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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水袖班

    结案公文一发,所有人心里的石头总算都落了下来。

    这桩案子牵扯众多,真相水落石出,倒是给周徐年洗清了先前的“冤屈”,他官复原职便也水到渠成。

    除了柳士青摆着一向谁都不待见的脸色,留在这朝野的众臣对此倒都没什么异议。这段时间皇帝将周徐年的锐气和声望耗得差不多了,此时自然也乐得顺了这形势。

    但是暗里,这些人到底是真乐于见得还是心有不甘,谁也摸不透谁的心思——当然,在风声响起前,皇帝更乐意充耳不闻。

    只是对于屡次为他解决难题的探花郎,他倒是舍得奖励。不光光是迁入群龙无首的治粟局做监内史,皇帝还特意未封新内史,这样这治粟局的实事决策和执行权便全握在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手里。比起前内史污税案本身,这个任职决策不但花了皇帝更多的时间和兴趣,也引起了更大的风波。

    一时间,一众老臣皆下跪惊呼陛下三思,却不想惹了正在兴头的陛下,早朝不欢而散。

    “陆大夫管教的小儿可算是出尽了风头,您怕是早就偷着乐了吧?”不见其人便闻其声,这酸味儿一听,陆闵之便知是谁。

    实际上,陆闵之本人对于张效久一下子飞黄腾达的事,并不如方才朝上那般惊惧。打从张效久进了御史台,他便知他非池中之物。

    “怎的是老夫管教,效久这般才华和鸿运,自然要得益于在太学的三年,柳博士的悉心栽培。”

    柳士青自知这是个嘴上佛,内里却油滑得不行的老家伙,冷哼了一声,“老夫可不敢管教这尊金佛!”便甩手而去。

    陆闵之无奈叹了口气:“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何必为了宣泄,斗这个嘴。”

    “便是古稀之年,这世上若仍有令博士不甘的事情,他也断不会松手。”这一切都落在阮常明的耳朵里,他这回答却不知是对陆闵之,还是自言自语。

    “阿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我们便好好准备准备,采购些陈设吃食,好迎接大人回司!”

    廷尉司也算守得云开,个个难掩兴奋神色。但身在廷尉司便总有的活干,不论是抓贼查案还是打扫采购,这对于孟知瑜来说,都是乐在其中。

    不消一刻,行动力极强的她便分好了工。

    “说起来收拾文书不是书廷史的活儿吗?”不明所以的乔蘅很是纳闷,为何言信不出门领头展示一下身为长史的体力,却要窝在卷宗室整理案牍。

    “乔公子若是不愿出门,也可以留下和我一起。”书廷史本人还未出声辩解,长史大人便一句话堵住了他。

    “不了吧,留下来太无聊。”乔蘅忙后退了半步,罢了还看了焦羽一眼,又吐槽道:“尤其给你们这种爱当人‘兄长’,爱帮人搪事的家伙打下手,更为无聊。”

    “那我也要去。”初来乍到,脸上还是懵懵的阿星倒是和乔蘅很玩得来,分分钟要跟着。

    “都去吧,留我一人清净得很。”

    果然案子一结,焦羽便恢复了往日的悠闲,半躺在他专属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还重新捧起了热气腾腾的茶壶。

    叶辛摇了摇头,无奈这对兄弟的闹剧。

    不过有乔蘅这家伙一同出行,总是少不了斗嘴吵架——自从他来了,斗嘴的活儿算是从项筠身上完全转交给他了。

    不过有功夫斗嘴,说明他们的生活没有危机四伏,这样,也还不错。

    “你是有多迟钝,要靠他们扯的闲话来判断生活满不满意。”

    可恶,这个人默不作声的好似总有的忙,但为何她心里想什么他全知道啊?

    叶辛抬头斜了言信一眼,示意他不要总是摆出各种各样的大道理,还对她的生活加以置喙。

    不过他似乎并没有领悟到,依旧淡然一笑:“麻蓼叶很好用,麻烦有空多种些备着。”

    “......”

    一连几日晴空,今天倒下起了小雨。但郢都城到底是京城,天公不作美也不耽误大街上车水马龙如旧。

    “恭喜张大人升迁。”

    梅雨轩里,两个年轻人临窗而坐,在这细雨蒙蒙中享用着简单的早饭。

    “突然这么客套,是不愿意再认我这个朋友?”张效久放下茶碗,脸上有微微的不悦。

    “不,我是真心的。”郑书辙却郑重说道,“我今后是无缘官场了,只希望你能仕途坦荡。今天这一步,虽说是我郑家咎由自取,却意外成就你,我也不算遗憾。”

    “你知道的,再来一次,我甚至会直接将案子接到御史台。”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包括自己。

    张效久却话锋一转:“所以,我想知道的是,最初的最初,是谁告诉梁晋羽,银泽能做这样的买卖?”

    郑书辙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是我。”

    “不可能。”

    “不管你信不信,确实是我。”

    “好,那你说,我们从太学到官场,有哪件事是和银泽有关系?你是怎么知道银泽贺家搞矿产搞得风生水起的?”

    郑书辙一时语塞,知道眼前的好友是个习惯于刨根究底的人,只得道出缘由。

    “那日太学游会,你没有去,还记得吧?”

    张效久点点头,“柳士青那老朽木,我不喜欢。”

    “当时饭后茶歇,大家谈及家里收藏的奇珍异宝,说到市场上稀有的石矿卖得离奇得贵,尤其是银泽出产的墨珏,玉质细腻触手生温,却还总是买不到。后来,叔父问我若想将手里的财富快速升值,应该投买什么产业,我便向他推荐了银泽的矿产市场。却不想,他们竟然利用矿产税收做这种事......说起来万恶之源竟是我自己。”

    “你推荐的是正经事,黄徵和梁晋羽步入歧途,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但引诱他们步入歧途的,依然是我。”

    “不。”张效久干脆反驳道,“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有人利用那场游会,故意散播这个消息给你?”

    “为什么?”

    “据我所知,银泽虽然矿产丰富,每年进贡的奇石宝玉不少,可就算市场火热,却也没夸张到连一块墨珏都不剩下。这种饥饿的假象难道不是有人刻意营造的吗?又或者,身在郢都城的人,想要收藏些奇珍异宝,哪里不能买,为何偏偏要对买不到银泽的墨珏表示遗憾呢?”

    郑书辙被他问住,竟后知后觉发现,连那场太学游会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

    “所以,你还记得是谁最初提起银泽的吗?”

    “记得,是余泾渭,廷尉司左平余臣的儿子。”

    “这两个小子说是要帮忙提东西,这会儿又不知跑去哪玩了。”孟知瑜一边将干货糖饼往项筠身上一堆,一边抱怨道。

    项筠却忿忿不平:“我也是大病初愈,为何不叫她拿着?”

    “你是大男人!”

    不等项筠反驳,叶辛便很有眼色地抽走了两打坚果,这下两人都没脾气扯了。

    孟知瑜朝项筠眨眨眼睛:“小叶是有人疼的,我只能使唤你。”

    “那我真是好奇,是谁——唔!”

    “吃你的饼。”叶辛眼疾手快捏了半块试吃的糖饼塞到他嘴里,立刻领头走在了前面。

    孟知瑜忽觉将八卦之心就这样宣之于口有些鲁莽,便赶紧嬉笑着找补:“那自然是孟大小姐我咯。”

    奈何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项筠是多机敏伶俐的人,深知孟知瑜的脾气性格,因此并不吃她这套找补。

    望着这两个姑娘黏在一起的背影,他兀自笑道:“还真当这猫腻我不晓得啊。”

    三人将货堆上马车,便直奔宫门外和李桓他们汇合。

    周徐年被软禁了大半月,虽未被苛待衣食,到底被皇帝施以精神折磨乃至心境低落,又担心在外办案的他们,便生生熬成了落魄模样。

    现今他被安然放出来,虽心境上坦然舒畅了些,面色却因长期食寝不安而苍白暗淡,花白的发缕也未整齐梳好,让一众下属更是心有不忍,一路都不曾有寒暄话语——连热情如孟知瑜,面对往日伟岸形象的廷尉,都觉得此时不论是安慰还是问候,都太过苍白。

    车轿内几人皆急急期盼落地府门,却无人注意到就在这闹市里,已经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了一群蒙面布衣。

    “怎么停下来了?”孟知瑜刚掀起车帘,一支黑箭便冷冷钉在了周徐年的脚边。

    众人大惊,忙出轿查看却发现马车已被重重包围。闹市区,这条街上摊贩和行人却早已被逐开,只剩两边茶楼客栈窗口,还有些看热闹的。

    现在案子都结了,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叶辛忽然觉得这些人的装束和气味有些熟悉,不禁心里一凉。

    她见孟知瑜项筠都已经冲了出去,正想紧随其后,周徐年渐生的华发却突然飘进她的视野。她定定看了眼这个暮年的老人,又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周徐年倒没觉得被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保护有什么不妥,只说道:“这案子,是廷尉司,是你们办下来的,想是四殿下......”他话音未落,只见叶辛迅速摸箭架弩,将一个蒙面人射倒在车下。

    叶辛舒了口气,说道:“大人,我们这样的廷尉史随处一抓一把,他们想要的,是您的性命。”

    话毕又见三四个人向这边扑来,她只好抓了一整把竹箭,尽数射了出去。

    奈何竹弩射程不够,倒了这一批,又立刻扑来一批,他们二人此刻一里一外在这狭小马车间,根本无处可逃。

    “小叶小心!”孟知瑜一声大呼,瞬间一个躲在叶辛视野盲区的蒙面人便倒在眼前。

    “别怕,我会保护你。”她鼻尖沾了灰,却不似自己慌张,一把拔下插在那人身上的短剑。

    想来这些喽啰应该还够不上她的身手。

    叶辛方要应她配合,眼风却瞥见她身后人来势汹汹。她正要一把薅过孟知瑜躲开这刀,却见她身后突然又扑来一人,竟用肉身替她挡了。

    “阿筠!”孟知瑜惊呼道,却见项筠后背已经鲜血直流。

    几乎在这同时,叶辛已向那人胸口插了一箭。她这才看清,来人正是他们牵星楼的老熟人。

    “是你。”叶辛心生警惕,紧紧咬住了后槽牙。

    常思定定看了眼自己胸口的竹箭,竟一把拔了。方才距离太近,她来不及架弩,这手插的竹箭断没有弓弩的力量,根本没伤到他的要害。

    “好久不见。”常思咧开嘴笑了,话音里带着嘲讽。

    话毕他便又举起了刺刀,却又连带着他的笑意,蓦地停在了半空。

    “唰——”孟知瑜生生将合伯剑从他的胸口拔了出来,血溅得她满脸都是。而她的眼里竟漫上一层狠厉,混不似以往的开朗豁达。

    常思的身体直直向后仰去,瞳孔却静止在最后一刻的惊恐之中。

    孟知瑜将剑扔在了一旁,抱起了奄奄一息的项筠。

    叶辛一眼看见他背上汩汩流出的黑血,大惊失色:“他中毒了!快回府!”遂一脚踹向马屁股。剩下的蒙面人见领头的常思已死,顿时六神无主,刘冲就势将人尽数踢开,为马车开了道。

    此事在京中闹市发生,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便传到了皇帝耳中。若说先前皇帝对白家人散布在京中,为老四谋事的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也是在白书绮和老四受宠的时候。现下老四梁晋羽获罪,白家本应随其流放于骊州,虽失些荣华富贵,却也能安稳平淡地过完下半生,却因一些不甘心不安分的,蠢得出来横作一脚,皇帝自是勃然大怒。

    在皇帝眼里,谁知这些秋后蚂蚱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呢?

    至此,根本不需要御史台和廷尉司多说什么,这白家并白书绮便也都性命难保了。

    梁晋羽听闻母妃被缢死,母家被诛全族,也是万念俱灰,却求死不得。皇帝冷着脸宣布将其贬为奴,流放于北疆,保其十年性命,终生不得返郢。

    一个白手起家的贵族就此家破人亡,听闻此消息,周徐年只得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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