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鸽羽
据秦无殃所说，贺子阑确实在庄里藏了些东西。只等寿宴过后，门客们都走了七七八八，再将这事对他和盘托出，二人将同往郢都，合力促成此事。
秦无殃知道的关于这件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贺子阑的口述。
只是如今斯人已去，这个秘密再也无从知晓。
“不一定。”
言信听他说完，沉思了一会儿，却否定了这个现状。
“贺子阑被杀，看似是贺家杀手的布局，但对他自己来说，却是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因此，”他随手捏起一盅茶，“他既然留了东西，就一定会在死前竭尽全力，让这个秘密有迹可寻。”
“陶先生的意思是，子阑还留了别的线索？”
言信不回答，却看了眼叶辛。
贺子阑陈尸在厨房这样杂乱的地方，若他真的有机会留线索，并且要保证这个线索在被秦无殃发现之前不会被破坏，那只有可能在他自己的身体上。
可尸体他们和秦无殃都看过了，不可能再有什么遗漏之处。
言信并未移开看向她的眼神，叶辛却觉得他此刻想的事情，让她有种被击中的感觉——他的意思，不是问尸体的异样之处，而是所谓线索，是他们早就见过的。
叶辛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最终停留在一个她本身就无比在意的地方。
那个躺在贺子阑手心的箭头。
按照秦无殃的理解，箭头是贺子阑留下的，既然指的是她，那么凶手便是她。
因此言信和她都断定是娄氏嫁祸于她的手笔。
可没有人去怀疑箭头等于凶手这件事情，不管这个“凶手”是真是假。
现在想想，若真是娄氏留下的，他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挑选了叶辛作为被嫁祸的目标呢？
她和贺子阑，可是一点渊源都没有。
叶辛回想起娄氏死前的惊疑，忽然明白了。
想来自己当时沉浸于雪恨的心情当中，只以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是对她身份的恐惧。
殊不知，他还对自己所说的“嫁祸”摸不着头脑。他们二人留在这里，可能仅仅是被胡医仙骗了吃了毒药，行动不便耽搁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对言信道：“指的还是我。”
他倒下的地方就在厨房，若说箭头表示方向之类的，早被娄氏翻出来了，还能等他们去找？
所以贺子阑指的还是她。
“指的不是你，而是陶九婴这个名字。”言信见她眉头紧皱，便转过身来背对着秦无殃，对她耳语道。
叶辛恍然大悟。
这名字还是自己鬼使神差起的，竟然忘了这茬。
“所以其实指的是——”
那盏九婴烛台。
事已至此，言信正式以廷尉司长史探事细缃郡的职名，差秦无殃将乔蘅从厢房请了来。
“既然成了公事，还请各位见谅我司的探事律则。”
言信的话听似在委婉请求他的帮助，实际上却是不容置疑的勒令。
秦无殃满脸疑惑。若非他封庄，这位逍遥侠客早已抱着宝贝溜了，这时候叫他做什么？
“想不到二位竟是朝廷的人。”
想不到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乔公子的关注点竟只是这个，叶辛暗暗嗔怪。
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令他不屑的事情，神色有些傲慢。
但他并未拒绝将烛台拿出来。
“九婴盏之所以是件宝贝，不是因为它材料金贵，而是因为它是个炼蛊的好容器。”
秦无殃话毕，便打开烛台下的抽盒，扔了块燃烧的木炭进去，火信瞬间窜出了蛇口。
想是蛇口的火捻直通抽盒，木炭一接触便可引燃。
不过这就是用热源加速了药物的混合反应，并非什么珍奇术法，怎么就适合炼蛊了呢？
“看它的眼睛，直通的是盏身最中间的抽盒。”
经言信小声一点，叶辛定睛看去，那蛇首双目竟是镂空的，由此向里竟然是一条独立于蛇口的通道。
看来这是放母蛊的地方。九种母蛊同时顺流而下，在热源作用下充分混合，如此控制速度和冷热，确实比普通的蛊皿有效率也精准得多。
看来乔蘅心心念念的，确实是个不错的玩意儿。不过这么说来，他便不是什么药师，而是个来寻宝的蛊师。
叶辛看了眼乔蘅，不禁回忆起了对他的初印象。
年轻气盛，欲望写在脸上。为了掩藏自己蛊师的身份，还自称是医药世家——藏于阳光之下的阴影，如同刚进孟府的她。
他既为这九婴盏直奔秦庄，身上便定有些秘技，能让他用得起这东西。那么在这种情境下，他的脾性和身份究竟如何，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不禁让她又想起一个人。
那时她刚进廷尉司，那个满身书墨味儿的年轻人，同她一样，来历不明身份神秘。起初她也以为他只是个文书，但几经狱案之后，他的学识和稳如泰山的手，以及他穿梭于仵作间的利索身影却让她敬叹。
可以说，她是靠他的笔记才逐渐熟悉了验官的工作。相比面前这位满脸络腮胡的“先生”来说，他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师。
虽然一个是蛊师，一个是验官，一个像一头在丛林中奔波不停的鹿，一个像一只落在深府院池中安静低语的鹤。但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就像同一件事物的明暗面，有无比相似之处却又迥然不同。
这么一想，她竟然觉得二人的长相也有相似之处。
就是不知，这位乔公子的本事比之如何。
乔蘅将中间层的抽盒抽出，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是啊，若有人点燃这盏，这抽盒这么热，如何盛得了物证？”秦无殃失望道。
只见乔蘅却粗粗摩挲了下抽盒，脸色微微一变。
“或者庄主取几样母蛊来，试炼它一下，兴许就有答案了呢？”
秦无殃眼神一亮，忙应道：“几位稍坐，我亲自去取。”
“他也看出来了。”
叶辛小声道，却并未直对着某人的脸。
“嗯。”
言信无比自然地应道。
“那今晚？”
他微微露出奇怪的神情，转头看向她：“我还以为你会提议守株待兔。”
唔，这确实是她一贯的作风。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习惯了主动去捕捉蛛丝马迹。
或许，她也很想对先前的失误做些弥补吧。
言信见她不回答也不反驳，便放下了心中顾虑：“这次听你的。”
秦无殃的蛊虫很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甚至又怀疑东西被偷了或者被随意丢弃在了某个地方，兴师动众地满庄翻找。
迫于这个境况，言叶二人只好陪他一起，还煞有介事地提各种建议，结果当然一一落空。秦无殃有些沮丧，自己回了屋养精神，却命胡医仙一众人不要停。
“话说，如果真的把东西拿到手了，你的人能及时到么？”
言叶二人忙了一下午，终于得空脱离了大部队。
“自然。”言信停顿了几秒，反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拿到东西？”
“不能保证。”这个回答干脆得理所当然，也是意料之中。
二人悄摸说着，便行至乔蘅厢房前，却见灯早已经熄了。
“他不会也——”
言信嘘了一声，二人便猫腰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人声。
难道不在？
“二位的身手这么好，应该待在梁上，而非这狭小的墙根。”
冷不丁背后幽幽传来一句，把叶辛吓了一跳。
二人转头定睛一看，果然是乔蘅。
原来是出去了。
“进屋喝杯茶吧。”
叶辛显得有些悻悻，垂着头等待交涉。
言信却开门见山：“乔公子，恕我等冒昧。不如大家都爽快些，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乔蘅一改平日热情，冷面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当官的，这么大派头。你们又怎么知道我瞒着秦无殃了呢？”
“这不重要。我也不关心你为何瞒着他，不过这件事已经涉了人命，非同小可，还望乔公子慷慨告知。”
乔蘅眼中笑意未减一分，反而岔开话题：“方才二位不在，否则我也能问到我想知道的。”
原来是主动来找他们了。
不过这样更好，他既然有所求，那么交换来的东西也更靠谱。
乔蘅也不客气，转向叶辛：“说起来这盏，与九婴姑娘还有些缘分呢。我也听说了姑娘在这场闹剧中的本事，不知师从何人？”
这两件事根本毫无关系，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叶辛索性忽略这点，直奔主题。
乔蘅没有得到她的回答，眼前却出现了一根灰色羽毛。
鸽子毛？
言信眯起眼睛。
什么时候拔的，他真的不知道。
这是代表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
乔蘅眼中却结结实实掠过惊讶。
叶辛向言信挑了挑眉梢，表示果然同自己猜想得一样。
她竟瞒了他不少事，包括那句似在卖关子的“不能保证”。
“他过得好么？”乔蘅接过羽毛，看了几眼便藏于袖中。
“平日修身养性，事业蒸蒸日上。”
说到这里，言信才明白她说的是谁。
想不到，这两人看起来性格迥异，竟有这样深的渊源，倒是他这个廷尉长史不能体察下属了。
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不如乔公子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我二人务必为你带到。”
“不需要。”乔蘅撇过头，一脸傲娇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将九婴盏拿出来，抽出了中间的抽盒，叶辛正想接，却见乔蘅又收回了手。
“我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你们既然瞒着秦无殃，这事便或多或少与他牵连。在这偌大的秦庄里，你们就两个人，若得手了，准备如何脱身？”
想得挺周到啊。
如果无法脱身，他会怎样？带着这东西瞒天过海远走江湖？
不枉他做这种担心，言信回道：“自然准备万全。”乔蘅这才松了手。
叶辛掂了掂，是银制的，就算是当做烛台卖了，也能值不少钱。
不过——她也细细摩挲了下盒底，眉头一皱便翻底朝上。
那盒底竟清清楚楚刻了些符号。
刻痕的颜色与盒身融为一体，不仔细摸真发现不了。
言信定睛一看：“是钥匙。”
二人对视一眼，关于这钥匙的来历脑海中已经过了三四种可能性。但不管怎么说，得先把这钥匙印拓下来。
就在秦无殃以为一无所获，正值失望之际，却有令他更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翌日一早，乔蘅与言叶二人都约好了似的不见踪影，庄内却无人报送任何出入的动静。
正当他准备放弃贺子阑的证物，转而搜人时，庄内却闯入了一群熟悉的陌生人。
县衙的人。
领头的除了孙世满，竟还有一群身着京官服饰的人。
是那两人通知了孙世满，为了贺家杀手的命案来抓他的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杀了人是事实。就算因为有保护受害人的行为要将功折罪，也该赏罚并行，而非一笔勾销。”
刘冲一连奔波了三四天，脸上还带着疲惫的神色，语气却不容置疑。
秦无殃细细扫了一眼周围，心中涌上愤慨。
那个陶寤，先是给他透了要合作的口风，让他误以为自己能被网开一面，谁知他早就布了人在这当口等着他，果然是京里出来的，说一套做一套狡猾得很。
可周围水泄不通，他已无处可逃。
秦无殃攥紧了拳头，抛出一句：“是陶先生托你带的话吗？”
陶先生？刘冲眉头一挑，遂应道：“不错。”接着便示意一干令史们将他连着胡医仙一道绑了，整个过程干脆利索得不容他多做一句解释。
就算要将功折罪，也该赏罚并行，而非一笔勾销。
这就是他的话，他的态度。
叶辛趴在远处的围墙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那她最终是不是也要为自己的旧业付出相应的代价？
叶辛转念一想，自嘲了一声。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可笑的侥幸心理。
过去的事情，她历经几番思想斗争，是放下了，但没说就能心安理得地忘记。
“事已了，走吧。”言信站在下面叫她下来。
叶辛眼中忧虑散去。
就算带着这样的记忆，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因为前方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未来的自己才是真正活过的自己。
半月的雨终于落尽最后一场，头顶已初见晴空。
“今早我已经传信回郢都了，不日师父便能收到。”
三人策马驰离了重古镇，停在了细缃郡的地界碑边上。
“你一个人去吗？”银泽肯定是要去，但叶辛方才听他话里有独行的意思，不免有些意外，便脱口问了出来。
言信点点头：“时间不等人。”
时间不等人和带她一起也不矛盾啊，叶辛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乔公子不认路，还需要你领。”言信见她这副神情，解释完又补了句：“几天而已，刘冲事办妥了也会跟过来，不用太过担心。”
“我只是好奇事情的真相。”她说得不痛不痒，言信却并不理会她的否认，反而不知为何，眼底笑意似要溢出。
“随你好奇。但这趟，我若带你便会分心，不如速去速回，也尽快给贺子阑一个交待。”
叶辛心里一凉，想到他是不是预料到此去银泽会有危险，才这样说的，否则根本无需考虑会不会分心。
但出于信任，她还是低声咕哝了句：“知道了。”
言信将竹弩递给她：“路上注意安全。”
这阵子待在重古，空气太过潮湿，上次射了胡医仙一箭之后，弩弓便因腐朽以致开裂，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去修了一修。
叶辛接过竹弩往背后一插，语气平静：“你也是。”话毕便调转马头，向远处奔去。
“奇怪的兄妹。”乔蘅兀自嘀咕了一声，紧随其后。
秦无殃知道的关于这件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自于贺子阑的口述。
只是如今斯人已去，这个秘密再也无从知晓。
“不一定。”
言信听他说完，沉思了一会儿，却否定了这个现状。
“贺子阑被杀，看似是贺家杀手的布局，但对他自己来说，却是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因此，”他随手捏起一盅茶，“他既然留了东西，就一定会在死前竭尽全力，让这个秘密有迹可寻。”
“陶先生的意思是，子阑还留了别的线索？”
言信不回答，却看了眼叶辛。
贺子阑陈尸在厨房这样杂乱的地方，若他真的有机会留线索，并且要保证这个线索在被秦无殃发现之前不会被破坏，那只有可能在他自己的身体上。
可尸体他们和秦无殃都看过了，不可能再有什么遗漏之处。
言信并未移开看向她的眼神，叶辛却觉得他此刻想的事情，让她有种被击中的感觉——他的意思，不是问尸体的异样之处，而是所谓线索，是他们早就见过的。
叶辛脑海中闪过无数可能，最终停留在一个她本身就无比在意的地方。
那个躺在贺子阑手心的箭头。
按照秦无殃的理解，箭头是贺子阑留下的，既然指的是她，那么凶手便是她。
因此言信和她都断定是娄氏嫁祸于她的手笔。
可没有人去怀疑箭头等于凶手这件事情，不管这个“凶手”是真是假。
现在想想，若真是娄氏留下的，他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挑选了叶辛作为被嫁祸的目标呢？
她和贺子阑，可是一点渊源都没有。
叶辛回想起娄氏死前的惊疑，忽然明白了。
想来自己当时沉浸于雪恨的心情当中，只以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是对她身份的恐惧。
殊不知，他还对自己所说的“嫁祸”摸不着头脑。他们二人留在这里，可能仅仅是被胡医仙骗了吃了毒药，行动不便耽搁了。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对言信道：“指的还是我。”
他倒下的地方就在厨房，若说箭头表示方向之类的，早被娄氏翻出来了，还能等他们去找？
所以贺子阑指的还是她。
“指的不是你，而是陶九婴这个名字。”言信见她眉头紧皱，便转过身来背对着秦无殃，对她耳语道。
叶辛恍然大悟。
这名字还是自己鬼使神差起的，竟然忘了这茬。
“所以其实指的是——”
那盏九婴烛台。
事已至此，言信正式以廷尉司长史探事细缃郡的职名，差秦无殃将乔蘅从厢房请了来。
“既然成了公事，还请各位见谅我司的探事律则。”
言信的话听似在委婉请求他的帮助，实际上却是不容置疑的勒令。
秦无殃满脸疑惑。若非他封庄，这位逍遥侠客早已抱着宝贝溜了，这时候叫他做什么？
“想不到二位竟是朝廷的人。”
想不到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位乔公子的关注点竟只是这个，叶辛暗暗嗔怪。
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令他不屑的事情，神色有些傲慢。
但他并未拒绝将烛台拿出来。
“九婴盏之所以是件宝贝，不是因为它材料金贵，而是因为它是个炼蛊的好容器。”
秦无殃话毕，便打开烛台下的抽盒，扔了块燃烧的木炭进去，火信瞬间窜出了蛇口。
想是蛇口的火捻直通抽盒，木炭一接触便可引燃。
不过这就是用热源加速了药物的混合反应，并非什么珍奇术法，怎么就适合炼蛊了呢？
“看它的眼睛，直通的是盏身最中间的抽盒。”
经言信小声一点，叶辛定睛看去，那蛇首双目竟是镂空的，由此向里竟然是一条独立于蛇口的通道。
看来这是放母蛊的地方。九种母蛊同时顺流而下，在热源作用下充分混合，如此控制速度和冷热，确实比普通的蛊皿有效率也精准得多。
看来乔蘅心心念念的，确实是个不错的玩意儿。不过这么说来，他便不是什么药师，而是个来寻宝的蛊师。
叶辛看了眼乔蘅，不禁回忆起了对他的初印象。
年轻气盛，欲望写在脸上。为了掩藏自己蛊师的身份，还自称是医药世家——藏于阳光之下的阴影，如同刚进孟府的她。
他既为这九婴盏直奔秦庄，身上便定有些秘技，能让他用得起这东西。那么在这种情境下，他的脾性和身份究竟如何，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不禁让她又想起一个人。
那时她刚进廷尉司，那个满身书墨味儿的年轻人，同她一样，来历不明身份神秘。起初她也以为他只是个文书，但几经狱案之后，他的学识和稳如泰山的手，以及他穿梭于仵作间的利索身影却让她敬叹。
可以说，她是靠他的笔记才逐渐熟悉了验官的工作。相比面前这位满脸络腮胡的“先生”来说，他才是自己真正的老师。
虽然一个是蛊师，一个是验官，一个像一头在丛林中奔波不停的鹿，一个像一只落在深府院池中安静低语的鹤。但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就像同一件事物的明暗面，有无比相似之处却又迥然不同。
这么一想，她竟然觉得二人的长相也有相似之处。
就是不知，这位乔公子的本事比之如何。
乔蘅将中间层的抽盒抽出，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是啊，若有人点燃这盏，这抽盒这么热，如何盛得了物证？”秦无殃失望道。
只见乔蘅却粗粗摩挲了下抽盒，脸色微微一变。
“或者庄主取几样母蛊来，试炼它一下，兴许就有答案了呢？”
秦无殃眼神一亮，忙应道：“几位稍坐，我亲自去取。”
“他也看出来了。”
叶辛小声道，却并未直对着某人的脸。
“嗯。”
言信无比自然地应道。
“那今晚？”
他微微露出奇怪的神情，转头看向她：“我还以为你会提议守株待兔。”
唔，这确实是她一贯的作风。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习惯了主动去捕捉蛛丝马迹。
或许，她也很想对先前的失误做些弥补吧。
言信见她不回答也不反驳，便放下了心中顾虑：“这次听你的。”
秦无殃的蛊虫很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甚至又怀疑东西被偷了或者被随意丢弃在了某个地方，兴师动众地满庄翻找。
迫于这个境况，言叶二人只好陪他一起，还煞有介事地提各种建议，结果当然一一落空。秦无殃有些沮丧，自己回了屋养精神，却命胡医仙一众人不要停。
“话说，如果真的把东西拿到手了，你的人能及时到么？”
言叶二人忙了一下午，终于得空脱离了大部队。
“自然。”言信停顿了几秒，反问道：“那么，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拿到东西？”
“不能保证。”这个回答干脆得理所当然，也是意料之中。
二人悄摸说着，便行至乔蘅厢房前，却见灯早已经熄了。
“他不会也——”
言信嘘了一声，二人便猫腰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人声。
难道不在？
“二位的身手这么好，应该待在梁上，而非这狭小的墙根。”
冷不丁背后幽幽传来一句，把叶辛吓了一跳。
二人转头定睛一看，果然是乔蘅。
原来是出去了。
“进屋喝杯茶吧。”
叶辛显得有些悻悻，垂着头等待交涉。
言信却开门见山：“乔公子，恕我等冒昧。不如大家都爽快些，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乔蘅一改平日热情，冷面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当官的，这么大派头。你们又怎么知道我瞒着秦无殃了呢？”
“这不重要。我也不关心你为何瞒着他，不过这件事已经涉了人命，非同小可，还望乔公子慷慨告知。”
乔蘅眼中笑意未减一分，反而岔开话题：“方才二位不在，否则我也能问到我想知道的。”
原来是主动来找他们了。
不过这样更好，他既然有所求，那么交换来的东西也更靠谱。
乔蘅也不客气，转向叶辛：“说起来这盏，与九婴姑娘还有些缘分呢。我也听说了姑娘在这场闹剧中的本事，不知师从何人？”
这两件事根本毫无关系，听起来怪怪的。不过叶辛索性忽略这点，直奔主题。
乔蘅没有得到她的回答，眼前却出现了一根灰色羽毛。
鸽子毛？
言信眯起眼睛。
什么时候拔的，他真的不知道。
这是代表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
乔蘅眼中却结结实实掠过惊讶。
叶辛向言信挑了挑眉梢，表示果然同自己猜想得一样。
她竟瞒了他不少事，包括那句似在卖关子的“不能保证”。
“他过得好么？”乔蘅接过羽毛，看了几眼便藏于袖中。
“平日修身养性，事业蒸蒸日上。”
说到这里，言信才明白她说的是谁。
想不到，这两人看起来性格迥异，竟有这样深的渊源，倒是他这个廷尉长史不能体察下属了。
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不如乔公子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我二人务必为你带到。”
“不需要。”乔蘅撇过头，一脸傲娇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将九婴盏拿出来，抽出了中间的抽盒，叶辛正想接，却见乔蘅又收回了手。
“我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但你们既然瞒着秦无殃，这事便或多或少与他牵连。在这偌大的秦庄里，你们就两个人，若得手了，准备如何脱身？”
想得挺周到啊。
如果无法脱身，他会怎样？带着这东西瞒天过海远走江湖？
不枉他做这种担心，言信回道：“自然准备万全。”乔蘅这才松了手。
叶辛掂了掂，是银制的，就算是当做烛台卖了，也能值不少钱。
不过——她也细细摩挲了下盒底，眉头一皱便翻底朝上。
那盒底竟清清楚楚刻了些符号。
刻痕的颜色与盒身融为一体，不仔细摸真发现不了。
言信定睛一看：“是钥匙。”
二人对视一眼，关于这钥匙的来历脑海中已经过了三四种可能性。但不管怎么说，得先把这钥匙印拓下来。
就在秦无殃以为一无所获，正值失望之际，却有令他更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翌日一早，乔蘅与言叶二人都约好了似的不见踪影，庄内却无人报送任何出入的动静。
正当他准备放弃贺子阑的证物，转而搜人时，庄内却闯入了一群熟悉的陌生人。
县衙的人。
领头的除了孙世满，竟还有一群身着京官服饰的人。
是那两人通知了孙世满，为了贺家杀手的命案来抓他的吗？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杀了人是事实。就算因为有保护受害人的行为要将功折罪，也该赏罚并行，而非一笔勾销。”
刘冲一连奔波了三四天，脸上还带着疲惫的神色，语气却不容置疑。
秦无殃细细扫了一眼周围，心中涌上愤慨。
那个陶寤，先是给他透了要合作的口风，让他误以为自己能被网开一面，谁知他早就布了人在这当口等着他，果然是京里出来的，说一套做一套狡猾得很。
可周围水泄不通，他已无处可逃。
秦无殃攥紧了拳头，抛出一句：“是陶先生托你带的话吗？”
陶先生？刘冲眉头一挑，遂应道：“不错。”接着便示意一干令史们将他连着胡医仙一道绑了，整个过程干脆利索得不容他多做一句解释。
就算要将功折罪，也该赏罚并行，而非一笔勾销。
这就是他的话，他的态度。
叶辛趴在远处的围墙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那她最终是不是也要为自己的旧业付出相应的代价？
叶辛转念一想，自嘲了一声。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为什么自己会有如此可笑的侥幸心理。
过去的事情，她历经几番思想斗争，是放下了，但没说就能心安理得地忘记。
“事已了，走吧。”言信站在下面叫她下来。
叶辛眼中忧虑散去。
就算带着这样的记忆，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因为前方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未来的自己才是真正活过的自己。
半月的雨终于落尽最后一场，头顶已初见晴空。
“今早我已经传信回郢都了，不日师父便能收到。”
三人策马驰离了重古镇，停在了细缃郡的地界碑边上。
“你一个人去吗？”银泽肯定是要去，但叶辛方才听他话里有独行的意思，不免有些意外，便脱口问了出来。
言信点点头：“时间不等人。”
时间不等人和带她一起也不矛盾啊，叶辛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乔公子不认路，还需要你领。”言信见她这副神情，解释完又补了句：“几天而已，刘冲事办妥了也会跟过来，不用太过担心。”
“我只是好奇事情的真相。”她说得不痛不痒，言信却并不理会她的否认，反而不知为何，眼底笑意似要溢出。
“随你好奇。但这趟，我若带你便会分心，不如速去速回，也尽快给贺子阑一个交待。”
叶辛心里一凉，想到他是不是预料到此去银泽会有危险，才这样说的，否则根本无需考虑会不会分心。
但出于信任，她还是低声咕哝了句：“知道了。”
言信将竹弩递给她：“路上注意安全。”
这阵子待在重古，空气太过潮湿，上次射了胡医仙一箭之后，弩弓便因腐朽以致开裂，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去修了一修。
叶辛接过竹弩往背后一插，语气平静：“你也是。”话毕便调转马头，向远处奔去。
“奇怪的兄妹。”乔蘅兀自嘀咕了一声，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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