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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晨曦

    晨光未至,梦乡被雨淋得冰凉,冻得赛尔睁开眼,看向侧卧在身旁的姐姐。他撕好卷纸,把纸巾铺在姐姐的嘴角,免得哈喇子继续淌、浸湿了整只枕头。

    他悄悄翻到下铺,发现妈妈也是同样。有时候,他得说,梁人的俗语就是准——外甥随舅,侄儿随姑。姐姐这马虎的性格,怎么看都不像叔叔和阿姨,倒是与妈妈完全吻合。或许,这就是基因遗传的魅力吧。

    当然,他不是暗指妈妈太幼稚,只是略微感叹罢了。

    他轻轻地走出卧房,还没进卫生间,便看到格林小姐坐在沙发上,那过夜的棉被也早早叠好。

    “文德尔,醒了吗?”

    “伊利亚姐姐,早——”

    他忙热了牛奶和面包,请格林小姐先行饱腹。等进入卫生间,见到从酒店拿来的一次性牙刷,他不免拍拍手,暗暗夸朋友的心是够细致,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用完早餐,朋友的请求还是那样拘谨:

    “文德尔,我想陪你走走…我们出去逛逛,好吗?”

    虽说拘谨的格林小姐与平日相差太多,可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是自来熟,还是顺应对方的习惯为好。更别说,这拘谨才可能是朋友真实的内在——尊重,永远是最得当的。

    朝晟的乡村,和格威兰的格调不甚相仿。没有大型的农场,牛羊也是散养,至于猪和鸡鸭、大鹅?猪多是圈在林地,往丛林边沿一望,就能看见母猪领着猪仔,在草丛和树荫处拱来拱去;鸡鸭不是在竹笼里,就是在菜地、草丛里闲逛,主人们并不担忧它们会走失,随它们在外面啄大青虫;鹅是最自在的,要么飘在小溪里、优雅地昂着长颈,要么走在青草间的村路上、大摇大摆,见了人便上去蹭。

    这不,没走多远,这对赶早的朋友,就见到有个孩子拿着跟茅草,在那里挑衅大鹅。小武唤了声,孩子便看过来,扔了茅草,打起招呼,还问这金头发的姐姐,可是城里来的金灵?

    小武正介绍着朋友的昵称和国籍,调皮的孩子却哇哇乱叫。原来,是被惹毛了的大鹅啄了来,咬住他的裤腿,还拿大翅膀扑扑地扇他。

    等赶跑了鹅,他拉着小武的手,到河边坐下,拿石片打水漂,抱怨阿武哥是去了国外耍、认识了新朋友,两年不回来陪大伙玩了。他说,村里的这帮孩子,除了他这种没到学龄的,是读书的读书、进城的进城。不到假期,没几个能回来。想和以前一样,一群人拥在一块,听故事、讲笑话、掏鸟窝、抓鱼虾,是越来越难了。

    小武反是笑了。他告诉男孩,进城读书是必然的,城里的叔叔阿姨和男孩女孩,都是好性格、易相处,去了学校,认识了新朋友,就不会这样寂寞了——看,他的新朋友、格威兰来的奶绿姐姐,就是在学习的途中结识来的。

    “阿武哥,那个…格、威…兰?好怪的名啊,真拗口。奶绿…奶绿姐姐?格威兰人,都是你这样白皮肤、绿眼睛,还有金头发的嘛?”

    “嗯,眼睛…蓝眼睛,比例占大多数。”

    小武生怕孩子听不懂,忙替她解释,告诉孩子,多数格威兰人的眼睛是蓝色的,绿色的反而是少数。

    “那…那里跟咱们这边一样吗?就是…好说话吗?”

    “好说话?你看,奶绿姐姐不就很和善吗?哪里的人啊,都是相同的,别说格威兰啦,就是共治区,好心的人、耐心的人都多了去啦。”

    “共治…区?阿武哥,留学留坏了,开口就深沉,我听不懂啦!不过,听上去,外面的世界,也不可怕啊。我听大人们说的,好像别地儿的人都是豺狼,恶得很,我还想去长长见识…听阿武哥这么一说,也大差不差嘛,就没必要去外面闯荡啦。”

    聊完外国,男孩又谈起小武离乡时错过的精彩。比如,村里有哪户人家的儿女成了亲,摆了多少酒席请客,那做酒席的师傅,当然由小武的叔叔担当。男孩可说,那顿饭吃着爽亮,尤其是汤,煲得清香,和爷爷奶奶那加了酱油的汤不是一个味道。小武则是告诉男孩,大家的厨艺各有风范,兴许,等他到了读大学的年纪,一年回不了一次家后,又会觉得爷爷奶奶的酱油鸡汤味道最好。

    这一说,男孩又撇撇嘴,说阿武哥还是这样讨人喜欢,要是和姐姐换换男女就好了——小武走了后,每当他的姐姐教训村里的孩子,都没人敢去制止。

    以前,笑他的姐姐是木灵老阿姨,顶多是被打屁股,但这两年啊,可就有罪遭了。要被按在大石头上,被揪耳朵、捏鼻子,被扒光藏着的零食,当着面慢慢嚼完,一口都不留下,就是要被欠完才能开溜。

    他只能劝男孩,还是尽量少挑人的心刺,特别是对年龄看得很重的木灵幼童——嗯,哪怕他们的年纪都和梁人的叔叔阿姨相当了,他们也是孩子。强加那些称呼,当然会弄得他们不愉悦,好不礼貌。

    “还是阿武哥好,”说着,男孩突然贴过来,在他的胸前蹭了又蹭,“喊阿武哥阿武姐,阿武哥也不生气!阿武哥,好脾气!当姑娘,讨人喜!”

    对此,奶绿小姐是摇着头,拍拍男孩的后脑勺,敦促他松手:“不礼貌…”

    不等他们闹多久,没学上的小孩子都醒来了。他们是往河边赶,围着多日不见的好哥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候交流。在稻田掐了几条黄鳝,在河里掏了几只泥鳅,谁捉了蟹子、谁捞了虾米,谁摘了野果、谁采了蘑菇…当然,摘野果和采蘑菇的,免不了挨顿打,再也不敢进林子冒险。他们说啊,要是还有阿武哥看着,教他们远离危险的野菜,他们哪里会受罚呢?

    千错万错,都是小武的错。到头来,他只能顺着孩子们的要求,介绍新的朋友——国外来的奶绿小姐,再把这两年的见闻稍加修改,隐去不合适的部分,当成是小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了:

    “在中洲啊,有个心地很好的孩子,搭救了落难的公主。可是,摆在他面前的,有三道难关——一是要把公主献给领主,用来换取信任的商人;二是贪图公主的美丽,要强娶公主的领主;三是不愿得罪领主,想着与事无关,甚至劝他顺从商人和领主的亲人、朋友与村民…

    然后啊,他勇敢地拿起长剑,刺穿商人的心脏,斩落领主的头颅。他带着公主远走他乡,在辞别前,他向各位乡民送上忠告——面对不公,冷漠就是纵容,唯有奋起反抗,才能捍卫幸福…”

    孩子们问他,这是不是中洲人的童话,他只能笑笑、不作解释。在孩子们继续闹腾前,家里的消息发来了,催他带着客人回来,享用正餐。

    当他和朋友送别孩子们,走回木屋的途中,他的朋友捏着衣摆,小声地说:“赛尔,对不起,如果…如果不是我害你拖延了日程,先和你去找海芙,也许…”

    “伊利亚姐姐,那不是你的错。是驻军和官员,还有麻木的人逼疯了他,我们…”

    “可我是格威兰人,是王庭的…是我的国家、我的父亲…害得北共治区…”

    “唉,伊利亚姐姐,你不是说过吗?王庭的意志,又不能为你左右,别自怨自艾啦。只要认识到问题的根结,努力去改善,尝试去革新…牺牲的人们,会宽恕我们的过错。”

    “那,赛尔,你能宽恕我吗?”

    “说什么傻话呀?伊利亚姐姐,那些误会没干系的,我不是保证了嘛,早就原谅你啦!好啦,来,进屋吧,开饭咯——”

    很遗憾,正餐由他的妈妈主厨,虽然烹制用心,但比起他和叔叔的老练,味道还是逊色一筹。

    吃完饭啊,他的家人们,又拉着格林小姐聊天,是把他从小到大的事情,不论好糗,通通讲了一遍。譬如被男孩子们当姐姐,被女孩子们揉脸蛋,刚进城,就成了女同学心里的宝贝疙瘩,还有女学长同宿照顾…

    越听,他越想拦住妈妈的话头——因为这些话题实在太奇怪了,怎么听怎么别扭。他不知道妈妈是想表达什么,可他听得出,妈妈是越说越亲昵,叔叔阿姨是越听越满意,而姐姐是越听越恼火…

    就这样相处了些天,格林小姐总算松了口,答应去晨曦了。他也和家人说好,没两天就会回来——不,有班布爷爷帮忙,兴许早上出发了,天没黑就能回家吃晚餐。

    在和班布先生通讯、表明格林小姐的意愿后,璀璨的金芒将他二人笼罩,跨越千万里的界限,把他们从林海变到了晨曦。

    是的,晨曦。再睁眼,他们立足在巨树之上、白云之下。哪怕在电视里见过晨曦的全貌,赛尔还是两腿一软,头皮发麻——站在千百米的高度,小小的少年难免恍惚。这回,他要扶着藤蔓编织的围栏,才能稳住双腿,不至于坐倒。

    说来也怪,按瑟兰的时间,该是夜晚,可这株通天的巨木顶端,竟然见不到闲逛的精灵。要知道,晨曦的巨木之顶,是露天的广场,即使最外围、最矮小的巨木,横截面积也有近十平方公里。在电视里,不分白昼黑夜,注定是人头攒动,可这里…

    他遥望远方,眺望如山脉层叠的巨木,忽然发现,那些巨木的高度都有些低——不,并非是帝皇的造物太渺小,而是那些树木的位置与体量,皆在他所站的这株之下。

    再迟钝,他也反应过来了,班布爷爷不仅送他俩开了晨曦,还把他们放在了晨曦的中心、巨木丛林的圆点与制高点…

    寄居着瑟兰王室、托举着精灵议院的权之木。

    错愕之间,寻找访客的招待者珊珊迟来。在确认过他们的身份后,金精灵们庄严地向帝皇祷告,接引他们走进绿叶与鲜花的升降梯中,来到权之木的内部。

    权之木的内里,是永不凋敝的春意。花朵鲜艳,青草翠绿。枫藤似的蔓叶是墙壁,萤火虫般的星菊是吊顶。虽与外界隔绝,那星菊的光芒依旧耀眼,幽冷灼人。脚踩的地面,是压着木料的苔藓,松软得恰好,坚硬得稳固。道路中央,还有木质的轨道与列车,搭送赶远路的乘客。分隔道路的围栏,则是千姿百态的果藤和果树,结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葡萄、蜜瓜、树莓、金桔、芭蕉…任人采摘,任人享用。这些树和藤,好像是权之木的新芽,即使没有土壤,依然生机勃勃。

    对初入权之木的赛尔而言,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是一处帝皇赐予精灵的仙境,一切源于自然,一切归于和谐。

    现在,他有些理解,为何神圣帝皇消失了千百年,却仍有亿万信徒将之崇拜——帝皇的城市,是自然与人力无法企及的奇迹,是伟大神力存在过的证据。

    乘上专用的木车、等候一刻钟左右,赛尔总算来到目的地,见到了想拜访的人、不,是格林小姐需要相见的人、一位扶额叹气的混血者。

    但房间里里,还有一位混血者,一位英丽而不是俊逸的男性。他正在办公桌后,处理着如山的文件,一见有人进门,便笑着说:“迦罗娜,你的客人来了,不起身相迎,聊表心意吗?”

    “我哪来的客人…”冷光刚从迦罗娜的眼里闪过,就化为雀跃之喜,“伊利亚?帝皇在上,你…”

    等她与学生拥抱在一起,葛瑞昂提醒道:“还有一位小客人,嗯…赛瑞斯·文德尔?欢迎来到我的办公室。不要害怕,我是葛瑞昂·盖里耶,班布先生的朋友,一个借他之口,知晓你困惑的凝视者。”

    看着葛瑞昂伸来的手,赛尔正想说先前用视界见过他办公,却忽而呆住…

    葛瑞昂·盖里耶?盖里耶…盖里耶…

    盖里耶,正是格林小姐与他讲过的,瑟兰王室成员的姓氏。他没记错的话,葛瑞昂是朝晟的公民、朝晟的大使,而盖里耶这个姓氏,只会源于那位元老的盟友、从瑟兰跨海而至朝晟的欧达莱娅·盖里耶吧?

    一念之间,视界不受控制,将数百年前,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的女性金精灵展现在赛尔的眼前。

    她接过国王赐予的旗帜,执起议长亲捧的长枪,以自身的光荣与性命担保,必要率领瑟兰的海军去攻克新的土地,为效忠帝皇的同胞赢取无上的荣誉。

    在她出发前,国王与议长亲自为她引路,深入权之木的根系,直达无光的地下…

    “孩子,别担心,他没有健康问题,仅是受本源影响——安心吧,不会危及性命。”

    当听到葛瑞昂的声音,赛尔才发现,他是捂着头坐在地上,被格林小姐抱在怀中。而迦罗娜,则是看着学生,面露惊讶与欣慰——

    不到两年的时间,竟然让学生敞开心扉、解除防备,如此关心…这个孩子,到底是有着哪般魔力?不,他是做了些什么,能让伊利亚…

    可少年却说着自己无事,更是多谢格林小姐关心,还勇敢地拉着葛瑞昂的手,跑出了门,叫她俩留在这里,好好谈心——

    谈心,是的,谈心。没等迦罗娜理清思路,少年已经比着手势、给伊利亚打好气,把门关得紧紧的,没留半毫米的缝隙。

    该说些什么?该交谈些什么?面对窘迫的学生,迦罗娜更是紧张——当知道学生用祈信之力影响她的身体,让她产生了旖旎的梦境后,她就知道,再见面,定是尴尬无言…

    是要安慰还是批评?是该严厉还是和蔼?对付由她悉心照料、视为女儿来抚养的伊利亚·格林,她是该和蔼地安慰…可当女儿对母亲、学生对老师产生了扭曲的依恋,就应该严厉地批评…

    可这么做,真的不会伤了学生的心吗?

    迦罗娜是摇摆不定。而在她纠结的时候,伊利亚·格林走上前,俯下那自信的腰身、低下那高傲的额头,说…

    “老师,对不起。”

    迦罗娜的眉头舒展了。她不再纠结或犹豫,只是将学生揽入怀里,说…

    “没事,老师理解你。”

    在师生二人相拥着和解时,门外,葛瑞昂·盖里耶正俯视着少年,笑着回绝他的道谢:

    “不必在意。拥有两种本源,是理应被掩藏的秘密,不论我还是他,都有义务和责任帮助你。”

    听到这番说辞,少年可算是松了口气。现在,他能确定,葛瑞昂·盖里耶果真是班布先生的母亲…不,是母亲一样的朋友。而班布先生叮嘱过他,要守好自己的小秘密,他可不愿意因为一时失言,就破了班布先生的规矩,惹得爷爷不高兴。

    所以,拥有视界的秘密,他是不准备告知任何人——除非班布先生松口,他才能有所松懈。

    而后,葛瑞昂问他是瞧见了什么,才会那样慌乱。他也没有隐瞒,将看见葛瑞昂的祖先、欧达莱娅·盖里耶出征的画面和盘托出。

    葛瑞昂先是沉默,而后手抚心口,轻笑着摇头。听着少年的描述,他好像亲眼目睹了祖母的英姿,他好像又见到了被元老处死的父亲。

    但最后,他的惆怅还是稀释在笑容里,正如雨碎落在海里:“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孩子,你知道吗?在出走故土、远征梁国前,祖母她最后觐见的,又是何人?”

    “我…”

    “是背叛了帝皇的继承者,生命圣典的主人,精灵的先祖啊…”

    继承者、圣典、先祖…背叛?

    陌生的词汇涌入耳中,新的视界却未曾开启。在少年愕然的时刻,那个鬼魅的声音又悄然而至,说…

    身世啊…过去啊…往昔的阴影啊…

    去吧,去吧,去吧…

    到你出生的地方去吧…

    到博萨去吧…

    到那海滩去…到那黑暗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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