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筑墙（四）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不懂得爱情的我们，仍然天真地相信着，时间终究会败给爱情的美丽传说。
……
荒原。
物质的荒原，精神的荒原。
叶凌寻就在这样的荒原上醒过来。
白色的荒原，单调的荒原。
只有叶一个人的荒原。
叶迷茫地看着地上，地上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一点泥土，没有一株草。
荒原安静得叫人害怕。
叶勉强撑起晕晕乎乎的脑袋，手扶着额头——还好，额头是热的。
叶不知所措地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路走着。要走上这条路，不能用眼睛找到它，而要依靠内心来感受它。
“啊——！”叶终于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
连回声也听不到。
叶终于瘫倒在地。
一种无助的感觉包围了他。
“救我……”
……
『始终怀揣一颗炽热的、自由的心。即使你眼下没有路，你也总有一天会找到路。』
『坚定你的信念。』
……
‘叶子？叶子？！’
好熟悉的声音啊。
这是个温柔、沉稳而平实的男声，声音极有特色，最后一个“子”字咬成轻声，重音却落在两字之间的一个奇怪的位置，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全感。
“又来了么。”
叶凌寻现在对这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感到有些害怕了。他不想再失去那些值得他珍视的人了。
‘叶子！叶子！’
然而那呼唤着的声音愈发响亮了。再这样叫下去，装睡的人也得被叫醒了。
叶凌寻在睁着眼的情况下睁开了眼。
这一次不是幻觉，他可以清晰的感到，那声音并不来自他的身躯以内。然而，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正是——
沈诚。
“哎——？！”叶凌寻不由得要抬手，这一次他有了力气，却险些从他正躺着的、现实生活里的床上跌下来。
然而正当叶凌寻要摔到地上的时候，沈诚凭借着长期参与建设的工作经验，意识到此刻需要做什么，条件反射般地向前一步，在这一瞬间把叶的腰抱住了。
沈诚慢慢把叶扶起来，仍旧让他躺在方才睡着的床上。叶正准备起身去取自己的行李，被沈看出来意图，按住身子，示意他好好休息。
‘你这小子，折腾死老子了！’沈诚往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开始讲起叶的事情。‘小子，算你走运！当时你脑袋磕在那前挡板上，登时就昏过去了。我那是叫一个急啊，给你一路抱去医院，医生给你瞧了老久一会儿，跟我讲你不是受外力刺激昏迷了。我该读书的时候没怎么读书，医学常识不大够，——不然我怎么楞直就给你送医院了呢。——可还是知道这点基本的常识的。这种病，手术和服药都是没法医治的，只能是好好休息，尽量给你营造一个安稳舒适的环境，剩下的就得看你自己了。我不知道你住哪，大概是某个比较远的地儿，就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做到了底，就联系了我们队的队员，叫他们把咱队的船开过来，队里的备用舱弹射出来给你用了。物质循环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多供一个人吃饭却也可以。不说了，给你打了杯开水来。’说着沈诚把一杯热开水递过来，“趁热喝了吧，暖一暖身子也好。多休息，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先出去了。”不由得叶凌寻回应，沈诚放下杯子，便拉开了房间的门出去了。
叶看着桌上的开水杯。
“呵……谢了。”
叶开始喝开水。
……
夜晚。
叶在熟悉而陌生的床上难以入眠。熟悉又陌生……又是这样。
叶睡不着。
自己在陌生的工程队住了两天，但是总不可能一直寄居在工程队。一是不方便，二是面子上挂不住。
那个沈诚，跟他讲讲目前的问题，没准他有主意。活在当下、活在现实里的人总是善于面对各种各样的实际问题。明天好了向他请教一下吧。
大概现在往外面看的话，是可以看到星星的。可惜他被困在狭小的舱室里，只能看见那灰白色的无聊的墙。
他被困在这里了。
叶没有睡觉，他在写一首诗。
只有心有理想的人才会写诗。极端现实主义的自私者只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在尘世里浮浮沉沉，而不会想那些值得追求的美丽的东西。
同样，只有心有理想的人才会哭泣。他们为他们心中的理想没有实现而泣。
理想主义者的泪水，洒在他们热爱的土地上。
……
十日后。
叶试图回拨给当时向自己发出邀请的那个联系方式。
毫不意外的无效。
在早期互联网的经验积累下，24世纪的大多数官方机构通常选择保留一个官方渠道，以便用户向官方发送信息，官方为用户提供公众服务；而官方对用户的信息则大多以一次性的互联网账号发送，这样既方便保密，又不会遭受网民的批判与黑客的攻击。
毕竟，在任何时代，民众都往往具有盲目性和冲动性，并且还容易受蒙蔽，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于是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寻找那个联系的官方。最后叶实在没办法，只好在承办公司的官网寻找他们最近的招标公告，才联系上了公司的负责人员。
讲明情况后，叶提出了要求修改原先的作品的意见。
“您好，叶凌寻先生，我们的每一期招标活动都是交稿即定稿，提交后的稿件通过CD–RW光盘刻录、USB6.0及纸质档一件三样保存，不可更改，尽力保护您的隐私安全；如果您有需要，我们可以向您提供以上三种形式的稿样或其他可行形式的稿件。原稿则由我司及贵方一式两份保存，以提交时形式为标准，如您的原稿有破损、污毁或其他类似情况，我司可以向您提供保存完好的原稿以供复制。另外，如果没有出现版权纠纷，我们可能对您的稿件进行修改，并会支付对应的版权费。有关的其他服务请在下方……”工作人员抛出了一大串文字，很明显是陈词滥调的官样文章，而叶最讨厌阅读这样的长篇大论，让他感到毫无朗读欲望。
“呵，这AI设计得倒是好！真要他们讲起道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是怕给他们公司丢脸了？！”叶不由得对这样办事效率低下的客服骂起来。然而出于自己有求于人的实际情况出发，叶并没有把这句话对着客服讲出来，那很可能被拉黑。于是叶不得不礼节性地用同样的长段文字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实际情况与请求，——尽管这样的文字实在是让他连打完都感到头晕。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工作人员几分钟就回复了他花了几十分钟写完的文章。不出意外地，又是那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叶实在不想逼着自己看完它们了，于是退出了页面。
……
完成了最后的保存，叶关闭了闪烁的半透明屏幕，倒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放松自己。只有在逃离人群、逃离社交的地方，叶才能勉强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享受来之不易的单纯的轻松。
长久繁复的修正数据、更改结构的工作，使叶凌寻感到疲惫不堪。
叶带着一身的疲倦睡去了，没有任何翻来覆去、辗转难寐，一下子便睡着了。
人总是要睡觉的。在梦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见利忘义，没有为情所伤，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另一个带着些许凄美不切实际的世界里搭建自己的理想王国。
如果在梦中惊醒，意识到只是梦之后的超脱于患得患失之余，却也蒙上了些许的遗憾。
因为，被强行带离无限完美的梦幻世界之后，就只好在真实得让人害怕的现实世界里，面对没有幻想滤镜的惨淡的生活了。
……
半梦半醒之际，叶凌寻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幻觉中出现的姑娘。
叶不相信她是假的。她大概率在叶生命的某个时间点出现过，否则不可能那样熟悉。她也大概率曾是叶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没准是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同学，否则叶不可能一直在潜意识里记得她。悲哀的是，她也一定从叶的生命中消失了，否则叶不可能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
她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清澈，让叶甚至不忍心在她被泡沫带走之时用力拉住她的手。也许也是叶那时便已经明白，他已经抓不住青春，也抓不住她的手了。他明知道是这样，只是他不愿把这告诉她，——叶连把这件事情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都不愿意，因为叶不希望她难过。
或许，那就是爱情最开始的样子吧。没有染上一点现实的污秽，只是单纯地对一个人有好感，想和彼此待在一起；没有金钱的纠葛，没有复杂的关系，就在最单纯的年纪，孕育出的最青涩、也是最悲情的花朵——爱情的萌芽悄然生长。然而，两人都知道，这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只会让对方因自己而受伤。所以，这一份感情就被埋藏在心底，成为了回忆里压在瓶底最甜的糖，却也是刻在心底最深的痛。
又或许叶凌寻只是不想让一个陌生女子难过。毕竟，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是，同样在现实世界里，此时此刻大概也有着千千万万个叶凌寻；这千千万万个叶凌寻的生命中，大概也有着这样的一个熟悉的角色。这样的TA是否是在“叶凌寻”的记忆里蒙上回忆的滤镜，在遐想中被无限美化，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重复着本应该实现的、幸福的结局；却在现实中逐渐远离，直到与之相关的一切都被时间浪漫主义化，在“叶凌寻”的生活里逐渐地，消失呢？
……
叶凌寻又想到了沈诚。
在叶的印象里，沈诚是个带些江湖作风的、热忱的人。像古代的江湖游侠，仗剑饮酒走四方，每到一处便结交义士，惩恶扬善。这样的人虽然在生活中偶尔会造势起哄，但总体上而言却总能在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是很值得深交的好兄弟。
叶不由得想到，在他昏迷的那几天里，沈诚是不是每天都来他们临时安置给叶的房间里，日夜不停地守候着，直到他为了生计而奔波、而劳碌？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对不起他了。
叶打死也不会想到，他无心之间参加的那一次征稿竟在冥冥之中便改变了另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的生活。然而，命运却正好又让这两个人在此后的生活中遇到了彼此。叶是唯物主义者，他坚决地相信只有一种唯一正确的“解释世界的理论”，那就是科学的世界观。所以，叶在想到所谓“事情发生的必然性”的第一时间，就不假思索地把它丢到了一边。
正是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促成了自己生命中的变化。这一切不是“神”在暗中操纵，而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未来。
“可也正是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把那个一定很重要的姑娘从我的生命中带走了……”
叶不想了。越想越难受。
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沈诚会跟他讲“无知是一种幸福”。
如果没有思想，就不会遭受内心的折磨了。只考虑现实生活的得失，每天像咸鱼一样饮食工寝，重复前一天已经干过的事，就很大概率能在这个纷乱复杂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了。在社会规则允许的框架以内，做个极端利己主义者、超级现实主义者，当然是一种为自己着想的做法。维护自己的利益，无可厚非，没有人有权阻拦。
然而，这只是“生存”，而不是“生活”。没有思想，没有主见，没有感情，没有灵魂。这样当然可以活下去，但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简单地“生存”着和困难的“生活”着，这两者哪种更好呢？难说。
……
叶凌寻被混乱的胡思乱想的海洋淹没了。在海洋下的水面（睡眠？），看起来却是如此寂静。水包围了叶，叶的身外是无穷无尽的水，甚至于身内也有不少的水，然而他只感到水的柔，不感到水的冷。叶现在明白，人们为何说“水是生命之源”：水是地球生命的起源，为何不可能是地球生命的结局？如果能没有痛苦地死在这样温柔的水里，大概也是一种幸福吧？
不知经历了多久的下沉，叶在深水中睁开眼睛。透过水，他看到沈诚在他们工程机械的一旁分析着仪器数据，正在为修建代号为“长城”的工程而辛苦地利用工具分析着实际情况、修正原先稿件中的错误，并把它们收集起来发送给总指挥部。
叶又看见了那个曾在他的记忆中出现的姑娘。她还是最初记忆里的样子，虽然没有华美的装饰和靓丽的姿态，然而却有一种自然的吸引性，叶对此格外的印象深刻。她在台灯下写着日记，神情集中在眼前的文字上，明显没有注意到叶的存在。虽然如此，叶仅仅是看着她专注地写字便已经足够满足了。她的脸虽然还是有些不清，但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就是这样啊。即使他们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期待着为他们做些什么。让他们能为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而努力，也是我的责任吧。”
虽然当今的各个媒体上都不难看到类似的观点，叶没有被社会上由于“即将到来的物质世界的崩溃”而产生的恐慌情绪思潮影响。相反，在这样对于整个人类文明的大灾大难面前，他更为清醒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就当是为了他们。”
叶笑了。然后，他醒来了。
他听见窗外杂乱的欢呼声、音乐声。他从床上爬起，透过窗子看到地面上一片喜气洋洋的光景。虽然社会上普遍存在悲观情绪，但快乐总会在最应该出现的时候传播开来。人们在大街上奔走相告，庆祝着传统而古朴的节日，整个世界成了一片欢乐的盛会。
叶知道，自己也是为了这些乐观积极地活着的人。他是时候该为了他们做些什么了。
时坍缩纪元45年4月28日，正值公元2397年旧历新年。
不懂得爱情的我们，仍然天真地相信着，时间终究会败给爱情的美丽传说。
……
荒原。
物质的荒原，精神的荒原。
叶凌寻就在这样的荒原上醒过来。
白色的荒原，单调的荒原。
只有叶一个人的荒原。
叶迷茫地看着地上，地上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一点泥土，没有一株草。
荒原安静得叫人害怕。
叶勉强撑起晕晕乎乎的脑袋，手扶着额头——还好，额头是热的。
叶不知所措地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路走着。要走上这条路，不能用眼睛找到它，而要依靠内心来感受它。
“啊——！”叶终于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
连回声也听不到。
叶终于瘫倒在地。
一种无助的感觉包围了他。
“救我……”
……
『始终怀揣一颗炽热的、自由的心。即使你眼下没有路，你也总有一天会找到路。』
『坚定你的信念。』
……
‘叶子？叶子？！’
好熟悉的声音啊。
这是个温柔、沉稳而平实的男声，声音极有特色，最后一个“子”字咬成轻声，重音却落在两字之间的一个奇怪的位置，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全感。
“又来了么。”
叶凌寻现在对这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感到有些害怕了。他不想再失去那些值得他珍视的人了。
‘叶子！叶子！’
然而那呼唤着的声音愈发响亮了。再这样叫下去，装睡的人也得被叫醒了。
叶凌寻在睁着眼的情况下睁开了眼。
这一次不是幻觉，他可以清晰的感到，那声音并不来自他的身躯以内。然而，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正是——
沈诚。
“哎——？！”叶凌寻不由得要抬手，这一次他有了力气，却险些从他正躺着的、现实生活里的床上跌下来。
然而正当叶凌寻要摔到地上的时候，沈诚凭借着长期参与建设的工作经验，意识到此刻需要做什么，条件反射般地向前一步，在这一瞬间把叶的腰抱住了。
沈诚慢慢把叶扶起来，仍旧让他躺在方才睡着的床上。叶正准备起身去取自己的行李，被沈看出来意图，按住身子，示意他好好休息。
‘你这小子，折腾死老子了！’沈诚往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开始讲起叶的事情。‘小子，算你走运！当时你脑袋磕在那前挡板上，登时就昏过去了。我那是叫一个急啊，给你一路抱去医院，医生给你瞧了老久一会儿，跟我讲你不是受外力刺激昏迷了。我该读书的时候没怎么读书，医学常识不大够，——不然我怎么楞直就给你送医院了呢。——可还是知道这点基本的常识的。这种病，手术和服药都是没法医治的，只能是好好休息，尽量给你营造一个安稳舒适的环境，剩下的就得看你自己了。我不知道你住哪，大概是某个比较远的地儿，就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做到了底，就联系了我们队的队员，叫他们把咱队的船开过来，队里的备用舱弹射出来给你用了。物质循环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多供一个人吃饭却也可以。不说了，给你打了杯开水来。’说着沈诚把一杯热开水递过来，“趁热喝了吧，暖一暖身子也好。多休息，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先出去了。”不由得叶凌寻回应，沈诚放下杯子，便拉开了房间的门出去了。
叶看着桌上的开水杯。
“呵……谢了。”
叶开始喝开水。
……
夜晚。
叶在熟悉而陌生的床上难以入眠。熟悉又陌生……又是这样。
叶睡不着。
自己在陌生的工程队住了两天，但是总不可能一直寄居在工程队。一是不方便，二是面子上挂不住。
那个沈诚，跟他讲讲目前的问题，没准他有主意。活在当下、活在现实里的人总是善于面对各种各样的实际问题。明天好了向他请教一下吧。
大概现在往外面看的话，是可以看到星星的。可惜他被困在狭小的舱室里，只能看见那灰白色的无聊的墙。
他被困在这里了。
叶没有睡觉，他在写一首诗。
只有心有理想的人才会写诗。极端现实主义的自私者只会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在尘世里浮浮沉沉，而不会想那些值得追求的美丽的东西。
同样，只有心有理想的人才会哭泣。他们为他们心中的理想没有实现而泣。
理想主义者的泪水，洒在他们热爱的土地上。
……
十日后。
叶试图回拨给当时向自己发出邀请的那个联系方式。
毫不意外的无效。
在早期互联网的经验积累下，24世纪的大多数官方机构通常选择保留一个官方渠道，以便用户向官方发送信息，官方为用户提供公众服务；而官方对用户的信息则大多以一次性的互联网账号发送，这样既方便保密，又不会遭受网民的批判与黑客的攻击。
毕竟，在任何时代，民众都往往具有盲目性和冲动性，并且还容易受蒙蔽，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于是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寻找那个联系的官方。最后叶实在没办法，只好在承办公司的官网寻找他们最近的招标公告，才联系上了公司的负责人员。
讲明情况后，叶提出了要求修改原先的作品的意见。
“您好，叶凌寻先生，我们的每一期招标活动都是交稿即定稿，提交后的稿件通过CD–RW光盘刻录、USB6.0及纸质档一件三样保存，不可更改，尽力保护您的隐私安全；如果您有需要，我们可以向您提供以上三种形式的稿样或其他可行形式的稿件。原稿则由我司及贵方一式两份保存，以提交时形式为标准，如您的原稿有破损、污毁或其他类似情况，我司可以向您提供保存完好的原稿以供复制。另外，如果没有出现版权纠纷，我们可能对您的稿件进行修改，并会支付对应的版权费。有关的其他服务请在下方……”工作人员抛出了一大串文字，很明显是陈词滥调的官样文章，而叶最讨厌阅读这样的长篇大论，让他感到毫无朗读欲望。
“呵，这AI设计得倒是好！真要他们讲起道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是怕给他们公司丢脸了？！”叶不由得对这样办事效率低下的客服骂起来。然而出于自己有求于人的实际情况出发，叶并没有把这句话对着客服讲出来，那很可能被拉黑。于是叶不得不礼节性地用同样的长段文字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实际情况与请求，——尽管这样的文字实在是让他连打完都感到头晕。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工作人员几分钟就回复了他花了几十分钟写完的文章。不出意外地，又是那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叶实在不想逼着自己看完它们了，于是退出了页面。
……
完成了最后的保存，叶关闭了闪烁的半透明屏幕，倒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放松自己。只有在逃离人群、逃离社交的地方，叶才能勉强找回属于自己的生活，享受来之不易的单纯的轻松。
长久繁复的修正数据、更改结构的工作，使叶凌寻感到疲惫不堪。
叶带着一身的疲倦睡去了，没有任何翻来覆去、辗转难寐，一下子便睡着了。
人总是要睡觉的。在梦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见利忘义，没有为情所伤，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另一个带着些许凄美不切实际的世界里搭建自己的理想王国。
如果在梦中惊醒，意识到只是梦之后的超脱于患得患失之余，却也蒙上了些许的遗憾。
因为，被强行带离无限完美的梦幻世界之后，就只好在真实得让人害怕的现实世界里，面对没有幻想滤镜的惨淡的生活了。
……
半梦半醒之际，叶凌寻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幻觉中出现的姑娘。
叶不相信她是假的。她大概率在叶生命的某个时间点出现过，否则不可能那样熟悉。她也大概率曾是叶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没准是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同学，否则叶不可能一直在潜意识里记得她。悲哀的是，她也一定从叶的生命中消失了，否则叶不可能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
她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清澈，让叶甚至不忍心在她被泡沫带走之时用力拉住她的手。也许也是叶那时便已经明白，他已经抓不住青春，也抓不住她的手了。他明知道是这样，只是他不愿把这告诉她，——叶连把这件事情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都不愿意，因为叶不希望她难过。
或许，那就是爱情最开始的样子吧。没有染上一点现实的污秽，只是单纯地对一个人有好感，想和彼此待在一起；没有金钱的纠葛，没有复杂的关系，就在最单纯的年纪，孕育出的最青涩、也是最悲情的花朵——爱情的萌芽悄然生长。然而，两人都知道，这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只会让对方因自己而受伤。所以，这一份感情就被埋藏在心底，成为了回忆里压在瓶底最甜的糖，却也是刻在心底最深的痛。
又或许叶凌寻只是不想让一个陌生女子难过。毕竟，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是，同样在现实世界里，此时此刻大概也有着千千万万个叶凌寻；这千千万万个叶凌寻的生命中，大概也有着这样的一个熟悉的角色。这样的TA是否是在“叶凌寻”的记忆里蒙上回忆的滤镜，在遐想中被无限美化，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重复着本应该实现的、幸福的结局；却在现实中逐渐远离，直到与之相关的一切都被时间浪漫主义化，在“叶凌寻”的生活里逐渐地，消失呢？
……
叶凌寻又想到了沈诚。
在叶的印象里，沈诚是个带些江湖作风的、热忱的人。像古代的江湖游侠，仗剑饮酒走四方，每到一处便结交义士，惩恶扬善。这样的人虽然在生活中偶尔会造势起哄，但总体上而言却总能在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是很值得深交的好兄弟。
叶不由得想到，在他昏迷的那几天里，沈诚是不是每天都来他们临时安置给叶的房间里，日夜不停地守候着，直到他为了生计而奔波、而劳碌？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对不起他了。
叶打死也不会想到，他无心之间参加的那一次征稿竟在冥冥之中便改变了另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的生活。然而，命运却正好又让这两个人在此后的生活中遇到了彼此。叶是唯物主义者，他坚决地相信只有一种唯一正确的“解释世界的理论”，那就是科学的世界观。所以，叶在想到所谓“事情发生的必然性”的第一时间，就不假思索地把它丢到了一边。
正是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促成了自己生命中的变化。这一切不是“神”在暗中操纵，而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未来。
“可也正是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把那个一定很重要的姑娘从我的生命中带走了……”
叶不想了。越想越难受。
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沈诚会跟他讲“无知是一种幸福”。
如果没有思想，就不会遭受内心的折磨了。只考虑现实生活的得失，每天像咸鱼一样饮食工寝，重复前一天已经干过的事，就很大概率能在这个纷乱复杂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了。在社会规则允许的框架以内，做个极端利己主义者、超级现实主义者，当然是一种为自己着想的做法。维护自己的利益，无可厚非，没有人有权阻拦。
然而，这只是“生存”，而不是“生活”。没有思想，没有主见，没有感情，没有灵魂。这样当然可以活下去，但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简单地“生存”着和困难的“生活”着，这两者哪种更好呢？难说。
……
叶凌寻被混乱的胡思乱想的海洋淹没了。在海洋下的水面（睡眠？），看起来却是如此寂静。水包围了叶，叶的身外是无穷无尽的水，甚至于身内也有不少的水，然而他只感到水的柔，不感到水的冷。叶现在明白，人们为何说“水是生命之源”：水是地球生命的起源，为何不可能是地球生命的结局？如果能没有痛苦地死在这样温柔的水里，大概也是一种幸福吧？
不知经历了多久的下沉，叶在深水中睁开眼睛。透过水，他看到沈诚在他们工程机械的一旁分析着仪器数据，正在为修建代号为“长城”的工程而辛苦地利用工具分析着实际情况、修正原先稿件中的错误，并把它们收集起来发送给总指挥部。
叶又看见了那个曾在他的记忆中出现的姑娘。她还是最初记忆里的样子，虽然没有华美的装饰和靓丽的姿态，然而却有一种自然的吸引性，叶对此格外的印象深刻。她在台灯下写着日记，神情集中在眼前的文字上，明显没有注意到叶的存在。虽然如此，叶仅仅是看着她专注地写字便已经足够满足了。她的脸虽然还是有些不清，但已经可以明显地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就是这样啊。即使他们不知道，我也一直在期待着为他们做些什么。让他们能为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而努力，也是我的责任吧。”
虽然当今的各个媒体上都不难看到类似的观点，叶没有被社会上由于“即将到来的物质世界的崩溃”而产生的恐慌情绪思潮影响。相反，在这样对于整个人类文明的大灾大难面前，他更为清醒地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就当是为了他们。”
叶笑了。然后，他醒来了。
他听见窗外杂乱的欢呼声、音乐声。他从床上爬起，透过窗子看到地面上一片喜气洋洋的光景。虽然社会上普遍存在悲观情绪，但快乐总会在最应该出现的时候传播开来。人们在大街上奔走相告，庆祝着传统而古朴的节日，整个世界成了一片欢乐的盛会。
叶知道，自己也是为了这些乐观积极地活着的人。他是时候该为了他们做些什么了。
时坍缩纪元45年4月28日，正值公元2397年旧历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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