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腐骨斟酒 > 12 双入虎穴

12 双入虎穴

    人是留下了,但尾巴还得收拾。

    当夜的白记酒坊好像预知了什么似的,故意营业到深夜,只是客人们斟酒斗茶,却喝不到那么深的夜。

    白师傅面向灯火,后背却紧紧贴住墙壁,好像在害怕被偷袭一样。

    他想了半天,终于记起了那“少年”的面孔。

    那时候,“他”是个姑娘,但穿得英姿飒爽,和另一位素衣姑娘来沽酒,打了四两青梅酒和二两米酿。

    那时他只觉得二人清俊俏丽,宛然大户人家的小姐模样。后来偶尔听常思说道过他们,竟然是廷尉司的人。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大祸临头了。

    果然,一个模糊的身影背着月光向他袭来,只消明光一闪,他便应声倒地。

    怪谁呢,自己年纪大了不中用,不能替小姐和殿下分忧了。

    孟知瑜窝在厢房一角,心惊胆战地迷糊了一晚。

    想起娄慎遇脸上忽明忽暗的神情,这么轻易就过了这一关,她实在有些惴惴不安。

    不仅是惧怕这个杀手家族,昨晚他看自己的眼神更是让她恶心。

    那是什么?想垂涎嘴边的猎物一样,满眼狰狞和玩弄意味,还有溢出嘴角的得意。

    但是她早该知道,做了这个决定将会面对什么。

    她是监诏司甲等廷尉史,有一身好功夫,营救同僚这事儿她当仁不让。

    更何况,她的至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便义无反顾地先她一步深入这龙潭虎穴——同她一样的使命,同她一样的信仰。

    她死也要将这出戏唱下去,直到他们安全回家。

    “回娘娘,四叔昨晚上就没看见人,今早没办法就让喜子代掌柜了。”

    “没看见人?白家那么些人,一个也没看见?——”白书绮眼睛一转,问侍女道:“昨天酒坊发生什么事了?”

    “说,好像是娄家老大来了,但也没什么奇怪的事,就看上了个跑堂的小二,要回去伺候他了。”

    “小二?”白书绮想不通四叔失踪和这样的事有什么关联,但毋庸置疑地,一定与娄家老大有关。

    这人行踪诡秘,和他主子联络从不入宫,因此她也没见过。只听白家的人提到过,说其面相阴鸷得很,手段狠辣,但因为对那老头子忠诚无比,才被他予以重用。

    这样的人,那姓黄的肯定不会光明正大地用。说不定暗杀四叔这种龌龊戏码,便是这人的手笔。

    “可恶!竟然嚣张到本宫的头上来了!没有殿下,他个老东西又能成什么事?!真是忘恩负义!”白书绮想到这里便怒不可遏。先前说好的成事后四六分账,用来补裕文居的债,现在毛票还没到手,竟然还被自己人折了兵,这让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她叫来婢女,将一包药粉郑重地交给她,又叮嘱道:“让喜子小心些做,务必让娄家老大喝下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娄慎遇这几日并未亲自去酒坊接头议事。他现在脑子全被屋里那姑娘占满,一面放纵沉沦,一面清醒克制——几盅酒后,他也没忘记趁更衣的空隙让手下马不停蹄去月琅查实她的身份。

    “今晚到我房里睡。”他命令道。

    “不去。”孟知瑜干脆地拒绝,冷不丁又让娄慎遇意外了一把。

    “你想让我全心全意跟着你,可我都不了解你和你府里的人。”

    这是在跟他谈条件?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女人连身子还没给他,便肖想起他府里人财物了。

    有意思。

    他倒想看看,这个卖了自己半辈子的女人怎么到他这里就反而开始装模作样了。

    “三天。”

    “?”

    “你不是想要钱吗?我现在给你权。后天晚上,我摆好洞房花烛招待你,让你做我娄府的女主人。”

    看见孟知瑜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他就知道这个诱饵对于一个漂泊已久又没什么原则的孤女来说,足够了。

    孟知瑜头一撇,昂起了下巴,声音比方才小了许多:“我先看看,到时候再说。”

    果然还是嘴硬。

    不过,心急吃的热豆腐,虽然能吃,但味道不会最好,还有可能被烫伤。

    他一向是天时地利人和才会付诸行动的人。

    娄慎遇大笑三声,并未再强迫她,独自去了书房。

    “咳——”孟知瑜憋在心口的气终于呕了出来。

    真是龙潭虎穴中,步步惊心。

    说真的,她方才以为自己那副高傲的表情,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呢。

    这个娄慎遇阴鸷狠厉,竟然会吃这套。

    但事不过三,她不能再滥用这套话术了。

    只有三天,她得赶紧想办法找到刘冲和项筠。

    对了,还有自己的小合伯剑。

    嘶——

    叶辛想伸腿活动一下,却撞上了墙。这下倒把她撞清醒了。

    她睡得头昏脑涨,好一会才看清自己在哪。

    一个破茅屋?

    若不是膝盖的痛觉,她会以为自己已经摔死了,现在是在地狱里受刑。

    五感也恢复了,没想到第一个扑入鼻中的竟是食物的香味。

    她想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肘已经被两块木板牢牢固定住——还是摔伤了啊。

    比起不久前在贺庄的心惊肉跳,她竟然觉得这种伤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她四处看了一眼,三尺外的床铺上,正躺着那个不要命的家伙。

    说起来言信的身体素质比她好太多,竟还没她醒得早,这让她感觉不太好。

    叶辛大致检查了下他的七窍和身骨,除了中过灭狼毒和背部的刀伤,还有些深深浅浅的脱臼和骨折。虽然都已经上药绑了木板和绷带,但确实比她的严重多了。

    若不是为了保护贺晁灜不被摔死,他也该安然无恙。

    她舒了口气,总之没有生命危险就好。这些伤若常人也够受的了,放在这个人身上竟然让人觉得不值一提。

    难道因为他脸上若无其事的表情,她才想当然这么以为?

    骗子。

    “别看了。”

    叶辛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这人在闭着眼睛说话。

    “我只是在找你身上还有好肉不。”语气中带着些责备。

    “找到了吗?”

    “嗯。就是你这张脸,厚实又坚韧,剑劈不破刀砍不烂。”

    听到这话音里满是讽刺,言信竟扯起干裂的嘴角低低笑了起来,以至于脸上那些细小的擦伤也变得扭曲。

    “既然恶名都背了......那岂有浪费之理。”言信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现在又渴又饿又累。”

    被砍了那么深一刀都没眨下眼,现在倒示起弱来。

    “等着!”

    “哎,你们两个亡命之徒醒啦?”

    乔蘅咽下嘴里的面,无比自然地问候道。

    “这位是......?”

    “阿星,说是陶先生拜托他救我们的。”

    那少年以一种警惕的眼神盯了她三秒,又立刻笑开来,黝黑的皮肤映得牙齿皎洁如玉。

    原来那句阿星是叫他。

    “姐姐好漂亮。”

    “噗!”乔蘅一口面差点喷到叶辛脸上,“话不能乱说啊孩子。”

    这突如其来的寒暄倒把叶辛磨蹭了许久的道谢给噎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得扯扯嘴角问道:“还......有水吗?”

    “这里这里。”阿星将土陶杯灌满,又分了一碗面给她。

    “多谢。”

    就算只有一堵墙相隔,此地也不宜久留。她像逃命似的端了碗就跑。

    “我觉得你,孺子可教。”乔蘅扒拉完最后一根面条,瞧着里屋里的二人,非常坚定地说道。

    那少年彻底笑开:“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的对话钻进她耳朵,混在热气腾腾的饭香里,不知不觉便将这几日的阴霾驱散得一干二净。

    言信见她过来,便支起身子等着她。

    “这些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汤,润了润喉咙,才道:“也不是。我本来只想把书信带回去,没想到贺晁灜正好回来了,便顺手牵羊了。”

    那么个危险人物,在他眼里竟然是能顺手牵走的“羊”?叶辛看着他腿上胳膊上绑的大大小小的木片,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人对于危险的定义有着天壤之别。

    说起来屋外那家伙竟然比她醒得还要早,还悠哉悠哉地大吃大喝起来,看样子身体真是结实。

    “他自然有特殊的自保技巧。”言信咽下一口面,抬眼看她,“你呢?你什么都不知道,自保也仅凭本能,为何也这样决绝地跳下来?”

    叶辛愣住。是啊,她那时哪里来的勇气干这种事呢?

    关于生死,她可是想都没想。

    “不知道。”她干脆继续装作无知的样子,回避他的问题。

    回避她内心已经有的答案,那句深深刻在她心里的“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因为有这句话,她便觉得一切都在他的盘算之中,觉得一切都可以相信他交给他。

    可这......这样的理由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这个问题让你很困扰,可以不回答。”

    叶辛感觉到他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原本有些力气的声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她一向迟钝,对谁都是。对于关心她的人,她总是错过回应的最佳时机,又骄傲地不肯回头弥补,因此她总是会辜负他们。

    实际上她只是害怕面对这些,她只是懦弱到连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表达而已。

    她想过很多次,事后也后悔了很多次。什么时候她才能像孟知瑜一样,和身边的人都能坦诚相对呢?

    人要改变自己,可真难啊。

    叶辛沉默了半晌,感觉喉咙干涩无比。

    “因为我相信你。”

    声音飘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地,叶辛却已经万分后悔。

    但让她惊讶的是,面前人竟然又一次笑了起来,甚至因为背上的伤口吃痛,猛地抽了一下。

    只是这一次,他布满血丝的眼中,疲累感忽然间消失了。

    “谢谢。”

    他顿了顿,又道:“那天看到你来,我其实很惊喜。”

    他说的是那天她刚刚找到他,在城郊的树林。

    竟然是“惊喜”吗,她以为他会责备她冲动行事。可她不知道的是,他几乎想全了她来为他收尸的情景。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害你也受了皮肉之苦。”

    说罢,言信便放下碗想要翻身下床,却因四肢不便动作又太快,差点栽下去。

    叶辛想起身上的痛处,刚想硬生生应他一句“是啊”,却下意识伸了一只胳膊兜住他:“你要干嘛,你还得再躺一天,起码等背上的伤口愈合。”

    “好。那拜托你,帮我看着贺晁灜。”

    她点点头,将他乖乖按回床上,言语间已然忘了方才的嗔责。

    真是奇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啊,好像少了点什么。

    “其实,是知瑜他们觉得我应该来,我才来的。”

    话毕她自己都觉得这解释多余又苍白。

    不过倒把言信逗笑了。

    “别乐了,乐起来像个胡子拉碴的老头,要多丑有多丑。”

    “行,我憋着。”

    叶辛无语:“神经。”

    “叶姑娘,咱还得跟阿星叨扰两天呢,不帮忙干点活?”

    乔蘅的喊声落在她耳朵里,脑子却根本没转。

    “来了。”她木木应道。

    好像,是少了点火药味。

    乔蘅不愧是老江湖,防人之心是与生俱来的。见贺晁瀛醒了,手脚被捆着嘴里还呜呜挣扎个不停,便对叶辛建议道:“擒人还是先控制住脑子比较好。”

    叶辛深表赞同。在乔蘅这个资深蛊师的指导下,她当下就地取材,和阿星琢磨了两个时辰,便配出了一味新的药蛊。

    “我从没主动拿过活人试药。”叶辛明白做这事的目的,但一想起这是从前她以为不齿的事情,便犹豫起来。

    “那就给我。”乔蘅嫌她墨迹,上手就要抢,却被她一闪躲过。

    “药是我做的,你替我施药便能完全代替我了吗?”她认真辩解道,不知是想自剖过去,还是在下决心要面对当下。

    只是这一态度,倒让乔蘅不解:“急什么啊,你去就你去呗。”

    话落在言信耳朵里,却让他陷入沉思。

    她以前,究竟做过什么,让她到现在都耿耿于怀。

    “解药十日后奉上,本书廷史动作粗鲁了些,还望贺庄主海涵。”话毕她便扒开贺晁瀛的嘴巴将药蛊尽数灌了下去。

    不出半刻钟,贺晁瀛便不再挣扎了。虽然他还醒着,但眼神已经黯淡无光,四肢也软塌塌地垂着。

    “每日二餐保持正常补给,餐后及时灌药就行。不过——”乔蘅小声道:“你作为廷尉司的人,这么造不算动用私刑?”

    “你们两个人,一个身手不行,一个还蔫着,我一个人可应付不了这家伙。”叶辛向言信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别告诉他不就得了。”

    “是是是,傻子才看不出来这家伙被下药了,你就仗着他好脾气惯着你。”

    叶辛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乔蘅便乖乖闭了嘴。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