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鼠群（二）

    随后则是刚才举手发问的矮个子男孩“石子”，灰鼠觉得他比自己更适合“灰鼠”这个名字：

    石子身材瘦小，褐色的卷发下有一双灵动的黑色眼眸，当他转着眼珠的时候总好像在打着什么主意似的，他也讲述了加入鼠窝前后发生的事情。

    石子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夫家庭，就如同大部分不幸的家庭一样，他有一个酗酒成性的父亲和一个性格懦弱的母亲。

    他之前有一个哥哥，但是不幸夭折，原因他不清楚，父母从未讨论过这件事情，双方默契的就这件事情保持沉默。

    石子出生在哥哥夭折之后，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在填补哥哥离开后造成的空缺，他的童年并不幸福，父亲总是看他不顺眼，说他没有他哥哥强壮，没有他哥哥聪明，与他的哥哥相比，石子简直不像是自己的孩子。

    父亲总是很晚才醉醺醺地回来，有时候会因为石子已经睡下了没有跟他打招呼而发脾气，把石子从床上拖起来扇巴掌，辱骂他像是一头猪，没有出息，简直是社会的垃圾云云。

    而后他父亲会去睡觉，他的母亲这时才敢过来抱着石子低声啜泣，抚摸他红肿的脸庞。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

    石子如履薄冰地成长着。

    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旅行者，他自称要用自己的脚丈量整个世界，并向孩子们讲述了旅行途中发生的故事，他的故事引起了所有孩子们的好奇，大家都围在他的身边，石子也不例外。

    旅行者讲述了很多天马行空的故事：他曾坐在会哐哐响的跑得很快的魔动列车上，用可以让人在很远的地方通话的符文晶石与别人交流，穿行在城镇里的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之间，揭露人们不曾目睹的黑暗真相，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他还从口袋里拿出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糖果分发赠送。

    孩子们嚼着香甜的糖果，羡慕地听着，幻想着旅行者所说的场景。

    而对于石子来说，这些故事启发了他，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不只是一间草屋、一块田地，也绝不只是一个村庄或者城镇。

    之后的发展顺理成章，在经过又一次的殴打和辱骂之后，石子选择了离家出走。

    他一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顺着大路向旅行者所说的有城市的方向走去，而每当他产生退缩的想法时，他都会抚摸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绝不会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之中。

    奔向自由的道路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布满了荆棘，但他是农夫的儿子，即使他的父亲拒绝承认这个孩子像是自己，但石子依然继承了某种血脉里的坚韧性格。

    他路过了一两个村庄，靠着乞讨和路边的野果裹腹，沿着大路抵达了城镇。

    他终究抵达了一座城镇，但他显然低估了在城市里活着的难度：

    他并没有遇见故事中常有的那种愿意收养流浪儿童的好心夫妇，反倒是遇见过几次心怀不轨的人贩子，要不是他足够机灵，恐怕现在就不会出现在鼠窝里。

    做工也自然没有人愿意招他，他太瘦小了，也没有上过学，无论是出力气还是动脑子，似乎都没有什么工作能够胜任。

    石子只能靠着乞讨生活，但是他发现就连乞讨也是有着“势力范围”的：

    当地几个帮派瓜分了几乎所有的街道，如果在他们的地盘上不经允许就去乞讨，恐怕最后的下场是被打断手脚扔进河里，也可能会比被扔进河里更加凄惨。

    为了活下去，石子必须小心翼翼地瞅准时机乞讨，比如在某一条街突然拦住路人，无论是否得手都要迅速转移阵地。

    他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时间，直到终于有一天，有人发现了他的“非法经营”行为。

    石子抱头鼠窜，身后是帮派成员的追杀，他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列车站，在拥堵的人群中左突右撞，引起大片地抱怨和叫骂，最后他跑到了站台上。

    眼前是已经缓缓启动的魔动列车，身后是即将追上来的穷凶极恶之徒，石子明白自己该怎么选择：

    他奋力跃上了驶向未知的列车，待那些混混们终于赶到，却只能在站台上面容扭曲地冲他大声叫骂，无奈的目送他跟随列车逐渐远去。

    石子在他目前还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魔动列车，当然了，他买的是挂票。

    之后的故事乏善可陈，但加入鼠窝的过程却可圈可点：

    他随着列车来到了阴郁镇，在列车慢慢减速的时候跳了下去。

    然后步行到城镇里，照例过着乞讨的生活。

    这里相较于上一个城市而言，更小，也更安全，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帮派，他主要的危险来自驱逐他的治安官。

    但安全意味着收入不佳，阴郁镇的人们似乎对于发善心这件事并不积极，石子靠着乞讨只能保证自己勉强活着。

    直到有一天，一整天没有讨到东西，饥肠辘辘的他看见路边商店里一个顾客将一把硬币交给店主，拿走了商品，而店主则将硬币放进一个盒子里，随后将盒子放进柜台下的空间。

    他因此决定铤而走险。

    经过了数天的观察之后，他发现年老的店主偶尔会忘记锁上一楼的窗户，然后会回到二楼去睡觉。

    在某天店主又一次忘记锁窗以后，他趁着太阳关闭后的夜色摸到了窗边。

    他握了握拳，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双手抓住窗户轻轻一抬，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还没有用力，窗户就自动升了上去。

    外头的石子和里面的灰鼠面面厮觑。

    石子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下了，他觉得是店主早已发现了自己不怀好意的窥伺，安排了人在今晚埋伏自己。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父母的脸，闪过了家乡那浪潮一般的鲜红麦地，闪过了自己短暂而无趣的一生。

    灰鼠也是一惊，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面相陌生的“同行”，最后认出来这是最近常在街边乞讨的小乞丐，又见他张着嘴巴，傻愣愣地挡在窗边发呆，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而且不仅不让路，看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叫起来了。

    于是他一只手托着窗户，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冲石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石子如梦初醒，收回双手，两手交叠捂住嘴巴，噔噔噔连退几步，看着灰鼠矫捷的身影从窗口翻出，又轻轻放下窗户，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专业。

    石子脑子里闪过这个词语。

    随后二人在无光的小巷里进行了一番交流，灰鼠邀请这个小个子加入他们的行列，毕竟现在还有个小鬼在家里嗷嗷待哺，而寒鹂还要照顾她，所以不能“工作”，如果能多个有工作能力的同伴可以减轻他和红麦的压力。

    石子欣然应允，而后给自己取了一个“石子”的称号。

    “非常精彩的冒险故事，”红麦喝了口热水，把嘴里的红面包软化咽下，嘟嘟喃喃：“也许可以让罗盘把它写成一部小说，就叫做《神偷是如何养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