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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不食言

    最近几天,叶辛经常靠在窗边发呆,一呆就是半天整天,好似丢了魂一样。

    当孟知瑜关心地问起原因时,她却一如既往地说没事,但是她脸上疲惫的神情总是会出卖她。

    这一切还要归咎于几天前,她偷偷跑去廷正院里和阮常明的一番谈话。

    关于牵星楼的前身,她已经将有官方记载的案卷资料都翻了个遍,加上从梁霁月那里了解到的,答案却左不过粗简的“通灵教会”四个字。后来便想到开口去问,就算是些民间传闻也好,说不定能推出那个石室里,那些药粉的来历。

    其实她只不过就是想知道这药粉与不斟酒是否有实质的联系。

    她想了两天才组织好语言准备旁敲侧击。

    至于为何去找阮常明——实际上她也是有病乱投医,起码廷正大人不会将她来问这件事的经过随便透露给别人。

    然而命运就是,你害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阮常明当然不知道不斟酒的存在,但从他的口中,明明确确说出了当年主持建设通灵所的道士,姓尹。

    尽管这位和蔼又严厉的廷正大人以非常不肯定的语气说了只是传闻,并对她眼中不慎表露的惊惧表示了疑问。

    按照时间算,就算不是尹束烜本人,至少也是他的亲族,这两个字的答案已经足够了。

    秋絮儿的死说来说去,她叶辛背后的不斟酒才是罪魁祸首。她出生于此成长于此,为尹氏做过事,自然也难逃其咎。

    多么讽刺啊,仅仅数月,她便从罪恶的伥鬼变成了为平民百姓伸张正义的书廷史。

    在这处处光明温暖的一方天地,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与之格格不入的过去,现在命运却告诉她,对这光明唯一有威胁的,便是她自己。

    她不敢看那块“秦镜高悬”的牌匾。过去她改变不了,只是今后,这书廷史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做下去吗?

    叶辛以听错了为由解释了自己一瞬间的惊惧。

    但她心里清楚,阮常明根本不会相信这种不走心的搪塞。他不追问,应该还是因为那个人当初为自己做了身份保证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出阮廷正的书房的,她只知道自己已经三天未出府门,也未好好做过事了,饭也没正经吃过,倒闹得一干同僚不明所以。

    说来自己这样孤僻难搞的性子,也就身边这几个家伙会不嫌烦地唠叨几句。

    可她不珍惜,只会生硬地挤出几个笑容敷衍他们。

    望着孟知瑜关切的眼神,她呆滞了几天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消极自苦永远无济于事,死去的秋絮儿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告慰,而眼前这来之不易的阳光也将被她消磨殆尽。

    眼中孟知瑜的面庞逐渐清晰,她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就算将来要十倍偿还,她也要伸手留住它。

    “我想,喝白家的米酿。”

    声音沙哑,但孟知瑜听得清楚。

    “我的天,你总算开口要东西吃了,但不能一张嘴就喝酒啊。”孟知瑜说着,接过她一口喝尽的水杯,便向厨房跑去,“等着,我去将饭菜端来!”

    素八珍、丸子汤、酿白肉、酱牛肘、黄米糕、豆黄酥酪......分量不多,却荤素搭配,连餐后甜水都备了。

    “这个,是哪里来的?”叶辛指着黄米糕,这可是陵沣特有的。

    “自然是我做的。”言信边进屋,将围兜解开扔在了一边躺椅上。

    叶辛瞥了一眼躺椅,在她的床和茶几之间,不近不远,长度伸展到多出知瑜身高大约一尺。

    “怎么,难道我还会亲自再回一趟陵沣替你买来?”

    “......”

    这话说的,将她差点脱口而出的谢谢硬噎回了喉咙里。

    买来也太夸张了,郢都和陵沣相隔千里,买来都馊了。

    可面前这一桌子佳肴,是在兑现当日在陵沣的承诺吗?

    她承认她有些许动容。

    “这些呢,是小焦做的吗?”

    她顺着他的语气,故意提了一个根本不会做饭甚至是天天与尸体打交道的人,却并未注意到那人若有所思的神情。

    “嚯,真有你的小叶,你太会猜了。”

    孟知瑜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可惜猜错咯。这都是言大哥钻研了几天的成果,你不吃饭这几日,我和阿筠可是当了无数次试验品呢,你可不知道他第一回做的饭,那叫一个咸。”

    “那你们真的辛苦了。”

    叶辛脸色苍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笑了。这样温暖的氛围和日常,就是她好不容易向命运借来的阳光啊。既然三生有幸,她借到了,难道还舍得辜负吗?

    该偿还的,她自己会还。若是因为接受了当下的甜,而遭到将来命运的苦,她也认了。

    只要到时候能给她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这里,她唯求于此。

    只有这样,才能保他们几个远离这些污糟之事。

    “当——”是瓷器与桌子碰撞的清脆声音。言信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大号的白釉雕竹瓷瓶,“白家酒坊的,吃完才能喝。”

    “......”

    这人竟真的将她想要的都带到她面前了。

    “你们......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叶辛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自知做错事的小孩,怀着侥幸等待着大人的原谅。

    “不想。”言信的回答非常干脆,好像生怕她觉着自己在意似的,刻意干巴巴地蹦出这两个字。

    叶辛竖着耳朵想从他的话音里寻出些怒气,却一无所获。

    “唉,”孟知瑜叹了口气,“我们都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但是小叶,”她握紧叶辛的手,急急道:“你这样,不能改变任何事啊。”

    “......抱歉。”

    叶辛狂灌了几口汤水,就开始猛扒饭菜,一时咽不下,果然呛住。可黄米糕清甜不腻,那么好入口,她也控制不了自己啊。

    这句抱歉言信接受得相当坦然——一遇到事情不想着法子面对,尽折磨自己,他老早就想斥她了。只是一想到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硬来估计会适得其反,这才阻止了孟知瑜他们去劝解,自己一边花了些功夫弄点适口的,一边就晾她几日,等她自己缓过来,到时候便再没力气犟了。

    不过关于导致她这副状态的原因,言信是有一些猜测的。那日她虽拒绝帮他查药,但暗地里一定又查到了些什么,还是不好的消息。

    这不好的消息,又肯定与她的过去有关系。

    但他并不准备追问,因为她定不会给他想听的答案。既然如此,只能日后多多关注她的动向了,不仅仅是怕她干些傻事,还有那毒药,也确实让言信警惕了起来。

    当年还在祁云山的时候,母亲虽未多说父亲的事,但他却从大师公口中听说过,关于父亲失踪的那桩假药案中,涉案药物叫做福珠。听起来像是保健身体的药物,却让他怀疑这福珠的生效机理与牵星楼石壁上致幻的药粉相同——都是通过感官的幻觉,感知到自己内心渴望的东西并信以为真。

    自知晓父亲最后的踪迹是在郢都消失后,言信便更加关注着廷尉司接审的各类事件,尤其当发现牵星楼竟藏有太炤年间的毒药时,这些碎片便在他脑海中串了起来。他推测这福珠或许同那致幻药乃同一手笔,而照叶辛近日的反应看来,这一切又似乎同她身后的谜有莫大的联系。

    可惜时至今日,碎片拼凑的还不够完整,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拨开眼前的迷雾。

    看着叶辛低头专注用饭的神情,他小心地舒了口气。

    这团看不见抓不到的迷雾着实让她背负了许多。或许从她来到这个世间开始,便迫不得已地撑着单薄瘦弱的躯体,在这逼仄的沟壑里挣扎求存了。比起只是失去父亲的自己,她真的更为不幸。

    还好现在,他们安然无恙地站在了阳光下。面前这所有的岁月静好,他会帮她留住。

    “大人找卑职何事?”

    这日周徐年下朝后,便将言信叫到了书房中。同在的自然还有阮常明。

    周徐年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他。

    “重古困尸蛊。”只有五个小字,乍一看不明所以。

    言信瞥到周徐年肩部的衣料竟已破开,心中摸算着这纸条的来历。

    看来是某个“好事者”的“暗箭”。正想着阮常明便将一支精巧的细箭递给他,“这东西你玩得深,可能看出来头?”

    言信笑了笑:“大人,若是市面上寻得到这种级别的做工,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您手上了。所以——”他顿了顿,“能用这样的细箭,一定是某个大人物的私卫。”

    “身份尊贵到一定级别的大人物。”他看着二人,一字一句补充道。

    这句话足够让他们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

    周、阮二人对视了一眼,似是心中有了数。

    “细缃郡距此不过十天马程,你便轻装简行去吧。”

    “是。但卑职还有个请求。”

    阮常明眯起眼睛,似乎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

    掌诏司的差令当天就批了下来,叶辛手里捧着批文,一脸状况外的神情。

    言信见她久久未反应,便解释道:“细缃重古,山好水好,值得一去。”

    “你提的?”

    “不错。”

    叶辛撇撇嘴巴:“言先生何时这么独断专行了?”

    “你若不愿意,现在拒绝——”他看了眼掌诏司的门牌,严肃道:“也来不及了。”

    “哦。”叶辛对于“强行被安排”这件事十分不满,决心杠一杠他,“我是说,就算我愿意,我不能自己提出要去吗,非要余大人下这副批文......”

    言信听到是这个原因,眉头微微舒展,轻声打断了她:“抱歉。是我的私心。”

    “......”

    叶辛一愣,竟忘了准备好的推辞。

    她很想知道他的“私心”具体指什么,却又矛盾地害怕知道真相。

    算了。

    她默默收起了批文,小心地夹在了笔记中。

    为防节外生枝,二人当天便一人一马上了路,却完美错过了霁月公主出嫁的日子。

    起初,众人都在提防着梁晋彦因为不想亲妹离去,要出手干预和亲。谁知自那日御射赛梁霁月战胜司默耳拔得头筹后,他竟如同噤声一般,对此事置若罔闻。

    朝臣们都在猜测是梁霁月躬亲说服兄长的功劳。只因定亲当日,霁月公主向暄帝请旨带一批虞国的能工巧匠前往温叻兰时,梁晋彦竟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

    但梁晋彦的态度究竟为何转变,只有他们兄妹二人自己知晓了。

    不管怎么说,温叻兰的求亲之旅也算圆满。暄帝难抑喜悦,下令举城送亲,解宵禁三日。孟知瑜和项筠的职级够不上在宫里送亲,为了能亲赠几句祝福,特意等在城外的芦藩丘,做最后一次惜别。

    温叻兰的马车队停了下来。

    “怎么......就你们二人?”梁霁月不见另外二人,稍有失望。

    “公主,小叶和言大哥去细缃了,恐怕几天内也赶不回来。与公主之约,只好由我们代劳了。”

    梁霁月听到是公事,点了点头。“这家伙,不守信用。”

    话毕却见孟知瑜的掌心躺了一个精巧的青釉雪花纹的鼻烟壶。

    “小叶说,祝你一路顺风,她会去看你的。”

    “这是她花了三天时间制的香蕾,送给你,希望你能一直记着她。”

    梁霁月小心地拿起鼻烟壶,细细摩挲了几下。光滑细腻的釉面让她原本郁郁的心情也柔软下来。

    她拆开盖子,深深地嗅了一口。

    是莘园独有的缃蕊。

    梁霁月嘴角漫出笑意,将鼻烟壶收进了腰袋。

    也祝你一路顺风。

    还有,好好珍惜身边人。她想。

    司默耳从远处走过来,为她披上了斗篷。

    “公主的挚友,也是我司默耳的挚友。他日各位若幸临敝国,司默耳必举国宴迎。”

    “王子如此好客热情,我等必然不负诚心。”项筠郑重地向其行了虞国邦交之礼,算是做了最后的告别。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良久,孟知瑜叹了口气:“终究是离乡背井,身为公主,总是要承担比常人更多的苦。”

    “她应当当得起。别的我们做不到,只能祝她在温叻兰能有自己的战场。”

    “诶?我以为你会祝她婚姻幸福或者早生贵子?”

    项筠揉了把孟知瑜的头发:“你想要,未来我可以这么祝你呀。”

    孟知瑜一愣,“说什么呢,不正经!”便直接跑走。

    项筠跟在她身后,怔怔地想:若真有那个时候,这话他死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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