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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将星陨落

    崇尧,昱人来至京师,早有人禀报鱼朝恩知晓,问道:“可带有兵马?”来人道:“只有他两个,说是马璘前方打了胜仗,前来报捷。”朝恩惊讶道:“打赢了。”便想:“满朝文武那还不把他两捧上天去。他们来报捷,我也没有借口杀他,算他们又侥幸逃过一劫。”传命教他们见驾。崇尧,昱人进宫见驾,李豫道:“两位卿家不负朕望,累建奇功。朕该怎么封赏两位呢?”委决不下。

    朝恩奏道:“陛下,仆固怀恩拥兵数万,虎视眈眈。何不叫两位前去协助汾阳王平定仆固之乱,然后加官进爵,方可服众。”李豫道:“卿家所言极是,准奏。”便向二人道:“不知二位可肯再走一趟。”崇尧道:“皇上有旨,乐意效劳。”昱人心下不悦,想道:“皇上不信任我等,连个虚衔也舍不得。我们出生入死,为的甚来。”辞朝与众朝官相见了,备言领旨北上平定仆固作乱的事。众官道:“非两位这等大智大勇,去不得。”二人别过了,上马北上。不表。

    话说,莫南奉仆固指令,前往河北联络四镇降将,意欲举兵反唐。非止一日来到相州。薛嵩闻报:“李莫南求见。”当下一惊道:“他还没死?”疑惑他来做甚,传命请进。莫南来到正厅坐了,茶罢。薛嵩问:“李先生萍踪不定,来我相州,必有要事见告。”莫南笑道:“薛将军是爽快人,我也不卖关子了。我是受人之托,这才不揣冒昧前来叩见。”薛嵩怪异道:“是谁能差使的动先生贵足?”莫能答:“大宁郡王仆固怀恩。”薛嵩吃惊道:“是仆固教你来的,他有甚话要你说?”莫南不慌不忙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薛嵩。

    薛嵩接过,急急看了,跌足叫道:“仆固要反唐,教我举兵响应?”莫南笑道:“正是。朝廷猜忌功臣宿将,仆固为朝中奸佞所不容,不得已出此下策。将军深受仆固将军大恩,想必不会教他为难罢?”薛嵩踌躇道:“兹事体大,容我考虑一夜,来日给你回书。”莫南道:“静候佳音。”自去客栈投宿。薛嵩回到内室,将书信交给红线看,说道:“大战方歇,民众渴盼安宁。仆固举兵反唐,有违民意,必然兵败。我已然降唐,为境内百姓着想,怎么能做这个千古罪人呢?”红线道:“相公何不将此人擒下,押送长安,以表忠心。”薛嵩摇头道:“这样一来会开罪仆固。我们又不晓得其他三镇是何主张,还是不要树敌为好。”红线道:“那就好言哄他走了罢。”

    次日召见莫南,说道:“先生且往魏博镇,成德镇,幽州镇搬兵。容我征调兵马,约期举事,好麽?”莫南以为是同意的话,欣然别过,北上而去。薛嵩猛地想起:“他是张雁杀父仇人,我怎可放他去了?”随即派薛眬,薛直两个带兵一千追赶莫南,吩咐道:“带回李莫南头来。”二将领命率兵一千追赶莫南。莫南遥遥望见身后薛家军赶来,驻了马足。薛眬叫道:“李先生,留步。”莫南道:“甚事赶我?”见他们披坚执锐,杀气腾腾的,暗自留心戒备。薛眬觑的较近,抖枪便刺,叫道“李莫南,杀死张氏兄弟,罪恶滔天。还不纳命来。”

    莫南拔剑格开,叫道:“果然不怀好意,薛嵩要为张雁讨公道也。”薛直与一干兵将围拢来杀。莫南见他人多势众,杀条血路而逃。薛眬道:“此人武艺高强,想要杀了他也非易事,还是放他去罢。”薛直道:“自有人收拾他。”一干人返回相州,向薛嵩回禀。不在话下。

    莫南又气又恼,策马来到魏博镇,递上拜帖。承嗣接到帖子,蹙眉道:“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且看他有甚说辞再处。”传命请进。莫南见过承嗣,分宾主坐了。莫南便呈上仆固书信。承嗣接过看罢,笑道:“我深受大宁郡王不杀之恩,恨无以为报。这不机会就来了。先生且去成德镇,幽州镇搬兵。我这里筹集粮草,征集壮丁,以为响应之资。”遂传命征发境内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充军。副将领命去讫。莫南道:“田将军真乃智勇果决之士。事成之后,仆固将军必然与将军平分天下。可恨那薛嵩不识时务,竟然一心向着唐廷,还派兵追我。”承嗣笑道:“起兵之日,我必当先踏平相卫镇,为先生雪恨。”莫南道:“在下这就去成德镇见李宝臣。”承嗣道:“不送。”送走了莫南。

    田悦道:“果真要发兵叛唐?”承嗣笑道:“不过是权宜之计,哄他去了。”田悦道:“那么何以要征发境内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充军?”承嗣道:“我以仆固作乱,要来攻打我,保境安民为借口。那些百姓又怕遭受刀兵之灾,哪个不欣然从军。”田悦道:“主帅高明。”承嗣道:“在这乱世要想保命,就得兵多将广,操练的兵强马壮,何患没有富贵?”田悦深以为然。承嗣道:“仆固逆势而为,必然兵败,不会有所作为的。我们且隔岸观火罢。”

    莫南风尘仆仆来到宝臣地盘,早有人通报宝臣。宝臣惊骇道:“这个漏网之鱼,居然大模大样的招摇过市。”欧阳道:“朝廷正在缉拿他,到送上门来。末将请领一支兵马去把他擒来。”宝臣道:“且不忙。近闻仆固叛乱,莫不是跟这件事有关么?”欧阳道:“那么末将率兵埋伏在遮堂后,看他有甚说辞,再作区处。”宝臣道:“到时候以掷杯为号。”欧阳会意,依计行事去了。宝臣教人请来莫南,正堂上坐了,用茶。莫南道:“将军好清闲呀。唐朝封的节度使使你满门荣华富贵。只怕是乐极必反,福盛灾生啊。”宝臣不悦道:“此话怎讲?”

    莫南笑道:“唐廷是一时粮饷不济,这才放松了,权且委任你们做河北节度使,待到国力鼎盛起来,哪里会容得你们。到时候可就后悔也晚了。”宝臣道:“莫说这风凉话,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处境罢。”莫南耳听遮堂后隐隐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见宝臣手端茶杯,颤抖个不住,想他适才言语似有所指,已是醒觉,暗暗冷笑:“好个三姓家奴,竟敢暗算我。”当下笑道:“话不多言,我是受人之托前来。”遂将仆固书信交给宝臣。宝臣接过看罢,惊骇道:“仆固教你来说服我起兵响应。”

    莫能答:“若不是仆固将军,足下满门恐怕早就被唐兵杀得尽绝了。这等再造大恩,足下不会忘记罢。”宝臣道:“你去见过田承嗣了,他怎么说?”莫南道:“田将军答应出兵了。”宝臣一震,寻思:“我若是杀了他,田承嗣必然怪我,出兵打我。那时候李怀仙也会攻击我的后背,侵占我的地盘。我就岌岌可危了。”遂将茶杯放在桌案上,沉吟起来。莫南道:“将军不杀我了。”宝臣大惊,慌道:“我怎会杀你?”莫南道:“那你遮堂后埋伏刀斧手意欲何为?可知区区几个刀斧手又岂能杀得了我?”宝臣道:“误会。我是怕你杀我,所以防备。”便教刀斧手都退去。欧阳悻悻的领兵去了。莫南道:“将军是答应起兵响应了?”宝臣道:“只要田承嗣起兵,我必然响应。”莫南大喜道:“我这就去见李怀仙。”起身告别而去。

    欧阳进来道:“将军为甚就放他去了?”宝臣道:“我杀了他,田承嗣不会容我。李怀仙觊觎我的领地也非一日,我不想腹背受敌,所以不能杀他。”欧阳道:“将军真要起兵响应么?”宝臣道:“岂能再叛唐廷。我只想保全身家性命而已。如果承嗣质问我,我只说军心不稳,行个缓兵之计,看他们交战,再做打算罢。”

    莫南来到幽州镇,见过了怀仙。怀仙道:“日前请恕我不能开门迎接。先生此来,便留在我这,我委以重任,助我操练新军,扩张地盘,如何?”莫南且将仆固书信教他看了。怀仙不语。莫南道:“足下忘了仆固恩情麽?”怀仙道:“先生一身绝技,奈何要去效命仆固那个莽夫。据我看朔方兵都是郭子仪旧部,心系唐廷,不会真心随顺仆固。朝廷只要派郭子仪前来,仆固部众必然跑到郭子仪一边,临阵倒戈。我劝先生还是别瞎忙活了,留下来可好?”莫南颇是感动怀仙的一腔盛情,却是恨极了崇尧,昱人,愤然道:“我咽不下这口气。必要助仆固反唐成功,好去收拾吕崇尧,白昱人这两个小贼。”

    怀仙喟然叹道:“令师兄死了几年了,你还念念不忘此仇。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为甚不听我劝,留下来练成一支精锐之师,来日觑的良机,带领他们去杀他,岂不是易如反掌。”莫南道:“此仇一日不报,我一日不得高兴。李将军好意心领了,这便告辞了。”径自别过出门去了。怀仙望着他的背影,感叹道:“可惜了一身本事。”

    话说,仆固等不得莫南劝服四镇起兵,径自挥兵攻打太原辛云京,又令仆固瑒率兵攻击榆次。仆固部众哪肯舍命攻打,到教辛云京出兵打退。仆固气的责骂众将不用命,众将唯唯而退。其母进营帐来,骂道:“你个逆子,还不教人阻止我孙儿罢兵。要活活气死我么?”仆固道:“来日一定打入太原,活捉辛云京。”其母气得大骂,举起拐杖就打。仆固吓了跑出营帐,一头说:“娘消消气。”一头去了。

    仆固瑒领兵攻打榆次,十数日损兵折将,攻打不下,好不气恼,将一应将官责打二十军棍。怀光负气回营,说道:“仆固父子恁麽盛气凌人。我等不能当他的炮灰了。”时有浑瑊在侧,进言道:“将军何不杀他,将功折过,朝廷必然不会见责将军。”怀光道:“我等本不愿反唐,如果这么打下去,就真是大祸临头了。”当下带了佩剑起身。浑瑊道:“我跟将军一起去。”怀光道:“好。”两人径直来到仆固瑒军营。

    卫兵叫道:“留步。”浑瑊道:“奉诏锄奸。”卫兵见说是奉旨来的,吓的缩在一旁,任由他们进入营帐。仆固瑒正在琢磨攻打榆次的方略,猛然间见他两提着刀剑进来,倒吃一惊,叫道:“你们要造反?”怀光叫道:“造反的是你父子。我为天下杀你这个贼。”仆固瑒便要摘下宝剑。怀光箭步赶上,早一剑戳入仆固瑒背心,结果了性命。两个随即击鼓,召集众将道:“仆固瑒犯上作乱,已被正法。谁有不服,便是榜样。”众将齐声道:“杀得好。”

    却说仆固闻听榆次兵变,儿子被部将所杀,不胜痛惜,嚎啕哭了一场。教人将这个讣告隐瞒,莫教其母知道。张诏道:“郡王,快快出兵消灭李怀光他们罢。”仆固咬牙切齿道:“李怀光,杀我爱子,我要把你碎尸万段。”当即传令进兵榆次。辛云京望见仆固退兵,以手加额,谢天谢地道:“这下好了。”仆固进兵途中,闻报:“皇上封郭令公为朔方节度使,汾阳郡王,前来招抚。”仆固惊骇道:“令公来了?”部众温儒雅,常谦光等听得此信,领着部众数千人疾驰而去。仆固教志诚追杀,双方死伤数百人。仆固教原地安营,入夜部众又跑一半,比及天明只剩的数百骑人马。

    仆固仰天大叫道:“天要灭我啊。”志诚道:“众寡悬殊,我们败了。将军快想办法逃命罢。”张诏道:“吐蕃国占领了河西陇右,国势日益强大,想要跟唐廷挣个高低。我们不如去投吐蕃,吐蕃必然接纳。”徐璜玉道:“郡王,此计甚好,莫犹豫了。”正在迟疑,莫南负剑乘马疾驰而至,望见仆固从众寥寥无几,慌然下马问道:“郡王,这是恁的?”仆固将上项事说了,说道:“你办的事体如何了?”莫南道:“他们说会起兵的。”仆固冷笑道:“可知事体毕竟不谐。他们都坐享荣华的,又岂肯助我,只怪我当日糊涂,饶过他们。”莫南道:“我去刺杀郭子仪,只要杀了他,郡王就还没输。”仆固道:“令公待我甚厚。我哪忍心杀他,招致骂名。”莫南道:“那么郡王有甚打算?”

    仆固道:“去吐蕃。先生愿去麽?”莫南思量:“我的仇人是吕崇尧,白昱人两个,去了吐蕃哪里还能报仇。仆固反唐,已经没有了退路。我何须再跟着他。”主意打定,说道:“我要去杀吕崇尧,恕我不能跟着郡王效力了。”仆固道:“自便罢。”莫南别过了,想道:“我还是去杀郭子仪。只有他死了,唐朝没有了顶梁柱,吐蕃国跟回纥兵必然覆灭了唐廷。”仆固率众西奔而去。莫南取道南下,听说子仪驻军榆次,遂星夜来到榆次。

    子仪接见了怀光,浑瑊,儒雅,谦光等将,温言抚慰道:“这是仆固自仗军功,骄横桀骜,不服国家法度所致。是他一人之过,与诸位将士无干。”教他们回去善抚士卒,来日一道南下去京师覆命。众将拜谢不已,各自辞别回营整顿军马。莫南摸到子仪军营,见他一个在帅帐秉烛观书,暗喜:“这番你命休矣。”正要去杀了守卫,听得马蹄声急遽传来。只得蛰伏,静观动静,帐内微弱的灯光照映在两个人脸上,不是别人,正是魂萦梦绕的仇人吕崇尧与白昱人。当下窃喜:“冤家路窄,省的去跋山涉水找你。”

    守卫叫道:“来者何人?”待得走近辕门,看得真切,脱口道:“原来是舜王坪的吕门主跟太行山的十二爷。快快请进。”崇尧,昱人进入营帐,拜见了子仪。子仪道:“两位为何来到这里?凤翔战况如何了?”崇尧道:“吐蕃退兵了。”昱人笑道:“教我们一阵杀退了,还是虚张声势,说是大帅大军到了,吐蕃兵就不战而逃了。大帅真是威名赫赫,令敌人闻风丧胆啊。”子仪欢喜道:“两位劳苦功高呀。来日我必然保荐两位高官厚禄。”昱人道:“不指望了。鱼朝恩挟制皇上,皇上也不敢封官许愿的。还是说说仆固是怎么跑了的罢。”

    子仪笑道:“你们都知道了。”崇尧道:“是适才看出来的。”昱人道:“察言观色,就知道大帅兵不血刃,吓跑了仆固。否则又怎会这么轻松的呢?”子仪叹息道:“仆固性格骄傲,专横不从法度,所以才被左右人撺掇反唐。其实他不是大奸大恶,走到今日,实在叫人扼腕。”崇尧道:“仆固这一去,不会善罢。大帅还须小心在意,不要轻看了他。”昱人道:“我们可是马不停蹄跑来的,早饿了。汾阳王,须要请我们吃顿好的。”子仪笑道:“要吃什么,我教人去做。”昱人道:“且说有甚么酒饭罢。”子仪笑道:“莫怪我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才好。”昱人笑道:“汾阳王这里料也没有龙肝凤髓,山珍海味。野味加上几坛美酒,该是有的罢。”子仪笑道:“有有,管你吃饱喝好。”子仪随即命人把路上打的野味烧烤,另外烫上两坛杏花村陈酿,送到帐中来。

    须臾做来送到,三个便在帅帐就着野味吃酒,觥筹交错,吃的不亦乐乎,多带了酒意才罢。子仪吩咐人带二人去歇息,别过去了。子仪头昏昏沉沉,倒身睡下。莫南在营外注目子仪睡熟,待到守卫多打起瞌睡来,便悄无声息的摸到帅帐,闪将进来,掣出长剑踱至床榻前,轻声道:“郭子仪,你的死期到了。”一剑刺入被子,感觉有些异样,拔剑道:“古怪。”赶忙掀起被子,却见多是衣物,哪里有人。子仪却从帐外走入,笑道:“早知你这个贼还在附近,果不其然。”莫南回身惊道:“郭子仪,你好奸猾。”子仪笑道:“若不圆滑机警一些,我的脑袋早已不保,哪里还会活到今日。”莫南便要动手,子仪撤身就走。莫南赶出营帐,已被众兵围困。莫南更不说话,挥剑就杀。一时间纷纷攘攘,金刃拼击声,惨叫怪呼声划破了夜空的沉寂。莫南晓得周围唐兵甚众,不能恋战,杀条血路,落荒而逃。

    崇尧,昱人闻听异响提了刀剑赶将过来,子仪道:“又教李莫南溜了。”崇尧道:“大帅好自珍重,我们就此别过。”昱人道:“这番便是赶到天涯海角也要除了这害。”子仪道:“朝廷那边,我该如何解释?”崇尧道:“皇上若是问起,就说我们不愿做官,只要他下旨雪了我们的冤情便是。”子仪道:“我把话一定带到。”二人乘马,望着莫南奔逃的方向追了下去。莫南耳听身后马蹄声,晓得是崇尧,昱人追赶,吓的不敢走大路,径直翻山逾岭,走小路躲避过了。

    崇尧,昱人赶到天明,只见莫南消失的无影无踪,天地之大,真是泥牛入海,丝毫没有影响。两个又急又愁,寻思一会。昱人道:“我们分头寻找罢。”崇尧道:“李莫南武艺高强,你一个人遇上他,不是他的敌手。”昱人道:“普天之下,皆是唐廷将官。我打不过他,还不会跑啊。遇上唐兵,我就教他们与我一道杀此贼。”崇尧道:“可要仔细些,莫着了他的道。”昱人笑道:“晓得。”别过了,策马望南而行。崇尧望东追寻去了。莫南在山头上看他两个分道走,喜的打跌,叫道:“我先杀白昱人,然后杀吕崇尧,可不是手到擒来。接下来就去追杀张雁他们,教他们个个都不得好死。”主意打定,尾随着昱人南下,叵耐路上官兵极多,急切没机会下手。

    不日,昱人上了中条山。得晗接着问其来意。昱人将追杀莫南的事说了。得晗道:“我派兄弟下山去寻访,待有了结果便来回覆。”命人去了。昱人一住十来日,几番问起。得晗只说:“还没有消息,再等等。”昱人疑惑道:“六哥不尽心为我体访,便住上十年也是多余。”遂向得晗告别。得晗道:“十二弟走的忒急促,好歹知道门主消息再去未迟。”昱人道:“六哥好意心领了,我自去找他罢。”得晗送些盘缠,送昱人下山而去。莫南暗里瞧见昱人下山,望洛阳方向走去,心道:“这番必要结果了你。”随着到了渡口。

    那时已是十一月间天气,朔风凛冽,黄河冰冻。冰河上行人寥寥,昱人牵马而过,走到河中,只见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疾步行来。待到走近,将脸抬起。昱人大吃一惊,脱口道:“李莫南。”莫南一剑疾刺而至,昱人来不及拔剑格架,情急之下急忙后跃,奈何足下打滑,滑了一跤跌倒。莫南一剑刺空,冷笑道:“白昱人,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箭步赶上,一剑便朝他胸口刺落。昱人只叫的声苦,只道性命休也。其时一口长剑斜刺里格开莫南刺落的剑锋,莫南惊骇未已,又是一口长剑疾掠过来。

    莫南赶紧后跃避开,已是惊出一身冷汗,急抬眼看那两人,原来是两个少年。他两年纪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其中一个背上背着一件物事,都是布衣打扮,到像是农家孩子,眉宇间颇有一股正气。昱人暗自庆幸,遇上好人。莫南道:“两位小兄弟,我们素不相识,为甚出手阻拦我。”内中一个道:“师兄,我们是奉命行事。”莫南诧异道:“你唤我甚麽?”那孩子道:“我们都是云天的徒弟。如果我们所料没错,你是三师兄李莫南了。”莫南闻言,大喜过望地说道:“我们是同门?两位是小师弟了。”昱人还以为是遇上贵人,听了此言,只叫声苦,慌忙撤出长剑,暗道:“我恁的命蹇。一个李莫南已是够头疼的,又多了两个帮手。这可怎处?”急的没出豁处。

    谁想,那个少年却说:“师兄,莫怪。我们是奉师父之命,下山清理门户。”莫南睁大了眼睛,怪异道:“你们疯了。他是白昱人,我师门的死敌。你们不杀他,到要杀我?”少年道:“师父的命令,师兄动手罢。”两个少年挺起剑,就要动手。莫南吓的魂飞魄散,叫道:“我不信。”少年道:“师兄作恶多端,祸及师门。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说罢,纵身出手。莫南急架还迎,便在冰河上打斗起来。另一个少年见莫南剑术老辣阴狠,赶紧上前相助兄弟。昱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同门阋墙,大打出手,好笑之余,静观他们厮杀。只见三支剑缠搅,叮叮啪啪,愈打愈烈。两个揉身互进,纵高伏低,倏左倏右杀得莫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莫南大骂:“师门败类,要杀你们的师兄耶。”只见剑光绕目,唬的跳开,叫道:“我杀了你们,对不起师父。”撒腿跑了。两个少年叫道:“师兄别走。”疾步赶去。昱人笑道:“真有趣。不走还等你们杀他么?”当下牵马过河,乘马望着他们跑去的方向追去,想要看看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莫南被两个师弟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路跑到洛阳,又教两个小师弟追到,喘息罢,气的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当真是疯了。”两少年道:“除非教我们挑断师兄手筋脚筋,废去武艺,否则别无生路。”莫南道:“师父他老人家呢?”一个泣道:“两年前就死了。”另一个泪流滚滚,骂道:“就是你们三个害得他死了?”莫南一呆,失声道:“怎么说是我们害死了他?”

    那个道:“当年师父护短跟山宗师伯打了一架。挨了山宗师伯一掌,便就此被震伤,再难使出一丝力气。悔恨收了三个不成器的徒弟,祸害苍生,致使他武功尽废。晚景凄凉,在悔恨自责中度过。是我们伺候师父他饮食起居数年,师父见我们为人诚实,将毕生所学传授我们。”说罢,呜呜咽咽哭泣起来,大是痛惜云天。这个接着说:“他说我们学好武艺,不要学三个师兄去害人,好好把本门武学发扬光大,还要我们清理门户,向山宗师伯的衣钵弟子赔礼谢罪。”莫南见说师父死了,感伤的掉了两滴眼泪,回想当年师父被山宗打伤,负气而去的情景,历历如见。

    昱人将他们的话多听在耳中,感叹道:“想不到云天垂暮之年这么悲惨,临死前倒是幡然悔悟了。”想起死在路登云,李莫南,宫不渝手下的那么多冤魂,禁不住的悲伤。两个少年又说:“师兄还有什么遗言麽?”莫南道:“我命由我。你们竟敢弑兄,天理不容的。我也无需跟你们客气。”仗剑出手,杀向两个师弟。两个不徇私情,凝神迎战,一时杀得难分难解。地上积雪尚未融化,天色朦朦,到又下起漫天大雪,飘飘扬扬降了下来。此时天色尚早,洛阳城门已将关闭,人烟稀少,哪里有人来凑这热闹围观。

    城门方向两骑马踏着雪花,缓辔行来,遥遥望见这边打架,径自策马走来。待到走的相近,到叫起声来:“十二弟,你怎么在这?”昱人听得耳熟,回头看时,惊喜道:“八嫂,不是在相州等候八哥么?怎么来到这里了?”来者便是张雁,张莺姐妹。张莺笑道:“我姐姐想念姐夫,坐不住,便邀我来找他。可巧遇上你了,你一定知道姐夫上哪了。”张雁正要问他,却见战圈里厮杀的便是杀父仇人莫南,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愤然叫道:“李莫南,是你这个奸贼。”拔剑纵马,赶去便刺莫南。莫南正如临大敌,全神与两个师弟攻杀,不提防张雁杀至,背上当即被刺了一剑,血流如注。

    两个少年见状,跳开一边,怪异的看着马背上的张雁。莫南提剑护身,叫道:“我当是谁恁的下黑手,原来是你。”张雁道:“杀我爹跟叔叔,叫我撞见,必要跟你了断。”莫南冷笑道:“好啊。”张雁提剑跳下马背来,张莺也提着剑跟她并肩站立,面朝着莫南。昱人笑道:“有的瞧了。”向那两个少年说道:“她们之间有血海深仇,你们把师命暂且放过一边罢。”两个少年道:“师兄这么说了,理当遵命。”昱人道:“不要教他跑了。”两个会意,走去堵住了莫南退路。

    此时北边马蹄声急遽传来,众人把眼去看,只见一人冒着风雪赶来,正是崇尧。昱人迎上去,欢喜的说:“李莫南在此哩。”崇尧道:“原来跑在这里了,害我好找。”瞧见张雁姐妹,欣喜地说:“娘子,你也来到这里?”张雁悲喜交集的说:“相公,仇人在此。妾身要亲手杀了他,为父报仇。”崇尧道;“不可大意。”说罢,站立一旁观战。莫南顾盼着他们,叫道:“好啊。你们都要杀我,一起上罢。教两个娘们杀我,是在羞辱我么?”张雁道:“狗贼,纳命来。”纵身掠起,一剑疾劈过去。莫南倒跃两步,揉身急进,一剑刺向她的胸膛。张雁举剑架开,守中有攻,左手长出一掌打去。莫南见她出掌,料她能有多大的威力,想道:“她也忒托大了,拼着挨她一掌,我一剑乘便杀她。”却是不闪不避,一剑望她胸口戳入。

    崇尧见张雁全神出掌,手中剑没有提防的莫南反击,大叫一声:“小心。”那时张莺早已长剑出鞘,疾掠过去。莫南吃了张雁一掌,陡然觉得掌力颇大,却也只是打的气血不顺,窃喜她身上露出破绽,长剑已如毒蛇贴近她的胸口。谁想张莺一剑上撩将莫南刺到的剑架开,那剑锋贴着张雁鼻尖而过。张雁惊得花容失色,方知逃过一劫。莫南一剑失手,只怕被她两所算,慌忙倒跃闪过一边,暗叫:“可惜。”张雁喜悦地注视着张莺,说道:“谢谢你,莺儿。”张莺脆声道:“姐姐,我跟你联手杀此贼。”崇尧道:“娘子,你学山殛掌时日尚短,哪里能以掌力克敌制胜。”

    昱人暗道:“八哥好不谨慎,爱她爱的竟然早已把师门不传之秘,传给了她。”无暇细想,但见张雁,张莺姐妹与莫南酣战,愈来愈是激烈。张雁姐妹两配合默契,一个专攻上三路,一个专打下三路,指东打西,剑影缤纷,攻的莫南应接不暇。崇尧看了不住点头:“张莺这孩子年纪虽小,剑法倒是不弱,颇有独到之处。”莫南额头上汗珠一颗颗直落下来,又打二十余回合。

    莫南想纵横一世竟被两个女子打的团团转,不禁怒极,一口剑使得青芒怒掷,风驰电掣,凌厉杀着层出不穷仗将出来,杀得张雁姐妹顾此失彼,险象环生。张莺竟自有些慌乱失智,剑法愈为凌乱。莫南乘她防御疏漏,飞起一脚将张莺踹翻。张莺痛叫一声,往后就倒。张雁惊道:“莺儿。”虚刺一剑,疾去防护。莫南一剑隔开她虚刺的一剑,长出一拳打在她的后背。

    张雁一个趔趄,往前扑倒。莫南便要一剑刺杀张雁,崇尧早已赶到,用刀鞘荡开长剑,扶住了张雁,温言道:“娘子,没事罢。”张雁背上兀自隐隐作痛,摇头道:“没事,快看莺儿。”莫南暗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无心恋战,纵身就跑。叵耐那两少年左一剑右一剑将他截了回来。莫南骂道:“师门败类,当真要逼死你们的师兄麽?”二人仍然很谦恭,答道:“师命难违。”莫南好笑又好气,叫道:“师父怎么收了你们两个蠢材。”昱人笑道:“八哥,李莫南打你娘子哩。”崇尧回身,怒道:“李莫南!”莫南叫道:“总之是一死了。我跟你痛痛快快打一场,看看你这些年有无长进。”崇尧教张雁姐妹退开。张雁道:“此贼厉害,相公要小心。”

    崇尧提着旷夫刀走过去道:“李莫南杀人无数,罪恶滔天,罄竹难书。今日我要为死在你手上的冤魂讨个公道。”莫南自知绝难幸免于死,倒是坦然了,笑道:“说得好冠冕堂皇,为甚麽不相干的人报仇。直说是为了你的婆娘报仇得了。”崇尧拔出旷夫刀,刀身如一泓秋水,寒光四射。莫南道:“当年我们在此动手结怨,今日还是一比一来决胜负如何。”昱人叫道:“没有彩头,我懒得动手。杀你有我八哥便已足够。”莫南望着崇尧,说道:“大门主,那就来罢。”凌空窜起,长剑急送,气势如虹,刺了过去。崇尧将刀格开刺到的剑,刀来剑往,打了三五回合,足下一拧,一个闪身已是转到莫南身后。

    莫南大骇,急忙转身出剑,那时惊魂出窍,已感觉到死期到来。方才转身,注视到崇尧一张杀气腾腾的脸,只见刀光照目,恍然不知置身何处。吃惊未已,已是被一刀斩去右手。莫南左手抱着右手断腕处,惨叫一声:“吕崇尧,你为甚不杀我?”崇尧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娘子要亲手为父报仇。”

    张雁执剑,愤然道:“李莫南,毒害我爹跟叔叔,害他们惨死。你也有今日。”莫南惨痛的汗如雨下,说道:“动手罢,别罗唣了。”闭目待死。张雁挟怨,手起一剑戳入莫南胸膛。莫南登时毙命,扑倒在地。张雁既杀莫南,激动莫名,双臂抱住崇尧。崇尧也抱住她,安慰道:“你爹在天有灵,看到仇人伏诛,也该含笑九泉了。”张雁泣不成声道:“谢谢相公。”一颗心早已化作了一腔满满的柔情。昱人感同身受,抹着泪想道:“兄弟们,李莫南死了。你们看到了罢。”张莺道:“恭喜姐姐,报了大仇。”

    那两个少年道:“多谢吕门主替我师门清理门户。”崇尧放开张雁,问道:“他是你们的师兄。”二人道:“是。”昱人便向崇尧说了云天临死遗言等事。崇尧道:“两位难得深明大义,就带令师兄尸身去好好安葬了罢。”崇尧问:“请教两位尊姓大名?”两个答:“岳跻英,苗信义。”岳跻英遂将负在背上的物事取下,说道:“这是家师死的时候教我们交给两位师兄的,他说以此表示诚意,化解两家恩怨。”昱人跑来接过去,说道:“倒要看看是什么宝物,拿来做诚意?”打开来一看,不觉双眼一亮,欣喜的叫道:“怨女剑!”崇尧笑道:“十二弟梦寐以求的宝剑,终于到手了。”昱人双手捧着把玩,真是爱不释手,连声道:“你们的诚意我哥两看到了。”

    崇尧好笑,回想当年便是在这洛阳城外,昱人为贪图这件稀世珍宝,招灾引祸与莫南一行人大打出手的情景。八年后的今日,还是在这里,得到此剑,岂非是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在里边。大雪愈下愈大,跻英道:“两位师兄,我们就此别过罢。”崇尧道:“二位要去哪?”信义道:“湖海飘零,仗剑行侠耳。”昱人道:“珍重罢。”两个抱拳道别,带了莫南尸身,踏着皑皑白雪,望西而去。崇尧道:“云天师叔晚年到收了两个好徒弟。”

    当下一行四人乘马东行,晓行夜宿,未数日来到宋州。昱人道:“盈盈他们都随李大帅去了徐州,我们去徐州接了他们便可南下回家了。”崇尧却有件心事未了,向张雁说道:“我自幼被师父相救,离开家乡齐州,连爹娘的名字多忘了。娘子,我想跟你回去找到爹娘的坟茔,祭奠他们。可好么?”张雁喜悦地说:“妾身也想去他二老坟前,磕个头,代我爹跟叔叔赔罪。”崇尧甚是感动,说道:“娘子心地善良。我能娶你为妻,是我的福气。他二老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昱人见他们这样说,便说道:“那么你们随后来徐州找我。然后一起回家。”张莺道:“我要跟姐姐,姐夫一起去。”张雁笑道:“好啊。”昱人便与他们别过,望徐州而去。

    崇尧与张雁,张莺三个一路询问,来到齐州地界。地方上早得到消息,崇尧,昱人救驾建功,不受封赏的事。那时闻听的大行门主携了夫人来寻访当年死去的家人坟冢,当下便有府衙一应人等前来迎接,备言当年被杀死的吕家人都葬在城南十里的一座山岗上。崇尧与张雁,张莺别过了地方,径自置办了三牲祭品与香烛纸马,炮仗等物。三人依着地方所指,登上山岗,只见数十座坟冢鳞次栉比的伫立在葱茏油绿的草木丛中。石碑上多雕刻着吕姓名字。崇尧捱上山岗,早已是禁不住悲痛的心情,泪水纷纷,模糊了双眼,哽咽地说:“爹娘,儿回来了。”张雁亦是抹泪,顾盼着一个个雕刻的名字,只见一座石碑上刻着:“吕怀梁,马氏桃英字号。”唤道:“相公,在这里。”说着,已是跪了下去,啜泣起来。

    崇尧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跟前,失声大哭,跪在墓前,一头哭一头说:“儿崇尧回来看您二老了。恕儿不孝,直到今日才回来。儿有了妻子,把她带来了,你们在天有灵睁眼看看。”张莺把那纸马香烛,三牲祭品摆在墓前。崇尧点了香烛,烧了纸马,将酒浇奠过了。张莺把那炮仗鸣放起来。张雁泣道:“爹娘,是我爹跟叔叔当年造的孽。儿媳代他们向爹娘磕头请罪了,请爹娘宽宥。”说罢,五体投地拜了三拜。又祷告道:“爹娘保佑相公平平安安的。儿媳没有别的奢望,但愿与相公白头偕老,多为吕家生几个孩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崇尧着实难过,起身把她扶起,说道:“娘子,爹娘他们听到你的话了,见他们的儿媳这么好,一定会很高兴的。”

    少时几个乡亲踱上岗来,呼唤道:“是崇尧这孩子回来了。”崇尧见这些人多有六旬以外了,说道:“你们识得我爹娘。”一个老妪说:“呀,你小的时候还常来我家玩呢。你爹娘他们都是好人,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又一个老汉说:“说起吕怀梁跟马桃英这夫妻两来,好是一对恩爱夫妻。你家可与我是紧邻呢。农闲时啊,我们常坐着下棋呢。吃的虽然是粗茶淡饭,可是过的很是开心哩。”那个老妪抹泪说:“崇尧儿啊,你爹娘若是还活着,看你这样出息,不知该有多开心。他们走得早,没能看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们的后人来祭拜。我为他们高兴啊。”说着,老泪纵横,哭的极是悲切。

    崇尧道:“我还有亲人在世麽?”乡亲们多伤悼起来,说起原先倒还有几个亲戚,可是多死于兵荒马乱,不是饿死了,便是被贼兵杀了。一个抹泪说:“好端端一个大唐盛世被鬼子一闹,弄得眼下是哀鸿遍野,满目疮痍。活着的人也是苦熬日子罢了。”张雁听得好不伤心,教张莺从马背上拎来一袋钱,说道:“你们都是相公旧时的邻里,也不须见外。这些钱权当是相公敬送长辈的,望勿推脱才是。”乡亲们多有迟疑之色,然而那一袋钱看似有百十来贯,拿回去足以养家糊口,度过难熬的岁月,岂有不动心的。张雁含笑道:“收下罢。我跟相公远去它乡安身立命,很难再得回来。就当是请诸位长辈们代为看顾相公爹娘的坟冢,节日时替我跟相公来烧些纸钱的差使钱了。”众乡亲见说,也就接过收了,多说道:“你小两口放心去罢。每逢鬼魂祭日,我们便来代你们祭奠他们。”夕阳下,崇尧,张雁,张莺向众人道谢罢,别过,心情沉重地下了山岗。

    三个来到码头,搭了一条运载货物的船只,乘风南下。只见那运河之中多是穿白挂素的船只,载运棺椁南来北往,哭声阵阵,好不叫人悲怆。两岸早是田园荒芜,屋宇破败,人烟稀少,饿殍遍野,好不凄凉。崇尧感慨道:“当年我乘坐十二弟的商船跟黄四哥,徐三哥,十一弟,十四弟,十三弟一道北上。那时候运河两岸商铺林立,鼎盛繁华,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人烟凑集,叫卖之声震耳欲聋。便是这运河之中也是洪舸巨舰,乘风破浪。商船如蚁,灯火辉煌,蔚然大观。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当真像是做梦一样。”张雁道:“相公,别难过了。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面对。”崇尧目注着她情意绵绵的眼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浑然忘忧,紧紧握住她的手笑道:“谢谢你。”张雁含羞带笑地说:“还这么客气。夫妻本就该不离不弃,相互扶持的。”

    未数日来到徐州码头。三个算还了船钱,上了岸来到光弼驻地徐州。却见满城缟素,哀哭之声震天动地。崇尧惊骇:“谁死了,合城百姓都哭的恁麽凄惨?”张雁询问路旁一个妇人,妇人抹泪道:“临淮郡王李光弼,李将军病故了。”崇尧倒吃一惊:“将军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说没就没了?”与张雁姐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光弼府邸,只见哭声一片,内外缟素飘摇。眼见光弼的死是实了,张雁急忙与崇尧去买了丧服,穿戴了,悲痛的进入府邸,来到光弼灵前祭奠。光弼夫人跟儿子们还了礼。一旁转出昱人,崇尧便拉过昱人问及光弼何以猝死。

    昱人含泪道:“朝廷屡屡催促大帅发兵勤王,大帅畏惧朝中奸佞,不敢前去。田神功又骄横不法,顶撞大帅。大帅又气又恼,染成一病。感叹一生廉洁奉公,正直不阿,不为贪官污吏所容,结怨甚众。空怀报国之志,却受朝廷猜忌,小人诋毁,抑郁寡欢,病情沉重,竟自撒手西去了。”崇尧堕泪道:“为甚麽好人没好报呢,天道不公啊。”张雁亦是为将星陨落而不胜悲痛,抹泪不已。昱人道:“我们待过了三七,出殡之后再回家去。”崇尧道:“十二弟说的极是,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袖手不管?我们相帮着送大帅一程,也是一番心意。”

    说话间闻报:“汴宋八州观察使,徐州刺史,信都郡王田神功,田将军到。”昱人一怔,说道:“他来作甚?”崇尧道:“我们去看看。”只听得喧闹聒噪声刺耳,神功手下一干狠仆揎拳裸臂,叫道:“朝廷的逆贼,不去勤王,也配享受绘像凌烟阁的恩宠耶。”早吓的李家一干故旧抱头掩面而去。李夫人与子李象,李汇哭的梨花带雨,哀声恳请,勿要惊闹亡灵,说道:“将军可怜我家只剩的孤儿寡母,望乞怜念则个。”神功道:“李光弼不从朝廷旨令,死有余辜。限定你们母子即日离开徐州,否则就要打破棺柩,拆毁灵堂。”李夫人哭的惨痛,神功只是趾高气扬的不屑一顾。

    崇尧,昱人赶来喝叫道:“田神功残杀江淮百姓,劫掠财货,尚敢在此耀武扬威,欺负临淮郡王遗孀。”神功一听这话,被说着海底眼,暗自心惊:“是谁揭我的短。”急把眼来看,只见是两个不满三十来岁的汉子,一个浓眉大眼,面色蜡黄,一个相貌丰俊,眼若流星,都是穿着缟素,暗叫怪异:“哪里来的这人物?”神功把眼示意一个家奴上前动手。那家奴本是武将出身,箭步窜上去,一头叫:“哪来的闲汉,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一头挥拳就打。昱人一把抓住他的拳头,抬起一脚将他踹翻,叫道:“田神功仗势欺人,好大的官威呀。”

    神功见这个家奴一出手便教打翻,着实有些疑惑,赶忙喝住就要上前群殴的家奴们,问道:“两位到底是谁?”昱人道:“太行山白昱人便是。”神功惊骇道:“十二爷。那么这位是舜王坪的吕门主了?”崇尧道声:“不敢。”神功满脸推笑,抱拳道:“失礼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请恕神功有眼无珠。”崇尧道:“李将军跟你都是平叛的功臣,奈何李将军一旦亡故,就来欺负他的遗孀。于心何忍呢。”神功羞惭道:“对不住了,吕门主。”又说:“实在是气不过。我奉命平定刘展,禁不住手下贪图财货,杀害良民胡商。李将军生前当着人,说起要状告惩办我。我也在人前诋毁他,这都是有的。”

    崇尧道:“吐蕃入寇,你是第一个率先赶到率兵勤王的,足见忠于李唐。已经授封信都郡王,御赐免死铁卷,绘像凌烟阁,殊荣备至。我看就不要念念不忘这些小隙。”昱人道:“这样我跟八哥做主,教你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罢。”神功道:“大门主跟十二爷都是德高望重的人,我自当从命,再不为难他。改日来请两位过府一叙,教我略尽地主之谊。”一揖之后,转身就走。那帮狠仆落得没趣,急急跟着去了。李夫人便领着两个孩子来向二人道谢。昱人道:“分内的事。夫人多礼了。”李夫人道:“若不是两位救急,我跟两个孩子怎么能保全亡夫棺柩不受骚扰。幸赖两位鼎力相助,此恩情不知将何以报。”昱人道:“我跟大帅是生死至交,便是水火都不辞的。这是小事一桩罢了。”

    到了来日,果然神功派来一队人马礼请崇尧,昱人过府一叙。张雁向崇尧,说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不如不去。”崇尧道:“车马都来了,哪里能不去?不去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昱人道:“刀山火海,万马刀兵当中都不怕,还怕赴宴麽?”一面叫简良跟兄弟们保护好家当跟李家家眷,自与崇尧出门乘了马,望刺史衙门而来。

    神功早已在门首等候,见他们到了,高兴地跑来相迎。崇尧,昱人跳下马背,拱手道:“将军盛情,不敢不来呀。”神功道:“两位可是社稷的功臣,杀敌的英雄。肯赏我薄面,三生有幸耳。”昱人笑道:“将军过谦了。昨日将军不是也给足了我们面子么,彼此彼此。”神功笑道:“皇上都对你两青睐有加,我岂敢不给两位面子呢?”一面客套说笑,一面来到正厅上,茶罢。神功道:“两位可要多住些日子。”崇尧道:“待到大帅出殡之后,我们就走。”神功道:“这就好。”

    昱人到有些怪异,觉察他神色有异,问道:“将军有话但说何妨,为甚避讳?”神功道:“昨日接到急报,说中条山李得晗与太行山李殿英举兵造反了。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教我发兵相助平叛,故而不揣冒昧,召来二位问一问,我该如何区处?”昱人听言色变,跌足叫苦道:“三弟他毕竟做出来了。”崇尧惊骇道:“怎变得恁的?”神功道:“李得晗是你们的结拜兄弟。你们竟然不知?”崇尧道:“我得去阻止他。”神功道:“去了也晚了,他们已然动手,可知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我奉劝二位还是静观其变罢,莫要搅进是非中,那就百口莫辩了。”

    昱人默然良久道:“八哥,由他去罢。”崇尧想想张雁跟香怡母子,长叹一声而已。神功道:“两位是我的座上宾,我也只好袖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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