的代名词。她曾告诉过我，经过她反复验证的计算，克劳恩先生向她描述的奇迹马戏团中的小丑与魔术师那些神乎其技的表演，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尤其是……尤其是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太久远了。人老了，记性就容易不太好。

    “根据她计算出的力学原理与构建出的一些数学模型，我们发现，如果真的有小丑能做到我祖父说的那些，那他们至少得有三只手，甚至有的技巧需要不少于五只手才能完成，而那些魔术师变的也根本不是魔术，而是魔法，真正的魔法。但这些在现实中显然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我的祖父却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幻想出来他在那里还有一个父亲。要是祖母当时能狠下心来打破他的幻想就好了……我猜她本来可能也是想这么做的，不然她为什么要教授祖父那么多数学、物理学知识呢？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放弃了。可能……是她不忍心吧？唉……不过，人走灯熄——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年轻人，回家去吧，该干嘛就干嘛去。记得对你的家人好一点，不要再试图去寻找那个奇迹之城了，记住，那就是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地方。”

    暮色降临，皓月当空。星辰一颗接一颗将自己点亮，挂在天空中，散发着遥远而冰冷的光芒，可望不可及。

    克劳恩跪在小河边，捧起一把水，拍在脸上。他脸上的油彩逐渐褪去，露出了一张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庞。他的模样还大体停留在他刚离开巴尔时的状态。随着最后一抹油彩被清澈的河水洗去，借着月亮清冷的光辉，他看见了自己映在河水中的模样。

    他正在快速地衰老。

    他的头发正逐渐变白、脱落，饱胀的脸颊迅速干瘪下去。他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弓了起来，眼睛也在无法遏制地变得混沌。几个呼吸间，他就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干枯瘦削、行将就木的老头儿。

    他无力地卧倒在河畔，勉强翻了个身，平躺着望向星空。

    星空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越来越清晰的马戏团大门。那是一扇黑色的金属大门，门上还挂着一块铁牌，正是字迹有些模糊但已经逐渐可辨的《奇迹马戏团游园指南》。门前，还有一个提着煤油灯、身穿旧保安制服的老头儿。那老头儿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挑了挑眉毛，向他看来。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欢迎啊，”老头儿举了举手中的煤油灯，向他呵呵一笑。

    克劳恩也报之以微笑，但他身体已经衰老得笑不出声音了。

    逐渐，他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住。一阵微风吹过，他的身体，他的衣裳，他的行囊，以及他的幻想，都化作点点粉末，随风飘散。

    那一晚，青春与幻想在衰老与现实的世界中死去了。

    《小丑的失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