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帐篷

    说起趣事来,但凡健全的人都会隐隐浮现几丝微笑,对于所谓的乡间孩子,亦有另一翻快乐:那时是有春游,秋游之类活动的,虽说只限于乡间一些颇有玩味头的地方,毕竟是有趣味的,人多了自然就热闹,至于孩子们是否喜欢,就另当别论了,大概小孩子都是喜欢热闹的吧。倘若以成人世界来论断,这似乎就行不通,一边念着古人归隐山林的诗篇,一边在金钱眼里穿梭,矛盾无处不在,若是擅自改改钱老的话,那便是“现实像一座围城,外面得意的人想进去,里面失意的人想出来”,更高深一点,便是什么“心远地自偏”之类了,可惜境界不够,欲学之而不可得,最终怕是要被扣上“假清高”的帽子。

    孩子们在乡间是无拘无束的,足迹几乎遍布山野,对于所谓的春游,秋游大都便选在沟底,因为那里孩子们极少去,父母都以沟底有牛鬼蛇神来吓唬孩子,究其原因,大概是以前的死婴都抛在沟下,怕孩子们受了什么“纠缠”。孩子们在沟底尽情玩耍,显得生气勃勃,沟底的水,树木,花草,似乎都很和谐,演奏了一曲乡野风光。孩子们是喜欢秋日下沟的,倒不是春日里不好,只是秋日里有了可以采摘的山果,孩子们都有了饱口福的机会。要说到印象最深的一次秋游,还是那次搭帐篷了。

    还是乡间小学解散的头一年,那天的天气孩子们应该都还记得,不是典型的秋阳高照,隐约飘着细雨。乡间的秋雨很美,湿不了路面,一丝一丝,凉凉的,让人心里一片沉寂,平和,仿佛觉得世界本来就该这样。秋日里的事物看上去都显得少了生气,然而却并不落寞,大概是有了野菊的缘故,黄黄的花簇一丛一丛,铺满了路旁。太阳穿不透云层,懒懒地发着光,明晃晃的天空,给人要下雪的假相。

    老师一早上完早课便宣布带孩子们去秋游,孩子们一听不上课,还能玩,便都兴致高涨,欢呼雀跃,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这回秋游却是没野果采了,那些果儿早在几个星期前便被胖孩子一伙洗劫了。老师似乎有了更好的想法,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带路,然而却并不是向沟底而去,孩子们不知所以,只得紧跟在后面。渐渐地,孩子们终于明白过来,老师要带他们去一个山包山上玩,那山包乡人名之曰“小山堡”。虽说若此,孩子们却还是不免失了望。一个小小的山包,怎能承受孩子们如此的欢愉?然而,事实却证明,并非名山大川才能让人经久不忘,对于乡间孩子一行,这个小小的山头或许是要回味一辈子的了,无论穷困还是富裕,恐怕大家已经达成了默契:若是长大后还未各奔东西,定然要相携把酒话夕阳。时间是检验一切的真理,唯独时间失去了检验的砝码。

    孩子们吵吵嚷嚷地走向山顶,冷不防几只野鸡从崖边草丛蹿了出来,叫嚣着,似乎极为不快,孩子们则是相当惊奇,进而后悔没把它们逮到,听了几声挑衅般的叫嚣,心一横,不约而同地拾起石块一齐扔了过去。大概那野鸡已经飞远了,一点反应也没有。孩子们也没太在意,只是听到了山地传来了牛的惊叫声,“哞哞”地回荡着。

    孩子们上了山顶,才发现今日的山顶在秋风中别具魅力,似乎发酵的醇酒,闻一下都会醉过去。孩子们也不明白今日会有什么活动,都很好奇,却压下心来,恍惚地扫视着山底风光。好像山下有几簇黄竹,几丛野菊,还有几块突兀的石块,别的似乎不怎么显眼。当然,还有几个滚着铁环四处游走于田坎上的幼童。这只是相对于胖孩子一行而言的“小”,大概是刚上学罢,那时的孩子对铁环十分喜爱,几乎走哪就带到哪,说是形影不离也不为过。孩子们都以有一个铁环为傲,没有的,便想了绝妙的办法:用塑料管烧接起来,灌上沙子,有了重量便能玩耍了。不过,大都是很少见的了,只是偶尔想换换花样的孩子才那样做,似乎那时候便懂得了什么叫标新立异。

    瞟过了四周,孩子们的思维便又回到了心中疑问上来,隐隐有了一丝好奇。果然老师没卖关子,这与其他人比起来就明显更受用,当然是相对于孩子们而言的,或许对一群无利可图的人卖关子是捞不到好处的,直接一点还能当一回爽快人的缘故。老师的提议便是搭帐篷。所谓帐篷,当然不会是城里那些所谓野营爱好者的那类,只不过是一些茅草搭建的简易之物。孩子们起初都未回过神来,待到明白了怎么回事,便又后悔一点工具也没带,倒是胖子想得开,提了提裤子便用手拔草去了。

    那草乡间唤作梭草,秋天里变得黄中带灰,还夹杂一点绿,叶细长,条状,整体呈簇壮,多生于崖边。农户都会在每年的秋季将它割下,当做一种搓绳子的原料,据说将梭草浸水后编织的绳子足能吊起三头肥猪,至于真伪,也无从调查,估计都是乡人实践所得,夸大不到哪里去。此草极为柔韧,胖孩子几翻拽拔之下才弄下一小把,整得个灰头土脸,大汗淋漓,竟连气力也似乎耗尽了。老师倒是悠闲,宣布了分组,便找个地方躺下吸烟去了。

    人多力量大,这是普遍的真理,当然了,对于某些特殊情况,就不尽然了,什么路人群观跳楼,路人围观抢劫之类,大都习以为常,似乎悖了这条规律。“路人”在某种意义上成了麻木的代言了,倘若换个时尚的叫法,那便是“打酱油”之类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某时某地某群人是在践行这条规律的,或许在以前,也或许在之后,总之有了这样一群人。那便假设一群纯洁的孩子是这类罢,如今,这条规律就有了作用。

    办法很快就有了,孩子们分了组,有三个人去撇下几只树干来,两个人去寻些尖石块,还有的分别去扯地瓜藤了。这里便要提一提地瓜。那是一种乡间的土特产,不过是野生的。形如指头大小,粉红色,熟透后变软,去脐后有淡汁流出,带酒香,甚淡,去皮后入口爽滑甘甜,乡间老少皆爱食之。乡间有俗语,曰:“六月六地瓜熟”,与西瓜并称“暑日二宝”。不过大都因其生于野外,大人极少采摘。然而对于孩子们而言,寻摘地瓜的过程是再美不过的了,虽然有烈日当头,但是每当扒开一片片藤叶,见到埋在土里露出脐头的果实一个挤一个,心底顿时清凉起来,甚至有忍不住的孩子立即便将它们吃下了肚。

    秋日里地瓜已经没有了,藤蔓也大都干枯,只是有极少的从不结果的藤还很翠绿,于是便被孩子们扯下来了。至于石块,自然是用来砸断梭草的,树枝便用来当帐篷的顶梁了。很快,几拨人就回到了山顶,带来了各自的收获。于是事情变得简单起来,用石块没几下就弄断了不少梭草,剩下的便是技术性活计了。怎样搭帐篷才是真正的挑战。孩子们又回到了老师分的组里,老实孩子,胖子,高瘦个儿自然成了一组,小女孩却是被划到邻村小孩那组了,还有一组便是由沟底下上来的孩子组成的。

    三组各自选好了址,便动起手来。小女孩们一组选在了山顶,沟底下的孩子选在了山脚,老实孩子一组便选在了山腰。

    山腰上长了不少柏树,于是便成为了帐篷的支柱。胖子牵着地瓜藤,绕者几棵柏树绑开了,很快就围了一个面域出来。老实孩子在面域里像蜘蛛织网一样,用藤扯起了几个小空格,再在上面放上树枝,顶的骨架便弄好了。剩下的就是高瘦个儿的事了,他负责将梭草在帐篷顶上铺匀。很快,老实孩子这一组便宣告完工,三人也颇为得意的拿梭草垫在地上,懒洋洋地躺下吹风了,只不过时不时的偷瞄打盹的老师几眼。

    小女孩一组选址不怎么好,山顶的几棵树之间的距离挺远,于是便不得不将帐篷顶弄得很大,自然而然就要更多的材料,加上树枝不够长,藤蔓承载力不够,忙活了半天,才勉强弄好一个轮廓,却是不敢往上面上梭草了。便又是用树枝支撑,又是加粗藤蔓,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算得上一个帐篷了。

    至于沟底孩子那一组,注定是要失败的了,只见到了几根插在土里的棒子,以及栓得松垮垮的藤蔓,加上几把梭草,便构成了他们的作品,风一吹,梭草又掉落几根。

    终于,不远处有炊烟了,隐约间似乎有饭香,老师醒来了。吐了吐口里沉聚的烟气,便开始评判了。那似乎是很公平的评判,没有红包,没有潜规则,更没有什么内定一说。孩子们也极为专注,无可否认,老实孩子一组是最好的,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在那睡觉要十分小心,冷不防翻个身就会滚下山底;小女孩一组选的址倒是能睡得安稳,只是经不了风雨;剩下的一组也不是一无是处,至于好处在哪,也一时说不出来。

    点评完了,没有第一第二的争论,没有什么因搭得不好而不愉快,相反,每个人都很开心,或许这就是孩子心性,不管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都一样的愉悦,没有嫉妒,羡慕,更没有所谓的勾心斗角。甚至当听到大人说以后不会有儿时那么纯粹的感情时,还一脸的不信,认为感情一直都是这样,你真诚对别人,别人自然会真诚的对你,简单的逻辑,甚至在朋友那里吃了无数次暗亏依旧不改,还能怎样?唯有傻到底,简单到底了。

    孩子们收拾起心情,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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