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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解难

    五十辆重型卡车装载着足足五千吨的干粮、罐头与盐糖果蔬,驶入了珀伽城郊的某座仓库。从外观上看,这座仓库年久失修,怕是存放不了任何货物。可等守门人核对完来者的身份并开启仓库的大门后,那阴寒的冷气告诉巴尔托,内在丰富远比表面光鲜更具有价值。

    在工人们卸货时,巴尔托分了看门人一根烟,到空地去吞吐云雾。他问看门人商品存放在这儿安不安全,看门人却叫他放一万个心,还说这里证照齐全,专向几家大型超市供货,任谁也查不到他们头上来。

    他还想聊聊珀伽近来的治安情况,却被一通电话叫到了僻静的地方。他知道是真理教的老朋友来向他道谢了,便谦逊地推辞两句,说:

    “你们想走什么门路出掉这批货?以你们敢在城里劫持圣堂高层的行事作风,我猜全珀伽的地头蛇和政要见了你们都得退让一步?但要是走他们的道,他们岂能放着油水不刮,白白替你们销货?”

    “你的顾虑不无道理,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层面的问题,但不借着他们的手,我们也找不到更合适的销路。”

    “你们不是最讨厌这些人,终日为推翻他们做努力?怎么现在反倒帮他们赚钱了?吃亏的可是你们,肥了的是他们的腰包。相信我,赔本的买卖做不得。”

    “何必计较那些蝇头小利呢,怀特先生?假如一时的亏损能换来竞争对手的垮台,何乐而不为?总之,市民急需的生活物资我们送来了,更多的生活必需品亦会在日后跟进,他们没有理由再坐见物价飞增,借此从人们的手里搜罗钱财了。除非…”

    “除非他们给眼前的金银闪昏了头,把脑袋埋进珠宝堆,冒着被憋死的风险去体验受钱财掩埋的快乐,对吧?”

    “与聪明人聊天总是愉悦的,我们期待后续的合作,怀特先生。”

    巴尔托吐掉燃尽的烟蒂,打着舒畅的哈欠踩灭了星星的火点。可不论他多么用力地碾压泥土,烟头的灰烬依旧是闪闪发光。他爽快大笑,向倔强的烟头认了输,说:

    “等我回伏韦仑,该催催老家伙吐出值钱的药剂了。镇痛药和消炎药,抗生素和维生素…哪样最值钱,哪样油水最多,就挑着哪样运,是吧?”

    “是。车队的事我们自会安排,目前来看,五十辆重型卡车还是远远不足,即便是五千吨的面粉小麦,也只够一百万人吃十天,光是珀伽的常住人口便有一千一百万之多,这么些东西,撑过一天都难。”

    难,确实难。在书桌前埋头苦读的海芙蕾拉虽不清楚城郊的隐情,却能从父母的交谈中得知城里的糟心事。

    自回到珀伽后,贪玩的海芙彻底改了脾性,再不跟社会上的小混混小太妹去游戏厅了。她求着同学和老师发来复习题和知识点提纲,拼命补足落了两年多的功课,等到这一届初三的学生升学了,好跟他们同考,力求摸到市立高中的招收线,夺得晋入高等学府甚至国外学校的资格。

    她忘不了坎沙的那句忠告——去外面闯荡也不错,是吧?

    反正啊,别留在麦格达、别留在共治区就好。

    但父母近来忧心忡忡,不免让她关注起珀伽的经济与治安问题。这半年多来,格威兰驻军打击叛乱组织的力度有所下滑,叛乱分子已然潜入市区,不时干些打劫官员、富豪圣职者的勾当,偶尔还玩票大的,比如用爆破物袭击银行保险库、为拦截运钞车在闹市区上演枪战的戏码。

    有传闻说,这堆破烂事全要赖在真理教的头上。这一教派建立于帝皇使者获封武神名衔之前,百年来默默无闻,近十年方才兴起。他们与盗匪和叛军勾结,在边远地区发展壮大,时常袭击驻军与无辜的乡民,风评极差,是恶贯满盈的恐怖组织。

    但网络上却流传着不同的说法。很多人声称真理教是一支以捍卫中洲人主权为纲领的正义之师,从不做迫害平民百姓的勾当。新闻媒体所宣讲的诸如屠杀平民、绑架富豪、炸弹袭击和银行抢劫的黑锅,都是各地的黑帮和驻军做的孽,真理教只是在替万恶的格威兰狗腿子背锅。他们还发出了很多录像,力证在边远地区枪杀平民的恶行出自驻军的手笔,与真理教无关。

    支持他们的人占领,反对他们的人占大多数。他们发送的视频多因举报被删除,他们的账户也因违反社交平台的规定而被封禁。人们不相信叛乱分子会专注于攻击驻军和政府要员,正如人们并不相信驻军和官员一心为了他们而去平叛。

    这几日来,人们对真理教这类叛乱组织的怨恨更是沸腾到了顶点。根据市政厅与圣堂的通告来看,由于叛乱分子日益猖獗的恐怖活动,产粮地、工业区的供给量飞速缩减,部分交通要道亦不再安全,物资流动与商品运输成了无法解决的难题。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富裕的城镇是有钱也买不到生活必需品,导致食物药品的价格节节攀升,且屡屡断货,千金难求。

    从父母对菜价的议论里,海芙听出了难掩的忧愁。按他们的说法,这两天,白菜和香芹的价格竟然涨到了两百迪欧一市斤,且每每上架便被哄抢一空,有些抢到菜的人还令摆地摊,把价格抬高到两倍叫卖。

    这哪里是在卖菜,分明是在抢钱!菜不吃了,去买肉吧,肉的价格更令人触目惊心,彷如名牌公司限量款的奢侈品,唯富人方有资格享用。只靠米面应付,米面的售价也远超往昔不说,营养不均衡就是个头疼的问题。幸好,海芙的家里还备有两盒维生素,她的父母每天劝她吃一颗,父母二人则是平分一颗,将就着对付过去。

    最近,珀伽人都是节衣缩食,等候驻军赶快把叛乱平定。有人放开风声,说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格威兰富豪心地善良,向共治区捐赠了一大批生活用品,其中一部分已经越过边关,进入珀伽城区了。如果进展顺利,今天他们就能买到平价的粮食跟蔬菜,没准还能奢侈一把,配两盘水果和烤羊肉,犒劳犒劳煎熬了大半年的舌头。

    海芙听得揪心,便提早结束今日的功课,自告奋勇替父母去超市排队买东西。当爹妈的哪舍得迷途知返的孩子苦着累着,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门,但她还是拿锻炼身体的理由说服了家长,小心揣好钱包,向市政厅指定的超市进发。

    她走在街道上,见行人比往年少了好多,连白日飙车的摩托青年都不见了踪迹,怕是被昂贵的油费赶回了家,与营养补充不到位的普通人一齐开启了待机模式,免得精力过盛,受不住节衣缩食的生活。

    正走着,一位神色紧张的女孩与她擦肩而过,惊讶地唤出了她的名字。她定睛一看,见是离家出走前收留过她的好闺蜜,禁不住想拥抱以热情,可又不能张开双臂。最终,她释然地笑了笑,跟闺蜜握手问好,说一声许久不见。

    闺蜜问她这两年是跑到哪里疯去了,连回信的电话都没有拨过。她不好提麦格达的旧事,只说自己是到外周游一圈,不仅长了见识,更认识到了自身的幼稚,知道离家出走是多愚蠢的举措。现在她回家了,能不能靠着努力让一切从头再来,就看她的运气了。

    闺蜜勾弯了嘴,调侃起海芙总算从小公主长成了大人,还说她刚读初中那会儿是多么叛逆,爸爸妈妈都不让自己与她多往来,生怕自己被她带坏了。她刚失踪的时候,同学们都讲她坏话,摆出一副早猜到她会有这天的表情,个个如预言家般推测起她将要以哪种悲惨的状态表演人生的谢幕礼。如今她回来了,真该回学校走一遭,好好洗洗同学们的眼睛,让所有人都知道海芙蕾拉·奥莉菲蕾尔如王者归来啦。

    她推推闺蜜的胸,叫闺蜜少开玩笑了,她清楚同学们都升入高中,就像那散落的花朵,终将融入各自的泥土,如何故地重聚呢?

    提到高中,闺蜜叹着气,告诉海芙高中的日子不好过,习题集、试卷册堆积成山,老师也是二十四小时摆脸色,压抑得跟被家里关禁闭没有区别。怕是珀伽的生活越来越艰难,老师们也不好混,遂把气头出在学生身上,找借口发泄罢了。

    听到这些熟悉的话,海芙面前的闺蜜似乎改了容颜,是那么的雄壮又憨傻,叫她想捂着鼻子哭泣——

    坎沙说得没错,高中的学业会把人累出病。

    可高中总还是要去的,正如粮食总还是吃、生活总还是要继续的。

    她岔开话题,问闺蜜是想到哪里散心,闺蜜却压低了嗓音,悄悄地与她说自己是准备去黑市买些消炎镇痛的药品,帮感冒的母亲舒缓头痛的病征。

    她忙拦着闺蜜,说今天可能有批物资运到了珀伽,不妨去正规药店等一等,或许能买到便宜的药剂。但闺蜜明显是被谣言骗多了,怎么也不肯相信市政厅会放开平价的生活物资供大家采买,便同她告辞,且告诉她几个能够置粮买盐的地点,好叫她在家里揭不开锅时有地方填饱肚皮。

    闺蜜的谏言,海芙虽未放在心上,倒也认真记在心里。等她赶到想去的百货超市,却见超市门口排起长龙。原来为了响应市政厅的号召,避免出现哄抢事故,超市施行分批进入、限量采购的策略,每隔十分钟开放二十人入内。

    瞧这百米长的队伍,海芙知道自己是有的等了。光排队,她就耗去了一个多小时,中途还跟父母通电话报了几回平安。当她熬到踏入超市的大门后,她最先做的便是问清米面和蔬菜放在哪片区域,而后推着购物车飞奔过去。但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排排空荡荡的货架,没有实惠的商品可买。看着青翠的生菜虽诱人垂涎欲滴,但三百五十迪欧一市斤的价格又令她望而却步。挑来挑去,她只能买包三公斤的精装面粉,舍去了五百多迪欧的钱。

    难得出门一趟,她切身体会到成年人的压力源于何处。难怪她前些天听父母谈到有送她去格威兰读书的打算,如今去国外留学,说不定真比留在共治区要省钱。

    太久没吃过蔬菜,海芙恋恋不舍地推着购物车,在果蔬区转悠了老长时间,把一包发黄的小甘蓝拿了又放,终是忍不住抱怨两句:

    “唉,不是都说新进了一批便宜的菜嘛,怎么还是贵成这样…”

    超市的工作人员听了,把两手一摊,轻蔑地回复道:“听谁说的瞎话啊,大闺女。这光景能有便宜菜?要真有了,我先预支薪水抢完,哪轮得到你们来争啊。”

    海芙不好与对方计较,匆忙地去收银台结了账。待她提着面粉走出超市,看门的员工拉起警戒线,大声宣布上午的货品清空,请大家自行解散,或是等到下午的运货车来了再买。

    没等海芙暗自庆幸,不安的市民们顿时躁动起来。一时间,规整的队伍乱成一团,冲在前面的人想挤过警戒线,非要超市的员工给他们个说法,不能让他们白白罚站。员工是见惯了这等场面,便拿起喇叭高喊自己只是个打工的,实在做不了主,况且珀伽的物资短缺是个不争的事实,超市能进到货还是靠上面的人赏脸,还望大家互相体谅,别浪费宝贵的精力来为难他这种小角色,保留体力熬过艰难的时段才最要紧。

    经他这么一劝,人们的火气消去大半,逐渐散开队伍,准备回家拿各自的主意去了。

    事态即将平息,一位顶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却趁着员工不注意,夺走了他手里的喇叭,朝着散伙的人们喊道:

    “放你娘的屁!大家且留步,听我说,我是跑出租的,今早到郊外换班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了,几十辆大卡车开进了他们的仓库,把一箱箱东西往里面卸!那就是人家捐来的救命粮,对吧!”

    中年人语出惊人,原本散去的人群重新聚到一处,吓得员工拉住中年人的手,试着夺回他手里的喇叭:“胡嚼什么!再嚷嚷我报警了!”

    中年人趁势逮住他,把喇叭凑到他嘴边,厉声呵斥:

    “你看!大家看!他做贼心虚!你说,你是给他们打工的,他们的仓库里囤没囤货,你能不清楚?我看,你是收了他们的好处,替他们打圆场,饱了你的肚子,害得大家伙一起挨饿!

    来,你对着所有人说,格威兰人捐的东西都给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这员工也是硬气,被勒住脖子也不改口,毫不逊色地与中年人对骂起来:

    “藏藏藏,藏你妈的子宫里藏!你在这里胡说八道,无非是趁着大家饿肚子发昏,想带头惹事,找由头砸了门闯进去,趁乱抢东西!我先把话撂下了,你就是砸烂超市的门,也搜不到半颗能吃的白菜!没货就是没货,挨饿就是挨饿,大家一起挨饿一起苦,忍住这两天就过去了,你要是想害别人背个不光鲜的犯罪记录,我劝你收了这条心!”

    看他如此硬气,中年人恨恨发笑,掏出一部手机高高举起,然后将之传给后面的人观摩:

    “不认是吧?好,大家别听他的,来,这是老子的手机!各位看清楚了,早上刚录的,新鲜热乎!看看,是不是他们家的仓库、是不是他们家的制服?”

    一传十,十传百,明晃晃的铁证撕碎了员工的谎言,往熄灭的民怨上淋了壶热油,登时烧得火光冲天。在人们群情激奋,试图强闯超市洗劫生活必需品的时候,中年人却高喝不可,暂时控制住大家的愤怒,转而把超市里的员工都押在人群中,逐一对质,说得他们浑身颤抖:

    “我替人开车,你们替人卖货,你我都是出来打工的,累死累活讨口饭吃,一大家子都指望我们过活,难处自然懂得。我们知道,放不放货与你们不相干,那是你们老板的事、是你们老板主子的事,本不该把你们为难,但你们何必维护他们?何必替他们撒谎骗人、替他们作恶?

    你们知不知道,他们这是把你们推进火坑,自己在清凉处喝茶看热闹!大家饿急了饿坏了,第一个就要拿你们出气,你们是替他们当了受气包跟替死鬼,被他们卖了还帮他们数钱!

    好在大家都是明白人,有气对谁撒还分得清楚。听我一句劝,别给那群王八蛋打掩护了,有事说事,别弄虚作假,否则惹急了大伙,你们哪个受得起哦!”

    超市的员工面面相觑,默契地把目光聚集在同一人身上。中年人立刻走到这人身旁问他是做什么的,他磕巴半天,说自己是管货品上架的,而其余员工咬定他跟货运司机混得好、知道的内情最多,叫中年人快些询问他事实如何。

    随着中年人握拳高举,哄嘈嘈的人群瞬时安静。在场的所有人都死死盯着这位货架管理员,盯得他汗流满面、盯得他双膝发软、盯得他有问必答。

    “超市里还有吃的用的吗?”

    “没、没没,超市里真没了!但、但仓库里有…”

    “仓库里真有?”

    “真有、真有!说是个慈善家捐的,刚翻过高琴科索山运过来,光罐头就一千多吨呢!”

    “运来了为什么不放货?”

    “他们说、我听他们说,是有人要他们扣在仓库,趁着东西涨价,定时卖,赚够钱再说…”

    “有人有人,有人就能放着我们挨饿?有人就能放着我们买高价粮吃?”

    “我们也做不了主啊!他们、他们说反正出了事有人兜着,我们除了照办还能怎么样…”

    “你说的仓库在哪呢?想清楚了再回话,别诓我们。”

    “西北城区一三五路第七干道,有个废弃仓库就是…”

    “好!算你有良心!大家都听到了,格威兰人捐的东西都在那里放着,该怎么办,大家自己斟酌!反正我受不了饿付不起钱,再说那本就是我们的东西,自该由我们去取!帝皇若有眼,帝皇也得同意!”

    拥挤的人群迅速解散,不知是奔着哪里去了。海芙仍拎着买来的面粉,目瞪口呆地吞下唾沫,拼命赶回家,找父母说明方才的见闻。

    平安无事的珀伽,恐怕要小小地动乱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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