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楼桑

    春已暮。君不见

    锦城花重惊风雨。刘郎良苦。尽玉垒青云,锦江秀色,办作一丘土。

    ——元好问《摸鱼儿·楼桑村汉昭烈庙》

    公元25年,人间东汉建立,又称炎汉,西汉宗亲刘秀在河北称帝,年号建武。建武中元二年二月戊戌日,刘秀病逝南宫,庙号世祖,谥号光武皇帝。史称:光武中兴,建武盛世。

    一百四十三年后,公元168年,东汉灵帝刘宏登基,年号建宁,农历戊申年。

    这一年的雨,下得特别的多,也特别的大,布满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几乎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村子里的屋顶不断地被雨水冲刷着,屋檐处雨水也不停地落下,满是泥浆泥水的田地里全是早就烂掉的稻根。在嘈杂的雨声和水声中,远处还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哭泣声。不知又是哪家发生了不幸,或是死了亲人夫君,又或是两者都有。

    这样的事在现在的东汉早就司空见惯了,女人受辱,男人服役,饿一顿饱一顿病死战死都是常有的事。天灾人祸,洪水震灾,人间,依旧还是动荡不已。

    楼桑村私塾的孩子们下了学,因为正下着大雨,有的在私塾等着雨停,有的在等父母来私塾接,有的已经冒雨回了家。

    村口老桑树下,几个皮肤黝黑的妇人坐在门槛上缝补着补丁都重叠了好几层的粗麻布衫,看着雨里几个活蹦乱跳和一个默默跟在后面不爱动的孩子,就忍不住又嘴碎了起来。

    “哟,那不是赵氏那家的孩子么?又是一个人走在那帮孩子后头,这是第几次了哦。”

    “毕竟是去年死了爹,啧啧,想来今年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好吧。”

    “官家刘大夫人不太好相处哦,”一个身上穿着洗不干净的红色布裙,头发简单挽在后面的女人说道,“刘公子一死,这孤儿寡母就被刘大夫人赶出来了咯。”

    “看来刘大夫人和这个赵氏小妾相处得不好哦。”一个灰衣女子看了周围几眼,“都是生过男丁的人嘞。”待遇咋就这么不一样。

    “王二嫂这你就不懂嘞,男丁是要分家产的嘞,少一个对自己的儿子当然是有好处的嘞,更何况这还是使唤丫头做的小妾生的娃嘞。”

    “李大嫂不愧是中原嫁过来的哦,懂得这么多了嘞。”

    “还有个更重要的嘞,”女人停下了手中缝补的物件,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啊,赵氏这个孩子嘞,根本不是刘公子的嘞。”

    “俺就说嘛,怎么可能一次就怀上嘞。”

    “不是刘公子的,那又会是谁的嘞?”

    雨还在一个劲的下,屋檐下的女人们还在一个劲的七嘴八舌激烈的讨论着。

    “据说赵氏在老家有个订了亲的,说不定就是老家那个的嘞。要不是家里发大水遭了灾,这赵氏也不会被送来当使唤的,想必是遭难遭怕了,或者是肚子大了藏不住了,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爬上刘公子的床。”

    “哎哟,当时赵氏好像才十六了嘞,心眼咋这么多哦。”

    “听说刘公子和刘大夫人关系可好了嘞,和家里另一个刘二夫人共生育了二个男丁,本不想再纳妾的,谁知道竟出了未嫁丫头怀孕的事,这刘大夫人肯定是要闹上一番的。”

    雨还没停,刘备就回到了家中,穿过不起眼的大门,此时母亲去了县城里还未回来,空荡荡的屋里伴随着屋外的雨声显得有些冰凉。进了里屋,刘备熟练地打开了储放衣物的柜子,柜子有些落灰了,脱光了身上湿透的布衣,迅速将刚刚翻出来的干净的衣服换上。

    换好衣服后,把散落的长发往后束起,便去了灶房烧水,把米煮上了后坐在一旁拿起一只绣了一半的丝履绣了起来等待着母亲回来。

    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下来,雨依旧下个不停,落在屋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雨水沿着屋檐哗哗往下落个不停。

    就在百家快要升起灯火,锅里的米粥也烧得发出声响的时候,远远的雨里出现了一个暗色朦胧的人影,正在朝着自己家门口走来。

    刘备的眼睛从小就不是很好,特别是当光线特别暗的时候,等他看清雨中人正是自己的母亲的时候,母亲都已经进了门到了家里了。

    赵氏收了手中全是雨水还在哗哗流的雨伞,身上几乎湿了一大半。看着母亲收拾的身影,刘备从小就知道,母亲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女子。自从父亲死后,虽然被大夫人赶了出来,但母亲却没有像普通妇女那样绝望消沉下去,而是相信自己天无绝人之路,即使是乡下女子,也要尝试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出来。

    因此,母亲这段时间才会早出晚归,去县城里走访各处的商铺和大户人家,这不才没几个月,就有不少商家和大户订购了母亲的丝履,母亲的生意也逐渐做得日渐红火了起来,这在现今这个动荡时期,是很多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赵氏换好了衣服,刘备也把米粥盛好了。赵氏拿起桌上绣了一半的丝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本来希望孩子能够当官飞黄腾达的她并不想刘备过多的花费心思在这些小女儿家的东西上,本来这个孩子生来就郁郁寡欢,既然是他喜欢做的事,当母亲的也不能太过于约束着他了。

    赵氏记得,刘备好久没笑过了,特别是送他去学堂读书之后。他笑得最多的时候,还是他刚出生作为一个婴儿的时候。

    “阿昭,”看着不停地扒拉着碗里的粥的刘备,即使正事到了嘴边,赵氏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你吃饭的声音怕是山的那边都能听见了。”

    “哦。”刘备也没觉得有什么,还是继续扒拉着碗里没剩几口的粥,这些食物对他来说真的太不够了,现在的他总是想吃更多。

    赵氏叹了口气,问道,“阿昭在学堂里可是不开心啊?”

    听到这里,刘备扒拉粥的手这才停顿了下,是的,他确实很不喜欢去学堂上学,特别是看到学堂里那些总是嘲笑他的同龄孩子,也不喜欢天天坐在那里抱着书本打瞌睡。

    赵氏虽然无奈,但是还是道,“后天就是端午佳节了,学堂先生说明日起可休三日,今晚和明日你便可安心玩儿了。”

    刘备虽没说啥,但是脸上还是有掩饰不住的笑容,可能也就不上学能让他脱去那天生带来的忧郁了吧。

    果不其然,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刘备就按捺不住从床上蹦起来跑出家门了,看到这里赵氏又只能无奈摇摇头叹了叹气。

    屋里就只有一张土砌的床,赵氏起身梳妆,换上粗麻制的衣裳,拿起昨天换下的脏衣服就往村口的河边去了。

    果然,赵氏在河边看到了刘备。刘备正和村里的几个小孩儿光着上半身在河里摸小鱼,本来赵氏是不高兴刘备这么光着身子在村口河里光天化日之下的,可是这孩子怎么教都不听,赵氏想了想后也只好作罢。

    赵氏洗完了衣服,刘备的鱼虾也抓了不少了。赵氏抹了抹头上的汗,准备起身叫刘备回家包粽子的时候,看到两个个比刘备还小的两个孩子拿着一只从河沟里掏出来的浑身都还是黑泥的螃蟹从背后吓唬刘备。

    自己的孩子赵氏当然知道,刘备从小就怕多腿的玩意儿。果不其然,没有丝毫防备的刘备转过身就被张牙舞爪的螃蟹吓得不轻,一屁股跌坐进了浑浊的河里。

    一时间,那两个孩子捧腹大笑了起来,紧接着周围的几个孩子也都围了过来一起哈哈大笑,老样子统一嘲笑刘备是个没有男子气概的娘娘腔。

    “你们干什么呢?”赵氏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声喊了一下,那些孩子一看到有大人来了就被吓得四处逃散了。

    “阿昭,起来,跟娘回去,还有不少粽子要煮呢。”看着还坐在河里的刘备,赵氏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扶了扶额头,她将来还怎么指望这个孩子成大事。

    “哦。”刘备跟在端着洗好了的衣服的赵氏的身后,耷拉着脑袋回了家。

    赵氏进了门,晾好了洗干净的衣服后,就拿了个板凳在门前坐了下来,开始用早就准备好了的材料包粽子。坐下来赵氏才发现,刘备好像根本就没跟着她进这个家门。

    赵氏黑着脸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出门寻看,结果就在自己家门口院子外发现了刘备。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赵氏这个做母亲的都惊呆了。除了刘备,门外还有一条邻居刘老头儿家的大黄土狗,和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认识的白色母狗。春夏万物多思春,当时这两只狗正在交配,谁知道刘备竟从两条狗的背后把骑在白狗背上的大黄狗拉住,众所周知,狗在交配的时候是分不开的,谁知道刘备这个七岁大的孩子竟把两只正在交配的狗给硬生生的分扯开了。

    赵氏当场傻眼了,出来给门前的青菜浇水恰好也看到这一幕的刘老头儿也傻眼了,那两只狗也傻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呜呜叫着舔起自己灼痛的下体。就只有刘备眼神纯净的依旧站在那里,并不知道刚刚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惊骇世俗的事情。

    “阿昭,你给我把人家的狗放下,赶紧回来!”赵氏黑着脸,“粽子还有很多没包呢。”

    “好的,母亲。”

    刘备跟着赵氏进了屋,伸手就要抓盆子里的食材,赵氏见状赶紧大声喝道,“阿昭!去洗了手再碰这些罢!”

    向来不爱洗手的刘备不开心的应下了母亲,“好的。”转身跑去后院,假装是去洗了手又跑了回来,开始帮助母亲一起包粽子。

    粽子煮好后,赵氏拿了些粽子去送给了隔壁的刘老头儿,以示对昨天自己孩子失礼的歉意。

    刘老头儿无奈地摆了摆手,收下了粽子。

    只是自从那以后好多年,刘备再也没有看到刘老头儿家的大黄狗接触到过任何一只的母狗。

    大黄狗似乎也从此对母狗失去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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