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枯骨
“都是我不好。”
薛德才将跌打酒倒了少许在手心，又盖在茹姐儿胳膊上，揉搓了一阵。
“不碍事，你只是一时冲动...是我不好。”
“冲动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薛二公子，还是少酗酒罢。”言信带着项筠孟知瑜又是不请自来，将二人吓了一跳。
“言长史真是好耐性，磨完家兄又来寻我，连茹儿都不放过。不知言长史如此辛苦，可有什么惊喜和收获？”
这阴阳怪气劲儿倒是和他哥一样。
“薛公子莫慌，我等只是来关心关心薛公子的家事。”说罢言信看了茹姐儿一眼。
薛德才见状将茹姐儿护在身后。
“你又要问什么？”
“茹姐儿的伤是你打的？”孟知瑜急道。
“不是！”茹姐儿倒是抢先答了。话毕看了眼薛德才，见他阴沉着脸，方觉不妥，忙退到薛德才身后。
薛德才顿了顿，昂头辩道：“是，我是做错了，又怎么样？我不过是一时情急，茹儿已经原谅了我，再说了，这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确实无关。不过——”言信踱到厨房，捡起锄棍，“是用这个打的？”
薛德才别过头去，却给了言信肯定的答案。
“敢问因为何事呢？”
薛德才冷嗤了一声，不作回答。
言信扔了锄棍，不紧不慢：“不知薛公子可知，你那位失踪遇害的江小娘，身上也有这么些瘀伤。”
薛德才瞪大了眼睛：“你——你什么意思？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哼，说不定她就是想卷了我爹的钱去偷人，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小命。”
好家伙，这两兄弟损小娘都是一个路数。
不过，他似乎关注的重点并非瘀伤这件事。
“你这么肯定，许是知道江氏的奸夫何人了？”
“不知道！但一个青楼出来的，能有什么好品性？亏得我爹对她这么好，还叫她掌家。”
看来薛德才对江觅荷掌握家里财政大权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啊。
项筠冷笑一声：“你自己想不明白你爹为什么不给你管家权么？”
薛德才一时语塞，又不屑道：“他天天摆弄的那些玩意，我看不上！”
薛金山也算正道生意发的家，儿子咋还有偏见呢。
不过话说回来，上次盘问薛金山，听他的话头，江氏不像是有奸夫的样子。所以要么是这两兄弟别有用心，要么就是薛金山真一无所知。
“哦？该不会是两人串通好了栽赃江氏的说辞吧？”
叶辛边整理笔记和典籍，边听孟知瑜复述盘问薛德才的经过。
“看看看看，这人也说是他们撒谎。知瑜，别那么天真，他对姑娘好与他行凶杀人并不矛盾。”
孟知瑜有些失望。
“还没有铁证，别高兴太早。”叶辛借着嗤项筠的机会，安慰孟知瑜道。
“我不是在为薛德才开脱，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极端的两面会在同一人身上出现呢？”
“人本来就是多面的矛盾体。”
“嗯......”
“明日我要去采购些药食，一起吧。”
孟知瑜一听眼神亮亮，这还是叶辛第一次向她发出邀请。
“嘁——”项筠撇撇嘴，酸劲儿大得毫无必要。
哦，倒忘了他了。
“杨大哥说，你本来体能就弱，这些天更要多练练耐力和爆发力。明日虽无问讯，你也不会闲着，不必担忧。”
项筠发誓，如果叶辛是个男的，自己手中的茶壶此刻就盖在她头上了。
“据现有的供词来看，凶手确定是在这薛家兄弟之中了？”
言信恭敬一揖：“回大人，不排除二人合伙作案的可能。这兄弟二人对江氏一直颇有微词，不过薛德才是因自己嗜酒好赌，觊觎江氏的财权，而薛元日却一直在逃避回答他不喜江氏的原因。”
周徐年翻了翻供词，又道：“但他们都有暗示江氏有红杏出墙之嫌，此事是否属实？”
“并无证据证明江氏有奸夫。至于薛氏兄弟为何知晓此事，卑职也不敢妄加揣测，还待详加考证。”
“依你所见，哪种可能性大一些？”周徐年放下手中卷纸，看向言信：“无需考虑你师父，直言就是。”
言信瞥了眼一旁捋胡子看卷宗的阮常明，深作一揖：“回大人，抛开江氏是否真的出轨，论杀人动机，薛德才确实具有更强的目的性，且卑职已印证其有打伤妇女的行为，同江氏尸体上的瘀伤有契合之处；但对薛元日来说，除了江氏的出身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对其痛下杀手——何况对一个正常人来说，一个小娘的出身也并不能作为其杀人分尸的充分理由。”
他察觉到阮常明皱起的眉头，又道：“若江氏真的红杏出墙，凶手的范围就变大了，事情也会更复杂。不过据这些天对薛金山和薛家邻里的访问，并未寻得一丝一毫可以印证此事的信息。因此，”言信顿了顿，“卑职推测，这可能是薛氏兄弟使出的障眼法。”
周徐年点点头：“柳博士已经上表陛下要求薛元日早日就任，言信，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小子，站住。”阮常明捏着沓方才誊抄的卷纸跟了出来。
“师父。”
“话不说满这劲儿你小子倒是练得炉火纯青。怎么，怕办错案子被罚俸禄？”
言信就着他的话头笑道：“是啊师父，徒弟手头紧得很。”
“啧，天天拿着俸禄赏赐去给那帮小孩们吃喝玩乐了，你以为我不知？”
“没有那么夸张，送过些小东西而已。”
阮常明本想翻个白眼反驳他的否认，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坦白地承认了。
呵，明明一副谦逊温恭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如此没脸没皮。确实是他的行事作风。
“行了，我也没怪你什么。就说方才，你当真觉得是薛家兄弟俩合伙作案？”
“没有，”言信故作惶恐，话里确是认真：“徒弟只是矛盾。”
“怎么个说法？”
“按目前我们所掌握的事实和供词，薛德才单人作案和兄弟俩合伙的可能性一半一半。但薛元日肯定有很多事情没说实话。”
阮常明捋着胡子，神情竟欣慰起来：“毕竟年试甲一嘛，心中有些城府，也是合情合理。”
“您也这么看？”
阮常明指指卷纸中的一句“薛德才身着锦缎，脚踏云纹靴，距个把丈远，酒肴之气便浓烈扑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竟不言一词甩手走了。
“自己琢磨琢磨吧。”
“白梅，青梅，花梅......小叶，你怎么买这么多梅子？”
“小焦拜托我买的。”
“他不是只用白梅嘛，再说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我喜欢吃。”
“......”孟知瑜想到那日验尸时，焦羽他们将白梅肉就酒团成饼敷在尸体上的情景，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怎么了？”
孟知瑜吞了口气压住溢到喉咙的酸水：“没，没事。这你都吃得下去，我很，很佩服你。”
叶辛捻了一个丢进嘴里，嗯......比以前吃的那种酸味淡些，但更甜。
凑合吧。
“去蒲善堂。”
“小叶——”孟知瑜一把抓住叶辛的胳膊，小声道。
叶辛顿住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茹姐儿。
她孤身一人行色匆匆，却没带渔具。
“怎么了，是不是那家伙又欺负你？”
项筠见孟知瑜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直接就丢锅给叶辛。
“没有，我只是见到——见到茹姐儿了。”
见项筠和言信对视了一眼，叶辛便道：“事情确实变得复杂了。”
“茹姐儿和别的男人偷偷见面，薛德才应当不知晓。”
“说的什么我们没听到，只看见那人与她分别后往城东去了。”
叶辛抿了口茶继续道：“他的靴子上粘了不少花草残叶，这种。”
她将一片枯叶放在桌上：“跟在他后面捡的，但看形状不像是路边野花。”
“应当是玉簪的一种。”
项筠一脸疑惑：“什么？”
言信想起薛家后花园的锦簇花丛，解释道：“一种花，常用作香料的原料，俗称白鹤仙。”
“白鹤仙？不是茹姐儿手里的那种香料么？这么说是薛家的人？”
既然私下见面，就肯定不是薛德才的人。
“可能吧，毕竟养玉簪的人不多。”叶辛看向孟知瑜：“茹姐儿并非局外人。”
孟知瑜点点头：“我知道......是我不该对任何一个可能牵涉其中的陌生人，怀有不理智的期待。”
项筠拍拍她的肩：“我们一起去把真相找出来。”
经过仔细思量，几人决定不再直接去问茹姐儿，免得打草惊蛇。
“是时候了，我这就去和廷正申请搜查令。”
叶辛却抓住他的胳膊，顿了顿才开口：“也并非是百分百把握的事，就以此为据进行搜查？”
“事实藏于阴暗之处时，总要经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后才会被发现。”言信拍了拍她的手：“这不是药房里的实验，别太钻牛角尖。”
薛家四处挂着白幡，依旧是薛金山一人在家。
想来江觅荷的死对薛氏兄弟来说无关痛痒，薛德才这会儿应当在西桥，而薛元日怕是又躲去了太学。
“犬子无德，乃小人之过，大人勿怪......”薛金山脸色灰白，想来近日一直在家给江氏操办后事，也无心情做生意。
有这两个儿子，倒是难为他了。
言信拿出搜查令，说明了来意，便见薛金山脸色更为难看。
“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并非有意质疑令郎。”言信礼貌不失严肃的一句客套，堵住了薛金山想要求情的口。
各卧房上回已看过，陈设也无惹眼变化。
他暗暗按住了叶辛的肩膀。
“做什么？”
“之前在月琅，你那种药水还有么，泼一个看看。”
叶辛觉得无语：“你当那是天上掉下来的？就是来得及做，这薛家这么大，也不够啊。”
“啧。”言信站开了些又对薛金山道：“还请薛老爷打开这锁。”
薛金山不得不将薛德才和薛元日卧房的橱柜全部打开，言信便命李桓和杨城翻找起来。
香料商贾，衣柜里头有各式各样的香料不奇怪。
“敢问，这瓶——”叶辛似是从中随便拣了一瓶，“用的什么原料？”
只见那粗瓷的瓶身并无特别，相比其他反而更显简单。
薛金山愣了一秒，说道：“姑娘也懂香料？这是我自家种的玉簪花，和上研碎的茉莉花种，只是还是半成品，放在衣橱中祛味。”
嗬，用这等精致之物只为祛味，也不怪薛金山能在闭月阁找到老婆。
不过这香味甚是熟悉。
唔，可不就是茹姐儿房里的白鹤仙。
果然是半成品，相比茹姐儿的那瓶气味差了些。
言信见叶辛并不答话，便回道：“薛老爷可自行回屋歇息，我等有需要自会叫您。”
薛金山没有理由再跟着他们，自然也无法探出关于这案子的口风，只得乖乖回屋坐着忐忑。
“除了香料还是香料，这薛宅还真是尽收眼底了。”项筠有些不耐烦，“这里都看遍了，去花园吧，我倒好奇一家子大老爷们天天琢磨着种的什么花。”
叶辛将那瓶白鹤仙末揣进怀里，示意同路。
“今日新打的青鱼，我这便做道花椒鱼汤与你尝尝。”茹姐儿将薛德才的靴子脱下摆在屋外，“趁这会儿有些风和日头，也该给你晒晒。”
薛德才从怀中掏出一包糍糕，又捞出包黄糖浆淋在上面。
“我也有好东西。别忙活了，先尝尝这。”
茹姐儿擦擦手应了声，便挨着他坐下。
“怎么样？”
她细细嚼完口中软糯，直直称赞，俨然一副新婚夫妻的和谐景象。
“过些日子，我便去与爹说，将你迎进门。”
茹姐儿脸上现出红晕，低头含羞。
“公子如此抬举，奴家不知如何是好......”
“有我在你谁都不用怕，以后安心做你的薛家媳妇便是。”
茹姐儿缓缓点点头，挨他挨得更紧。
薛家花圃里果然有不少品种的花草，只是这个季节，玉簪还没开，只一些青翠遍布眼前，此外荼蘼、茉莉，都是香料的原料，倒也常见。
“你们快来看，这儿好像是新土。”孟知瑜踩了踩地上的土奇道。
看园中的花草，确实没有如今这个时节播种的，这么些新土翻出来，定有古怪。
“等下，”叶辛上前细嗅了几下，眉头一皱。
这味道对叶辛来说有种直击心灵的熟悉，但在当下，她却觉得周身泛起一阵寒意。
言信见此状，果断下令：“挖！”
几人同心协作，几下便将花圃刨了个大坑。众人似乎都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个个屏神凝气。
一阵血气上涌，叶辛只觉眼前一黑。
她狠掐了下手指关节，强迫目光聚焦于坑内。
坑壁漆黑如炭，堆满了焦灰。
几撮成泥的残花败叶七零八落，掩着一颗被凌乱发丝缠绕的腐烂的头颅，和一具破布缠身的森森白骨，尸骨旁还有一把砍刀。
薛德才将跌打酒倒了少许在手心，又盖在茹姐儿胳膊上，揉搓了一阵。
“不碍事，你只是一时冲动...是我不好。”
“冲动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薛二公子，还是少酗酒罢。”言信带着项筠孟知瑜又是不请自来，将二人吓了一跳。
“言长史真是好耐性，磨完家兄又来寻我，连茹儿都不放过。不知言长史如此辛苦，可有什么惊喜和收获？”
这阴阳怪气劲儿倒是和他哥一样。
“薛公子莫慌，我等只是来关心关心薛公子的家事。”说罢言信看了茹姐儿一眼。
薛德才见状将茹姐儿护在身后。
“你又要问什么？”
“茹姐儿的伤是你打的？”孟知瑜急道。
“不是！”茹姐儿倒是抢先答了。话毕看了眼薛德才，见他阴沉着脸，方觉不妥，忙退到薛德才身后。
薛德才顿了顿，昂头辩道：“是，我是做错了，又怎么样？我不过是一时情急，茹儿已经原谅了我，再说了，这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确实无关。不过——”言信踱到厨房，捡起锄棍，“是用这个打的？”
薛德才别过头去，却给了言信肯定的答案。
“敢问因为何事呢？”
薛德才冷嗤了一声，不作回答。
言信扔了锄棍，不紧不慢：“不知薛公子可知，你那位失踪遇害的江小娘，身上也有这么些瘀伤。”
薛德才瞪大了眼睛：“你——你什么意思？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哼，说不定她就是想卷了我爹的钱去偷人，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丢了小命。”
好家伙，这两兄弟损小娘都是一个路数。
不过，他似乎关注的重点并非瘀伤这件事。
“你这么肯定，许是知道江氏的奸夫何人了？”
“不知道！但一个青楼出来的，能有什么好品性？亏得我爹对她这么好，还叫她掌家。”
看来薛德才对江觅荷掌握家里财政大权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啊。
项筠冷笑一声：“你自己想不明白你爹为什么不给你管家权么？”
薛德才一时语塞，又不屑道：“他天天摆弄的那些玩意，我看不上！”
薛金山也算正道生意发的家，儿子咋还有偏见呢。
不过话说回来，上次盘问薛金山，听他的话头，江氏不像是有奸夫的样子。所以要么是这两兄弟别有用心，要么就是薛金山真一无所知。
“哦？该不会是两人串通好了栽赃江氏的说辞吧？”
叶辛边整理笔记和典籍，边听孟知瑜复述盘问薛德才的经过。
“看看看看，这人也说是他们撒谎。知瑜，别那么天真，他对姑娘好与他行凶杀人并不矛盾。”
孟知瑜有些失望。
“还没有铁证，别高兴太早。”叶辛借着嗤项筠的机会，安慰孟知瑜道。
“我不是在为薛德才开脱，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极端的两面会在同一人身上出现呢？”
“人本来就是多面的矛盾体。”
“嗯......”
“明日我要去采购些药食，一起吧。”
孟知瑜一听眼神亮亮，这还是叶辛第一次向她发出邀请。
“嘁——”项筠撇撇嘴，酸劲儿大得毫无必要。
哦，倒忘了他了。
“杨大哥说，你本来体能就弱，这些天更要多练练耐力和爆发力。明日虽无问讯，你也不会闲着，不必担忧。”
项筠发誓，如果叶辛是个男的，自己手中的茶壶此刻就盖在她头上了。
“据现有的供词来看，凶手确定是在这薛家兄弟之中了？”
言信恭敬一揖：“回大人，不排除二人合伙作案的可能。这兄弟二人对江氏一直颇有微词，不过薛德才是因自己嗜酒好赌，觊觎江氏的财权，而薛元日却一直在逃避回答他不喜江氏的原因。”
周徐年翻了翻供词，又道：“但他们都有暗示江氏有红杏出墙之嫌，此事是否属实？”
“并无证据证明江氏有奸夫。至于薛氏兄弟为何知晓此事，卑职也不敢妄加揣测，还待详加考证。”
“依你所见，哪种可能性大一些？”周徐年放下手中卷纸，看向言信：“无需考虑你师父，直言就是。”
言信瞥了眼一旁捋胡子看卷宗的阮常明，深作一揖：“回大人，抛开江氏是否真的出轨，论杀人动机，薛德才确实具有更强的目的性，且卑职已印证其有打伤妇女的行为，同江氏尸体上的瘀伤有契合之处；但对薛元日来说，除了江氏的出身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对其痛下杀手——何况对一个正常人来说，一个小娘的出身也并不能作为其杀人分尸的充分理由。”
他察觉到阮常明皱起的眉头，又道：“若江氏真的红杏出墙，凶手的范围就变大了，事情也会更复杂。不过据这些天对薛金山和薛家邻里的访问，并未寻得一丝一毫可以印证此事的信息。因此，”言信顿了顿，“卑职推测，这可能是薛氏兄弟使出的障眼法。”
周徐年点点头：“柳博士已经上表陛下要求薛元日早日就任，言信，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小子，站住。”阮常明捏着沓方才誊抄的卷纸跟了出来。
“师父。”
“话不说满这劲儿你小子倒是练得炉火纯青。怎么，怕办错案子被罚俸禄？”
言信就着他的话头笑道：“是啊师父，徒弟手头紧得很。”
“啧，天天拿着俸禄赏赐去给那帮小孩们吃喝玩乐了，你以为我不知？”
“没有那么夸张，送过些小东西而已。”
阮常明本想翻个白眼反驳他的否认，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坦白地承认了。
呵，明明一副谦逊温恭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是如此没脸没皮。确实是他的行事作风。
“行了，我也没怪你什么。就说方才，你当真觉得是薛家兄弟俩合伙作案？”
“没有，”言信故作惶恐，话里确是认真：“徒弟只是矛盾。”
“怎么个说法？”
“按目前我们所掌握的事实和供词，薛德才单人作案和兄弟俩合伙的可能性一半一半。但薛元日肯定有很多事情没说实话。”
阮常明捋着胡子，神情竟欣慰起来：“毕竟年试甲一嘛，心中有些城府，也是合情合理。”
“您也这么看？”
阮常明指指卷纸中的一句“薛德才身着锦缎，脚踏云纹靴，距个把丈远，酒肴之气便浓烈扑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竟不言一词甩手走了。
“自己琢磨琢磨吧。”
“白梅，青梅，花梅......小叶，你怎么买这么多梅子？”
“小焦拜托我买的。”
“他不是只用白梅嘛，再说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我喜欢吃。”
“......”孟知瑜想到那日验尸时，焦羽他们将白梅肉就酒团成饼敷在尸体上的情景，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怎么了？”
孟知瑜吞了口气压住溢到喉咙的酸水：“没，没事。这你都吃得下去，我很，很佩服你。”
叶辛捻了一个丢进嘴里，嗯......比以前吃的那种酸味淡些，但更甜。
凑合吧。
“去蒲善堂。”
“小叶——”孟知瑜一把抓住叶辛的胳膊，小声道。
叶辛顿住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茹姐儿。
她孤身一人行色匆匆，却没带渔具。
“怎么了，是不是那家伙又欺负你？”
项筠见孟知瑜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直接就丢锅给叶辛。
“没有，我只是见到——见到茹姐儿了。”
见项筠和言信对视了一眼，叶辛便道：“事情确实变得复杂了。”
“茹姐儿和别的男人偷偷见面，薛德才应当不知晓。”
“说的什么我们没听到，只看见那人与她分别后往城东去了。”
叶辛抿了口茶继续道：“他的靴子上粘了不少花草残叶，这种。”
她将一片枯叶放在桌上：“跟在他后面捡的，但看形状不像是路边野花。”
“应当是玉簪的一种。”
项筠一脸疑惑：“什么？”
言信想起薛家后花园的锦簇花丛，解释道：“一种花，常用作香料的原料，俗称白鹤仙。”
“白鹤仙？不是茹姐儿手里的那种香料么？这么说是薛家的人？”
既然私下见面，就肯定不是薛德才的人。
“可能吧，毕竟养玉簪的人不多。”叶辛看向孟知瑜：“茹姐儿并非局外人。”
孟知瑜点点头：“我知道......是我不该对任何一个可能牵涉其中的陌生人，怀有不理智的期待。”
项筠拍拍她的肩：“我们一起去把真相找出来。”
经过仔细思量，几人决定不再直接去问茹姐儿，免得打草惊蛇。
“是时候了，我这就去和廷正申请搜查令。”
叶辛却抓住他的胳膊，顿了顿才开口：“也并非是百分百把握的事，就以此为据进行搜查？”
“事实藏于阴暗之处时，总要经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后才会被发现。”言信拍了拍她的手：“这不是药房里的实验，别太钻牛角尖。”
薛家四处挂着白幡，依旧是薛金山一人在家。
想来江觅荷的死对薛氏兄弟来说无关痛痒，薛德才这会儿应当在西桥，而薛元日怕是又躲去了太学。
“犬子无德，乃小人之过，大人勿怪......”薛金山脸色灰白，想来近日一直在家给江氏操办后事，也无心情做生意。
有这两个儿子，倒是难为他了。
言信拿出搜查令，说明了来意，便见薛金山脸色更为难看。
“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并非有意质疑令郎。”言信礼貌不失严肃的一句客套，堵住了薛金山想要求情的口。
各卧房上回已看过，陈设也无惹眼变化。
他暗暗按住了叶辛的肩膀。
“做什么？”
“之前在月琅，你那种药水还有么，泼一个看看。”
叶辛觉得无语：“你当那是天上掉下来的？就是来得及做，这薛家这么大，也不够啊。”
“啧。”言信站开了些又对薛金山道：“还请薛老爷打开这锁。”
薛金山不得不将薛德才和薛元日卧房的橱柜全部打开，言信便命李桓和杨城翻找起来。
香料商贾，衣柜里头有各式各样的香料不奇怪。
“敢问，这瓶——”叶辛似是从中随便拣了一瓶，“用的什么原料？”
只见那粗瓷的瓶身并无特别，相比其他反而更显简单。
薛金山愣了一秒，说道：“姑娘也懂香料？这是我自家种的玉簪花，和上研碎的茉莉花种，只是还是半成品，放在衣橱中祛味。”
嗬，用这等精致之物只为祛味，也不怪薛金山能在闭月阁找到老婆。
不过这香味甚是熟悉。
唔，可不就是茹姐儿房里的白鹤仙。
果然是半成品，相比茹姐儿的那瓶气味差了些。
言信见叶辛并不答话，便回道：“薛老爷可自行回屋歇息，我等有需要自会叫您。”
薛金山没有理由再跟着他们，自然也无法探出关于这案子的口风，只得乖乖回屋坐着忐忑。
“除了香料还是香料，这薛宅还真是尽收眼底了。”项筠有些不耐烦，“这里都看遍了，去花园吧，我倒好奇一家子大老爷们天天琢磨着种的什么花。”
叶辛将那瓶白鹤仙末揣进怀里，示意同路。
“今日新打的青鱼，我这便做道花椒鱼汤与你尝尝。”茹姐儿将薛德才的靴子脱下摆在屋外，“趁这会儿有些风和日头，也该给你晒晒。”
薛德才从怀中掏出一包糍糕，又捞出包黄糖浆淋在上面。
“我也有好东西。别忙活了，先尝尝这。”
茹姐儿擦擦手应了声，便挨着他坐下。
“怎么样？”
她细细嚼完口中软糯，直直称赞，俨然一副新婚夫妻的和谐景象。
“过些日子，我便去与爹说，将你迎进门。”
茹姐儿脸上现出红晕，低头含羞。
“公子如此抬举，奴家不知如何是好......”
“有我在你谁都不用怕，以后安心做你的薛家媳妇便是。”
茹姐儿缓缓点点头，挨他挨得更紧。
薛家花圃里果然有不少品种的花草，只是这个季节，玉簪还没开，只一些青翠遍布眼前，此外荼蘼、茉莉，都是香料的原料，倒也常见。
“你们快来看，这儿好像是新土。”孟知瑜踩了踩地上的土奇道。
看园中的花草，确实没有如今这个时节播种的，这么些新土翻出来，定有古怪。
“等下，”叶辛上前细嗅了几下，眉头一皱。
这味道对叶辛来说有种直击心灵的熟悉，但在当下，她却觉得周身泛起一阵寒意。
言信见此状，果断下令：“挖！”
几人同心协作，几下便将花圃刨了个大坑。众人似乎都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个个屏神凝气。
一阵血气上涌，叶辛只觉眼前一黑。
她狠掐了下手指关节，强迫目光聚焦于坑内。
坑壁漆黑如炭，堆满了焦灰。
几撮成泥的残花败叶七零八落，掩着一颗被凌乱发丝缠绕的腐烂的头颅，和一具破布缠身的森森白骨，尸骨旁还有一把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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