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残尸
若不是在大门外看见威武雄壮的五匹骏马，叶辛都要忘了他们此刻身在廷尉府的原因了。
吃了皇粮，便生是梁家人，死是梁家鬼。
厅堂上座的梁家主儿多日不见，依旧揣着凌人盛气，装着谦逊儒雅。
“殿下万安。”说罢三人便退到一旁，等着周徐年吩咐。
“几个毛丫头小子，臣下若教得不好，还请殿下勿怪。”
“哪里。我与孟郡守乃忘年交，他信得你，我自然也信得你。”
周徐年声音依旧沉稳：“殿下过奖。日后殿下不必屈尊，吩咐一声臣下自将几个孩子带去承熹宫便是。”
“我也是图个出宫玩乐的由头罢了。”
三人默声站在一旁，心中却不大想听这场面话。
“报！”
门外慌张闯进个廷尉史。周徐年不等他说下句便训斥道：“何故慌张？！再者有案情先报廷正，规矩为何不守？！”
廷尉史见到梁晋彦便扑通跪地。
“回殿下与大人，城西郊外发现无头女尸，卑职察觉事态严重便来禀明大人，先前已告知阮大人！”
叶辛瞟了梁晋彦一眼，他似没有听见案情，倒是悠闲地喝起了茶。
瞧这廷尉史的反应，梁晋彦先前便常来廷尉府。听说余左平是二殿下生母的胞弟，若是常来倒也合情合理。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三个，先同小刘前去。”
周徐年终于下了逐客令，再不走脚趾都要搁地上抠出三亩地来了。
三人赶到时，言信已在现场。
今日恰逢余左平休假，阮常明便托了言信带验官和几个令史做现场初勘。
实际上身为左监属官的监令史只需在逮捕嫌犯时出力即可，而书令史更是只需要在公堂上辅助廷正与左平撰录诏狱详情，确实无需出现在案发现场。
周徐年叫他们跟来，并非期望他们顶什么用处，可能只是让他们见见场面罢了。
现场围了不少人，边叹着可怕边抑制不住好奇心伸出脑袋去瞧，都被令史们拦在了外面。孟知瑜扒开人群，带着二人杀出一条路，终于挤了进去。
“啊！”
一声惊叫让叶辛慌忙定神，眼前的可怖景象让三人毛骨悚然。
那坑里的无头裸尸不如不要叫尸体，那分明是数个尸块！
除了四肢，躯干和腹部都散在周围，令史与验官还在满头大汗地勘测记录尸块的位置和距离。
略略刷掉一层泥土，才辨出是个女性。
周围的草丛泥土貌似也被翻了个遍，看来没有找到头颅是真的。
昨夜没有下雨，土也是新的。叶辛瞄了眼四周，尸体在城西郊被发现，周围除了一条被人踩出的小径和杂草泥土，并无什么特别。
这条小径并非正对城门，一般是菜贩农商抄近路进城才会走。
言信为一览全局站在了上风口，瞥见她探寻的眼神，主动解释道：“今晨，一个进城卖菜的老伯路过此地，以为踩到了死老鼠，定睛一看方知是一只手。”他指向尸体的左手，叶辛才发现尸体的右臂被从关节处斩为两截，而左臂并未被切断，反而被折了起来。
“什么意思？”
“我们赶到的时候，尸块是被拼成人体的形状埋在土里，埋得不深，也就一个小臂的高度。”
叶辛恍然大悟，惊诧地看向言信。“所以说，凶手是故意将左手露出地面等着被过路人发现吗？”
“没错。”
斩首、分尸、拼尸、藏尸，又故意留只手露在外面。嚯，这是在报复社会还是挑战他们廷尉司啊？
“那死者身份有消息吗？”
“首级还未找到，如今不好分辨。”
既然是无名尸体，只能先带回廷尉府初验，再调查身份了。
要说这日子，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城郊的无头女尸还没有头绪，今日太学博士官柳士青的最后一届学子会考便要揭榜了。有的学子举家来到京城，才将将酉时，郢都城便人头攒动。
如此鱼龙混杂确实给调查此案造成了不小困扰。人多口杂，消息便传得极快，想要暗访怕是不能了。
“暗访？你们有目标了？”项筠听到这俩字，有些奇怪。
杨城叹了口气：“并未。只是廷正大人将这事儿交给言大哥，余大人又告假，我们不得不千方百计找突破口啊。”
好歹是带了自己几个月的老师，面对杨城的一脸愁容，三人却不知道这会儿该怎么安慰他。
“这样吧，下午初验你们一同来，也好多学习些。”李桓将三副罩衣、手套、面巾放在桌上，看来是早有准备。
“先去吃饭吧。”
想到方才桌上的素色工作服，孟知瑜就吃不下饭。
这是让他们几个亲身感受下仵作的艰辛工作啊。
她转头看向叶辛和项筠。
好家伙，这两人吃得贼香。
叶辛眼见饭碗见底，冷不防一个破旧的本子递到她眼前。
“小焦的笔记，你且看看。”
小焦？
叶辛的脑子反应了三秒，才想起来小焦是今早跟去现场的验官。
一个苍白瘦削书生模样，眼神却很锐利的年轻人。
看到叶辛疑惑的眼神，言信解释道：“按照廷尉府的规制，撰录验尸过程是书令史的职责。”
书令史不是新分的职位么？
“你说的也对，但这项任务是从验官的职责中分出来的。”
好吧。叶辛接过了本子。不过怎么听着都像是现编的。
本以为撰录的是公堂诏狱的细节，却不想今后都要和尸体绑在一起。
想到今早那具无头女尸，叶辛虽好奇案情，内心却还是有些抗拒。她喜欢植物和药物的味道，这些事情还是过于血腥了。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起来——血腥她也见惯了，何必到这里又矫情。
话说回来，难不成周徐年和梁晋彦还真准备用她做事？
叶辛向孟知瑜和项筠投去探询的目光，二人心知自己也逃不了，手中的奶芋头都吃不下了。
不过，在虞国的开明盛世，就算是区区令史也不能白食俸禄，更何况对尊贵的二殿下来说，他们约等于人质。
自己还是双重人质。
做人还是有点自觉性比较好，他与尹束烜什么关系她管不了，只要他能保证孟家父母平安，做人质是双重还是单面，她不是很在乎。
“初验格目，天字号。”
“身首异处，首可辨。首及肩左约三丈，及壁约二丈，去脚五丈。颅项相凑，围量一尺一寸，伤口翻卷，故生前为利刃所斩。”
“此外，尸身无他伤，手臂无伤，发断而及项，断面宽阔......”
字写得笔走龙蛇，却说的并非今日的无头女尸。
不过身首异处这点倒是情形相似。
所以这是——
“小叶！”
听到知瑜的喊声，叶辛迅速套上罩衣，将笔记往怀中一揣。
“今日焦羽主验，李桓与杨城辅验，刘冲唱报，叶辛撰录，其余人在旁监督。”
言信一声令下，提到名字的几人便洗净双手，立刻就位。
一丝微风就着光透进屋里，却未掀起任何躁动。叶辛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不是能够说躲就躲说醒就醒的噩梦。
令史熙熙攘攘将围观的人群拦成一圈，保准验尸过程不受干扰。
“身首异处，首未寻，未着衣。”
刘冲听罢便高声唱报了一遍。
叶辛想着方才笔记中的写法，在一张格目中照猫画虎道：“初验，天字号。身首异处，首未寻，未着衣。”
“性别女，关节皆断，两肩及大臂二寸，左肘断隙约二寸，左腕断隙约二寸，右臂未断，躯干及股三寸，股及小腿二寸，双踝断隙约二寸。”
焦羽念这些时并未上前摸弄尸体，想来便是早上在现场时记下的。
尸块已经被最大程度地拼接成人形躺在草席上，像一尊陈年的木偶，等待着被揭开身上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见他用细刷先扫清了躯干表面残留的灰土，心口、肚脐均不放过。
“胸、脐被挖除，伤口有痂，躯干其余无明显伤处。”
这也太残忍了。
孟知瑜无言，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项筠见她如此，便挡在她身前。如果她想知道细节，他可以小声说给她听。
叶辛吞了口冷气进胸腔，便立刻提笔记下。
“阴门有伤二处，呈交叉状，各长约一寸，深约半寸，交叉处较末梢稍浅，边缘不整。”
由于首级没有找到，身份无法辨认，死者生前是否生育过也无从得知。只能先当做未婚女子，若有疑处只等验遍尸表后请产婆再做深度检查。
“腹部无明显伤处。”
焦羽摸到尸块腹部的手一顿，“稍等，小腹有几处淤肿，需稍后详验。”
“双股无明显伤处。”
“小腿无明显伤处。”
“脚背无明显伤处。”
“手指指腹、掌中略有薄茧。”
许是家中常年务农的女性。
正面验完，焦羽便回头对言信道：“上面都需要再做一次清洗和热敷才能完全确定伤重程度。”
言信点头，接着示意几个令史将尸块逐个翻了面。
除了被斩断的地方，肩、枕、臂、背脊、腰、臀均只有少许青紫，没有见血的伤痕。而根据尸块拼凑的结果，也可断定只有首级没有找到了。
从躯干到四肢，从正面到背面，四周众人议论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尸块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把把尖刀随着刘冲的声音扎进众人的耳朵，让人不敢想象这个神秘的女子究竟遭遇了怎样的惨祸。
不论人们如何揣测女子生前，此刻都不忍再做好奇的姿态窥探。
“言长史，下面您亲自来吧。”
对于后面更需谨慎小心的操作，言信作为初验监察，确是有责任躬身检查的，更何况是个尸体被如此严重损毁的恶性案件。
焦羽和李、杨二人取了温水，细细擦洗了尸块表面，又各自取了一碗白梅肉，和上酒糟捣烂，又团成饼状，在铜炉上煨热后才逐个敷在尸体前胸、腰腹、双股、小腿及背脊处。
叶辛看得入神。从小在不斟酒便与这些草木药果为伴，师公也教过她，梅子是健脾消食的好东西，导致她花梅和青梅吃得太多，牙齿经常痛。
如今梅酒肉酱敷伤，揭开的不是牙痛，而是残忍血腥的真相。
“可以了，拿开吧。”
言信一句话，惊醒了出神的叶辛。
“小腹的伤颜色最深，数量也最多。”
叶辛抬眼望去，尸块腹部的伤痕呈长条状，却有五指粗细，深深浅浅布满小腹，而其他部位的伤痕却已现青黄。
小腹？她只觉得自己腹中幻觉似的一痛。
这个位置，又是女性，莫非凶手是要——
“再检查一次产门。”叶辛刚要脱口而出，言信便开了口，这次却未叫其作“阴门”。
产婆伸出包好的中指小心探入，又将心口至肚脐拍打了遍。
“应是已为人妇，不过腹中并无胎儿。”
言信补问道：“**是否有异物？”
“无。”
尸体产门有叉状割伤，小腹又有暴力重击的痕迹，胸、脐均被切除......这些极具性别特征的伤处，毫无疑问，凶手在针对女性，或者说仅仅针对死者，痛恨其女性的身份。
焦羽补充道：“此外，最重要的，除脖颈外，尸体被斩断的各处，都有愈合的迹象。”
这话的意思便是凶手是在死者生前斩下她的四肢，死后才斩首的。
叶辛茫然地望了一眼尸体。
尸体没有头，无从承载她想象着的，回望她求助她的眼神。
但那该是多么痛苦和绝望。
叶辛嗤笑自己，从前尸山血海看过这么多，也不见如此多愁善感。
她闭了闭眼，喝退心中的自嘲之语，强迫自己盯住手中的纸册，一笔一划记下：“断肢切口微卷，有愈合象。”
首级没有找到，认尸令也无人揭，初验怕是不能就此结束。
言信抬头看了看天，便立即叫李桓与杨城遣散众人，守着仵作间，又唤了刘冲，三人轮岗，将尸体看得严严实实。
看来要趁着天还没黑，要再往城郊跑一趟了。
“你们也一起。”言信看了眼低头收拾纸墨的叶辛，“晚间无人来，不必收了。”
吃了皇粮，便生是梁家人，死是梁家鬼。
厅堂上座的梁家主儿多日不见，依旧揣着凌人盛气，装着谦逊儒雅。
“殿下万安。”说罢三人便退到一旁，等着周徐年吩咐。
“几个毛丫头小子，臣下若教得不好，还请殿下勿怪。”
“哪里。我与孟郡守乃忘年交，他信得你，我自然也信得你。”
周徐年声音依旧沉稳：“殿下过奖。日后殿下不必屈尊，吩咐一声臣下自将几个孩子带去承熹宫便是。”
“我也是图个出宫玩乐的由头罢了。”
三人默声站在一旁，心中却不大想听这场面话。
“报！”
门外慌张闯进个廷尉史。周徐年不等他说下句便训斥道：“何故慌张？！再者有案情先报廷正，规矩为何不守？！”
廷尉史见到梁晋彦便扑通跪地。
“回殿下与大人，城西郊外发现无头女尸，卑职察觉事态严重便来禀明大人，先前已告知阮大人！”
叶辛瞟了梁晋彦一眼，他似没有听见案情，倒是悠闲地喝起了茶。
瞧这廷尉史的反应，梁晋彦先前便常来廷尉府。听说余左平是二殿下生母的胞弟，若是常来倒也合情合理。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三个，先同小刘前去。”
周徐年终于下了逐客令，再不走脚趾都要搁地上抠出三亩地来了。
三人赶到时，言信已在现场。
今日恰逢余左平休假，阮常明便托了言信带验官和几个令史做现场初勘。
实际上身为左监属官的监令史只需在逮捕嫌犯时出力即可，而书令史更是只需要在公堂上辅助廷正与左平撰录诏狱详情，确实无需出现在案发现场。
周徐年叫他们跟来，并非期望他们顶什么用处，可能只是让他们见见场面罢了。
现场围了不少人，边叹着可怕边抑制不住好奇心伸出脑袋去瞧，都被令史们拦在了外面。孟知瑜扒开人群，带着二人杀出一条路，终于挤了进去。
“啊！”
一声惊叫让叶辛慌忙定神，眼前的可怖景象让三人毛骨悚然。
那坑里的无头裸尸不如不要叫尸体，那分明是数个尸块！
除了四肢，躯干和腹部都散在周围，令史与验官还在满头大汗地勘测记录尸块的位置和距离。
略略刷掉一层泥土，才辨出是个女性。
周围的草丛泥土貌似也被翻了个遍，看来没有找到头颅是真的。
昨夜没有下雨，土也是新的。叶辛瞄了眼四周，尸体在城西郊被发现，周围除了一条被人踩出的小径和杂草泥土，并无什么特别。
这条小径并非正对城门，一般是菜贩农商抄近路进城才会走。
言信为一览全局站在了上风口，瞥见她探寻的眼神，主动解释道：“今晨，一个进城卖菜的老伯路过此地，以为踩到了死老鼠，定睛一看方知是一只手。”他指向尸体的左手，叶辛才发现尸体的右臂被从关节处斩为两截，而左臂并未被切断，反而被折了起来。
“什么意思？”
“我们赶到的时候，尸块是被拼成人体的形状埋在土里，埋得不深，也就一个小臂的高度。”
叶辛恍然大悟，惊诧地看向言信。“所以说，凶手是故意将左手露出地面等着被过路人发现吗？”
“没错。”
斩首、分尸、拼尸、藏尸，又故意留只手露在外面。嚯，这是在报复社会还是挑战他们廷尉司啊？
“那死者身份有消息吗？”
“首级还未找到，如今不好分辨。”
既然是无名尸体，只能先带回廷尉府初验，再调查身份了。
要说这日子，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城郊的无头女尸还没有头绪，今日太学博士官柳士青的最后一届学子会考便要揭榜了。有的学子举家来到京城，才将将酉时，郢都城便人头攒动。
如此鱼龙混杂确实给调查此案造成了不小困扰。人多口杂，消息便传得极快，想要暗访怕是不能了。
“暗访？你们有目标了？”项筠听到这俩字，有些奇怪。
杨城叹了口气：“并未。只是廷正大人将这事儿交给言大哥，余大人又告假，我们不得不千方百计找突破口啊。”
好歹是带了自己几个月的老师，面对杨城的一脸愁容，三人却不知道这会儿该怎么安慰他。
“这样吧，下午初验你们一同来，也好多学习些。”李桓将三副罩衣、手套、面巾放在桌上，看来是早有准备。
“先去吃饭吧。”
想到方才桌上的素色工作服，孟知瑜就吃不下饭。
这是让他们几个亲身感受下仵作的艰辛工作啊。
她转头看向叶辛和项筠。
好家伙，这两人吃得贼香。
叶辛眼见饭碗见底，冷不防一个破旧的本子递到她眼前。
“小焦的笔记，你且看看。”
小焦？
叶辛的脑子反应了三秒，才想起来小焦是今早跟去现场的验官。
一个苍白瘦削书生模样，眼神却很锐利的年轻人。
看到叶辛疑惑的眼神，言信解释道：“按照廷尉府的规制，撰录验尸过程是书令史的职责。”
书令史不是新分的职位么？
“你说的也对，但这项任务是从验官的职责中分出来的。”
好吧。叶辛接过了本子。不过怎么听着都像是现编的。
本以为撰录的是公堂诏狱的细节，却不想今后都要和尸体绑在一起。
想到今早那具无头女尸，叶辛虽好奇案情，内心却还是有些抗拒。她喜欢植物和药物的味道，这些事情还是过于血腥了。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起来——血腥她也见惯了，何必到这里又矫情。
话说回来，难不成周徐年和梁晋彦还真准备用她做事？
叶辛向孟知瑜和项筠投去探询的目光，二人心知自己也逃不了，手中的奶芋头都吃不下了。
不过，在虞国的开明盛世，就算是区区令史也不能白食俸禄，更何况对尊贵的二殿下来说，他们约等于人质。
自己还是双重人质。
做人还是有点自觉性比较好，他与尹束烜什么关系她管不了，只要他能保证孟家父母平安，做人质是双重还是单面，她不是很在乎。
“初验格目，天字号。”
“身首异处，首可辨。首及肩左约三丈，及壁约二丈，去脚五丈。颅项相凑，围量一尺一寸，伤口翻卷，故生前为利刃所斩。”
“此外，尸身无他伤，手臂无伤，发断而及项，断面宽阔......”
字写得笔走龙蛇，却说的并非今日的无头女尸。
不过身首异处这点倒是情形相似。
所以这是——
“小叶！”
听到知瑜的喊声，叶辛迅速套上罩衣，将笔记往怀中一揣。
“今日焦羽主验，李桓与杨城辅验，刘冲唱报，叶辛撰录，其余人在旁监督。”
言信一声令下，提到名字的几人便洗净双手，立刻就位。
一丝微风就着光透进屋里，却未掀起任何躁动。叶辛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不是能够说躲就躲说醒就醒的噩梦。
令史熙熙攘攘将围观的人群拦成一圈，保准验尸过程不受干扰。
“身首异处，首未寻，未着衣。”
刘冲听罢便高声唱报了一遍。
叶辛想着方才笔记中的写法，在一张格目中照猫画虎道：“初验，天字号。身首异处，首未寻，未着衣。”
“性别女，关节皆断，两肩及大臂二寸，左肘断隙约二寸，左腕断隙约二寸，右臂未断，躯干及股三寸，股及小腿二寸，双踝断隙约二寸。”
焦羽念这些时并未上前摸弄尸体，想来便是早上在现场时记下的。
尸块已经被最大程度地拼接成人形躺在草席上，像一尊陈年的木偶，等待着被揭开身上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见他用细刷先扫清了躯干表面残留的灰土，心口、肚脐均不放过。
“胸、脐被挖除，伤口有痂，躯干其余无明显伤处。”
这也太残忍了。
孟知瑜无言，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项筠见她如此，便挡在她身前。如果她想知道细节，他可以小声说给她听。
叶辛吞了口冷气进胸腔，便立刻提笔记下。
“阴门有伤二处，呈交叉状，各长约一寸，深约半寸，交叉处较末梢稍浅，边缘不整。”
由于首级没有找到，身份无法辨认，死者生前是否生育过也无从得知。只能先当做未婚女子，若有疑处只等验遍尸表后请产婆再做深度检查。
“腹部无明显伤处。”
焦羽摸到尸块腹部的手一顿，“稍等，小腹有几处淤肿，需稍后详验。”
“双股无明显伤处。”
“小腿无明显伤处。”
“脚背无明显伤处。”
“手指指腹、掌中略有薄茧。”
许是家中常年务农的女性。
正面验完，焦羽便回头对言信道：“上面都需要再做一次清洗和热敷才能完全确定伤重程度。”
言信点头，接着示意几个令史将尸块逐个翻了面。
除了被斩断的地方，肩、枕、臂、背脊、腰、臀均只有少许青紫，没有见血的伤痕。而根据尸块拼凑的结果，也可断定只有首级没有找到了。
从躯干到四肢，从正面到背面，四周众人议论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尸块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把把尖刀随着刘冲的声音扎进众人的耳朵，让人不敢想象这个神秘的女子究竟遭遇了怎样的惨祸。
不论人们如何揣测女子生前，此刻都不忍再做好奇的姿态窥探。
“言长史，下面您亲自来吧。”
对于后面更需谨慎小心的操作，言信作为初验监察，确是有责任躬身检查的，更何况是个尸体被如此严重损毁的恶性案件。
焦羽和李、杨二人取了温水，细细擦洗了尸块表面，又各自取了一碗白梅肉，和上酒糟捣烂，又团成饼状，在铜炉上煨热后才逐个敷在尸体前胸、腰腹、双股、小腿及背脊处。
叶辛看得入神。从小在不斟酒便与这些草木药果为伴，师公也教过她，梅子是健脾消食的好东西，导致她花梅和青梅吃得太多，牙齿经常痛。
如今梅酒肉酱敷伤，揭开的不是牙痛，而是残忍血腥的真相。
“可以了，拿开吧。”
言信一句话，惊醒了出神的叶辛。
“小腹的伤颜色最深，数量也最多。”
叶辛抬眼望去，尸块腹部的伤痕呈长条状，却有五指粗细，深深浅浅布满小腹，而其他部位的伤痕却已现青黄。
小腹？她只觉得自己腹中幻觉似的一痛。
这个位置，又是女性，莫非凶手是要——
“再检查一次产门。”叶辛刚要脱口而出，言信便开了口，这次却未叫其作“阴门”。
产婆伸出包好的中指小心探入，又将心口至肚脐拍打了遍。
“应是已为人妇，不过腹中并无胎儿。”
言信补问道：“**是否有异物？”
“无。”
尸体产门有叉状割伤，小腹又有暴力重击的痕迹，胸、脐均被切除......这些极具性别特征的伤处，毫无疑问，凶手在针对女性，或者说仅仅针对死者，痛恨其女性的身份。
焦羽补充道：“此外，最重要的，除脖颈外，尸体被斩断的各处，都有愈合的迹象。”
这话的意思便是凶手是在死者生前斩下她的四肢，死后才斩首的。
叶辛茫然地望了一眼尸体。
尸体没有头，无从承载她想象着的，回望她求助她的眼神。
但那该是多么痛苦和绝望。
叶辛嗤笑自己，从前尸山血海看过这么多，也不见如此多愁善感。
她闭了闭眼，喝退心中的自嘲之语，强迫自己盯住手中的纸册，一笔一划记下：“断肢切口微卷，有愈合象。”
首级没有找到，认尸令也无人揭，初验怕是不能就此结束。
言信抬头看了看天，便立即叫李桓与杨城遣散众人，守着仵作间，又唤了刘冲，三人轮岗，将尸体看得严严实实。
看来要趁着天还没黑，要再往城郊跑一趟了。
“你们也一起。”言信看了眼低头收拾纸墨的叶辛，“晚间无人来，不必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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