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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马同槽

    话说古蜀大地,拢为四塞,坐拥华阳,物产富庶,得上苍独厚,自古有着天府之国的美誉,千年以降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蜀中山水多奇,雄险幽旷,气象万千,天下闻名。历来深山大泽,多生龙蛇,是故巴蜀群山从古至今孕育出诸多仙话神谭、奇人列传。

    蜀之一字,古已有之,意为葵中之蚕也。

    缫丝织造之术亦是发祥于此,自嫘祖始传,蚕丛鱼凫开辟以来,先民们便世代相授,其间凝注了无数智慧与心血,后经丝绸之路,西蜀锦绣得以名扬四海,个中上品甚至足可卖出百金天价。

    天下熙攘,你来我往,莫不为一个利字。

    世上趋利之徒多如牛毛,哪有不竞相到此的道理,即便蜀地闭塞,行路尤为艰险,可为有一口饭吃,还是引得数之不尽的商贾抛弃妻子,蜂拥而至。

    可他们却没想过,这大发利市的正经生意好做,那无本万利的杀头买卖怕也不难。蜀中要道,自古就是强人出没的所在,磨牙吮血,比之栖身山林的虎豹豺狼还要可惧三分,于是乎沟壑之下不知填了多少行商的白骨。

    大暑,六月中,腐草为萤,土润溽,大雨时行。

    绝壁耸峭,迂出众峰,其时苍烟暮照,偶有几声猿啼回荡,但见鸟道蜿蜒,天梯钩连,盘山石栈绕出两个结伴而行的身影,面带倦倦风尘之色,一望即知是远游之人。

    当中的矮个男人突然止步不走,倚壁坐下,喘息道:“我说照咱们这般下去,大海捞针的找法,要猴年马月才能回京复命?那人当真逃到了这川蜀地界吗,你说他费这么大劲千里迢迢迁个坟图啥,这一大趟奔波害老子的脚藓都犯了,上头莫不是拿咱们寻开心吧!”说着,翘起腿来把靴子脱了,登时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腐恶臭见风飘散。

    “指挥使大人有令,谁敢不从?咱们当底下小卒的,就这劳碌命。行了,还是省点口舌,少说两句,有这闲工夫不如留个记号,也好早日跟弟兄们接头。”听得同侪的抱怨,另一个瘦削汉子抹抹汗,报以一声苦笑。

    怎知四下里臭味着实难闻,说话间便已吸入了两口,瘦削汉子忍不住大掩其鼻,只觉腹中酸水泛滥,凭空减寿三年,不由得骂道:“赶紧把你这汗脚给我收严实了,否则人抓不到,我先交代了!”

    矮汉嘿然一笑,不以为意,望着斜落夕阳,四下眺看了会,道:“我瞧这天色也不早了,前面好像有人家,不如咱们过去歇个脚,免得错过宿头,又要吹上一晚的风。”

    瘦削男子点了点头,道:“也好,先缓缓养足精神,咱们这趟兼负重任,搜捕灭门种还在其次,那人身上有伤,等咱们大队人马汇合,谅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二人下得山去,奔行数里,总算发现一处破窑。虽大见寒碜,但今时不同往日,有片瓦遮头比什么都强,这二人也没多讲究,便推门而入。

    这窑洞内倒是颇为宽敞,四壁萧索,内里横七竖八地放着一些炊具,左手处还有一张干草铺成的小床,竟似有人居住的样子。

    二人随意吃了点东西,升起火来,围在火旁席地坐下,有一句没一句信口闲聊起来。

    “江湖传闻,都说‘天下生变,变起蜀中’,可咱们这一路以来也没见着什么怪事发生,我看多半是以讹传讹,唬弄人的。不过上头的指令莫名其妙,我们这一趟入蜀来得也糊里糊涂,抓人不像抓人,弄得我一头雾水。老肖你素来人面广,可曾听到什么风声,给老哥参详参详,要不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

    “王兄倒是抬举我,其实肖某也是瞎子摸象。明面上我们此行是为抓人没错,不过领头的几位百户大人月前似乎接到一道秘诏,意在寻一样活宝贝,似是叫什么……养生主的,反正语焉不详。”

    那矮汉闻言咦了一声,奇道:“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有所耳闻,近来道上有个字号传得风风雨雨,颇为邪乎,似乎就是这么个劳什子鬼名。旁的都一无所知,究竟这养生主是金是银,是人是兽,是圆是扁,是公是母?总不会是三头六臂的妖魔精怪一类吧!”

    肖姓男子呵呵一笑,道:“管它是什么,能找到自然甚好,找不到嘛,那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咱们为朝廷办事,对皇上尽忠,谁敢说半句不是?”

    那矮汉想起过往威风,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又啧啧嘴道:“我看那姓栾的眼巴巴逃到这来,就是想搅乱池水,混淆视听,他好趁机改头换貌,找个乡下地方隐姓埋名,再讨上几房大小老婆。嘿,栾氏只剩他一个遗孤,开枝散叶延续香火的重担可不就落到他身上,一旦这厮尝过闺房之乐的个中滋味,什么血海深仇都忘了,哈哈……”

    “我看未必,说来惭愧,那时肖某籍籍无名,尚在江湖上小打小闹之时,就对这人的事迹多有耳闻。此人少时就有神童之名,任侠慷慨,交游广阔,年方十八便代母出家,孝感动天,在普光禅院学艺多年,后来登科及第,更加皇榜有名,乃是御前殿试先帝钦点的探花郎,武功人才俱出类拔萃,不像是苟且偷安之辈。”

    肖姓男子这时却没有笑意,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江南栾家,也算堂堂一方名门望族,为官几代御医同堂,在民妙手仁心,家有豪宅千亩,可谓往来无白丁。哪知顷刻云烟消散,世间的富贵荣华,真如幻梦一场。只可惜那人年纪轻轻功名在身,本有大好前程……”

    那矮汉却嗤之以鼻,眼露嫌憎之色,冷哼道:“可惜什么?谁叫他老头不知变通,惹了不该惹的大人物,他栾家要真的悬壶济世,何苦挖空心思惦记着把自家药铺分号开遍天下,钱财来路也不见得清白了。况且那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老黄历了,如今改朝换代,年号都换了多少年了,他还当自己是正统旧朝那会儿春风得意的探花郎呢!”

    “丧家野犬罢了,我呸,什么东西!风水轮流转,眼下该轮到我们这些白丁出头了,豪门世家膏粱子弟,又有几个好货色了,全他娘的是狗屁!”

    肖姓男子摇了摇头,并不愿与其多做争执,低头用枝条拨弄火堆。正欲岔开话题,忽地他右耳微动,跟着使了个眼色,贴指在唇,示意不要作声。

    二人竖耳凝神听了半晌,矮汉笑道:“就是穿堂风罢了,哪有异状,老肖你疑神疑鬼的,未免太过草木皆兵了。”

    肖姓男子摇头道:“据我所知,此次养生主出世,知者众多,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蜀中江湖各路人马齐聚,敌我不明,朝中不止我们志在必得,近日收到线报,大内那头连东厂也插手了。时值多事之秋,咱们还是低调些行事,处处小心为上。”

    “哼,那些个阉狗就会嚼口舌,在宫中贵人耳边吹吹枕风还行,真要跟我们争功,有那个本事吗?”矮汉吐了口唾沫,接着道:“东厂跟咱们一贯不对付,互相瞧不顺眼,械斗不下百次,平素里动辄金銮殿前参对方一本,一笔糊涂账也就罢了。听说皇上还起意设立个什么西厂,还嫌不够乱,这下可好,三马同槽,不争得更厉害,非得头破血流分个你死我活才怪,咱们下头的人还有一天安生日子好过吗?”

    天心难测,圣意难违。

    二人泄气不已,不禁为日后生计前途烦忧。

    就在这时,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响,这回二人听得真切,眼神交会,当下抽出兵刃,起身向窑外看去。

    只见一名衣衫单薄的农家少年晃晃悠悠朝这边走来,右手提着一只鲜龙活跳的大公鸡,左手抚额,步伐啷当,嘴里不知咕哝些什么,脸上兀自挂着一副愤愤不平的神色。

    “格老子的,好端端走在大路上都有人暗算,要是被我逮到是谁拿石子丢我,非叫他好看不可!”

    那少年走到窑洞前,猛一见到门神也似杵在那的两人,登时受了一惊,开口就道:“你们是谁,找我有事?”说着肩膀使劲,想发蛮挤开二人进去,敢情这破窑原是他家。

    没成想却似撞上了两尊铁塔,二人纹丝不动,自己反而弹出数尺远。

    少年不由恼羞成怒,喝道:“岂有此理,把主人堵在门外,哪有你们这样做客的,还不让道!”

    虚惊一场,这打扮土气的少年毫无半点武学根底,想来是这一带的乞儿,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没人管教,把这破地方霸了当成了窝,那也并非奇事。

    两人苦笑中对视一眼,让开身子放那少年回府。

    吃了个憋,少年怪眼一翻,自无什么好脸色,将公鸡扔在地上,自去拔毛放血,将二人晾在那里。

    两个汉子默然无语,皆是心下失笑,暗想这瘟头瘟脑的小叫花不晓得打哪偷摸来一只肥鸡,看样子是打算美餐一顿,就当过节了。他二人运道不坏,先前只胡乱填了点肚子,五脏庙里没几滴油水,正好可以凑桌打个牙祭。

    不过见他自行其是,丝毫没有招待客人的念头,乡野山民多半小气,二人自恃来头非小,当然不肯低声下气求允,一时之间,竟不知怎么开这个口。

    “呵呵,这位小兄弟,我二人初来贵宝地,不知道此处是你的府上,多有叨扰,还请多多包涵。”矮汉捅了捅同伴,肖姓男子无奈,摆出笑脸上前道。

    听得此言,少年头也不回,将手上褪了毛的死鸡放下,抱胸坐到一旁,面无表情道:“好说好说。”神气间却无半分好说的意思。

    直到此时,少年方才正眼打量这两个闯入自家府邸的不速之客,突然瞅见他们脚下的狼藉事物,跳脚道:“好哇,原来今天偷瓜的就是你俩,还敢跑到我家里来耀武扬威,不怕我揪你们见官吗!”

    肖姓汉子微微一怔,旋即低头看去,顿时为之语塞。只见一地碎落的红瓤黑籽,却是他们早先途经一处瓜田,顺手摘了颗充饥,没想到竟和这少年扯上了关系,引得兴师问罪,大动肝火将他们视作了偷瓜的九流蟊贼了。

    不告而取是为窃,如今铁证如山,已是百口莫辩。

    少年凶霸霸地盯着眼前两个外乡人,单看一身行头倒挺人模人样,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居然行径如此下三滥,还不知死活地送上门来,合该狠狠敲一顿竹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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