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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自我

    班布先生只是轻轻弹了一下手指,无形的压力顿时消失。他似乎对伊利亚格外欣赏,尤其欣赏那双善于发现的绿眸。

    他说道:

    “孩子,你不必用如此委婉的措辞,你我都心知肚明——两个自私的人,何必相互掩饰?告诉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的姐姐把你当女儿,我自然也不会把你当外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当然,有些事情是不能考虑的。比如杀你的父亲,哈哈,我相信,这种故意使我难堪的请示,绝不符合你的风格,对吧?总之,你尽管开口。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暂时没有我办不好的事情。”

    而伊利亚的请求,班布先生也早有预料。这位姑娘是俯首恳求,说:

    “尊敬的使者,我需要更强大的祈信之力。”

    “哦,你想攀登新的巅峰?”

    “是的。”

    “孩子,麦格达的劫后余生没有让你领悟到巅峰的奥秘吗?”

    “我明白,使者,我有所领悟。”

    “好,告诉我,孩子,你领悟到了哪些真理?”

    伊利亚轻声回答道:“巅峰的秘密,无非是疯狂。”

    “是吗?”班布先生听后开怀大笑,笑得像被挠了窝的野孩子一样滑稽,“那你看看,我像不像疯子?像不像没头脑的精神病?”

    “像。”

    “不对,不对...哪里是像,你该说——你就是啊,老头子。”

    当他站起身的一瞬间,圣环殿被一股鬼魅的气息笼罩。对于卫兵和办公者来说,那气息如同山川大海,是死亡和恐惧。但对于直面他的伊利亚来说,那气息…

    是无边无际的祈信之力。

    他的手掌压在伊利亚的头顶,语气中带着惋惜:“疯狂?不,那是情绪啊...像波涛一样起伏不定。明白吗?孩子,起伏不定。”

    祈信之力的奥秘,他乐意讲给无知的孩子听。

    如果只看表面,北共治区最新上映的纪录片《危机一百八十分》就能揭示祈信之力的真相。

    这部纪录片通过电影特效和监控录像,还原了坎沙·杜拉欣在麦格达的暴行。这个尚未满十九岁的青年高中生在觉醒为圣恩者后,凭借肢体的力量以最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五百多人。纪录片中,讲解员多次提到,这位学生觉醒祈信之力的原因与电子游戏、真理教和暴力有着密切关系。

    按照他们的说法,坎沙·杜拉欣是在游戏和真理教的误导下,将本来冲动的性格推向了彻底的极端,导致精神崩溃,顺带觉醒了祈信之力,在麦格达上演了一幕人间惨剧。

    但班布先生说,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如果精神崩溃就能成为圣恩者,那么地球上的精神病院都应该改名为圣恩者管理中心了,或者叫前行之地。

    换句话说,所谓的疯狂与祈信之力的波动并没有直接关系。真正决定祈信之力的,是人们的思想和内心。

    “明白吗?孩子,这是无法捉摸的情感。”班布先生坐回原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细心留意伊利亚的表情,“越激昂、越高亢的心情,越容易获得真理的眷顾。越充沛、越狂放的情感,越容易增长祈信之力。”

    “明智的使者,既然如此,那苦难深重的北共治区,理应是圣恩者充盈,为何——”

    “你真的不明白吗?苦难容易滋生情绪。但想象一下,当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承受苦难,从亲人到朋友,从乡亲到邻居,从学校到公司,总有人在折磨他们,锻炼他们,培养他们的耐力。试问,经历了如此磨砺的人,已然达到忍耐的极限,又岂敢突破世俗的束缚,不顾旁人的鄙视,尽情地哭喊和怒吼,释放最原始的自我?”

    他的话,伊利亚再清楚不过。

    他想表达的是,从婴儿到孩童,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成年,人类这种生命,注定背离真理的道路,与祈信之力渐行渐远。

    正如所谓的帝皇使者...

    不过是个失去家园的孩子罢了。

    “言尽于此,孩子。现在告诉我,你还想拥有更充沛的祈信之力,还想攀登更高的巅峰吗?”

    帝皇使者的质问,是伊利亚·格林最后的机遇。然而,谁也没想到,在这庄重严肃的时刻,她竟然笑了出来...那笑声,恰似赌桌上的赌徒,押上最后的砝码,成功逆袭一般...

    喜悦、轻松、满意。

    她狂拍着自己的胸口,险些喘不过气来,许久才恢复讲话的能力。她用最真诚的目光看向帝皇使者,用最诚挚的口气说道:“使者先生,请帮助我攀登第二巅峰吧。相信我,我会让您满意的。”

    “哦?”

    “我听老师说过,在我们脚下、这座帝国昔日的首都里,您历经险难,斩杀了第一元帅圣痕,夺取了他的帝皇利刃;在北海那边的风雪之城外,您曾展现伟力,毁灭了使天地悲哭的武神,夺取了他的称号和神圣之钺。伟大的帝皇使者,您是宇宙中最璀璨的星系,不,您就是我们的星河;而我,伊利亚·格林,舍弃奥兰德之姓的乌塔维娅,仅仅是颗渺茫的星辰。

    如今,渺茫的星辰恳求浩瀚的星河——恳求您赐予我帝皇的圣器,以助我觉醒更为巍峨的祈信之力。满怀期望的星辰啊,必将燃尽一切物质,用最壮丽的光辉回报您。”

    稍稍迟疑后,帝皇使者变得神情凝重。他抬起手,从金芒中拔出那把武器,扔给伊利亚,说道…

    “好形容。孩子,你想成为一颗氢弹,给死气沉沉的大地送来曙光?但临界之前,必有预警。来,向我证明,让我见识、让我确信,让我明白你所言非虚。”

    伊利亚接住那柄利器,即使被剑刃割破掌心,依旧是面色不改。她的血冒出伤口渗入剑身,被那如双蛇盘旋的花纹所吞噬。随着血液的流失,她的脸颊逐渐苍白,但利刃仍未满足。那贪婪的花纹还在吸吮血液,仿佛是饥饿的水蛭,注定与满足无缘。

    在使者的注视中,她改用双手反持剑柄,将剑尖落在肩头,只是略微施力,就斩断了肩胛和肋骨,径直破开了心脏。

    这样狠辣的自杀,本应泼洒淋漓的鲜血,但血液尚不及喷涌,便被利刃汲取一空。在莫大的痛苦中,她看向帝皇的使者,重露那礼仪般的微笑,说…

    “使者先生,您满意吗?”

    满意与否,不在于使者,而在于圣城。当利刃的花纹吸净了鲜血,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她的祈信之力干枯见底。但圣器仍没有满足,圣器渴望鲜血,圣器需要她的鲜血,圣器需要离开暗无天日的竞技场,圣器需要逃出帝皇使者的掌握——

    圣器选择了哺育鲜血的她。

    圣城的黑金炬爆射火光,正如百年前那般激荡。圣洁的火焰笼向一处,笼向圣城的中央,在圣环的制高点凝聚,淹没被择中者。

    金火焚烧,却未伤及她的衣物,反是缝合创口、给予能量,让枯竭之血再度涌流。

    重获生机后,她长叹一声,将剑锋从心脏拔出,向使者行淑女之礼,转身告辞。

    无需多余的问候。从使者的笑容与眼神中,她已然明了——她的开场,使者万分赞赏。

    开场如此,后续的表演亦不能平庸。

    她将帝皇利刃收入身体之中,向祖国格威兰进发。她要回康曼城去,到熟悉又陌生的灰都去。而冷冰冰的王庭?或许,等她联络上其余的演员,才会考虑重归王庭,在生父面前策划一场精彩的戏剧…

    绝非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由她主笔的荒诞之剧。

    其余的演员在哪里?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该如何争取。而她选中的切入点,则是分别于温亚德的老朋友、不,仅仅是熟悉的人。

    熟人好沟通,不是吗?

    被相中的露丝·舍丽雅还不知道,在她的监管与呵护中畸形成长的乌塔维娅殿下,会以何其狂野的心态回归故国。

    现在,她只想告诉电话那头的戴维快些说明方向,不然,她可要迷失在康曼的旧区,找不到回黑水的路了。

    可是戴维的声音,是哭笑不得:

    “别着急,小露丝…你也明白,接私活的圣恩者见不得光,躲在人口最密集的旧区,实属无奈之举——嗯,你别怨我,要谢,就感谢我们的前同事德瓦·格拉戈吧。没有他的介绍,我们还找不到这些销毁身份证件的疯子。

    等等,我要提醒你,当着他们的面,千万别这么说。他们都是性格偏激的家伙,头脑多少有些问题,就和共治区的屠杀者一样,高官富豪、男女老幼都通杀不误,务必留心啊。”

    “我清楚。能抛弃军衔和职位,藏到旧区度日的人,能正经到哪去?如果还有余地,你也不至于——”

    “尊重他人的抉择,是他恪守的信条。正因如此,他才能获得你我的支持,对吗?”

    “对,但放一个圣恩者去瑟兰,于我们不利,说到底…”

    “已抵达目的地,露丝。争论,还是要放在正事之后。等任务完成,我很乐意在莎薇酒店预订包厢,请你好生训诫——”

    “油嘴滑舌,”她果断挂掉电话,走向街对面的餐厅,“到时候喊大伙一起来,把你吃破产。等你掏不出抚养费,看你还有没有闲情消遣?”

    她骂着同事的短,随后与一群饥饿的下班人士一同进入了这家博萨主题的餐馆。她点了一份土豆泥配炒面条,并想再来杯果汁。然而,她注意到制冰机上有只蜘蛛在爬,于是她收回了口中的话,直接向服务生表明了来意:

    “我找阿格莱森,阿格莱森·谢诺…利尔特?明白吗?阿格莱森·谢诺利尔特。”

    身为博萨人,服务生是不解地摇着头,还对着菜单比划,问她的炒面条要不要放辣椒和胡椒。

    她从服务生手里拿来油笔,在菜单上写明那个人的姓名,并掏出面值五百的钞票:“你看,阿格莱森·谢诺利尔特,帮我见见他,这些就当小费,如何?”

    可是服务生仍然摇头,甚至露出不解的表情,只是在那里比划手势,实在让她头疼。她不得不高举手喊来老板,以免浪费时间。

    “阿格莱森·谢诺利尔特?”老板看过她写下的姓名,先是一怔,而后拍了拍还在辩解的服务生,笑着说,“错了,错了,这两个都是他的名字,却不能组合在一起。女士,记好了,你要按博萨人的习惯,把姓氏念得快一些、连贯一些,才能见到我们的老朋友嘛——陈立特,有生意上门了,熟人介绍,后厨谈。女士,现在可以喊他阿格莱森了,你们先去吧,这顿饭我请。”

    她注意到,当老板念出那离奇的音调时,焦急的服务生像是被魔力所控制一般呆滞了下来。与此同时,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影渗出服务生的眼白,钻入瞳孔之中。这一瞬间,服务生的身姿挺直了起来,肩膀张开,腰胸挺拔,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焕发出精悍的神气。

    “长官,上尉阿格莱森向您报到,”服务生向她行了标准的陆军军礼,引她走向后厨,在嘈杂的锅灶旁立定,“嗯,长官、女士,女士,是谁介绍你过来的?让我猜猜,是不是——”

    不知怎的,露丝从阿格莱森的身上嗅到了危险与诡怪。

    她实在不愿多聊,遂直奔主题:“格拉戈少校。上尉先生,相信你也听说了,在回国后,格拉戈少校在黑水任职,而我算是他的同事——”

    “怎么,想缉拿我归案?不会吧,黑水还帮陆军咬人啦?别是要我跟你们回去,补办身份证明,听候发落吧?”

    “上尉先生,我是来谈生意的。”

    “嗯,这倒是稀奇。还有黑水办不妥的差事?你们不缺圣恩者吧?格拉戈这种级别的,那栋破楼里不是坐了七八十个?难道他们反了,不听宣调了,想把奥兰德先生踹走,就跟博萨大公那样,灰溜溜地滚到瑟兰避难吗?哈哈哈…”

    “人手紧张。再者,我们终归是执法部门,有些事情太容易脏手,不方便…”

    “我懂,我懂,黑水来的小姐,我懂。就和厨房的排污管是一个道理,堵住了恶臭熏天,还往外冒黄水,可自个儿去掏,真没有人乐意。最后,只能叫辆疏通车,忍痛破费啦——

    是杀谁?在哪里?安保严不严密?要取回脑袋当信物吗?放心,地方不偏僻,我保证回来的时候,肉还是新鲜的、脖子一掐能挤出血。”

    “不是杀人,上尉先生,”露丝掏出手机,给他查看一系列失踪案的资料,“是请你帮忙找人…嗯,钓鱼。”

    “钓鱼?”看着黑水的独家资料,阿格莱森的手指忽然停顿,“什么鱼要拿圣恩者去钓?这活计我不接了,您另请高明吧。”

    “毫无挑战精神啊,上尉先生。放心吧,危险程度尚不及在共治区的学校投毒——嗯,请您体谅,我最近在看共治区的新闻,道德底线有些松动。”

    “共治区?那是个好地方,在那边,想怎么快活就怎么快活,想杀人就杀人,想操谁就操谁,就是干到自家人的头上,也没人警醒——行了,这活我包了,你们的诚意呢?黑水的人可不会抠门吧?要是跟税务部的家伙那样爱讲价,我非得跟伙计们聊聊,谈谈某个部门是多么小气。”

    “一千万,只要成功。”

    “订金呢?”

    “上尉先生,别欺负新客啊。格拉戈先生可说了,您是从不收取订金,才会口碑出众。总不能遇上黑水就改了规矩?传出去,我无所谓,反正我只是当差的,但是您呢?您的声誉,恐怕要大打折扣啊。”

    “玩笑话,玩笑话…来,互留号码?邮箱?方便联络啦,女士,不是搭讪啦。你这么可爱的格威兰姑娘,哪看得上咱们博萨人呢?”

    留好联系方式后,露丝挥手告辞,把放凉的土豆泥和炒面送给阿格莱森,就当是见面礼。

    阿格莱森咬着坚韧的面条,念起战友说过的话:

    “女人是最抠门的…呸,没谱的家伙,见了娘们就把我卖啦?说好了追长耳朵,结果又变心啦——成天说女人靠不住,自己也是个滑溜的不粘锅。你最好没跟他们说那里的事,不然…你就是跑到朝晟,我也要宰了你。”

    阿格莱森并不知道,被他诅咒的战友正在瑟兰旅游。他更不知道,当露丝·舍丽雅拨通戴维的电话后,是多么如释重负:

    “帝皇在上——戴维,他上套了。”

    “嗯,听得出来。看上去,这位圣恩者的头脑有些简单…”

    “不,我看他像精神病,要么就是爱演戏。用剧院演员的话来说,就是太容易入戏。”

    “那很好,精神病人有刑事豁免权,到时候,很多罪名方便推卸,能够俭省不少资金。”

    “俭省律师费是吧?省下来干嘛?请客吃饭?还是…补偿受害者?”

    “那要取决于能否查明他们的下落。”

    “是吗…”露丝浏览着手机里的档案,对那些失踪者的种族栏感叹道,“混血者…究竟是谁,能躲过帝皇使者的眼线,还钟爱金精灵血统的混血者?”

    而戴维的嗓音,罕见地庄重了:“露丝,那会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是啊,能瞒过帝皇使者,能驱使圣恩者为其效命,能以康曼城为中心、编织起一整张贩卖人口的网络…

    若不是温亚德的戴蒙德家主检举,帮他们从失踪的圣恩者入手,他们恐怕还被蒙在鼓里,不清楚有个能量庞大的人逃脱了制裁、仍旧居于幕后。

    会是谁呢?让我们望向温亚德的海岸,靠近那座被围墙隔绝的血肉之塔,随着监控受罚者的无人机飞过去,听清被帝皇使者塑在表层的人正念诵的话语……

    “殿下…殿下…殿下…协助…解脱…殿下…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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