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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的

    应该相信这个声音吗?应该到博萨去,去母亲捡到他的地方,用视界探明曾经吗?

    左思右想,他还是向班布爷爷请教,询问是否…

    可班布先生,貌似早猜到他在顾虑什么,满意地告诉他…

    去吧。

    建议胜似命令。他无奈地拜托葛瑞昂,请之与格林小姐解释,就说他有事要去博萨处理,用不了多少时间,便会回来。

    应允了少年的请求后,葛瑞昂守在自己的办公室外,谢绝了秘书的晚茶邀请,目送乖巧的少年消散在金芒中,无声地感慨…

    竹啊,你又有了哪些心思?

    可班布先生、帝皇使者的想法,谁能猜到?

    等少年走出光晕,却见到几位梁人卫兵警戒在周围——敢情,班布先生是把他扔到了朝晟驻涅玟的大使馆,将麻烦甩给别人接手。

    说是麻烦,倒也好应对。他是赶忙联系母亲,好歹问出当时捡到他的城市在何方。得到明确的答复后,他请求使馆的人员帮忙买张机票,他需要立刻到那里去…

    去博萨与北共治区的交界处,到那以宜居闻名的博萨湾去。

    帝皇使者的人,使馆哪里敢怠慢?再者,一张机票要不了多少钱——在应他的要求,给他兑了些博萨的钞票,办好身份证件后,使馆的工作者是怎么也劝不住他,只能任他辞别且言谢,拦了辆出租、奔着机场出发了。

    坐上出租车,热心的司机就那还算流利的梁语、跟他搭起话,问他可是朝晟的游客。然后,司机是叫他放心,说涅玟、不,整个博萨的治安都安稳得很,就是遇见无赖了,喊几句朝晟的官话,保准吓跑这群人,绝没有格威兰那边的安全隐患。

    他是嘴上陪司机聊着,眼睛留意着博萨人的相貌特点。要说博萨人和梁人,是真没多大的差异,硬要找些分别,可能就是博萨的太阳较烈,把这里人的皮肤晒得偏向棕黄。不过在朝晟的南方、一些云层较稀薄的城市,梁人的肤色也有这样的变化。

    由此看来,上学时,历史书上所讲的那些“博萨人是帝国时代之前,向西方迁徙的梁人先民的后代”,并非是空口无凭。

    在抵达机场后,他还请教司机,想知道博萨人是不是都会说梁语,而司机的答复是肯定的。博萨的游客以朝晟人居多,为了保证旅游服务的水平,通讲朝晟的官方语言是各服务行业的硬标准。

    换言之,要是不学啊,想开个出租车都没资格呀。

    给完车钱后,他顺着指示牌找到入口,见机场通道外,好些人喊着奇怪的调调,像是在吆喝。他过去问了两句,可一听到他说的是朝晟话,那些人是赔着笑,连连摇手,招呼机场的员工把他劝走。

    原来,这些人是在招揽误点的倒霉蛋、去走什么“快速通道”。而他们说的,正是博萨本地的语言。那音节,听着很像中洲语,可仔细一品,语句的连贯性是两种风格。直到在员工的指点下,看了看指示牌上的博萨文字,少年才明白,博萨人的语言,是借鉴了中洲人的发音模式,省去了文字的书写,或者说,音标就是他们的文字——而他们的造句习惯,明显更接近朝晟,所以才会如此的古怪。

    到博萨湾的航班,是向西边去,逆着太阳而行。明明飞行了三四个钟头,一下飞机,却还是烈日当空。少年依着母亲的记忆,在乘客大厅拿了份地图,找到母亲当年下榻的酒店,乘着机场的出租赶过去了。

    深秋的海岸,和盛夏是不同的景色。太阳很毒,风却是凉的,气却是清的。分明晒得人眼睛涩,又清凉得想多穿件马甲,保住岌岌可危的体温。

    身在此地,视界的追寻更为明晰。恰如那年在班布先生的引导下、看见母亲闻着哭声,在深巷里找到婴儿那样,如今,成为少年的婴儿回到了故土,找到那个改变他命运的公交站台,进入了那条成为他新生地的巷道。

    垃圾,垃圾,巷子的深处,还是堆满垃圾。哦,不,不仅是垃圾,还有医疗废品——注射器、针头、吸雾器、吊袋吊瓶…在格威兰和共治区旅行过,少年自然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看啊,还有个骷髅般的人,正跪着摸索,捡起几根没被弯折的枕头,喜不自胜呢。

    见有人来打扰自己的辛勤,这人是抽搐着嘴角,将拾来的宝贝收在布袋里,一步一抽风,扶着墙撑出去了。

    少年实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只能顺着视界的指引,走向母亲抱走自己的地方,掏出挂在胸口的铭牌,盯着这张锈迹斑驳的金属片,试着追忆…

    不,仿佛是早在等候他的到来,四周的建筑轰然碎裂,先如万花筒的影像般重叠,又似入水的彩墨般勾连,泼洒出崭新的画卷…

    是他从未见过的古老画卷,一张逆行的画卷。

    他看见,母亲放下婴儿、退出深巷。他看见,幼小的他躺在生母的臂弯,无助地哭泣。他看见,生母奄奄一息,扶着墙走出去,沿街乞讨…他看见,生母抱着他坐上偷渡的渔船,把他塞回肚子里。他看见,生母被船夫侮辱,却忍气吞声,坚持到北共治区…

    是的,北共治区。他的生母逃出渔船,拼命退回海岸,眼里是得救的欣喜…再倒退,再倒退,他的生母从绝望到无助,从无助到疯狂,是拿着那张铭牌,逢人便说些什么…是的,逢人便说些什么,和路人,和医生,和官员说了好些东西,可这些人都摇头退去,还把她关进医院…

    没错,好像是要证明什么…究竟是要证明什么?

    终于,他看见生母的出发地,那是一处黑与金构筑的圆环之城。他的生母逃出医院,趴倒在街头,浑身是血,手里捏着张铭牌,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睁得浑圆,像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然后,视界消失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除了黑漆漆的巷道和满地的垃圾。

    怎么会呢?视界怎么会终止呢?不由他控制,不随他的心意,不再注视他的生母…

    不,不是那样的,是无论怎么注视,都无法寻得生母的踪迹…

    好像,她是凭空出现在那座城市。至于出现之前?她只是不存在的幻影…

    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不知生在何处的幻影。

    万幸,少年笃定那座城市是圣城——是班布爷爷坐镇的信仰圣地,也是南北共治区的分界中心。如果去圣城,继续用视界搜集线索,兴许…还能打探到生母的消息。

    最起码,他要知道,生母是怎么被关进医院里去的。

    在去圣城之前,他决定沿着生母的轨迹,好好体察过去,尽量看清生母的…

    几声叽里呱啦的嬉笑中,一只被烟熏黄了指头的手掌搭在他的肩头。他一抬头,见是一个理着鸡冠头的青年挡了他的路,还不老实地吹着烟,轻浮得很。

    想也不想,他只说:“我是朝晟人。”

    在被男声吓愣了几秒后,青年把手一缩,跟见了鬼似的跑出巷子,中途还跌了一跤。他也没想到,在博萨,朝晟的语言真有如此的魔力,能让流氓避之而不及——只是被流氓误会成女孩子,还是有些尴尬了。在博萨,梁人的相貌还是不够突出,如果换成格威兰人和中洲人,估计流氓是远远看了就要躲,才不会冒险摸过来,动手动脚的。

    说回格威兰人…金发绿眸的格林小姐,即使在晨曦,也会招人注意吧?假如有好事者拍了她的相片,发到网络上,给王庭的人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不,有葛瑞昂和她的老师在,那些意外是不会发生的。再者,少年很清楚,格林小姐是个多么小心的人,哪会那样冒失,给人抓住把柄呢?

    可惜啊,名为赛瑞斯·文德尔的少年,不仅搞错了他自己的目的,更误解了朋友的目的…

    他不知道,他此行的终点,是朋友的起点。

    因为,在他拉着葛瑞昂走出办公室后,伊利亚·格林便向迦罗娜·菲诺蒂恳求道:

    “老师,我想与帝皇使者联系…不,我想拜见帝皇使者,可以吗?”

    “可以…等等,你要见他?”还没从学生成长的欣慰中缓过神,迦罗娜又被吓了一跳,“见他做什么?伊利亚,你知不知道…”

    “老师,有些话,我必须与使者讲明…”她握住老师的手,撒娇般请求,就像是哀求母亲买洋娃娃的小女孩一样惹人怜爱,“我想,我知道使者的目的…不,我知道他所求为何。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老师,百分之一百。”

    “他想要什么?”说着这话,迦罗娜着实难忍,便摸着她的头,牵着她坐好,笑得宠溺,“伊利亚,你不了解他。再说,从温亚德回去后,他安分了不少,没再捣…没再折腾别人忧心。他想要的,还能是什么呢?作为他的姐姐啊,我想,安葬完故友后,他想要的,仅仅是歇息吧…”

    “不,老师,使者另有所求,”伊利亚的目光未改,更多了分哀求,愈显可怜,“老师,请原谅我,我不能泄露使者的心迹…请老师相信我,我不过是与使者相谈,换得使者的肯定…请老师信任我,信任我这个坏学生,帮我最后一回,可以吗?迦罗娜老师?”

    迦罗娜良久无言,手越握越紧。她感受到学生的脉动,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她知道学生没有使用祈信之力…

    她也知道,她这个当老师的,终究回绝不了学生的请求。

    所以,她打开网,向那远在圣城的使者发去问候…

    “阿竹,你有空吗?”

    她刚讲完要求,金芒就缠绕着伊利亚,以最直接的方式回应她的请求…

    她知道,阿竹是在说…

    娜姐,当然可以。

    伊利亚·格林走出金芒,踏上了金石之路。居住着帝皇使者的圣环殿近在眼前,她只需向前迈步,就能见到携她来此的使者,与使者表明…

    可是,她还没有走远,就听到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她回过头,见是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向圣环殿前进,且行且哭嚎:

    “伟大的使者!请原谅我的愚钝!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忏悔和改过的机会,把我真正的孩子送回来吧!”

    闻言,周围的路人是把头一扭,全当自己是聋子,任由女人嚎哭,不干涉、不劝阻。他们好像习惯了这种光景,深知其中的忌讳,哪怕是劝说,也不肯来上一句。

    就这样,女人抱着孩子,奔向圣环殿下的广场,和一些同样绝望的人俯首跪拜,区别是她带着孩子而已。伊利亚跟着她走去,停在圣环广场的边沿,默默观望,与胆大的路人一并等待使者的降临。

    当金芒闪耀于祈求者之上,所有人都结起手,向帝皇祷告——赞美使者,也赞美帝皇。当然,轻佻的异类也不少,看模样,多是些游客,有精灵、有格威兰人,还有些嘟囔着朝晟话的梁人。不过,在这些不曾祈祷的人中,只有伊利亚·格林是仪态庄重的。

    因为她明白,帝皇使者虽是超凡者,却仍是凡人。

    当使者降落于大地之上,圣城的圆点、黑曜石的广场闪烁如太阳。如果这一幕是教典、是童话,那么,虔诚的信徒会争着扑上前去,亲吻使者的鞋尖、触碰使者的衣袂,以求神迹显现——凡是接触他的,皆能治愈百病、荣获幸运,不是吗?

    但这是现实。没有人敢伸出手,没有人敢铺上前。因为神不一定是仁慈的,神有可能是暴戾的。

    帝皇如此,祂的使者亦如此。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仍有人奋不顾身地扑向使者,匍匐在使者脚下——

    那个女人拖着她的孩子,疯了似的握住使者的脚踝,泪流满面:“伟大的使者!敬爱的使者!全能的使者!请您发发慈悲,宽恕我的过错!”

    使者没有说话,只是立在原地,连眼瞳都不曾往下瞟。

    见状,她抱着哭闹的孩子,将孩子递到使者面前,哭肿了眼眶:

    “使者!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犯了不可弥补的大错,是我误解了您的好意,是我曲解了您的善心!我不该质疑您的伟力,我不该猜忌您的决断!”

    听闻此语,好事的游客悄悄交谈,很快便说起来这女人的经历——原来,前些日子,她的孩子因为车祸去世,幸好使者路过,复活了她的孩子。可是,她却坚持被使者复活的那个孩子是假的,那堆被卡车撞烂的血肉才是真的。于是,使者将那堆血肉重聚,又给了她一个孩子,且带走了最先被复活的孩子。

    这件事,还上了新闻,被圣城的居民赞颂,用以表明——

    得了,女人还在吼叫,说得是忘乎情形,什么人是有灵魂的,第一个孩子肯定是有着灵魂,第二个孩子不过是复制品;还有什么使者的决断不会有误,她每每回顾使者当日的眼神跟语气,便心惊肉跳,才想通真假的难题…听着听着,不少游客是晃着头,鄙夷地讥讽着,说是瞧见了一个精神病。倒是有些围观者神情凝重,看那模样,像是哪里来的学者,正在甄别伦理戏剧呢。

    众说纷纭之际,使者张开口,万籁俱寂。偌大的圣环广场,唯有他的余音:

    “我不曾暗示,不曾决断。我所做的,仅是实现你的愿望,孩子。”

    女人迷茫了。她抱着孩子,不安地跪坐在使者跟前,像是迷途的羔羊,等待指引:“那…这真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吗?”

    “你说呢?”

    愈毕,使者张开双臂,消散在金芒里。那些祈求的信徒,是失望地磕头捶地,只望使者再度降临。可他们无法听到使者的回音,只能在绝望中盯向女人,眼里饱含绝望、嫉恨的怒火。

    终究爬离而去。

    祈求者走了,围观者散了,游客们也没事可做,便在广场闲逛,试图靠脚步丈量圣环殿的直径。而伊利亚则是走向圣环殿与大地接壤之处,向钢甲里的卫兵说明来意,得以进入升降台。

    与其说是升降台,不如说是在圣环中滑行的缆车。浮空的平台,在帝皇的伟力下运作,稳重而迅速,没有丝毫不适感。约摸三分钟,平台停在圆环的制高点,也是圣环与天际的切点…

    居住着使者的圣环殿,为伊利亚·格林开敞。好比天国之门的奇迹,将她送入另一个世界。

    而使者,正坐在圆桌之旁,背对着她,惬意畅笑:

    “看吧,孩子,我的预判相当准确——坚韧、阴毒、警戒心?在耐心的滋润前,终将消磨殆尽。看到现在的你,我还真有些欣慰…一个作践别人,糟蹋善意,靠容貌、心机和祈信之力玩弄别人的孩子,一个渴望被关爱、又质疑关怀与友善的孩子…一个嫉恨别人分走了关怀,一个希望关怀成为爱情,永远停留己身的孩子…和那时的我,何其相似。所幸,你并没有与我对等的祈信之力,否则,大地昔日的祸乱,怕是要完美重演。而这些人啊,还能承受得起吗?”

    “尊敬的使者,正如你所言,我们是相似的人。正因为我们相似,所以我窥探到你的心意…”

    “哦?说说看,我倒有兴趣听听。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人对我说——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你想要的,正是我所渴求的。”

    使者笑了,笑得那道疤成了第二张嘴,有种骇人的欢喜。惊骇之前,身为圣恩者的姑娘,用出祈信之力稳固了情绪,才克制住颤抖的反应…

    她顿时明白,帝皇使者还没有动用祈信之力。

    真是无可比拟的恐惧啊。那博度斯卡之座上的男人,能有相似的魄力吗?

    那不重要了。她手抚心口,用尽庄严与勇士,宣以回应:

    “尊敬的使者,我们都渴望着自我,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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