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冤亲

    “回殿下,江湖门派九流不入,恐污了尊耳。”

    梁晋彦轻笑了一声,却并未刨根问底。

    他抖了抖缎袍起身:“时候也不早了,孟大人,别送了。”

    孟寅坤顿住脚步,在身后恭敬道:“殿下慢走。”

    “日后会再见的。”他向着屋内二人说道,话中带了“等着瞧吧”的意味。

    莫名其妙。

    “爹爹,二殿下方才是何意?”

    孟寅坤见梁晋彦上了马车,这才松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原是我去求江书令大人,想为你们谋个差事,也不枉白白耗日子,却不知为何为殿下所知,将你们要了过去。”

    “要了过去?要去哪?”

    “郢都廷尉府。”

    “?!”

    “这馅饼掉得突然,我虽想你俩建功立业,却也担心这池子太大,水太深。我没有正当的理由说服二殿下回心转意。他又说我孟家子女德才兼备,可你们俩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只怕他是另有所图啊。”

    “可我们家也没什么让他图的啊?”

    “你爹爹是害怕自己在官场的作为得罪过二殿下,怕他把你们抓去做人质啊。”孟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埋怨丈夫平日就该收敛些锋芒。

    孟知瑜若在梁晋彦手里,那孟郡守日后行事定是瞻前顾后,免不了就成了争储的牺牲品。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孟大人在官场上并不像平时那样的温厚宽容。这点正直的冲劲儿便全遗传给了孟知瑜了。

    这样为人处世的手段叶辛觉得很熟悉。这份熟悉并非长年沉淀于自己的脑海中,而是最近才感觉到的。

    那个人,绝对不像他表现得那样闲情逸致,整日无所事事。

    “瑜儿......”孟郡守竟有些哽咽,“想不到我呕心沥血养的一双儿女,一朝竟要亲手送他们羊入虎口,是爹无能。”

    孟寅坤愁容满面地靠在椅子上,望着孟知瑜满眼愧疚。

    孟知瑜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爹,廷尉府也不一是龙潭虎穴,就算它是,我们也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她不想他爹再为难,便开始表达出主动要求前往的意愿,“何况,我们两个人呢,项筠又不傻,他腿好了,还能保护我呢。”

    “不止你们二人。”孟寅坤有些难以启齿:“还有叶姑娘。你于我孟家如此大恩,这次却还要求你.....”

    “小叶也去?”孟知瑜有些惊讶。

    “是,不知为何,二殿下特地点了叶姑娘的名。”

    叶辛眉头一拧,更懵了。她倒不是怕进什么廷尉府,只是奇怪那梁晋彦为何点她的名。

    “敢问叶姑娘,你和二殿下之间......”

    “初次见面。”

    她才第一次出谷,怎么搞的人人都和她有仇似的。

    孟寅坤眉头紧锁:“此事甚是蹊跷。不过叶姑娘,能否冒昧一问......你的双亲现身居何地?”

    “我自小爹娘便去世了。”

    “哦......是我冒犯了。”

    孟郡守和孟夫人相视一望,孟夫人温和地开了口:“叶姑娘,原本我与老爷是想过些日子再向你提这事......不巧出了如今这档事,我就索性都说了吧。虽不知叶姑娘身世如何,但我也是日日见得,叶姑娘至少也是书香门第,况且又有一双妙手,于我孟家也有恩。因此......想要问一问,你是否愿意就此进我家门,做我的儿媳妇?”

    孟家就一个儿子,虽非亲生,但做媳妇能是做谁的媳妇?

    想起项筠那张债主脸,叶辛感受到了暴击。

    “今日才知二殿下有意点你同去,虽不知为何,却也想若是方便的话能够照应令尊令堂,只是——既然如此,便想问询叶姑娘你本人的意见。”

    孟夫人又补道:“我自初见便喜欢小叶姑娘,若是做不成婆媳,做闺女也可以。”

    这是把她退路都想好了。

    “只是想借个由头,能够光明正大地将你照顾好,以报你对我孟家的恩德。”

    亲爹亲娘这一连番操作,着实把孟知瑜看愣了。

    不过现在紧要的好像不是这事吧?

    叶辛当然立刻便有了选择。她屈膝深行了一礼:“孟大人,孟夫人,二公子出身高贵,才华横溢,我虽施予薄恩,却也不会有他想。虽然这样有些失礼,但我觉得还是早些同您们说清楚才好。”

    孟家父母没想到被她如此果断地拒绝了,还以为她就算不愿意,也会缓个几天。

    孟知瑜想,幸好项筠不在场,不然听到自己被人看不上,定会暴跳如雷。

    “不过,这些日子,孟大人与孟夫人视小女如己出,小女既早失双亲,自当如亲生父母般回报二位的恩情。”

    语气虽然冷冷淡淡,但却不容置疑。

    因为叶辛确实不想拒绝这第二条路。

    她太想得到这些了,这种从未尝过的,来自父母的溺爱。

    想起这些日子孟家父母的厚待,她如同一头栽进蜜罐。纵是自己不配,但送上门的干爹干娘,谁会傻到不要呢?

    她此刻竟有些后悔,方才没交代在谷里还有个师公。

    算了,不斟酒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出现在世人耳中好了。师公和他们没有渊源,回报恩养是自己的事,跟他们无关。

    从另一方面想,现在也有理由能晚些回不斟酒了。只是得劳烦师公他老人家多想念自己一段日子。

    要好好保重啊。

    廷尉府她早有耳闻,便是朝廷断讼诏狱的司法机构。只是,若被送到县乡里做这些她还能理解,廷尉府她如何能进?就算是梁晋彦的特许,那又是因为何故呢?

    梁晋彦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何故特地将他们三个无名小卒抬到如此高处,难道真是为了有朝一日在争储争得你死我活之时指望他们去解救他吗?

    权谋党争这些事情,向来无所不在。上至朝廷后宫,下至郡县乡亭,哪里有人哪里就有这些事情。

    若是像以前一样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捣她的药倒也无可厚非,可她知道现在他们已经被推进了旋涡当中,早就回天乏力了。

    自出谷也有两个月了,尹先生并没派人找过她。起初她以为只是受师公的私托才出谷寻药,但后来越想越不对——两个月了都没人寻她回去,难道尹束烜早知此事?又或者说,干脆就是他在指派师公让她出谷?

    这就有意思了。让她出谷究竟是要干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单纯的寻药。

    叶辛想得脑袋发胀,她总觉得如果真是这样,师公不可能瞒着她的。

    况且,就她的视角而言,不斟酒偌大一个药王谷,对外人而言神秘又危险,甚至根本不为世人知晓,就这样贸然放她出来,就不怕她泄露不斟酒的秘密?

    此番要进廷尉府,身为谷主,人脉和见识一定不止她看到的那样,想知道消息会很容易的吧?可一切都风平浪静。难道这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若说尹束烜养这么大的不斟酒,却没有帮手,她是不信的。而这个帮手,一定会有地位和财富傍身。

    那么这位二殿下便很有可能是他某个计划的盟友。

    呵,有时候巧合出现的就是这样猝不及防。如此说来,一切便都在他们冷冰冰的监视之下,那姓尹的自然不会怕她乱说话了。若自己这边有变故,不斟酒还有师公做人质。

    这跟梁晋彦对付孟家的套路一模一样。

    此番想起离别那日,师公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她以为是人老了多愁善感,谁知竟真是悲伤的诀别。

    可是这又与她以往的认知相悖。师公是不斟酒地位尊贵的长老,绝不会轻易沦为人质。另一方面,尹束烜了解自己的性格行为习惯,他不该认为自己是漏嘴巴的人。

    那么既然是师公主动瞒了她什么,事实便只有可能是相反的。

    她才是人质。

    而她被瞒住的事情,只有师公能做,并且师公也认为这件事情,她不能知道。

    到底是什么事?在不斟酒里,只有师公能做的,大概率是某种奇药?此时此刻,叶辛只恨自己平日太过粗心,很少去关心师公的心事,以至于她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到。如今她终于一筹莫展,只能为人鱼肉。

    “呵,真庆幸那丫头还有点自知之明。”

    项筠的康复训练也进行了一段日子了。这会儿累的一身汗,正瘫在躺椅上玩着手中的十八锁,漫不经心道。

    孟知瑜白了他一眼:“庆幸?你以为自己是香饽饽,是个人都想嫁你?”

    在她眼里叶辛当与那种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相配,可不是眼前这好了腿便跟泼皮似的纨绔配的起的。

    项筠抬头觑了眼孟知瑜:“好吧,反正爹娘和你都当我是香饽饽就成。就是便宜那臭脸的丫头,让她白捡了我们爹娘。”

    “小叶是做我的妹妹,你酸个啥劲儿?再说了,也不是白捡啊,她可是治好了你的腿。”

    见她有些生气,项筠委屈道:“知瑜,你是不是越来越讨厌我了?”

    “我——没有啊。”孟知瑜转过脸去,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

    项筠抿抿嘴,岔开了话题:“不过说来,我这腿还没好,二殿下也放心将我掳进廷尉府当差啊。”

    孟知瑜却偏题地想,这个“掳”字用的恰到好处。

    “那谁知道,反正你不去也得去。”

    “我倒无妨,只是怕差事做的不好,到时候连累父亲,却跟他二殿下一点关系也没有。”

    孟知瑜点点头,心里忐忑起来。

    这遭离家,在皇帝眼皮底下的郢都城做事,就算日日提着心,也难保不出错。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昔日二十年,她都活在父母的庇护下,一朝离开他们,自己这冲动的性格又该如何与那么多陌生人相处?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便会全家遭难。

    她想起白日里叶辛对她父母的说辞,虽名为拒绝却不会让人心生怨怼。她什么时候能学得这样世故,父亲母亲就烧高香了。

    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发前往郢都,这些日子叶辛依旧住在孟府。要么整日闷在屋里捯饬药草,要么被孟知瑜拉着,陪同项筠做无聊的康复训练。

    说实在的,项筠自从病好了,便露出了本性,他这臭脾气叶辛是一刻都不想忍。整日挑肥拣瘦,看着像能吃苦的人样儿,实际上矫情的很,也只有当孟知瑜的面儿才乖顺些。

    若不是孟父孟母真的收了她做干女儿,她早跑了。

    每次看着他做训练,叶辛就头痛。

    “怎么,叶小姐又觉着我做错咯?”

    项筠挑衅地看着她,不巧孟知瑜向这边走来,他慌忙收起狡黠的神色,低头认真起来。

    叶辛瞧见他这反应,眉头一蹙笑出了声。

    “怎么啦小叶?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事,看到有人做戏竟收放自如,心中佩服。”

    “你少来。我说你占尽我孟家便宜,还不尽心尽力照顾病人,整日阴阳怪气是要干嘛?”项筠听到她嘲讽,心中不服,立刻回怼。

    “不干嘛,我就这样,爱治不治。”叶辛不看他,摆弄起了桌上的九连锁。

    “谁让你碰我东西了?”

    话音刚落,一个脑瓜崩就落到项筠头上,他趁机歪倒在躺椅上直呼痛。

    “你个臭小子,小叶对你还不够好?知足吧,要是我早把你浑身上下捶了个遍。”

    “好好好,知瑜你有了她都不要我了,我生气了。”说罢他背过身去,再不动一下。

    “不理他,小叶,我给你带了黄米糕,还有酱鸭和辣卤子,快来尝尝!”

    叶辛也不客气,捡起一个肉串就旁若无人地嚼了起来。

    偶尔吃一次辣卤也不错。

    项筠闻着香也要上手,却被孟知瑜无情地打了下去。

    “你不行,你还在喝药,喏,这黄米糕给你,去那边吃吧。”

    项筠撇撇嘴,手却乖乖听话地接过了黄米糕。

    叶辛心说虽然病人难治,家属能积极配合倒也不错。饮食忌口孟知瑜记得一样都不落,省了她嘴上不少事。

    “你又去傅先生那儿了?”叶辛瞧着她额头沁出薄汗,估摸着刚从竹余回来。

    实际上在陵沣,孟知瑜常去的地儿就那么两三个,要么竹余,要么就是花花绿绿的零食铺子。

    “是啊,跟师父说一声过些日子要去郢都。”

    “那——言先生还在?”

    “对啊,这些日子他们俩滋润得很。”孟知瑜才察觉到叶辛的试探,打趣她道:“怎么啦,一时三刻没见就想他啦?”

    叶辛又拾起个串串,浑然不觉道:“倒也不是,我只是记着他说的要露一手来着,咱们都要离开陵沣了,我怕他英雄无用武之时。”

    什么啊,原来只是记着吃。

    提到言信,孟知瑜忽然想起:“对了,言大哥听说我们要去郢都之后,确实说要送你个东西来着。”

    “?”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像还挺神秘的,你想知道就自己去见他呗。”孟知瑜对自己这个提议非常满意,坏笑着塞下一大口酱板鸭。

    嗯...虽然不是很想见,不过,倒是很好奇他能拿出什么东西。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