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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豪门

    银月如钩,冷冷的清光笼罩着城郊一处宅院。

    大堂里一名身材瘦削,目如鹰凖的中年男子仔细地看着手里的钗。

    烛光照耀下,金色和银色的团花散发出阵阵光晕。伏在花间的蛾儿栩栩如生。

    “终于找到它了。”中年男子爱惜地抚摸着金钗,啧啧赞叹,“没想到啊,主子还留了一线血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当年主子引以为知己,极可能把这支钗交给她保管。空青,你立了大功!今晚咱们人全齐了,寻了小主子暂时先离开长安!”

    人齐了吗?空青微笑着站着,目光扫过屋里屋外人,目光落到他们的腰间。每个人身上都戴着一只荷包。靛青色的底,金银线绣着不同数目的金银花朵和一只蛾儿。

    他想起岑三娘的话。她说她数过,金十三银十四,共有二十七朵。空青默默地数着宅院里的人。微微一笑,加上冯忠,加上自己,可不正是二十七人?

    他大步走到门口,抬起了手。一支带着呜哨的箭从他手中弹向高空,脆黄铜做成的呜哨迎风吹响,发出尖锐的哨声。

    听到声音,看到空青不同寻常的举动。冯忠一愣,“你做什么?”

    铮的一声,空青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淡淡说道:“李建成已被先帝封为隐太子,全家伏诛。先帝过世,晋王登基,天下太平。过了这么多年,师傅何必心心念着要谋反?我受先帝命令潜伏在你身侧,等着将你们一网打尽。这一天,我足足等了九年。”

    冯忠紧握着手里的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看错你们父子俩了!你们利用我!”

    “你来游说时何曾不是存了利用我们父子的心思?你的到来让我父亲看到了机会。可惜,他没等到今天就病逝了。”空青凄然地笑了,“他在天上瞧着我,今日我会让他老人家含笑九泉。冯忠,长林军早已遣散,你不再是昔日的长林军首领,别再做谋反的美梦了,束手就擒吧!”

    “杀!”冯忠大喝一声,院子里的人将空青团团围住。

    “那支钗是皇上令尚宫局新打造的,师傅不必放在心上。”空青大笑着出了手。

    这时宅院外突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身着红衣黑甲的千牛卫杀了进来。

    院里只有二十七人,怎敌得过事先埋伏好的二百千牛卫精锐。厮杀惨烈,战斗却结束得极快。

    “跑了三人。冯忠带着两名徒弟负伤逃亡。”一名千牛备身禀道。

    “收兵。”领队的偏将下了命令,满脸堆笑,一掌拍在空青肩头,“恭喜公子立得大功一件!”

    “将军来得及时,指挥得力。”空青谦虚地说道。

    这是不和自己争功,偏将哈哈大笑,带人回返。

    宅院里渐渐只剩下了空青一人。他无力地摔落在地上,眼泪汹涌而出。他轻声说道:“爹,我可以回家了。”

    “少爷!”黑七奔了进来,看到空青脸上的泪与笑容,心里一酸,弯身扶他起来,“少爷,咱们回家!”

    李府的人再次来到了永安坊这座破旧的院子。

    巷子里堵的水泄不通。

    三辆宽敞的马车,衣饰华丽的四名侍女,两名面容端庄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婆子,八名身着蓝色短褐,收拾得清爽整洁的家仆。骑在马上,身着箭袖锦衣,腰配长剑的年轻公子……平民区的百姓好奇地围挤着,等着看李家孙小姐的姿容。

    李尚之任京畿折冲府的果毅校尉,本是带兵之人。眼神锐利地往四周一扫,四周的声音被眼风割去了一大半。他满意地下了马,径直走进了院子。

    “这是……是二公子!”许氏惊喜地认出了他来。

    李尚之看了她一眼,终于有了印象,“大姐身边的丫头?怎老成这样了?”

    许氏激动地朝他行了福礼,“阆州乡下地方……哎,没想到来接三娘子的竟是二公子。不对,我该叫二老爷才对。”

    李尚之是继母所生。李氏出嫁的时候,李尚之才五岁。他今年才刚满二十,尚未成婚,被许氏一声二老爷噎得一窒。心想,来了个外甥女,平白就增了一辈。

    思索间已走到了门口,抬头看到屋里走出来一个纤纤少女。她穿着件银白色绣花鸟百蝶的大袖衫,石榴红的高腰裙子,挽着杏黄色的披帛,梳着双丫髻。行走间,髻上的金步摇发出了簌簌的轻响,腰间垂着压裙的玉饰,长长的流苏在风里轻轻摆动。面容像春日堤岸初绽嫩芽的新柳,如雾如画。

    他怔怔地站着,突然想起了藏在孩童记忆中的李氏。娇弱妩媚得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她讨好她。

    “见过二舅舅。”岑三娘柔弱地福了福。

    李尚之被这个娇嫩的声音惊得回了神,虚扶了把,“免礼。怎生住在这破院子里?”他不是嫌这院子破旧,而是觉得岑三娘这一身打扮实在和这院子不协调。

    岑三娘低垂了眼眸,没有回答。

    看在李尚之眼里就是副委屈样,他咳了两声吩咐前来的婆子丫头:“扶孙小姐上车。”

    众人一拥而上,给岑三娘戴了顶帷帽,扶着她往外走。他瞥见许氏和百草手里挽着的包裹,点了两名家仆接了过去,看着外面密集围拢的人群,一刻也不想多待,“回府!”

    待到人出来,却是戴着帷帽,众人不免又阵阵失望。却有人瞧着她的步履身段,议论猜测着必是美人儿之类的。

    还是来迟了一步。空青穿着身短布褐,戴着斗笠,默默地看着岑三娘被迎上了车。

    黑七站在他身边嘟囔道:“李家是显贵人家。她们三个弱女子,回自己外祖父家比流落在外强。”

    “她不愿回去。说起来是借了她的钗才能把冯忠的势力剿灭,却不能帮她达成心愿。我于心不安。”空青轻声说道。

    “少爷!”黑七不赞同地睃了他一眼,“没有你,她早成了滕王的姬妾了。咱们不欠她。你瞧李家二爷亲自来接她,李家碍着颜面也不会亏待她,您就别瞎操心了。滕王……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你呢。”

    是啊,他背叛了滕王,滕王会放过自己吗?回到长安,也不是一片坦途。他没有那个能力保护她,不如远离吧。

    人群渐渐散去,空青轻叹一声:“走吧。”

    李府宅邸位于胜业坊。

    胜业坊靠近繁华的东市,离皇城并不远,王公贵族聚齐而居。门楣上简简单单地挂着莲居池院的匾额。一色的黑瓦白墙,入内甚是宽敞。主院屋檐飞翘,端庄大气。四周有回廊相连,连接处又建有高两层的亭阁。放眼望去,建筑层出不穷,错落有致。单凭这一片在胜业坊内占地颇广的庭院,就能判断李家是豪富人家。

    进了府,李尚之令人引着许氏和百草去岑三娘住处收拾。亲自带着她去了外书房。

    “父亲在书房等你。”李尚之说完后,踌躇了下道,“你和大姐长得很像,父亲必定喜欢。”

    意思是让她别害怕。

    岑三娘对这个便宜舅舅颇有好感,福了福谢过,“多谢二舅舅提点。”

    大张旗鼓接了自己回府,一进门外祖父连客套礼节都懒得做了。原以为还要来场认亲痛哭的戏码,白准备了。岑三娘自嘲地想,他真不是一般地厌恶岑氏。不过是丢不起脸,才接了自己回来,只可惜奶娘看不透。

    她深吸口气,淑女地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被轻轻掩上。

    听到声响,李老太爷从书架旁转过了身来。

    李老太爷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有些斑白,满面红光。穿着件青色道袍,头发随意地绾在头顶,插了支白玉簪子。眼神有些凌厉。

    四目相对,岑三娘眨了眨眼睛,行了大礼,“三娘见过外祖父。”

    没有听到“起身”,她便跪伏着,看到双青绸面绣圆福字纹的布鞋停在了面前,头顶响起一个极冷淡的声音:“既然在大街上嚷着说是我李家的姑娘,不接你进府也是不行了。起来吧。”

    岑三娘顿时涌出种被羞辱的难堪。虽说是许氏未经她同意所为,但在李家人看来实情便是如此,她无话可说。岑三娘谢过,静静地站起身。

    李老太爷已坐在了主位上,“坐吧。”

    她默默地坐下。

    “那支金银团花蛾儿钗带来了吗?”

    岑三娘一愣,直奔主题啊?她从袖中拿出用布包着的那支钗,双手递过去,“外祖父说的可是这支钗?”

    李老太爷瞥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诧,有些意外岑三娘随身带着它。他接过去打开看了看,“就是这支钗。”

    岑三娘一直以为自己会花很多工夫才能探知当年的秘事。没想到李老太爷这么干脆。他拿过钗,在手里用力地又掰又拔。转眼间,那支钗就被分成了几部分。

    “很奇怪对吧?想来你母亲的遗物,你也不会这样折腾,自然发现不了它的秘密。”李老太爷叹道。

    他拿起一枚单独分开的银花给她瞧,“这朵银花与众不同,看着像枚含苞欲放的花蕾,也因为它的造型,使得它不会像别的金银花朵那么轻薄。”

    他用力一拔,花蕾便和钗身分开了。钗身中空,李老太爷从中取出一张薄绢来,“按图索骥,可以找到一笔数量惊人的钱财。”

    岑三娘心头一跳,初次见面外祖父就直接告诉自己这么隐秘的事情,他想做什么?

    李老太爷站起身,将那张薄绢卷入钗身,再接好银花蕾。

    “这笔钱是隐太子李建成藏匿的私财。玄武门之变事发突然,李建成当场身亡。昔日长林卫都统冯忠逃离了长安。他秘密组建了一支隐卫,意图谋反。谋反需要大笔金银,对他来说,找到这支钗和藏宝图是极大的诱惑。可惜李建成全家被杀,无人知道这支钗的下落。老夫本想用这支钗将他引出来。谁知道你母亲过世,又过了十来年,都没有见到冯忠露面。”

    空青难道是隐卫中的一员?他的绣花荷包是隐卫们身份的象征?可是,他明明有机会拿走这支钗的,却没有拿走,为什么?空青从滕王手里救自己,又一路护送她回长安,是因为自己有这支钗吗?

    不,不会的。在江边空青放过她时,还不知道自己有这支钗。他不会利用她的!岑三娘心如乱麻。而且能取走李建成私财的钗,怎么会落到母亲手里?岑三娘满头雾水,“这,这钗怎么会在母亲手里?”

    李老太爷睨了她一眼,哼了声没有回答。

    岑三娘心思数转。很显然,母亲不知道钗中的秘密。母亲过世时并没有遗言交代,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觉得这支钗是母亲唯一留给自己的念想,根本没想过这支钗还能拆开,自然也没发现过它的秘密。

    岑三娘清楚地记得许氏和百草都说过,母亲最钟爱这支金银团花蛾儿钗,时常插戴。

    母亲私奔在先,虽然最终得到了李老太爷的同意,心里始终还是对老父充满了歉疚。得到外祖父送来的精致金钗,母亲会以为得到了父亲的原谅,所以经常插戴这支钗。

    那么,根据钗里的藏宝图能拿到大笔钱财。这么重要的东西,外祖父为何在母亲婚后突然送给了她?且并不言明其中的秘密呢?

    母亲经常插戴这支钗时若被李建成隐卫无意中看到,难免认出她的身份,经常使用,也意味着遗失的可能性,外祖父就不怕母亲弄丢了这支钗?

    如今她初回李府,和外祖父是第一次见面。他就揭穿了钗的秘密。为什么?

    团团疑问涌上岑三娘心头。

    李老太爷将散开的金钗部件慢慢地拼好还原,只将那朵银花蕾抽了出来,“看清楚了?”

    岑三娘点点头,疑惑地望着他。

    李老太爷依旧用布包好那支钗,将那朵银花蕾一并递给了她,“你母亲去了,这支钗便是你的了。”

    岑三娘起身跪地推辞,“外祖父先前说过凭里面的图能找到一笔数量惊人的钱财……”给她是什么意思?

    “钗里的钱财早被老夫找到献给了先帝。冯忠若去,就是自投罗网。你母亲过世。你还在。戴着这支钗,如果你能诱得冯忠现身,便是大功一件。只要立此大功,皇上会赐下襄武郡王的爵位。外祖父绝不会亏待你。你会过得比在阆州舒服百倍,将来也会嫁得好。不过,如果你让人看出了端倪,就休怪老夫对你无情!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立功和勾结叛贼之间如何选择。”李老太爷盯着岑三娘,丝毫不担心她会拒绝。

    钗里的钱财早就献给了先帝。这支钗不过是诱冯忠上钩的道具。

    原来是这样啊。岑三娘心里一片冰凉。这就是奶娘心心念念要回来的外祖父家。这才是将她接回李家的真正目的!

    摆脱了堂祖母的控制。却沦为外祖父立功的诱饵!岑三娘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

    是了,他连亲生女儿都利用,何况自己这个让他生厌的岑氏外孙女。岑三娘低下了头,装出胆怯与惶恐的模样道:“三娘会牢记外祖父的话。”

    见她温顺,李老太爷满意地摆手,“起来吧。”

    岑三娘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李老太爷话锋一转:“阆州岑家来信说你在洪州溺水身亡。是怎么回事?又是谁护送你回长安的?”

    不,她不能让外祖父察觉到空青是隐卫之一。如果她还能再见到空青,她一定会求他带自己离开。

    岑三娘为难地咬着唇,半晌才喃喃说道:“滕王想纳我为妾。我不愿意,便起了轻生的念头,借着酒劲从船上跳进了江里,被滕王一名侍卫救了。我求他让我诈死。他心很软,便答应了……答应让我诈死就是背主,他也不能回去了,就索性让王爷以为他也溺水身亡,听我说外祖家在长安,便送了我来。”

    窗棂透过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目光迷茫没有焦距,像迷了路的孩子。李老太爷仔细地观察着她,没看出半点破绽。

    岑三娘越说越顺畅,半真半假地说道:“奶娘和百草也是他雇了车先送走的。从来不知道外祖父在暗中照应着我,不敢擅自登门。本想见了奶娘和百草先安顿下来,手里还有母亲留下的钱财,将来立个女户,寻门营生也能好好过活。没想到一到长安就发生了裘家那事……”

    “原来是这样。”李老太爷皱紧了眉,盯着岑三娘厉声说道,“你可是与那侍卫有了私情?否则他怎肯为你背主,又一路忠心护卫?”

    岑三娘惊得离了座,跪了下来,紧张到了极点。

    不承认吧,空青又凭什么要背主保护她?承认吧,私订终身,名声便坏了。

    两种念头闪了闪,岑三娘就做出了选择。她绝不能让李老太爷将空青和那支钗联系在一起。名声与谋反相比较,后者是杀头的罪。

    她心一横,掩面哭道:“我,我并未与他有私情,只是江中肌肤相亲……他便说要对我负责,所以便答应与我一同诈死,护送我回长安。到了长安知道百草出了事,他就去裘家救了她。结果第二天还没来得及离开,裘家就来抢人。他受了重伤,就离去了,到今日也无半点消息。我只知道他是滕王的侍卫,别的一概不知。”

    李老太爷眼里神色闪烁不定,最终也只能相信这样的说辞,他长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怪不得你,事出从权。纵然他救了你,若他寻了来,外祖父自当厚礼相谢,断不能因此便误了你的终身。那侍卫也算对你有恩,就当他已经溺水身亡了。对外只说遇到了好心人送你回的长安。起来吧,万事有老夫替你作主。”

    “是。我会叮嘱奶娘和百草的。”岑三娘这才抽泣着起了身,帕子太辣,眼泪就没有停止过。不管再试探再询问什么,她只管哭就是了。

    李老太爷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滕王不过是路过阆州,为何会看上了你?他见过你插戴这支钗吗?”

    岑三娘心里一惊。看着外祖父灼灼的目光,她瞬间明白了。如果滕王和叛贼有勾结,对外祖父来说也是大功一件。

    藩王谋反,全家会被处死。滕王虽然逼过自己,最终仍放过了她和空青。

    “这支钗一直藏在箱子里,从未示人。”岑三娘否认有人见过这支钗,想了想道,“滕王说我合了他的心意。”

    李老太爷端详着岑三娘。她眉目如画,亭亭玉立。想到关于滕王奢侈喜美人的传闻,心里也有几分信了。

    他放柔了声音道:“滕王殿下仗着是今上的皇叔,向来不受羁绊。听说他在江边大兴土木,要建一座气势恢宏的重檐高楼,害得洪州一地入不敷出,前些日子御史纷纷奏本弹劾。哪怕他是王爷,也不能为所欲为。日后老夫会在长安替你寻门好亲,安心在外祖父家住着便是。”

    “……我看你极喜欢登高望江。日后我在江边给你造座高楼可好?就像看那晚的火龙舞的感觉。天地间,只有自己。”

    岑三娘想起滕王对自己说的话。他放她离开,不惜耗费金银,引得御史弹劾,也要在江边建座能摘星的重檐高楼?滕王为何这样待她?

    “去吧。你还住你母亲原来的院子。那里一切照旧,自她出嫁便不曾动过。有什么需要找你大舅母置办就是。”李老太爷慈爱地说道。

    出了书房,岑三娘只觉得怀里的那支钗分外沉重。

    从前外祖父根本不在意自己,放任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如今他再将钗给自己,是为了让她继续担任李氏的角色,以身为饵,诱出能识别这支钗的冯忠和隐卫。

    外祖父对自己没有半点血脉亲情。

    风吹过来,岑三娘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已汗重衣衫。

    如今的她不仅寄人篱下,还是砧板上的鱼肉。

    此时,她盼着空青悄悄地出现。他救过她,她不希望他钻进外祖父设下的圈套,丢了性命。她盼着他永远别让人知道,他找到了这支钗。

    书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掩上。屋顶明瓦漏下的天光淡淡洒下来,形成几道明亮的光柱。

    李老太爷静静地坐着,望着光柱里浮动的尘埃,脸上终于露出一线哀伤。他嘴唇翕动,低声自语道:“这孩子,和你真像。”

    一语至此,心里的牵挂再一次被触动。李老太爷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打开了一个暗格,拿出一轴画卷。

    他拿着画轴自语道:“先帝对昔日东宫齐王旧属宽大,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后又追封息王为隐太子,并过继了两子分别承袭李建成和齐王的香火。如今大唐安定繁荣,今上性情温和是位明君。往事已矣,如果李建成的余党不死心意图谋反,只能陷大唐于战火之中。”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声音放得更轻,“我岂能容许奸人得逞,对吧?”

    他展开了卷轴,将它挂在了书柜上。画面上绘着一个身着胡服的美人。她骑在一匹大黑马之上,腰挎宝剑,英气勃勃。她的面容却与岑三娘有七八分相似。回首间含情颦笑。她梳着坠马髻,髻上插着的正是那支金银团花蛾儿钗。

    李老太爷痴痴地望着她,几十年的时光也未能消褪他的记忆与思念,“你过世时把那支钗给了我。我却违背了你的心意,取了财宝交给了先帝。我还利用自己的女儿作诱饵。你泉下有知,一定恨极了我是吗?可你哪知道,就算你恨我,我也不在乎了……你已经随他去了,我想做什么,你也没办法阻止了。”

    他闭了闭眼,眼神重复清明锐利,“你当我不知晓你与李建成之间的龌龊?你嫁了我,却私下一直替他保管着这支钗。他一死,你竟然一病不起。是你害得我被人私下耻笑,无颜踏入仕途!可惜呀,他虽被立为太子,最终还是没能争过先帝,嘿嘿……”李老太爷阵阵冷笑,“你我的女儿,我曾捧在手心,待之如掌上明珠。可惜她却和你一样不知羞耻,竟与人私奔。她何曾顾忌过我李家的名声!何曾顾忌过我的感受!她做出当日之事,就别怪我这个做爹的无情!好叫你知道,我用李建成存下的财宝换来了先帝的信任与我两个儿子的锦绣前程。如今,我还要继续让你的外孙女用那支钗,引诱李建成的余党上勾。”

    李老太爷面容扭曲,咬牙说道:“只要我不说,冯忠会认定她是李建成的血脉!就连先帝也曾试探过我。做男人落到我这般田地,就算我的手段再卑劣,那也是你种下的因果!”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温柔,像是哄着画中的美人儿,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把那支钗又给了三娘。如果冯忠上勾,被今上一网打尽,她也算为我李家立下功劳。说不定今上还会赐下襄武郡王的爵位,也不枉我承袭了郡王府的香火。”

    “三娘的容貌与你极像,却一派柔弱斯文,甚得我心。女子温柔可人相夫持家才是本分。当年你若不是精通武艺与他征战沙场,就不会被李建成引为知己。你再怎么对他倾心,对他忠心,他可会为了你休弃郑氏改立你为太子妃?你真傻啊!他是在利用你,可惜你至死都不曾明白。”

    李老太爷微笑着卷起画轴,将它放进了书房的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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