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说
“这两人心情似乎都不错。”言信若有所思地看了叶辛一眼，说道。
她皱了皱眉：“你都说过不值一提了，又何必再问。”
倒是他多事了。
看叶辛若无其事的神情，言信便知自己猜得不错——她还是会将这两人的事一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她竟连这也羞于承认。
叶辛见他既不默认也不反驳，竟鬼使神差对着她的长史上司严肃起来：“言先生，工作的时候不要想着儿女情长，更何况还是别人的，跟你可没有关系。”
没想到他眉眼间笑意更浓：“是么。”
可她眼里的欣慰和羡慕，全落在了他眼里。
“跟我去看这一家。”言信收起笑意，指着问诊录上的名字道。
叶辛低头一瞥，“曹霜之。”
后面的药方和病历却被人涂黑了。
“凶手涂的？”
“那为何不遮掉姓名？”
叶辛语塞，又道：“难道为了嫁祸？”
言信摇摇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去看看吧。”
带着从治粟局的新任监内史那讨来的户籍册，二人总算找到了曹霜之的家。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曹家竟只有一个女人在。那妇女面容苍白，身材瘦削，年近三十的样子，按理说应当成了家有了子女才是。
“掌诏司。”叶辛没想到言信一来直接亮明身份，心说方才你还让知瑜不要打草惊蛇。但时间上不允许她多嘴，便只好将吐槽咽了下去。
那妇女果然面露惊慌神色，有些不自在地搓着衣角。
“大人您坐。”话毕，她似没控制住一样，咳了好几声。
叶辛环顾了一圈，发现这家除了宽敞，当真一件像样的陈设都没有。
实在是过于清冷了。但和这个女人倒是氛围相合。
“您是一个人住？”叶辛见言信一直板着脸，周身寒气让她都不禁打了个冷战，心道这妇人怕是被吓到了，这才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不，不是。我相公年前去世了。”
“啊，抱歉。”
“没有关系。”女人好像很疲惫，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顷刻又收起——她又咳了起来。
叶辛不改温和的神色注视着她，又问道：“您的身体......？”
“肺痨。”
见她答得干脆，言信示意她继续。
“我年轻时身体便不好。”
“九月十四，可去蒲善堂抓过药？”
那女人似乎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您没有孩子？”
女人蓦地抬眼，复又低下头，下颌骨的线条竟莫名清晰起来——她似乎在咬紧牙关。
空气沉默了半晌，那女人终于放松下来，深呼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文申，前些天，病死了。”
言叶二人有些吃惊。
妇人半年内惨遭两次家庭变故，不怪她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
叶辛不忍再问，看了眼言信示意离开，却被他忽视了。
言信注视着她，那妇人却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他似心有打算似的，终于舒展了眉头，眼里复现温和神色。
“今天就到这吧，打扰了。”
妇人起身送他们二人离开，并未对他们两个不速之客有任何疑虑，也未多做解释。
“有疑点？”叶辛见他并不准备去拜访其他人，便问道。
“嗯。”言信似乎还在回想着什么，却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感觉有蹊跷的地方有几处，但没找到重点在哪儿。”
叶辛闻言噗嗤笑了出来：“还以为堂堂廷尉长史，事事都能胸有成竹呢。”
他见她眉间有戏谑神色，不禁心里一动。
好像难得见她对自己有这些关注。
“别把我想得太好。”
本是自谦的话，叶辛竟听出来一丝警告的意味，当真奇怪。
“说正经的吧。我记得侯掌柜的问诊录也有肺痨的病例，为何仅这曹霜之的被涂黑了？”
“你的意思是，她还有别的病？”
言信摇摇头，表示无解。
“病例被涂掉是一个疑点，还有一处，”他从怀中掏出张效久给他的户籍册，“曹文申，应该是她儿子。在她丈夫年前去世后，她便立即为儿子改了姓——先前是吕文申。”
叶辛很快翻到对应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曹文申，年十二，九月十五，暴毙家中。
“九月十五暴毙？”
那岂不就是八天之前？
这个孩子的头七才过吗......叶辛不禁想起曹霜之苍白疲惫的脸，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曹文申的死，才是值得深究的地方。”
言信话毕，却见叶辛朝他伸出手。
“怎么了？”
“责任和权力总是相互依存。长史先生，用你的权力为我申请强制验尸令吧。”
“......你倒直接。”
孟知瑜和项筠奔波了一天，终于在傍晚赶了回来。
她速速结果了晚饭，却见要加夜班的叶辛正一面翘着二郎腿一面悠闲地翻书。她将一碗已经温凉的秋梨汤推过去，立刻便被孟知瑜一饮而尽。
“明天还有七户要问，我今天得早点儿睡。”她也不再顾忌吃相是否还大家闺秀，速速将秋梨汤灌了个干净，却不慎呛住。
叶辛忙拍拍她的背，笑道：“你这喝的是润肺止咳的东西，怎么反倒咳起来了。”
孟知瑜好容易缓了过来，说道：“这东西清凉又解渴，一不小心喝太猛，不能怪我。”接着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
“想到今日走访的一个妇人，丧夫丧子突遭巨变，自己还身患肺痨，不知现在有没有这秋梨汤喝。”
叶辛眉梢一挑：“曹霜之？”
“你怎么知道？”
叶辛将问诊录拿出来，正想指那行被涂抹的病例给她看，却见第二页便赫然写着“曹霜之，年二十九，旧疾肺痨，秋梨膏三两”的字样。
一看日期，竟已是一个月前。
叶辛又往后翻了翻，发现还有两处记有曹霜之的病例，都是开了些秋梨膏。
这就奇怪了，为何单单最后一次被涂黑？这又是谁涂的？
叶辛觉得不对，一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立刻动身准备出门。
曹文申并非因涉案而身故，因此尸体被挖出只能抬往义庄，言叶二人不得不半夜摸黑去义庄验尸。
“不需要小焦吗？”叶辛奇怪他现今竟已如此信任她的技术了。
“不用，你来就可以。”
她闻言背过身走在前面，刻意藏起了微微翘起的嘴角。
“有没有一种可能，九月十四那天，曹霜之是为曹文申抓的药？”叶辛戴好手套，将刀具一一摆好，随口问道。
言信两手抱肘靠在窗边，无所事事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
她将问诊录上曹霜之的病历一一说了，又道：“如若九月十四这天的病例实际是曹文申，那可真是太巧了。”
“问诊第二天就暴毙，若说跟蒲善堂没关系，曹霜之恐怕也不愿意。”
察觉言信沉默却淡笑的神情，叶辛眯起眼睛：“你早就知道？”
“不比你早，但也是意料之中。”他今日似乎格外话少，一直摆着上司的姿态，好像要考察她似的。
这让她非常不爽，脱口便揶揄他道：“验尸这事本我一人来就好，你又帮不了什么忙，何必也跑一趟。”
言信不理睬她的讽刺，也戴了副手套，想要去翻尸体的伤口：“我想，这样你可能会更快给我答案。”
叶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扔向一边，讥讽道：“承蒙抬爱。”
待她再次将油灯靠近尸体内脏时，却不由发出一声低呼。
只见那尸体的胃混着腐肉和食物残渣，虽轮廓已模糊不清，但壁上的暗斑却赫然可见。
这暗斑如此熟悉，让叶辛当下便双膝发软。
原来如此。
言信“嚯”地冷笑一声，却未察觉身边人的异常。
“明天去曹家——”
“问问他死前吃了什么”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被狠狠推到墙边，后脑壳重重磕了一下。
这房间本是停尸用，身边只有一盏煤油灯，现下不知什么时候被撞翻熄灭了。
言信忽略后脑的沉痛，心中飞速过了一遍他们二人进来的情形。他确认自己锁好了门，并且绝对无人跟踪。
他松了口气，抽出一只手轻拍了两下抵在他脖颈的胳膊肘。
“你怎么了？”
叶辛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并不回答。
他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眼中的冷意。那是种像盯着猎物一样，从来没想过会在她脸上出现的神情。
言信心道不好，想要将她整个人翻过来钳制住，却不想竟迟了一步。
在一阵暖意向他的耳根袭来之后，脖颈右侧的刺痛感便蓦地传来。他嘶了一声，却又一次被她漠然置之。
“把它给我。”她终于松了口，贴着他耳边冷冷说道。
她似乎踮了脚，全身都在抖，但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几乎将他的脖子带肩膀都紧紧圈住了。
言信只觉她话语中不带一丝音调的冰冷，已经将自己的七窍全部都冻住。他没有再迟疑，一把将她掰到面前，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一面噙住了她染血的唇。
腥咸毫不费力地涌入他口中，那是他自己的血。
她好似完全感知不到现实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不惊讶他猛烈的回应，只知以牙还牙式地沉溺在这样莫名其妙的吻中。
也是，他藏得这么好，她怎么会知道呢。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冲了上来，他根本不会主动暴露这心中所欲。
因为不能与自己的承诺混淆，所以不能启齿的欲望。
“嘶——”叶辛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好像被冷水浇头一般猛地睁开双眼，接着便要一把将面前人推开。却不想这人身板太过结实，反倒让自己摔在了地上。
叶辛摸了摸吃痛的下唇，才发现竟被咬破了皮。
灯已经被他捡了起来重新点亮。
她呆坐在地上，直直盯着面前要来拉她的人——他的嘴上竟也沾了血。
是她的血？
叶辛顿时觉得浑身血气都冲到了脑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踉跄着站了起来，目光涣散神情恍惚，好像完全没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醒了？”言信从后扶起她，似乎对她的状况了然于胸。
没等她回答，他便主动问道：“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此话一出，言信竟觉的自己心中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
他心里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关于这个问题，他并不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但他太了解她了。她若真有意识，方才冲上来抱他咬他这种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做的。
他心虚地肯定自己就是在趁火打劫。
好在他永远懂得如何自虐。在最后关头，他终究保留了一丝清醒，这才狠心将她薄软温凉的唇瓣咬破，及时唤醒了她。
“看来曹文申，中了和秋絮儿一样的毒。”言信理了理衣服，将手套脱了下来。
叶辛闻言，却直直地盯了他半晌。
“言先生，我没有失忆。”她目光落在了他脖颈那排渗出血的牙印上。
好些天前，叶辛便意识到了自己时常会莫名焦躁，总是熬夜，晚睡后又常常失眠。跟身边人说话时，还容易咄咄逼人。她起先觉得是因为对不斟酒的惧怕，导致她如此迫切地想要阿星离开。可后来阿星离开了，她仍然会下意识地纵容自己，用侵略的方式褫夺心中所欲。
比如方才。
言信的手一顿，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她。
“是木萝瞳。”
叶辛重新走向曹文申的尸体。但此话一出，他心底却如被重石压碎一般。
“原来是木萝瞳啊。”
想不到这东西竟有如此药性。
“是啊，不然也不会为先帝所用，也不会惹得秋絮儿常年累月地沉溺其中。”
“它为人们铺好通往仙境的路，却将落入陷阱的他们带往阴曹地府。”
叶辛从容走开，嘴上还连连感叹，好似看开了一切：“我得尽快祛毒了。”
“方才是我先失礼了，你不怪我，”她摊了摊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圆自己冒失的行为，只得补了一句：“真是谢谢。”
他像是被这句无情的感谢冷冷禁锢住，但下一秒，他眼里和内心的火焰便毫不犹豫地冲破了这副脆弱的枷锁。
言信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整个人又拽回到自己怀中，右手无比自然地托起她的后脑勺——屋内早就恢复了光明，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叶辛眼里的震惊。
他的力气有些大——他好像第一次对她这么粗鲁。
叶辛一时根本挣脱不开，只得竖起眉毛质问道：“怎么，你也被传染了么？可这种毒好像并没有什么传染性。”
“是没有。”他干脆地回答，话毕便覆上了她的唇。
第二次。叶辛的脑袋无比清醒，想要挣扎出去跟他闹个明白，却奈何动弹不得。
近日蔬菜水果吃的少，明天嘴上这伤口怕是要溃烂了。
叶辛恨恨想道。
很明显，她的自制力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她几次想咬破他的下唇逼退对方，却总是犹豫不决。就在她犹豫的间隙，面前这个人早已坦然攻下了她的城门，在她的心底捅了个巨大的窟窿。
她就如多次梦中的那样，亲眼看着自己如流沙一般陷落，陷落于他的气息中，不愿自救也无法自拔。
是木萝瞳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以前她可从来没发现过他的长睫下，那双幽深的乌眸极具诱惑力。
就算现在他闭着眼，她也能无比自然地想象得到。
良久，他轻轻放开她，眼里带着比平日多了一分侵略意味的笑。
“我可不用‘谢谢’，以牙还牙而已。”
看看，不管是谁，私心和欲望只消一点逆向刺激，便可在瞬间打败理智。
她皱了皱眉：“你都说过不值一提了，又何必再问。”
倒是他多事了。
看叶辛若无其事的神情，言信便知自己猜得不错——她还是会将这两人的事一一放在心上，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她竟连这也羞于承认。
叶辛见他既不默认也不反驳，竟鬼使神差对着她的长史上司严肃起来：“言先生，工作的时候不要想着儿女情长，更何况还是别人的，跟你可没有关系。”
没想到他眉眼间笑意更浓：“是么。”
可她眼里的欣慰和羡慕，全落在了他眼里。
“跟我去看这一家。”言信收起笑意，指着问诊录上的名字道。
叶辛低头一瞥，“曹霜之。”
后面的药方和病历却被人涂黑了。
“凶手涂的？”
“那为何不遮掉姓名？”
叶辛语塞，又道：“难道为了嫁祸？”
言信摇摇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去看看吧。”
带着从治粟局的新任监内史那讨来的户籍册，二人总算找到了曹霜之的家。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曹家竟只有一个女人在。那妇女面容苍白，身材瘦削，年近三十的样子，按理说应当成了家有了子女才是。
“掌诏司。”叶辛没想到言信一来直接亮明身份，心说方才你还让知瑜不要打草惊蛇。但时间上不允许她多嘴，便只好将吐槽咽了下去。
那妇女果然面露惊慌神色，有些不自在地搓着衣角。
“大人您坐。”话毕，她似没控制住一样，咳了好几声。
叶辛环顾了一圈，发现这家除了宽敞，当真一件像样的陈设都没有。
实在是过于清冷了。但和这个女人倒是氛围相合。
“您是一个人住？”叶辛见言信一直板着脸，周身寒气让她都不禁打了个冷战，心道这妇人怕是被吓到了，这才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不，不是。我相公年前去世了。”
“啊，抱歉。”
“没有关系。”女人好像很疲惫，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顷刻又收起——她又咳了起来。
叶辛不改温和的神色注视着她，又问道：“您的身体......？”
“肺痨。”
见她答得干脆，言信示意她继续。
“我年轻时身体便不好。”
“九月十四，可去蒲善堂抓过药？”
那女人似乎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您没有孩子？”
女人蓦地抬眼，复又低下头，下颌骨的线条竟莫名清晰起来——她似乎在咬紧牙关。
空气沉默了半晌，那女人终于放松下来，深呼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文申，前些天，病死了。”
言叶二人有些吃惊。
妇人半年内惨遭两次家庭变故，不怪她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
叶辛不忍再问，看了眼言信示意离开，却被他忽视了。
言信注视着她，那妇人却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他似心有打算似的，终于舒展了眉头，眼里复现温和神色。
“今天就到这吧，打扰了。”
妇人起身送他们二人离开，并未对他们两个不速之客有任何疑虑，也未多做解释。
“有疑点？”叶辛见他并不准备去拜访其他人，便问道。
“嗯。”言信似乎还在回想着什么，却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感觉有蹊跷的地方有几处，但没找到重点在哪儿。”
叶辛闻言噗嗤笑了出来：“还以为堂堂廷尉长史，事事都能胸有成竹呢。”
他见她眉间有戏谑神色，不禁心里一动。
好像难得见她对自己有这些关注。
“别把我想得太好。”
本是自谦的话，叶辛竟听出来一丝警告的意味，当真奇怪。
“说正经的吧。我记得侯掌柜的问诊录也有肺痨的病例，为何仅这曹霜之的被涂黑了？”
“你的意思是，她还有别的病？”
言信摇摇头，表示无解。
“病例被涂掉是一个疑点，还有一处，”他从怀中掏出张效久给他的户籍册，“曹文申，应该是她儿子。在她丈夫年前去世后，她便立即为儿子改了姓——先前是吕文申。”
叶辛很快翻到对应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曹文申，年十二，九月十五，暴毙家中。
“九月十五暴毙？”
那岂不就是八天之前？
这个孩子的头七才过吗......叶辛不禁想起曹霜之苍白疲惫的脸，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曹文申的死，才是值得深究的地方。”
言信话毕，却见叶辛朝他伸出手。
“怎么了？”
“责任和权力总是相互依存。长史先生，用你的权力为我申请强制验尸令吧。”
“......你倒直接。”
孟知瑜和项筠奔波了一天，终于在傍晚赶了回来。
她速速结果了晚饭，却见要加夜班的叶辛正一面翘着二郎腿一面悠闲地翻书。她将一碗已经温凉的秋梨汤推过去，立刻便被孟知瑜一饮而尽。
“明天还有七户要问，我今天得早点儿睡。”她也不再顾忌吃相是否还大家闺秀，速速将秋梨汤灌了个干净，却不慎呛住。
叶辛忙拍拍她的背，笑道：“你这喝的是润肺止咳的东西，怎么反倒咳起来了。”
孟知瑜好容易缓了过来，说道：“这东西清凉又解渴，一不小心喝太猛，不能怪我。”接着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
“想到今日走访的一个妇人，丧夫丧子突遭巨变，自己还身患肺痨，不知现在有没有这秋梨汤喝。”
叶辛眉梢一挑：“曹霜之？”
“你怎么知道？”
叶辛将问诊录拿出来，正想指那行被涂抹的病例给她看，却见第二页便赫然写着“曹霜之，年二十九，旧疾肺痨，秋梨膏三两”的字样。
一看日期，竟已是一个月前。
叶辛又往后翻了翻，发现还有两处记有曹霜之的病例，都是开了些秋梨膏。
这就奇怪了，为何单单最后一次被涂黑？这又是谁涂的？
叶辛觉得不对，一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立刻动身准备出门。
曹文申并非因涉案而身故，因此尸体被挖出只能抬往义庄，言叶二人不得不半夜摸黑去义庄验尸。
“不需要小焦吗？”叶辛奇怪他现今竟已如此信任她的技术了。
“不用，你来就可以。”
她闻言背过身走在前面，刻意藏起了微微翘起的嘴角。
“有没有一种可能，九月十四那天，曹霜之是为曹文申抓的药？”叶辛戴好手套，将刀具一一摆好，随口问道。
言信两手抱肘靠在窗边，无所事事的样子。“为什么这么说？”
她将问诊录上曹霜之的病历一一说了，又道：“如若九月十四这天的病例实际是曹文申，那可真是太巧了。”
“问诊第二天就暴毙，若说跟蒲善堂没关系，曹霜之恐怕也不愿意。”
察觉言信沉默却淡笑的神情，叶辛眯起眼睛：“你早就知道？”
“不比你早，但也是意料之中。”他今日似乎格外话少，一直摆着上司的姿态，好像要考察她似的。
这让她非常不爽，脱口便揶揄他道：“验尸这事本我一人来就好，你又帮不了什么忙，何必也跑一趟。”
言信不理睬她的讽刺，也戴了副手套，想要去翻尸体的伤口：“我想，这样你可能会更快给我答案。”
叶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扔向一边，讥讽道：“承蒙抬爱。”
待她再次将油灯靠近尸体内脏时，却不由发出一声低呼。
只见那尸体的胃混着腐肉和食物残渣，虽轮廓已模糊不清，但壁上的暗斑却赫然可见。
这暗斑如此熟悉，让叶辛当下便双膝发软。
原来如此。
言信“嚯”地冷笑一声，却未察觉身边人的异常。
“明天去曹家——”
“问问他死前吃了什么”几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被狠狠推到墙边，后脑壳重重磕了一下。
这房间本是停尸用，身边只有一盏煤油灯，现下不知什么时候被撞翻熄灭了。
言信忽略后脑的沉痛，心中飞速过了一遍他们二人进来的情形。他确认自己锁好了门，并且绝对无人跟踪。
他松了口气，抽出一只手轻拍了两下抵在他脖颈的胳膊肘。
“你怎么了？”
叶辛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并不回答。
他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眼中的冷意。那是种像盯着猎物一样，从来没想过会在她脸上出现的神情。
言信心道不好，想要将她整个人翻过来钳制住，却不想竟迟了一步。
在一阵暖意向他的耳根袭来之后，脖颈右侧的刺痛感便蓦地传来。他嘶了一声，却又一次被她漠然置之。
“把它给我。”她终于松了口，贴着他耳边冷冷说道。
她似乎踮了脚，全身都在抖，但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几乎将他的脖子带肩膀都紧紧圈住了。
言信只觉她话语中不带一丝音调的冰冷，已经将自己的七窍全部都冻住。他没有再迟疑，一把将她掰到面前，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一面噙住了她染血的唇。
腥咸毫不费力地涌入他口中，那是他自己的血。
她好似完全感知不到现实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不惊讶他猛烈的回应，只知以牙还牙式地沉溺在这样莫名其妙的吻中。
也是，他藏得这么好，她怎么会知道呢。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冲了上来，他根本不会主动暴露这心中所欲。
因为不能与自己的承诺混淆，所以不能启齿的欲望。
“嘶——”叶辛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好像被冷水浇头一般猛地睁开双眼，接着便要一把将面前人推开。却不想这人身板太过结实，反倒让自己摔在了地上。
叶辛摸了摸吃痛的下唇，才发现竟被咬破了皮。
灯已经被他捡了起来重新点亮。
她呆坐在地上，直直盯着面前要来拉她的人——他的嘴上竟也沾了血。
是她的血？
叶辛顿时觉得浑身血气都冲到了脑门，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踉跄着站了起来，目光涣散神情恍惚，好像完全没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醒了？”言信从后扶起她，似乎对她的状况了然于胸。
没等她回答，他便主动问道：“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此话一出，言信竟觉的自己心中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
他心里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关于这个问题，他并不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但他太了解她了。她若真有意识，方才冲上来抱他咬他这种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做的。
他心虚地肯定自己就是在趁火打劫。
好在他永远懂得如何自虐。在最后关头，他终究保留了一丝清醒，这才狠心将她薄软温凉的唇瓣咬破，及时唤醒了她。
“看来曹文申，中了和秋絮儿一样的毒。”言信理了理衣服，将手套脱了下来。
叶辛闻言，却直直地盯了他半晌。
“言先生，我没有失忆。”她目光落在了他脖颈那排渗出血的牙印上。
好些天前，叶辛便意识到了自己时常会莫名焦躁，总是熬夜，晚睡后又常常失眠。跟身边人说话时，还容易咄咄逼人。她起先觉得是因为对不斟酒的惧怕，导致她如此迫切地想要阿星离开。可后来阿星离开了，她仍然会下意识地纵容自己，用侵略的方式褫夺心中所欲。
比如方才。
言信的手一顿，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她。
“是木萝瞳。”
叶辛重新走向曹文申的尸体。但此话一出，他心底却如被重石压碎一般。
“原来是木萝瞳啊。”
想不到这东西竟有如此药性。
“是啊，不然也不会为先帝所用，也不会惹得秋絮儿常年累月地沉溺其中。”
“它为人们铺好通往仙境的路，却将落入陷阱的他们带往阴曹地府。”
叶辛从容走开，嘴上还连连感叹，好似看开了一切：“我得尽快祛毒了。”
“方才是我先失礼了，你不怪我，”她摊了摊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圆自己冒失的行为，只得补了一句：“真是谢谢。”
他像是被这句无情的感谢冷冷禁锢住，但下一秒，他眼里和内心的火焰便毫不犹豫地冲破了这副脆弱的枷锁。
言信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她整个人又拽回到自己怀中，右手无比自然地托起她的后脑勺——屋内早就恢复了光明，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叶辛眼里的震惊。
他的力气有些大——他好像第一次对她这么粗鲁。
叶辛一时根本挣脱不开，只得竖起眉毛质问道：“怎么，你也被传染了么？可这种毒好像并没有什么传染性。”
“是没有。”他干脆地回答，话毕便覆上了她的唇。
第二次。叶辛的脑袋无比清醒，想要挣扎出去跟他闹个明白，却奈何动弹不得。
近日蔬菜水果吃的少，明天嘴上这伤口怕是要溃烂了。
叶辛恨恨想道。
很明显，她的自制力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她几次想咬破他的下唇逼退对方，却总是犹豫不决。就在她犹豫的间隙，面前这个人早已坦然攻下了她的城门，在她的心底捅了个巨大的窟窿。
她就如多次梦中的那样，亲眼看着自己如流沙一般陷落，陷落于他的气息中，不愿自救也无法自拔。
是木萝瞳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以前她可从来没发现过他的长睫下，那双幽深的乌眸极具诱惑力。
就算现在他闭着眼，她也能无比自然地想象得到。
良久，他轻轻放开她，眼里带着比平日多了一分侵略意味的笑。
“我可不用‘谢谢’，以牙还牙而已。”
看看，不管是谁，私心和欲望只消一点逆向刺激，便可在瞬间打败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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